竹子建蓋的草廬,草色依舊鮮綠。
可是這幾天的人來人往,早就將苔痕踩得不見蹤影。只有那幅字,依舊清寂的懸在竹墻上,宣告著主人的風(fēng)雅。
雖然之前已做過好幾次了,可是硬生生撕裂即將痊愈的傷口仍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那股椎心般的疼痛也不曾有絲毫的減退。
「呃~~」雖然嘴里咬著布巾沒發(fā)出太多的聲響,可滿頭滿臉的豆大汗珠已足以證明這有多痛了。
終于大功告成了!
南宮沛吐出嘴里咬的布巾,小心翼翼的擦去從傷口流出的鮮血,以防他的小慈兒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將新鮮的藥糊敷在再次撕裂了的傷口上。
從幾天前找到爺之后,凌海就一次次看見他如此傷害自己,只為了能夠拖住許慈?墒牵@回他終于忍不住了,從窗跳進草廬里,大聲抱屈道:「爺,您這又是何苦呢?」
「苦?我不覺得苦呀!」他冷汗涔涔,有氣無力的說。
「您不覺得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嗎?還有,您為了許小姐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她也不知道,更不會因此感激您!沽韬?嗫谄判牡膭裾f著。
「我不需要她知道,也不要她感激!鼓蠈m沛扯開笑容,笑得無怨無悔。
「可是您不覺得這件事應(yīng)該讓許小姐知道嗎?畢竟她也是當(dāng)事人……」凌海還待勸說,門外卻傳來盤子掉落的聲音。
「是誰?」凌海警覺的搶出去察看,卻驚見許慈立在門外。
只見她一臉蒼白,一個打碎了的碗掉在她腳邊,而潑濺的藥汁將她手臂上掛著的那件衣服的下襬染成褐色。
「呃,許小姐……」凌海啞口無言,他看得出她是來送藥的,只是不知為什么比平時早了許多,這才撞破了爺?shù)拿孛堋?br />
唉!越是不想讓人知道,知道的人就越多呀!
「原來這就是你傷口遲遲無法復(fù)元的真正原因!」許慈冷冷的瞇起眼,一張小臉陰森森的。
「小慈兒,妳聽我解釋!鼓蠈m沛也急了,顧不了自己的傷口還只裹了一半,就想沖過去向她解釋。
「解釋?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有什么好解釋的?」許慈揮開凌海怒氣沖沖的進房間,一腳踩著那塊血跡斑斑的布巾,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大聲質(zhì)問:「告訴我,你把他怎么樣了?你是不是已經(jīng)把他殺了?」
「他?」南宮沛怔了一下,不太明白她指的是誰。
「你把旭大哥怎么了?你殺了他嗎?」許慈覺得自己真是笨,竟然這么相信他。
南宮沛恍然大悟,原來……
他沮喪的看著她,口中逸出一聲嘆息,修長的手掌撫上了她的胸口,按住了那顆因憤怒而怦怦跳動的心臟!鸽y道妳的眼里就只有南宮旭嗎?」
「我、我的心里當(dāng)然只有旭大哥!」她的心一緊,有些結(jié)巴的道。該死!他可不可以不要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真的是這樣嗎?」他的利眸一掃,彷佛看透了她所有的偽裝。
「你別岔開話題……」許慈敵不過那眼眸,只好轉(zhuǎn)開臉。
「妳的心里也有我!顾南铝私Y(jié)論,然后挪開手。
他的大手離開她的胸口,留下了一個帶血的掌印,可是虛無的掌印卻有如實體一般,壓得她的心沉甸甸的,快喘不過氣來。
「胡說,我怎么會背叛旭大哥!」為了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心虛,她喊得很大聲,彷佛這樣就可以趕走她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
「小慈兒妳知道嗎?妳是一個最糟糕的撒謊者!棺詮陌l(fā)現(xiàn)她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后,南宮沛緊繃的俊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我才沒有!」許慈越喊越大聲,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會吠的狗不咬人。」這下就連他的眼眸里也滿溢著笑意了。
「你、你不要轉(zhuǎn)移話題,告訴我你究竟把旭大哥怎么了?」南宮沛只光顧著笑,什么話也不說,許慈內(nèi)心的恐懼卻是越來越大,「你殺了他,就像你殺了你的侍衛(wèi)石頭一樣?」說到最后,她幾乎是放聲尖叫。
「胡說,爺怎可能會殺死自己手下!」凌海跳出來捍衛(wèi)自己的爺。
「怎么不可能?你們?yōu)榱瞬貙殘D還有什么做不出來?」恍然間,南宮沛的身影和大哥的重迭了,背負(fù)了多年的重責(zé)使她崩潰了。
「原來在妳心中我也只是一個覬覦財寶之徒?」南宮沛蒼白的俊臉上滿是受傷。
見狀,她的心又隱隱抽痛,更多的質(zhì)問就這么卡在喉嚨里。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愛著旭大哥,為什么又會為這個男人心痛呢?
難、難道真像他所說的--她愛上了他?
不!不可能的,她、她、她……
她惶恐的連連后退,差點就要被身后的凳子絆倒。
「小慈兒,莫非我錯看妳?」他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無助,就連黑眸也透著一股滄桑。
一剎那如閃電般的,邪佞的他、輕佻的他、誠懇的他、不愿丟下她獨自逃命的他……他的諸般形象交錯出現(xiàn)在她面前。記憶中他還從沒像此刻這樣頹廢、無助過,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對她……
「呃,我、我……」一只小手放在心口上,正迭著那個帶血的掌印。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那掌印彷佛有了溫度似的燙傷她的手。
「許小姐,枉費爺對妳一片癡心,為了妳甚至不惜傷害他自己!」凌海不顧南宮沛先前的吩咐,憤恨的道。
「難道……」她猛抽口氣,小手捂住紅唇,一臉震驚。
「對,我們爺用他的雙手一次次扯裂自己的傷口!」
既然他的爺不愿意為自己辯解,就讓他這做侍衛(wèi)的幫爺討一個公道,就算他的爺會為此懲罰他,他也不管了。因為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我不明白,為、為什么他要傷害自己?」許慈吃驚的連搖頭,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
「那當(dāng)然是因為……」
「誰讓你多嘴了?!出去!」南宮沛冷冽的掃過凌海,狠聲斥責(zé)。
「讓他說完!」她仰高小臉,怒氣騰騰的瞪著南宮沛。
「妳--」
他的怒吼嚇不倒她的,那表面狠厲實則柔軟的「兇惡」目光更加不能。雖然她還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覺,但她好像隱約看出真正的南宮沛是怎么樣的一個人了。
「其實爺這么做只是希望能拖住妳,讓妳不受到傷害!沽韬L拱椎恼f。
「有誰會傷害我?」許慈微蹙眉心,追問。
「這個……」凌?纯匆慌悦嫔幊恋哪蠈m沛,欲言又止。
這點,她當(dāng)然也看出了。
下一刻,她水靈靈的眼眸對上南宮沛狹長的黑眸,「南宮沛,我想我有權(quán)利知道所有的真相,雖然我不懂武功,可是我也沒你想象的那么嬌弱。雖然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會痛苦,可是我并不想一直生活在虛假的幸福里。南宮沛,我不想被蒙在鼓里!顾恼Z氣再堅持不過。
雙眸對視,他們的目光互相糾纏著。
終于--南宮沛敵不過她的堅持?jǐn)∠玛噥,可是心里卻沒有絲毫的不悅。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眼前這小女人才敢捋爺?shù)幕㈨毎桑?br />
看見兩人互動的情況,凌海深切體會到,原來他的爺已經(jīng)愛慘了許小姐。噢!他好想從許慈的身上學(xué)到這種能打敗爺?shù)牧α浚?br />
凌海自顧在一旁幻想著,渾然沒想到自己緊盯許慈不放的眼神,已經(jīng)引起南宮沛強烈的醋意。
「凌海,莫非你的眼睛脫窗了嗎?需不需要我?guī)湍汜t(yī)治?」他寒森森的視線,惡狠狠的掃向凌海。
「呃~~爺……」此刻,凌?偹闶侵雷约鹤隽耸裁,冷汗直流。
「你先出去。」南宮沛不悅的趕他走。
「是,屬下到門外守候。」凌;炭值念I(lǐng)命出去,一點異議也不敢。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啊!」有異議的是許慈。
「我會解釋!顾戳嗽S慈一眼,沉默一會后,緩緩說出,「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妳,我和南宮旭也有個交易!
「你們也有交易?什么時候?」她詫異的小口微張。
「妳還記得妳在樹林里替我包扎傷的那次嗎?」之前他從沒遇見像許慈這樣的女人,明明身體嬌弱得一陣風(fēng)都能吹走,卻又堅韌得有勇氣來面對發(fā)狂的自己。
他的大手不由自主地?fù)嵘鲜直成系囊Ш郏Φ脺厝帷?br />
那里傷口早已愈合了,只留下淡淡的齒痕,也許就是在她咬了他的那一刻,那噬痕不光是印在他的手背上,同時也深深印上了他那早已荒蕪干涸的心田。
「嗯!我記得!乖S慈點點頭。不過相較于南宮沛笑得愉悅,她的表情就有些尷尬了,「對不起,那個時候,我……」
「不要緊,妳也是為了救妳的旭大哥!闺m然她的行為讓他醋意翻騰,可是她若不這么做,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小慈兒了呢!
「謝謝你,雖然咬了你,可是我相信你!顾蛩哪抗鉂M是信任。
「相信我?」南宮沛訝異的挑高眉,他再沒聽過比這更悅耳的聲音了。
「沒錯!」許慈重重的點一點頭,「我相信即使那時我沒咬你,你也不會殺旭大哥!
「是嗎?那時候妳根本不算認(rèn)識我呢!」他亦微笑,心情輕松極了。
「有時候認(rèn)識一個人并不需要很久的時間,」她第一次主動握住他的溫暖大手!肝抑恢缿(yīng)該相信自己的感覺!
「妳是指『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他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使得那張有些邪氣的俊臉多了幾分溫暖。
「其實到草廬后,我再也沒懷疑過是你殺死旭大哥了,更不相信你是殺害石頭的兇手!乖S慈直視他的眼睛,誠懇的致歉道:「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只是想逼出旭大哥的下落才這么說的。」
「小慈兒,妳變壞了喔!害我的心都碎了!顾目跉怆m然帶點哀怨,但心卻是暖暖的,就像是沐浴在盛夏的陽光里。
「我也相信你不是殺害蘭兒的兇手!
雖然她不認(rèn)識蘭兒,也沒有親歷當(dāng)年的愛恨糾葛,可是她不相信這個會出手救她的偉岸男人,會狠心殺死心愛的女人。
信任--這種當(dāng)年他甚至無法從自己的至親那兒得到的珍貴情感,終于在她嬌美柔弱的身軀上找到了。剎那問,腐爛多年的傷痛第一次有了愈合的跡象。
「我可以抱抱妳嗎?」沒等她允許,南宮沛就徑自將她抱進自己的懷里。
她的身子雖然纖巧細(xì)致,可此時看在南宮沛的眼里,嬌小的她才是這世上最堅固的依靠。
許慈乖巧的任由他摟著,沒有試圖掙出他的胸膛,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頸間有一種熾熱的水滴落下。她意識到,這男人終于沖破包裹著他的鎧甲,露出了屬于凡人的脆弱。
于是,她本要推開他的手改環(huán)抱住他寬闊的肩膀,將他攬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