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幾次了?她也懶得數(shù)了。
他一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實在是可恨。但最可恨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管不住仍然想親近他的心。
所以,她再度徘徊在風(fēng)丞揚的家門外,推演著等會兒可能發(fā)生的情況。
其實,再怎么沙盤推演,也就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把臉皮裝甲化。
「阿真?」風(fēng)家老阿嬤推著滿載辛勤工作成果的推車回來,又見蘇曼真盤旋她家門外。「怎會擱在外面呢?」見她再來訪,心里是真歡喜!竵韥韥,先入來坐,上次阿揚真是糟,對妳那么兇,妳跟我講,是不是伊把妳趕走的?」
阿嬤的熱情又將她迎入門,她頓感溫暖,尤其對照著風(fēng)丞揚對她的刻薄。
「伊今日要很晚才會返來,妳若是要找他,去機車店卡快!
聽到他在機車行,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免得又被他趕走,「沒關(guān)系,我今天是專程來看妳,上次走的時候,沒跟妳說一聲,真是不好意思!
「這件代志阿揚不對卡多,不過恁不是朋友嗎?伊怎會對妳這款態(tài)度?彼天妳走了后我有念過伊,伊卻惦惦沒說啥!顾欢贻p人的關(guān)系,就算人家女孩冒昧了,但自己孫兒的態(tài)度卻也太過反常,她不曾看過他如此對待上門找他的客人。
「因為是我……」厚臉皮。她真能這樣說出口嗎?所幸--
「阿巧嬸,我的衫妳洗好咩?」
屋外有人聲響起,打斷她們的談話。
阿嬤朝屋外觀望了下,應(yīng)個聲,隨即向蘇曼真交代幾句:「我有人客,妳稍坐,我去招呼。」
蘇曼真楞楞地點頭,視線隨阿嬤招呼著客人進(jìn)門,那是個微胖的中年婦人。
「早就洗好了,正想講卡晚替妳送去,怎么好妳家己來拿?」阿嬤邊往內(nèi)堂走,邊說。
「順路啊,就順道來啊!鼓菋D人回道。
阿嬤提出一袋衣服!干涝谶@,給恁洗得清清凈凈,還熨得整整齊齊。」
「努力喔!箣D人掏出幾張鈔票塞給阿嬤。「這是工錢,妳收好,我欲來走嘍,卡晚叫恁家阿揚再去阮家拿擱欲洗的衫!
她們又寒暄了幾句,婦人才告辭。
「順行!
阿嬤送走客人后,注意力又回到蘇曼真身上,她拉著她一起在藤椅上坐下。
「阿嬤,妳替人洗衣服賺錢?」蘇曼真問道。她是曾聽機車行老板說,自從兒子媳婦去世之后,阿嬤靠著幫人家洗衣服和撿破爛,把風(fēng)丞揚帶大,即使現(xiàn)在風(fēng)丞揚在機車行有了收入,阿嬤仍然繼續(xù)這些工作。
初聽聞時,她有些震驚,今天真見識了,她還是覺得訝異。
「是啊,我這老人也只能幫人家洗衫兼撿字紙來賺錢,加減貼補!
蘇曼真注視著阿嬤長著繭的雙手,又粗又黑又皺,實在跟自己的差很多,尤其她的年紀(jì)這么大了,還得這樣拼老命。
她不明白,既然阿揚都已經(jīng)在機車行工作了,為什么還讓老人家這么辛勞?老板還說,阿揚休假時也會幫忙阿嬤,難道真是阿揚的薪水太微薄,養(yǎng)不起這個家?
賺錢養(yǎng)家真的很困難嗎?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因為這不是她能理解的世界,她也從來不屬于這個世界。她的生活起居向來都由別人打理好,不用自己煩惱動手。每天睜眼所看到的爹地媽咪、所接觸的所有人也是光鮮亮麗,不為生活所苦。
可以說,她從小到大都不用思考這類的問題--錢從哪里來?怎么來?
就連幫她開車的老李,還有家里那一大票的傭仆,每個人拿的薪水也都很優(yōu)渥,哪里還需要落魄到撿破爛?他們甚至還不用親手洗衣服,不是送洗就是直接丟洗衣機。
她也不是天真地以為每個人的生活都像她一樣,電視、書籍報章對于其它階層的生活百態(tài)時有描述,但對她而言,這些都是遙遠(yuǎn)、虛幻的,她都當(dāng)作故事看看就罷,也不會去仿真他們的心理及所處的環(huán)境,畢竟那與她平日接觸的人事物有些距離,即使是喜歡在她面前戲稱自己是平民的小笙,她的家世也非泛泛……
但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角落,風(fēng)丞揚就是這個角落里第一個讓她接觸到的人。
而也許,他們之間的天差地別也是當(dāng)初他吸引她親近的誘因之一吧。
他,是她生命里特別的存在。
回過神來,她看著眼下大相徑庭的兩雙手,不覺間,喃喃著心中的疑問:
「阿嬤為什么要幫人洗衣服賺錢?」當(dāng)話出口時,她才發(fā)覺自己問了蠢問題。
「當(dāng)然是為了生活啊!」阿嬤爽朗地回答。
「這樣不是很辛苦?」她問。又一個蠢問題。
阿嬤不以為忤,她微微一笑,如春風(fēng),又如母親輕撫孩子的手。「當(dāng)生活成了習(xí)慣,就不感到辛苦啦!」在她的笑臉之后,隱藏著堅強的韌性!付揖退愀械叫量啵职苍跄?日子還不是同款要過下去?也不如想卡開,心情放輕松,顛倒可以苦中作樂!
她真的很佩服阿嬤,在這樣的逆境之中,不但堅強,還能樂觀。
「阿嬤妳好厲害!」
「這算什么厲害?」阿嬤摸不著頭緒,但她突然嘆了口氣!竵嗫ㄔ绫绕饋,妳今仔看到的都不算啥!挂粋苦笑浮上,是難以忘懷卻得放下的痛。「上艱苦的是阿揚伊阿公死去那時存,擱來就是伊父母車禍的時存,是講這攏已經(jīng)過去,我佮阿揚碼攏走過來了!拱叩拿嫒蒉D(zhuǎn)為哀戚,似是回憶超過往的悲傷。
蘇曼真的心絞了起來。
生命中的支柱相繼斷裂,一個女人,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幾次?
「阿嬤,對不起,我亂說話讓妳難過了!」她自責(zé)。
「沒啦!拱吲呐乃!肝沂窍胍v,最可憐的是阿揚這個囝仔啦,伊父母死的時存,伊才幾歲,就要跟著我這個老阿嬤吃苦,唉!」
蘇曼真很難過,她不愛看到老人家愁眉苦臉的模樣,
她試著開口想引開話題,但阿嬤像是洞悉她的心意,手搭上她的,說:「難得有機會有人陪我說話,阿真妳不介意讓我吐吐苦水?」
她望進(jìn)她的眼,那里面深埋著好多東西。
阿嬤笑了笑:「阮阿揚這個囝仔,從小就很懂代志,又很友孝。那時存,我推車出去撿字紙,伊差不多這么。顾攘藗與她胸口同高的位置!妇透业纳磉厑辔宜奶幾撸會幫我搬紙板,推車!拐f著說著,彷佛穿越了時光,回到那個時代!肝覍嵲诤懿桓室,沒倘吃好、穿好,擱得跟我住這間破屋,也沒倘好好讀書,才害伊長大以后,得要去機車店做黑手!
蘇曼真靜靜聽著,雖已聽老板說過,但現(xiàn)在直接碰觸阿嬤的回憶,有更深的感觸。她想象著一個推車,上面堆了很多東西,一個老邁的身影,旁邊一個小小的身子,兩人賣力地推著車,在昏黃的光照下,在街道上蹣跚而行。
「這中間,有一件代志,我現(xiàn)在想起來擱會驚。阿揚有一段時間,差不多伊十七、八歲那時存,常常拿錢返來,擱替我買一臺電視,就是客廳那臺啦,講要乎我會凍看電視,卡輕松,伊實在很友孝。」阿嬤神色欣慰,又倏地臉色一變,很是憂愁!肝冶緛硪詾槟鞘且猎谕饷婀ぷ黝I(lǐng)來的薪水,沒想過有什么問題。直到有一天,一些青面獠牙的少年囝仔,染頭毛、吃煙,有的擱刺青,講蝦米他們那樣輸給阿揚,不爽啦,擱要輸贏一次,我嚇?biāo)览玻 闺m然都已經(jīng)是好幾年前的往事,她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那時存才知,原來阿揚去佮人家騎摩托車飚車比賽,他拿回來的錢攏是贏回來的獎金。后來伊雖然擱贏了那些少年囝仔,不過伊一回來我就求伊,麥擱佮人比賽、麥擱騎快車了!因為我實在很怕,伊父母就是騎摩托車出去,才出車禍死的,伊擱騎摩托車佮人比快,那是擱卡危險好幾倍!」
蘇曼真恍然大悟,原來老板說他不再比賽,是因為阿嬤的要求,而且還不只如此,她甚至要求他別再騎快車。
那么,那時在淡金公路上,他因她破了跟阿嬤的約定--不,不是!
他只是順從自己的心。
她可以感覺到他對速度的渴望,如果他不能馳騁于速度的領(lǐng)域中,他就會像被囚的鳥,不能飛。
但是,阿嬤……她會擔(dān)心!
看著老人家那似是已無風(fēng)雨的淡然實則仍掛心的愀愴,她也不禁感染了些許惆悵。「阿嬤,都過去了!」她只能這樣安慰老人家。
「是啦,都過去了!怪皇腔貞浧疬@些往事,卻仍然感到揪心。「我家己吃苦不打緊,實在沒法度忍受阿揚出代志,擱看一次悲劇的發(fā)生!
蘇曼真再次深深地望進(jìn)她的眼,這次看見的是,一個老人最真切的愿望。
阿揚,是她剩下的唯一。
所以,她一定要竭盡所能地保護(hù)他!
蘇曼真懂得她的心情,她看著她蠟黃瘦削的臉龐,那上面滿布著歲月的痕跡,何其滄桑,卻又是何其偉大。
她與她家族里的長輩不同,那些長輩們都是尊貴地讓人伺候著,他們疼她,卻也給她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感,而阿揚的阿嬤卻讓她覺得親切,而且她是如此毫不保留地疼愛阿揚。
她微微笑,獻(xiàn)上她對阿嬤的敬意:「阿嬤,上次妳說要拿阿揚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看,可是后來阿揚回來了所以沒看到,這次我還能不能看?」
「當(dāng)然可以嘍,講這種客氣話,我去拿出來。妳不知道,阿揚小時候多古椎啊!」她驕傲地炫耀著!缚上切┱掌际前P父母還在的時候幫他拍的,他們走了之后,阿揚就沒再拍過照片了!
看過他們那張全家福的照片之后,她當(dāng)然相信風(fēng)丞揚小時候有多可愛。
只是,父母驟逝的意外,對他的成長造成多大的影響呢?
如果他的父母還在的話,或許照片里那個可愛小孩的笑容就會一直跟著他。
這樣,她也不會每次都被他氣得牙癢癢又淚漣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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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逡巡在擁擠的巷弄間,幾番波折之后,司機好不容易找到了提貨單上的地址。從助手席走下的送貨員確定了地址無誤,卻找不到該戶的門鈴,只好扯開喉嚨大聲喊叫:
「有人在嗎?我們是歡喜百貨送貨過來,請幫我們簽收。」
「簽收什么?」風(fēng)丞揚大跨步從屋里走出,疑惑之中摻雜著幾分不耐。
「這是你們訂購的洗衣機,麻煩在這里簽名!顾拓泦T朝屋內(nèi)張望了一下,問道:「請問要搬到哪里呢?」
風(fēng)丞揚的目光隨著送貨員的手指方向,從貨車上的洗衣機到收據(jù)到送貨員探詢的視線,他微微皺起眉!概e了吧?我們沒有買什么洗衣機!
「咦?有風(fēng)丞揚這個人吧?雖然不好找,但是這個地址是這里沒錯吧?」
是這個地址沒錯,但東西不是他們的。「你知不知道這洗衣機是誰訂的?」到底是誰?連收貨人的姓名也寫上他的。
「呵,這么快就送來了,滿有效率的喔!」
柔細(xì)的聲音伴著嬌俏的身影款款出現(xiàn)在面前,解答了風(fēng)丞揚的疑惑。
蘇曼真滿意地看著搬下車的洗衣機,絲毫不覺風(fēng)丞揚射向她不悅又危險的眼神。
「妳的杰作?」冷淡的語氣,但仔細(xì)一聽是從牙縫鉆出來的。
「是我對阿嬤的心意!」她糾正他,他的杰作兩字聽來真刺耳。
睨了她一眼,不想多與她糾纏,吐出一句:「心領(lǐng)了!」轉(zhuǎn)而向送貨員說道:「麻煩你們把東西運回去,有問題的話找這位小姐!
「嗄?可是……」
他才不聽送貨員的可是,轉(zhuǎn)身就要進(jìn)屋。
蘇曼真拿過送貨員手上的收據(jù):「是簽這里吧?」她直接簽上自己的名字,再遞還給人!笘|西放著就可以了,你們先走吧!
心領(lǐng)了是嗎?她非要他收下不可!
「喔,好!好!」送貨員見任務(wù)達(dá)成,自然是迭聲說好,就怕貨被退回,他們多了麻煩,也因此,他們迅速收隊交差去。
「喂!等等!」
決得讓風(fēng)丞揚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他對著貨車狂吼,反而讓車子更快開走。
他只好回頭瞪著始作俑者!笂叺降资裁匆馑迹俊
她洋洋得意,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回他話:「我都說了,這是我對阿嬤的心意。」又忽而斂起笑容,誠摯地說道:「阿嬤幫人家洗衣服那么辛苦,我想洗衣機可以幫她不少忙!
她的表情變化讓他頗為玩味,但繼之而起的是極度的厭惡,他的語氣也變得更橫:
「不用妳費心,妳的好意我們擔(dān)待不起,妳的善心真這么泛濫,可以去幫助更需要的人。我等等會跟老板借貨車來把它載走!
他就是要跟她作對嗎?「這是我要送給阿嬤的禮物,輪不到你作主!」
「阿真啊……」
蒼老的聲音介入了他們的對峙,在屋內(nèi)的阿嬤將他們的爭執(zhí)都聽進(jìn)耳了,她步出門來,走向蘇曼真。
聽見了阿嬤的叫喚,兩人都安靜下來,欲上前攙扶老人家,看見對方與自己相同的動作,也不約而同頓了頓。
阿嬤看看他們,笑了笑,然后搭著蘇曼真的手,說:「阿揚以前就跟我提過啦,買個洗衣機擱有什么烘衣機,安呢卡輕松啦!不過我想喔,外面的洗衣店都比我卡大卡有規(guī)模啦,還有什么干洗的,人家衫若是要給人洗,攏碼給這些洗衣店。啊我擱會有人拿衫給我,是因為附近厝邊熟識,他們卡喜歡用手洗,講用手洗卡清凈。所以想想咧,我要是用洗衣機,他們不就用家己厝內(nèi)的洗衣機就好,何必擱拿給我,妳講對不?」看著蘇曼真輕咬下唇的懊惱失望樣,阿嬤心里有些不忍,她更不愿看見他們兩人為這事爭吵。「所以是我真正不需要洗衣機,妳嘸通怪阿揚。」
要怪只能怪自己!是她多事,結(jié)果她的好意成了人家的麻煩!
蘇曼真怏怏不樂,很難釋懷。
阿嬤只好再試著說幾句安慰她:「真正很感謝妳的心意,只不過一來不需要,二來無緣無故怎堪接受妳送的東西?」
「我想幫忙!」她氣自己,自己的好意原來是如野人獻(xiàn)曝般的多余,為什么她之前沒有察覺到?她真的很想很想為他們做點什么。穩(wěn)定了自己的心緒,她再問:「那我能做些什么幫忙妳?」
風(fēng)丞揚冷冷地打斷:「到此為止,我們不需要妳的憐憫!
阿嬤略微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阿揚,你這樣講會乎阿真很艱苦。」
他微微地唇一撇。她難不難過,他,會在意嗎?
不過,阿嬤在意。他輕嘆!赴,我會佮她好好說,妳先入去,好不好?」他不知道她三番兩次造訪有何企圖,難道他上次給的難堪還不夠嗎?他是該好好跟她溝通溝通,因為她不只騷擾到他,也會騷擾到阿嬤。
真的可以放心進(jìn)去嗎?她看看這兩個少年人,在他們兩個之間的,也許不是她所想的簡單!负美!你們少年人之間的代志,我確實也講不到話,不過你要好好講,嘸通把話講得那么難聽!
在轉(zhuǎn)身進(jìn)屋之前,她再看蘇曼真一眼,雖然明白這女孩全是一片好心,但他們也不必要全然接受,的確該跟她好好說說。最后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孫兒身上,希望他說話能婉轉(zhuǎn)一點,別傷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阿嬤進(jìn)屋之后,蘇曼真累積好久的怒氣與委屈一口氣地爆發(fā):「不是!」為什么他要這樣說她?「我才不是憐憫!」她對他的心情從來都不是憐憫!
「那妳是為了炫耀妳的富有跟好命嘍?」他哂笑,笑得諷刺,笑得涼薄!肝覀兪歉F人家,不及妳的闊氣,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出手就上萬塊的東西送人!惯@一刻,他笑得有點悲哀。「我們已經(jīng)見識到了什么是有錢人,大小姐,請回吧!」
她不解地看著他,突然覺得可悲,但可悲的是他還是她?「你不要曲解我。」她的情緒已經(jīng)不再激動,取而代之的是淡淡心傷。「我純粹是因為看到阿嬤很辛苦,才想幫忙她。」唇角微微一勾,也學(xué)他一個哂笑。「為什么你要把我的心意扭曲得這么丑陋?」
為什么?她倒是質(zhì)問得理直氣壯。「妳的作為就是讓我有這種感覺,從妳用錢間接逼我教妳騎車開始,到今天送我們一臺洗衣機,都是在向我夸示妳的富有。妳用妳的角度來看我們的匱乏,再用妳的想象來揣測我們的需求,然后再說要幫助我們!
他的字字句句都像包裹了細(xì)針,刺得人心淌血!
他的唇抿出了最輕蔑的弧線,猶如一記回馬槍,給與敵人最致命的一擊:「有錢人,妳所謂的幫助到底是滿足了我們還是滿足了妳自己?」
她以為她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也能習(xí)慣他的刻薄,沒想到他毒辣的程度遠(yuǎn)超過她的想象。她又再一次嘗到,那種赤裸裸獻(xiàn)上自己的心卻反被狠狠刺一刀的感覺。
她錯了嗎?
是錯在不該在他身上花費太多心思,還是……就如他所說,她每個動作的背后其實隱藏著自己的私心?
自己的……私心?!
她好想哭,為這痛苦的領(lǐng)悟,也為他看待她的眼光,以及所有錯亂的一切。
她眼眶中浮現(xiàn)的淚光,引動他的不安,讓他的心情更顯浮躁,出口的話越發(fā)咄咄逼人:「妳這個不知人間疾苦、安居在城堡的公主,我們所經(jīng)歷過的,妳哪能體會?妳又能為我們做什么?」
她定定地看著他,淚水浸潤的瞳眸澄澈清亮。「那就請你告訴我,告訴我能做什么,也許就像你說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給的不是你們需要的,可是我真的想你們好,請你不要懷疑我的真心!顾乃叫木褪窍霝樗冻霭
哼!真是天真!「妳是誰呢?我們又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我們要接受妳的幫助?為什么妳要平白幫助我們?這教我怎么不懷疑妳在想什么?」
「我真的是很單純很單純地想讓你們好過一點,想對你們好。 顾母冻霾]想過要回報,如果真要說有的話,她唯一要的就是讓他們的距離更近一點。
「是喔?」說得這么斬釘截鐵,他倒想試試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他們不需要她的施舍,不過……「那好,我也很不想讓我阿嬤這么操勞。我機車行的薪水雖然不多,但還是可以勉強維持我跟阿嬤的生活,偏偏我就是說服不了阿嬤放下工作,她覺得她要趁她還能動的時候,替我多賺一點錢!
「這是她疼你的方式吧?」她心有戚戚焉。那是阿嬤希望能多為他做點什么的心情。
「是啊!癸L(fēng)丞揚臉上原本的訕意消失,神情顯得恍惚!缚墒撬畚,我也想疼她啊,我也想她好好享清福,悠悠閑閑過日子。」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她的問話喚回他的注意,聚焦在她臉上的又是譏誚!笂呎f呢?不過我不認(rèn)為妳這個天真的大小姐可以做到我想要的!
他希望阿嬤不再勞動,而她直覺想到的就是用金錢解決,但這不是他想要的,事實上經(jīng)過方才,她也知道這辦法不會有任何效果。
再說,他笑她是天真的大小姐,就是諷刺她只會想到用錢的辦法……
「我會讓你對我改觀!」
語畢,她堅定地走進(jìn)屋內(nèi),風(fēng)丞揚跟在她身后,等著她上演的好戲。
她在后庭找著了蹲伏于地、埋頭洗著重重疊疊衣物的阿嬤。
真正看到這幅景象,心,真的不忍!赴,我?guī)蛫呄匆路!?br />
「阿真?」阿嬤回頭看,蘇曼真已卷起雙袖,蹲在她身邊,接過她手上正搓洗的一件衣衫!高@不好啦!妳沒洗過衫吧?嘸通啦!」她極力阻止。
他們倆在外面是怎么說的,怎么最后竟變成阿真搶著要幫她洗衣服呢?
「阿嬤,我可以的!顾C明她真的行!赶劝岩路菰谶@肥皂水里,然后再拿出來在洗衣板上揉揉搓搓,對不對?」她做得有模有樣,好似真有那本事。「妳看,阿嬤,我做得很好!」
阿嬤只得無奈苦笑,就算她可以,也不能讓她真的動手!赴Γ瑠吺侨丝瓦,我怎可以讓妳做這款代志?」她的手細(xì)白嬌嫩,不是一雙勞動的手。
見她還是堅持,她只好向?qū)O兒討救兵:
「阿揚,你不趕緊請阿真去前廳坐?」
聞言,原冷眼旁觀的風(fēng)丞揚開口說:「大小姐,這種粗活妳做不來的!
她抬頭瞪他一眼,有些埋怨。不再理會他,繼續(xù)對阿嬤采取攻勢:「那阿嬤妳陪我聊天。不然妳繼續(xù)洗衣服,我也要繼續(xù)陪妳洗,沒道理妳能做我就做不來!」
阿嬤招架不住,求救的眼神看向風(fēng)丞揚!赴P?」讓阿真再亂下去,她的衣服會來不及洗好。
冷漠的眼神,彷佛有所思。他在她身旁蹲下,悄聲在她耳邊說:「妳用這種辦法?」高挑的眉表現(xiàn)出他的不以為然!感⌒膭e把衣服洗破了!
又來了!他對她一定要這么冷嘲熱諷嗎?她的不甘驅(qū)使她更加賣力。
這讓阿嬤更傷腦筋。「阿真,妳這樣我怎么擔(dān)得起啦,真是要命喔!」
「阿嬤,妳就乎伊去吧!妳還賺了一個洗衣工咧!」風(fēng)丞揚涼涼地說。
「阿揚,講什么風(fēng)涼話?」阿嬤怒責(zé)他。他真是「放雞蛋無,放雞屎有。」
風(fēng)丞揚即使被罵也無動于衷,他靜看著蘇曼真生澀的洗衣動作。
只知用蠻力,毫無技巧可言,心想她果真嬌生慣養(yǎng),而且很「呆蠢」。但……她這種傻勁卻微微觸動……
觸動什么?他啐了一聲。
「哎喲!」突地,蘇曼真一聲尖叫。
「怎樣了?」阿嬤趕緊探問,拉起她的手查看!赴パ,妳怎會流血了?」
「我的指甲斷了,插到指甲肉。」她聲音嬌膩中帶有濃重的哭音,可是她的驕傲不許她在他面前示弱!笡]關(guān)系,一下就好了!
「洗衣服洗到流血,也真有妳的!构唬L(fēng)丞揚的譏諷又在耳邊響起。
又被他看扁了!她是個無用的千金小姐……
心有不甘,她吮了吮自己的手指,漫入口中的咸腥血味更堅定她的決心,她一定要證明,證明她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無用,她繼續(xù)……
「嘸通擱洗了!拱邠屪咚稚系囊路!赴P,你帶阿真去糊藥!
「真的沒事……」她囁嚅。哪敢讓他帶她去上藥?那豈不是會徹徹底底被他瞧不起,永翻不了身了?
「走吧!」出乎意料,風(fēng)丞揚向她伸出了手!笌吶ド纤帯!
她訝異地對上他的眼,他……
她讀不出他的想法,但,他伸出的手很誘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她伸手。
「可是……」阿嬤還是繼續(xù)在洗衣服。
「妳不上藥,阿嬤會怪我的,妳要讓阿嬤生我的氣嗎?」他說,眼里出現(xiàn)些許的警告意味。
是呀,她沒幫到忙,反讓阿嬤生起氣的話,那可是弄巧成拙了。而且……
她回頭看看阿嬤,她正清洗著方才她沾上衣服的血跡。
唉,其實,她已經(jīng)是幫了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