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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龍幻姬 第二章
作者:韓雅筑
   
  世間騷動--尉遲漣漪

  陽春三月,雖說是春寒料峭,卻也擋不住萬物復(fù)蘇的繁華景象。

  積得厚厚的冬雪,融化後挾帶著強大的水量淙淙而下,將層層疊疊崢嶸傲出的山群,刷洗得煥然一新:嫩嫩的綠芽兒,紛紛剝?nèi)パ┝恋你y衣,一個個掙出娘親溫暖的懷抱,搶奪似的擷取著清洌甘甜的春風(fēng)味;繁花盛開,萬紫千紅,自足美不勝收,不在話下;其中更少不了粉蝶三兩只,悠然翱翔。

  窗欞外熱鬧強強滾,隔著八角窗,卻是回然不同的風(fēng)情。

  若有似無、微弱的喘息聲,在雕梁華屋內(nèi)茍延殘喘,和屋外瑰麗的景色相較,略有不協(xié)調(diào)之感。此刻,沈悶氣壓正伴隨著病楊上的婦人,走完她人生最後的旅程。

  相仿的臉,就著黃昏余暈在縱橫交錯的窗桿子下高低輝映。病楊邊裊裊娜娜的倩影和躺在木板床上的病人,無庸置疑是極為親近的至親;也唯有最親近的骨血,才會有如此相似的容貌,讓人驚艷吧!

  坐在床邊的少女,淡淡淺淺的笑意,在絕美的臉蛋上,若有似無的展現(xiàn)著;激不起半點漣漪的心湖,數(shù)不清有幾分屬於親人將去的哀戚,反倒幾縷來不及拭去的幸災(zāi)樂禍,讓人錯愕她的無動於衷、冷酷無情。冷漠與疏離,是她和親人間相處的慣有模式。她就是這樣生性淡薄的女子--尉遲漣漪。

  冷血無情的大美人,生得真是俊美無儔,眩目耀眼。與天俱來的精致臉蛋,足以讓每個見過她的人,將她絕世的容貌雕鏤在心版上,銘肌鏤骨;燕語鶯啼般嫩柔的嗓音,更讓聞?wù)哂嘁衾@耳,久滯不散。

  如此典雅綽約的女子,美中不足的,是她經(jīng)年一張不帶七情六欲的臉,永遠(yuǎn)欠缺一股少女應(yīng)有的活力,但也因為生性淡然冷漠的個性,吸引住人們的目光,讓人忍不住將視線投注在她身上,流連不已。

  至於躺在床上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到陰曹地府報到的人,她的長相也好。就一個患有肺癆的人來看,她的臉色紅潤得出奇。

  薄薄粉粉的紅唇、細(xì)細(xì)長長的瓜子臉,俏麗的柳葉眉,彈指可破的水嫩肌膚,五十出頭的年紀(jì),若不是凹陷的頰骨,折損掉她的青春容顏,她算得上是世間最美麗的病人。而這位病入膏肓、已屆藥石罔效之境,卻依然得不到充分休息、必須一直忍受旁邊的母麻雀嘰嘰呱呱,聒噪凌虐她耳朵的待死病患,即是當(dāng)年名滿天下,響當(dāng)當(dāng)?shù)镍P翔--鳳大美人。

  「老姊姊,俗話說的好,十五嬌、十六俏,十七拉警報,過了十八就沒人要。您這閨女兒,如今也二十有一啦!還挑三撿四的做啥咧?東村王老爹的獨子不錯,漣漪嫁過去,定然不會吃虧。您還是趁著一息尚存,早早將這門親事訂下,也好了去一樁心事才是。」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游說親事的,是西村家喻戶曉的媒婆--元圓圓。

  大前年東村賣豆腐的王老爹,在大門口和買豆腐的尉遲漣漪驚鴻一瞥後,頓時驚為天人,當(dāng)下決定將地娶進(jìn)門給癡傻老實的兒子做媳婦。委托元媒婆前來說親。元婆自持天下無說不成的親事,王老爹也答應(yīng)以八大轎厚禮前來迎娶新娘,聘金妝奩五牛車,花鈿珠寶一樣不缺,還附贈兩間豆腐鋪給漣漪的娘(當(dāng)然,當(dāng)時王老爹還不知尉遲漣漪是當(dāng)朝赫赫有名、鳳家航運的千金),讓她在女兒婚嫁後,不會頓失所依,少了個「衣食父母」。至於大功臣--元媒婆,則可按納聘的數(shù)量、金額酌收十分之一的彩金。訂金則是一錠簇斬的金元寶。

  做這筆生意,可以讓元媒婆涼涼吃一年,她嘴都快笑裂了。

  生眼睛沒見過比王老爹更大方的人,扭著葫蘆腰的元圓圓拍胸脯外帶保證,二話不說就接下兩家親事。

  來到漣漪她家,話叼在嘴里,還沒來得及脫口,就被漣漪的娘拿掃把轟出門--鳳翔是一代俠女,拳腳功夫自然了得,掌風(fēng)所至,正好讓元圓圓不偏不倚的栽到一坨馬糞上。

  灰頭土臉的元圓圓,面對四周一籮筐的嘲笑,也只有尷尬的抬起臉,一笑置之。

  「天下無不是的顧客」,秉持信念的元圓圓換上皮笑肉不笑的僵尸臉,力持鎮(zhèn)定的從馬糞堆里奮戰(zhàn)出來。

  手上的黃膩濕黏拍不掉,她強忍惡心惡臭,半垮著嘴道:「鳳夫人有話好說,何必伸手推人呢?再怎么說,您老到底是鳳家航運的龍頭,有聲有勢的,以暴力取勝,真的很難看!下次不要這樣了。」

  「嫌難看就滾!」冷硬清脆的聲音,無情到讓元圓圓碰一鼻子灰?墒侵笫斓镍喿友捎凶屗w了的道理?

  元圓圓不畏艱難,鍥而不舍。洗掉一身馬騷味,她掉轉(zhuǎn)過頭,依舊是眉開眼笑的登門游說,哀求尉遲漣漪跟她娘答應(yīng)親事。

  「我們家漣漪今生不論婚嫁,元媒婆毋需多費唇舌,還是趁早回絕王老板,以免誤人誤己。」精明的鳳氏,聲音大如雷鳴。

  僵硬的瞼部肌肉,因鳳氏強而有力的拒絕抽動了下。忍不罵人的沖動,她吐氣緩和情緒,強迫臉頰松動,笑臉盈然道:「世上哪有女孩兒家不論婚嫁的呢?雖說咱們大唐萬民景仰、太平盛世,文治武功第一,四夷朝拜,女人終究還是要靠男人才能出頭咧……」

  「鳳家航運今日的成就,可不是靠臭男人打出來的。元媒婆,沒當(dāng)眾攆你出門,給你難堪,并不代表我容忍你在此放肆!你若是再不識相,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撒鹽轟你出門!顾紱]想到,把好好的一個女人推到馬糞堆上有多殘忍,灑鹽算什么呢?

  纖纖素手往茶幾上一拍,鳳氏霍然起身,撇下不知何處得罪到她的元媒婆,走進(jìn)內(nèi)屋。

  「這……這……」指住毫無轉(zhuǎn)圜於余、拂袖而去的背影,元圓圓里外不是人的低語:「這老婆娘是吃過男人什么虧,讓她如此憎恨男人?」

  「元媒婆果然人巧心也巧,知道我們夫人討厭男人。」她的自言自語不小心被旁邊端茶水的小丫鬟聽了去,噗哧一笑,贊賞元圓圓「識人」的眼光,也奇怪她既知夫人的脾性,干嘛還來提親?

  「不過你既然知曉夫人痛恨世間男人,干嘛還來說親,自討沒趣?」顧不得元圓圓訝然的眼光,丫鬟嫣然巧笑,「您想要這門親事談成,唯有期待天公做美,要不就是保佑小姐突然開竅,舍得扔下夫人離家出走。不然,你這媒婆禮--恐怕得等上一輩子羅!說完,她柳腰款擺,也不理會元媒婆若有所思的表情,轉(zhuǎn)頭做灑掃工作去了。

  要她放棄,除非天塌下來。元媒婆愈挫愈勇,擺明絕不輕易放棄的決心,一面跟富甲一方的鳳氏斡旋,一面朝尉遲漣漪下手,倒也其樂融融。

  女生外向。她就不信哪個少女個懷春。多在尉遲漣漪身上下工夫,還怕她不纏著鳳氏,吵著要嫁人嗎?媒婆對親事樂觀,偏偏鳳家母女不買她的帳。

  尉遲漣漪的心,如果不是石頭砌的,就是中她娘「棄婦」的毒太深。

  冰山美人從不曾在人前露過一絲笑容。

  每回媒婆上門,她總是客客氣氣的招待,至於成親一事,她的推托之詞,永遠(yuǎn)都是「漣漪年幼,婚姻大事但求長輩做主」,也因此元媒婆一碗閉門羹從頭吃到尾。好在王老爹從不嫌棄鳳氏的刁鉆難纏,聘禮水漲艙高,讓她舍不得罷手,足足糾纏母女兩年多,好不容易盼到鳳氏只剩下一口氣,吐血吐到可以直接躺進(jìn)棺材,讓人抬去埋,卻還是得不到回應(yīng),讓她真想買塊豆腐直接回家一頭撞死。

  「你……出去!钩粤Φ膿]手,鳳氏趕開元媒婆,示意女兒向前,她氣若游絲道:「漪兒,你……還記得為娘的教誨嗎?」

  「娘,您累了,多歇息。漪兒不吵您!癸h渺的神情,充滿虛應(yīng)。尉遲漣漪不認(rèn)為在地聽夠娘親諸多教誨之後,還要在她臨走之前接受娘親的茶毒。

  不愛男人是她自個兒的事,將來是否接受陌生男子涉足她的生命,也是她自個兒的事,娘親適時的關(guān)愛可以,管得太多,就顯得多余也傷和氣了。

  「不,娘還有話要告訴你……」攫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實在不像是個病人所能擁有的。尉遲漣漪蹙眉,心里則暗暗揣測娘親的徵兆是否為回光返照;還是她有意裝死,藉此探測她的真心?

  「娘將鳳家航運的令牌、營運報告全擱在密室的暗格里,等娘百年後,你就繼承娘的事業(yè),將鳳氏發(fā)揚光大。」

  死愛錢的娘親,沒有將她一手創(chuàng)立的事業(yè)帶進(jìn)棺材里,實在是出人意表。尉遲漣漪波瀾不起的瞼,終於換上不同的表情。

  「不用奇怪,咳!娘死守著錢,也是怕你亂花,將來年華老去,無依無靠,淪落上街乞討的命運。雖說咱們與你爹大房家老死不相往來,你也不能失了千金小姐身分!用不著拿這種眼光看娘,好像娘有多虐待你似的。」

  胡說八道。

  她從來不買胭脂--因為她天生麗質(zhì),毋需任何水粉為她掩飾青春流逝。

  生活花費更是節(jié)省到一襲碎花羅裙打年頭穿到年尾--保養(yǎng)得當(dāng)再加上繡功一流,她自豪從未花過娘親半毛錢裁剪新衣。

  唯一出過大門動用到娘親銀兩的一次,就是上街幫廚娘買豆腐,事後卻引來元媒婆的糾纏不休,讓老娘「御賜」一頓竹筍炒肉絲,并發(fā)下毒誓不再用她的媚眼勾引男人,才得以平息。

  尉遲漣漪乖巧得不像是唐朝豪放女。

  錢財對她既無用武之地,她要那么多錢做啥?又不用拿來梳妝打扮,讓她美到最高點,勾引天下風(fēng)流俠士對她粉妝玉琢的外貌直流口水。多無趣!

  「你還是努力存錢,等你百年,找個人把你葬在娘的身邊……」

  別開玩笑了。好不容易可以掙脫娘親「溫暖」的懷抱,她還要她死後跟她埋做一堆?天哪!饒了她吧!

  尉遲漣漪木然地聆聽娘親的諄諄教誨,心里多的是不以為然。

  「還有,娘要你發(fā)毒誓:今生今世不許你嫁給任何男人為妻,若有違誓言,將一輩子孤單凄苦、不得好死……」

  這是什么娘,逼女兒發(fā)此等毒誓?

  元媒婆聽得昨舌,心想尉遲漣漪要是答應(yīng)鳳氏的要求,她的媒人禮豈不定要泡湯了?拜托,她努力了三年之久吔!

  「漣漪姑娘,你可別答應(yīng)啊!」元圓圓情急之下,竟然沖口而出要她拒絕死人(將死之人)的要求,直到她接收到鳳氏怨毒的警告眼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

  聽說帶有怨氣的鬼魂,死後會變成孤魂野鬼,萬一鳳氏陰魂不散,跑來糾纏可怎么得了?可不能媒人金飛掉,還平白無故惹來一身騷,讓鳳氏有事沒事跑到家里來,修理她的多嘴多舌。

  禍從口出,病從門入,懂得依時依地說話的人,才能活得長命。她還是當(dāng)個啞巴來的安全。

  「娘!您別胡思亂想,女兒無意婚嫁,您好好歇息,其他的我們以後再談!古呐乃氖,尉遲漣漪蹲踞床榻,試著安撫。至於承諾?她一直未有婚約,并不代表她不想結(jié)婚啊!娘親撫養(yǎng)她長大很辛苦沒錯,但她也沒必要為她的偏激,斷送自己的終身幸福。畢竟行將就木的人,是叱咤商場的女強人鳳翔,她尉遲漣漪可還有一段大好青春要過,犯不著跟她立下「不平等條約」。

  「不,你要是不答應(yīng)娘,娘死不瞑目--」

  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尉遲漣漪盯著娘親吃驚的表情,不禁有些同情她。

  見她驟然發(fā)咳,咳得像是要把心跟肺都掏出來似的,尉遲漣漪嘆息,「如果是爹爹作主呢?難道娘也要我拒絕?」鳳翔頷首,尉遲漣漪笑容慘淡。

  「以往娘不是教導(dǎo)女兒,為人子女者,務(wù)必『孝順』?『孝』乃事必躬親,『順』乃順從父母心意,勿忤逆不從。娘要我違背父親,不是擺明要女兒做個不忠不孝的不肖女?」

  一雙冷眼看世人,尉遲漣漪也許冷傲,也許孤寂成性,蘊發(fā)其內(nèi)的幽默,偶爾還是會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竄出。

  看著鳳翔氣黑一張臉,她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開心。

  「他不是你爹,他也沒有權(quán)力要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情緒激動的鳳翔,因漣漪「有心」的試探,將病情進(jìn)發(fā)得淋漓盡致。

  慘白著一張臉,鳳翔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抓緊漣漪的手,就著她隨時揑在掌心的手絹,咳出一堆濃郁的血水來,「漣漪,娘要你發(fā)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嫁他人,你若是不聽話,娘就是做鬼也不會輕饒你。」

  恨一個男人,真的會恨到要自己的女兒發(fā)毒誓,毀掉女兒終生幸福的地步嗎?

  尉遲漣漪攢緊的眉縮得更緊,在娘親執(zhí)拗的眼神下,不經(jīng)意的透露出來。靜靜地凝視她一眼,然後,尉遲漣漪投降了。

  天大地大,將死之人最大,她就當(dāng)日行一善,安撫安撫她吧!

  久久之後,她在鳳翔逐漸闔上雙眼的同時,淡然啟齒,「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尉遲漣漪愿以身家性命為誓;今生今世,定將孤獨以終,絕不輕易向任何男人付出感情。若有違誓言,愿一輩子受情苦、受情難,愛上我之人亦將死無葬身之地,永世無法超生,不得好死。」

  說也奇怪!她話剛說完,窗外戴紅帽冠帶,全身通紅、手持朱筆的黝黑男人,像記錄完她所發(fā)的誓言,飄飄然離去。

  元圓圓簡直不敢相信鳳翔闔上眼瞼的霎那,嘴角是帶笑的;她更不敢相信聰明慧黠如尉遲漣漪者,會答應(yīng)鳳翔如此變態(tài)的要求。還有她的媒人禮……

  從來不曾有過昏倒紀(jì)錄的元圓圓,兩腿一軟,直直朝後栽去;呈白色狀的眼瞳瞪得忒大,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端湯藥進(jìn)房的女婢,差點讓元圓圓絆倒。

  身形一讓,躲開橫亙在地的軀體,她俏皮的吐舌,暗叫:「好險」,踱到尉遲漣漪身畔,她小心翼翼,唯恐藥灑出來的盯著藥碗,背書似地念道:「小姐,夫人的藥端來了!

  「不必了。唰兒,娘她老人家過去了!雇驴跉,她無視於小婢女錯愣的表情,平靜淡然,「舉旗發(fā)喪,讓行號長老出面為娘辦理喪葬事宜,大殮後,航運生意,我自有主張!

  鳳翔含笑的臉,像足充滿欣慰。尉遲漣漪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重信守諾」。這在當(dāng)時是很難能可貴的。只要得到她的保證,就不怕她的乖女兒被臭男人搶走。自持這點,她走得更是心無罣礙,志得意滿。

  瞅著娘親不斷向兩邊擴(kuò)大的唇線,掃開心中一閃而逝的異樣情懷,尉遲漣漪蹲下身吩咐,「事情,就先這么著辦吧!」

  「小姐……」

  冰冷的手,輕撫鳳翔冰冷的臉龐,尉遲漣漪嘴角勾勒出完美的笑靨,她淚中帶笑的囈語著:「恭喜你,娘,恭喜你脫離苦海,恭喜!」

  唰兒愣愣地瞧著躺在床上再也無法發(fā)號施令的當(dāng)家主母,和顯得有些精神恍惚的少主,不禁喟然:小姐,終於可以解脫了。

  ∞ Φ  風(fēng)の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風(fēng)の谷  Φ ∞

  幡旗飄飄,掌控隋代以來,廣通,永濟(jì)、通濟(jì)、邗溝及江南河五條運河生意命脈的鳳家航運之首,終於入土為安。

  一身素衣,美艷不可方物的尉遲漣漪,環(huán)顧大廳內(nèi)張張錯愕失措的瞼,依舊是平靜無波,杳無漣漪--仿佛剛推進(jìn)墳塋的尸首,不是她的生身之母般。

  「侄女無才,今後鳳家航運就偏勞各位叔叔了。至於商號名稱,要沿用或是另辟新名,侄女無議,一切全憑叔叔們作主!

  「漪兒,你把鳳夫人名下財產(chǎn)全數(shù)撥給咱們兄弟,今後你……」跟隨鳳翔多年,知道尉遲漣漪視錢財如糞土,視富貴如浮云,原以為鳳翔一死,鳳家航運會讓有心者瓜分得四分五裂,他們幾個跟鳳翔一道出來打天下的莽夫,也有為鳳家誓死捍衛(wèi)家產(chǎn)的決心,不料鳳家的小主人根本沒把鳳翔的財產(chǎn)看在眼里,大手一揮,兜頭就往他們幾個老家伙身上砸,未免大方過頭了吧!

  「侄女會照顧自己,各位叔叔毋需擔(dān)心!刮具t漣漪漂泊的心終將解放。她要一圓踏遍三川五岳的夢,過多的錢財銀兩,倒顯得累贅多余了。丟給勞苦功高的鳳家元老,應(yīng)是最理想不過。

  「小姐,我們呢?您可有打算?」在鳳家?guī)蛡虻拈L工、奴婢,心里是疼借這個得不到母親憐愛、性情孤僻卻又善良溫婉的小姐。他們舍不得離開她呀!

  「我會替各位除去奴籍,并由鳳家的私人產(chǎn)業(yè)中,撥出部分銀兩讓諸位各自謀生,今後大家就各自發(fā)展去吧!」

  「小姐……」唰兒泫然欲泣,哭得哀哀切切!膏荷岵坏媚翰蛔!

  「傻丫頭,我要千山我獨行,你也要跟著我吃苦受罪嗎?別傻了!刮具t漣漪拒絕婢女跟隨的心意堅定,唰兒掩住臉,帶淚的跑開。

  瞅著唰兒飛奔而去的身影,廳內(nèi)一片愁云慘霧;廳外則蹄聲雜沓。一會兒有人來報,「啟稟小姐,鄂國公府派人來報,尉遲將軍病危,請小姐速速回府。」

  當(dāng)朝元老突傳噩耗,讓一屋子年逾半百的老人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小姐也未免太可憐了。才剛失恃,又將失怙,她怎么受得了這莫大打擊?

  「小姐……」

  「將軍不是一向硬朗,何以傳來噩耗之說?」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尉遲漣漪鏗鏘有力的詰問來使。

  「稟四小姐。圣上賜三小姐木蓮與撫遠(yuǎn)將軍袁起之弟袁滅大婚,三小姐不滿,夥同柳家公子連夜私奔,老將軍氣不過,一時心肺衰竭,當(dāng)場氣昏過去……」仿佛意識到他講了不該講的話,慌忙搗住嘴,他有些心虛的瞅著尉遲漣漪,怕她瞧出什么端倪來。

  夫人再三告誡:不可讓四小姐知道三小姐逃婚一事,這下糟糕了,他心直口快,一時說溜了嘴,四小姐定是不肯回府,代替三小姐婚嫁。他完蛋了,他要被夫人判骨揚灰了……

  「是嗎?我知道了!

  「小姐,既然將軍病危,你還是隨小廝回府吧!」不管怎么說,鄂國公也是她的父親,尉遲漣漪連奔喪都不肯,未免說不過去。

  「多謝洪叔關(guān)心,漣漪自有打算。」頷首示意,尉遲漣漪告罪道:「娘親剛大殮,侄女有些累了,先行告退,各位叔叔請自便,恕侄女不便招待。」

  「好好好,你去休息,咱們不打擾你!估w柔的尉遲漣漪一喊累,一幫老家伙就手足無措了。揮著手,他們忙著趕她入屋歇息,至於尉遲恭大病將沒的消息,倒是次要的事,根本沒有幾個人關(guān)心在意。

  是夜--

  尉遲漣漪脫去連身縞素,換上布衣粗服,將及腰烏黑的秀發(fā)削去一半,以發(fā)帶隨意扎。痪К摰难┠w則用灰炭抹黑,足蹬草鞋,一身扶桑浪人的打扮,瀟灑翩然,英氣逼人。

  巡夜的唰兒,在後院撞到手持犁杖、英俊昂然的尉遲漣漪,不禁楞了楞。

  「你……是誰?」

  「小弟到此掛單,聽廚房管事提及貴主人甫逝,不便叨擾,唯有告辭。驚嚇姑娘,還望包涵!箍桃鈮旱、粗嘎沙啞的嗓音,勾去唰兒三魂七魄,她傻傻地點頭,了然回應(yīng):「原來如此。不過天色已晚,你要到別的地方投宿,恐怕不方便吧!還是我到廚房找些乾糧讓你隨身帶著,免得你在外面挨餓受凍,那可不好了!固嶂鵁艋\,唰兒不等對方有反應(yīng),就忙往廚房里鉆。

  搖搖頭,她對欺騙善良的唰兒有些愧疚的抿嘴一笑,翩然轉(zhuǎn)身,踏出禁錮她二十一個年頭的鳳府,快快樂樂展開她的逍遙之旅。

  尉遲將軍府丟掉一個女兒,不思解決之道,只曉得找她這個庶出女兒瓜代,代替尉遲木蓮嫁進(jìn)袁將軍府,她頭殼壞掉才會回家自投羅網(wǎng),遂了大夫人的心愿。

  一塊石頭投進(jìn)水塘,引起陣陣的騷動。

  好個尉遲「漣漪」!

  她在尉遲府的地位既然渺小得可憐,可憐到爹爹幾乎無視於她的存在,她又何苦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白討沒趣?還是游山玩水來的快意,趁早逃跑來的好。

  踏出鳳府的腳步更形堅毅,吸取著自由的空氣,尉遲漣漪真覺得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唰兒抱著包裹窩窩的布紙奔進(jìn)空曠的庭院,迎著颯颯春風(fēng),她懊惱地跺腳。「怎么走掉啦,人家才剛拿到熱騰騰的窩窩呀!」難得一見英俊男子出現(xiàn)在鳳府的唰兒,結(jié)實愣在原地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

  等她嗒然回身,又猛地撞到一堵軟軟的肉墻,反彈倒坐在地,顧不得跌疼的小屁股,她念念有詞的抬頭,就著燈籠照耀出來的氤氳光線,打量半夜三更出來撞人的冒失鬼。正待破口大罵,到嘴的粗話競又硬生生的吞咽回去。

  仿佛受到極大驚嚇的雙眼發(fā)直,直勾勾的瞪向前方瞠得好大,她刷白了臉,失聲尖叫:「鬼呀!」

  紫色繡花軟鞋,紅色抹胸同色系連身襦裙,白紗色薄紗披肩,額際兩片花黃,梳高髻,飾以牡丹花、金步搖,尖削的臉下沉,嘴角一抹擦不去的苛刻笑容……

  這……不是應(yīng)該躺在棺材蓋下的當(dāng)家主母嗎?

  唰兒記得她入殮時的模樣,因為替她妝點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這個苦命又可憐的小丫鬟。

  難道夫人對她的服侍有何不滿意的地方,連人死了都不忘前來找她算帳?

  她四肢猛打哆嗦,抱住頭,死瞇著眼,牙關(guān)不住打顫,「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唰兒從未害過人,也沒有做過壞事,禰們可千萬別讓夫人的冤魂來找我啊!我跟禰拜拜!將來備齊四果三鮮跟禰拜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住口!狗浅gH鏘有力的喝斥聲,打斷唰兒驚天動地、歇斯底里的祈禱。

  「死人」拂袖,逕自轉(zhuǎn)身,用足以讓人瞬間結(jié)冰的冰寒語氣,硬邦邦的命令,「跟我進(jìn)屋,這身華服折騰死我了。進(jìn)來幫我換掉。」

  「我……」驚到最高點的唰兒,縱使怕到氣虛,也不敢忤逆夫(死)人的命令。

  連滾帶爬的跟艙起身,卻因動作過於莽撞,踩過落在地上的窩窩包裹,她以為是什么「鬼扯腿」,自己嚇自己的驚跳起來,發(fā)出尖叫,又在鳳翔的怒瞪下噤口,渾身上下像有蟲蟻在爬,她音息破碎,極不自然地嚅囁道:「夫人,您--不滿意您這身打扮是吧?您可別怪我,全……是小姐授意唰兒做的,您要罵,罵小姐吧!」不管了。把一切都推給小姐,讓她去跟夫人周旋吧!誰讓她們是母女呢?死她這個丫鬟多沒意思。

  「我知道!你隨我進(jìn)來。」沿路過來,鳳翔已經(jīng)嚇昏不少奴仆,原以為素來「藝高膽大」的唰兒會有所不同,結(jié)果依然如故。她有些落寞的嘆息了,「我真有這么可怕嗎?唰兒!」

  「是啊!夫人,您活著的時候只要一板臉,就夠嚇?biāo)廊说模F(xiàn)下死了,更不用說半夜三更出來駭人有多恐怖了。夫人--您真的很兇吔!」要出來嚇「活」人,也挑個良辰吉日再出來嘛!連作鬼都不讓人安穩(wěn),這夫人未免太會刁難人!

  直言無諱的數(shù)落地,好一陣子,正視到鳳翔陰煞煞的臉,唰兒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什么驚天動地的話,巴不得咬掉她多嘴多話的舌頭。

  以手成拳,堵住不聽大腦使喚的嘴,她雙膝著地,垂首告饒,「夫人,對不住,我個是存心冒犯你的,請你饒了我。唰兒下次不敢了。」

  「唰兒,別緊張。我還沒死,你用不著嚇成這樣。起來吧!」原來沒人喜歡看女強人的嘴臉。鳳翔裝了泰半輩子冷冽無情的女人,這才猛然驚覺;自己在下人的眼里不過是鬼魅羅剎,縱有美艷脫俗的容貌,也無法讓人親近她分毫。

  難怪女兒從來不與她交心,答應(yīng)她的誓言,亦全是哄騙三歲孩兒的伎倆,毫無誠意。甚至她死了,也等不及守完喪,便迫不及待的整肅行囊連夜出走。

  沒錯,尉遲漣漪改裝出走的舉措,悉數(shù)落入躺在墳?zāi)箖?nèi),靠著機(jī)關(guān)觀察一切的鳳翔眼里,氣得她牙齦發(fā)痛,忘卻她死人的身分,急急爬出來叫囂。

  這丫頭實在太不受教。娘親「尸骨未寒」哪!怎可一走了之?搞不好她辛苦創(chuàng)建的鳳家航運、移交給她的財產(chǎn),也被敗家女散盡也說不定。

  好在她預(yù)先藏起私房錢,要不,在追回女兒的這段期間,她要靠什么過活?

  越想越是咬牙切齒,鳳翔精神好的不像是個「已死」之人。

  對!她是得肺癆,但一直靠著珍貴藥材在調(diào)理,一時三刻要死也不容易。此次趁元媒婆登門求親藉機(jī)試探,倒是給她試出女兒的真心來了。

  向來讓她引以為傲、荏弱纖細(xì)的乖女兒,居然深諳陰奉陽違之學(xué),真是讓她始料末及。

  捏緊泛白的十指,鳳翔幾乎想立刻施展輕功,把尉遲漣漪追回來。

  她真的很生氣。

  不讓她嫁人也是為漣漪好。天下的男人全不是好東西,盡是負(fù)心漢。今日寵幸,明日休妻。她跟過的兩個男人,都是這類視女人如衣物的垃圾,不但薄幸寡義,更是冷酷無情。她以過來人的身分教育女兒,要她遠(yuǎn)離男人,怎么漣漪就是無法體會做娘的用心良苦,恁是教不聽?

  此次離家,恐怕也是為了出去找野男人吧!

  到底是她教育的不夠透徹,還是她的女兒生性外向,非要男人不可?

  漣漪究竟不姓「鳳」,跟姓「尉遲」的一樣不要臉也無可厚非,可是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拔長大的,尉遲恭憑什么坐享其成?

  鳳翔揣測女兒會先回家去看「病!沟奈具t老頭,認(rèn)定她背叛自己、猛搥心肝之余,她游移的思緒飄落遠(yuǎn)方,憶及多年前傷她最深的情敵,多么的想要在男人頭上闖出一片天,又想到她唯一的女兒急欲飛翔求去的心,眼神渙散狂野,陰郁的讓人毛骨悚然。

  唰兒有些發(fā)寒的搓搓手臂,她怕怕地問:「夫人,您要我去請小姐來嗎?」

  「不必!估淙换厣瘢P翔攫住唰兒抖動不止的小手,筆直朝她的臥房走去。

  要追回尉遲漣漪有的是時間,首先要先知道她如何處置鳳家航運。要是給她知道尉遲漣漪無條件奉送給一幫老頭,她會拆得她一根骨頭都不剩--就算尉遲漣漪足她的親生女兒也絕無情面可講。

  唰兒拖著腳,跌跌撞撞的跟隨在後,慘白的臉發(fā)青,直在心底嚷嚷: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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