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府
畢來銀呆坐在渡廊上,瀲灩的水眸直睞向渡廊底下的澄澈河水映照出她愁眉深鎖的模樣。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該救他的,她可以不救他的,但為何她偏是救了他?
難道說,她對當年傷她的男人仍有一絲愛戀,遂她才無法真的狠下心見他沉入河底?
怎么可能?
雖然他們是有幾分相似,但在性情方面,他們卻是截然不同的。他雖然自詡為面首,對她的吩咐也不敢拂逆,但他眸底卻始終不掩其傲骨,不管他的目的為何,他的能屈能伸確實是讓她欣賞。
可是她不懂,她要六郎揭發(fā)他是她面首的事,怎會惹得他如此盛怒?
他是有些公子哥兒的脾氣,但她對他的糟蹋,他應(yīng)該會感到更難堪才是,然他卻沒對她發(fā)怒,反而把怒氣發(fā)泄在六郎身上……這真是教她意外。
他確實是非常與眾不同,明知道她在京城的傳言甚囂塵上,居然還毫不在意地接近她,甚至自愿當她的面首……這事兒可真要等到替她打探消息的人回報,她才會知道他到底是執(zhí)著在何處。
不過,他若是為了錢財,就不該笨得和六郎起沖突,甚至還打算置六郎于死地……
「銀兒,在想什么?想得這么入神,居然連我站在你身旁那么久,你都沒發(fā)覺?」
畢來銀微微一震,抬眼睞著站在她身旁的女子,勉為其難地笑道:「大姐。」大姐說的是,她居然連大姐走到身旁都沒察覺。
「我聽說你救了個人回來!巩呎薪鹪谒砼宰。
「嗯。」
「他是誰?」
「嗄?」她先是一愣,隨即笑看著她。「大姐為何這么問?」
「不是嗎?」畢招金也露出微笑!刚l都不懂你,可你偏是騙不了我,也無法在我面前裝蒜,是不?銀兒,有些話若是說白了,就沒意思了。」
「大姐,你是在同我暗示些什么嗎?」
「銀兒,你或許瞞得過別人,但你瞞不了我,因為只有我最懂你厭惡男人,甚至是憎恨男人。你在院落里養(yǎng)了一群面首,不過是想要氣爹,想要讓他知曉男人做得出來的事,女人也一樣做得到罷了!而養(yǎng)面首,不過是你糟蹋男人的一種方式,但如今你卻救了個人回來,而且還是男人,銀兒……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不識得他。」
畢來銀挑起眉,柔媚地笑著,「大姐,既然你懂我,你該是知道我向來喜愛俊美的男人,而我所救的男人身段昂藏、皮相不俗,救了他之后,將他帶回府里,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是不?」
「就這樣?」她實在是不相信。
「大姐,或許我真是想要糟蹋男人,但糟蹋歸糟蹋,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我面前斷氣,那我可是做不到的!巩厑磴y不著痕跡地閃躲著她的視線,輕盈地起身,走上與渡廊相銜接的拱橋。「就像當初,我同姐夫亦是素不相識,但我瞧上了他的臉,遂我還是可以要你留下他。這是一樣的道理!
她真佩服自個兒竟能睜眼說瞎話,而且還說得理直氣壯。
她養(yǎng)面首,是為了要糟蹋男人;開勾欄院、孌童館,甚至是面首館,全都是為了報復(fù)爹當初硬逼她出嫁,遂她才故意丑化畢府,讓畢府的名聲愈來愈差,但實際上,她并非真的不在意自個兒在外的評價。
她雖然在乎,但卻又不愿就此放過她爹。
她爹的為富不仁,在京城早就已經(jīng)是眾所皆知的了,所以倘若她不這么做的話,又怎能讓他覺得難堪?
要讓他覺得生不如死,甚至沒臉踏出畢府,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覺得丟臉,然后再伺機將他藏在私院里的重要權(quán)狀搶過來,讓她們四個姐妹平分。
一旦把他困在府中,他便再也無法掌握他旗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而他的家產(chǎn)就會讓她們一并接收。
京城的人對畢府有諸多猜測,不管是道誰的是非,也不管說的到底是對是錯,但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畢府老爺之所以不再踏出畢府,甚至不再插手鋪子的營運,皆是她一手造成的。
淫婦是個臭名,不祥的淫婦更是讓她在外面的風評雪上加霜,但一切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讓她爹難堪,就算要她這樣在畢府過一輩子,她也覺得很值得。
她不會把畢府所有的一切還給他的,只要她不出閣,他就注定得老死在畢府里。
「但是我所知道的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巩呎薪鹱詰阎腥〕鲆粔K白絹,緩步走到她身邊!搞y兒,你會特地差人去打探這個人的底細,那必定是因為你在乎,然你為什么會在乎呢?我可是好奇得很,遂瞧了白絹上頭的內(nèi)容,也同你那群面首打探了一些消息,再順便到你房里去偷瞧他,突然發(fā)覺他十分酷似當年那個欲與你一同私逃的……」
「大姐!」等不及她把話說完,畢來銀便先行打斷她的話。
畢招金見她神色微慍,不禁有些意外地挑起眉頭,但也識相地換了個話題。「你要怎么做,我是管不著,但只要你覺得好便好,我絕不會過問,只是希望你別在糟蹋他人之際,也一并糟蹋了自個兒!
當年銀兒提議要將爹困在府中時,她詫異不已,不懂她對爹的恨意為何會如此之深,甚至不惜敗壞自個兒的名聲。但這些年來,她有點懂了。
畢來銀聞言,緩緩地歛下長睫,睞著白絹上頭的字體,愈是瞧,眉頭鎖得愈緊,甚至憤而將白絹丟入河面。
混帳!他果真是個敗家子,他接近她不過是貪圖她的嫁妝罷了。
「銀兒?」畢招金詫異極了。
「我沒事!勾丝跉夂,她狐媚地勾起一抹笑,彷佛打從心底不在意。「我去瞧那個人醒來了沒!
早就知道、猜到的事,為何會在真相大白之際,將她的心揪得如此疼?
她非要把他趕出這兒不可,她絕對不會再對他心軟!
心軟?她曾對他心軟過嗎?!或許她該眼睜睜地看著他沉入河底,不該因為一時心軟而躍下河將他救起……
「銀兒,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你為什么會如此恨爹,現(xiàn)在,我知道答案了!巩呎薪鹫(jīng)地看著她。
「哪有什么答案?不過就是我恨他罷了!鼓苡惺裁创鸢福
「那是因為你恨爹不讓你和那個長工共締姻緣,更恨那個長工居然在最后一刻毀約,甚至將你押上花轎……」畢招金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臉上的每個表情。「你之所以恨爹入骨,是因為他無所不用其極地拆散你和那個長工,更是因為你愛那長工極深,遂你才無法忍受爹為了得權(quán)而將你嫁入王府!
「確實是如此……」她沉吟著!溉,這算什么答案?」
她不懂大姐特地同她說這些話的用意在哪里,恨就是恨,尤其是在他將她傷得體無完膚之后,她沒有道理不恨他。
「答案是,你根本不恨當初那個棄你而去的長工,所以你把所有的恨意都算在爹的身上!挂娝忠l(fā)問,她索性把話說白。「你千萬別把公孫辟元當成那個長工,而再次愛上他!
高傲如她,倘若不是因為爹當年從中作梗,讓她痛失所愛,讓她在王爺府里引起紛亂而坐了回頭轎,她又怎會如此不擇手段地報復(fù)爹,甚至不惜賠上清譽?
「怎么可能?」畢來銀先是一愣,隨即放聲笑道:「大姐既已打探過他的消息,就該知道我對他根本是視若無睹,盡管他自愿當面首,我亦是竭盡所能地糟蹋他,且他這一次會落水,更是因為惱羞成怒所致,大姐你說,這樣我會愛上他嗎?他不過是個貪圖咱們家業(yè)的男人罷了!
「但你恨他極深,會不會是你的移情?恨與愛不是一體兩面來著?」畢招金點出了她的擔憂。
她只是希望她能想清楚,她依舊會尊重她的選擇。
「怎么可能?」她笑著。「我那么恨他,怎么可能還愛著他?倘若不是因為他畏懼爹,我今兒個又怎會落個淫婦之名!」
如果可以再見他一面,她所要做的報復(fù),絕對不只這些。
「既是如此,公孫辟元和他如此相似,你就該讓公孫辟元沉入河底,然你卻親自躍入河中將他救起,銀兒,你所說的和你所做的實在是相差甚遠!
「不一樣,他不是那個男人,我豈能把恨意發(fā)泄在他身上?」恩怨情仇,她是絕對不會搞混的。
「你既知不一樣,你之前卻極盡所能地折磨他、糟蹋他,在眾人面前踐踏他的尊嚴,這豈不是代表著你恨他?」
「嗄?」
「因為你恨著那個人,所以你把公孫辟元當成是他,進而報復(fù)他,但是相對的,你的心依舊有依戀,遂你才無法狠心見他沉入河底!倘若你真不是因為把公孫辟元當成他,你又怎會將他救起,甚至把他帶回你的院落,你的房里,甚至你的暖炕上頭?銀兒,這不是你會做的事!巩呎薪疳樶樢娧,不偏不倚地扎進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搞y兒,你這是自相矛盾哪,為何你一點也沒有發(fā)覺?你把他當成那個人在恨,但在緊要關(guān)頭,你卻又很明白他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