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風(fēng)，你給我起來！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睡大頭覺？」段母揪著兒子的耳朵，嗓門全開的大吼著。
段樂風(fēng)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一張開眼，見到的是自個兒的娘親，耳邊響著的是她老人家火力強大的怒吼，震得他的耳朵都微微顫動。
「娘，妳怎么會在這兒？」他環(huán)視四周，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這兒不是他家的后院嗎？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不經(jīng)意瞥見自己的衣袖，段樂風(fēng)嚇了一跳，他怎么會穿著新郎服？
而且……庭院中處處張燈結(jié)彩，那耀眼的紅色彩帶彷佛剛剛掛上，遠比他離家之時，更加紅亮。
「你睡傻了呀？這兒是我家，我為什么不能在這兒？」段母老大不悅的戳戳他的腦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怎么會在這兒？」如果這是段家的話，那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應(yīng)該是他才對！
他不是還待在蘇州嗎？怎么一覺醒來，他就回來了？
還有他的傷呢？他不是被刺了一刀嗎？為什么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他急急忙忙掀開自己的上衣，觀看自己的胸口。
沒有！
連個傷疤都沒有！
「你到底在干什么？時辰都快到了，還把自個兒弄得這樣衣衫不整，像什么樣？」段母手忙腳亂的替他整理衣冠。
「什么時辰？」
「當(dāng)然是娶媳婦的時辰��！你該不會這個時候想給我反悔吧？我把話說在前頭，當(dāng)初可是你自己應(yīng)允你爹的，現(xiàn)下要反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就給我認命吧！」
段府在地方上怎么說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這個臉?biāo)麄兛蓙G不起！
「娘，妳到底在說什么？我怎么一件也聽不懂？」什么娶媳婦的時辰，他不是才剛?cè)⑦^嗎？
「不會吧？你該不會耳朵出了毛病？」段母擔(dān)心的將他的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仔細的檢查他的耳朵。
「娘呀－－」他頭大的喚了聲，「我是聽不懂，不是聽不到！」
「糟了！原來你不是耳朵有毛病，是腦子有毛病，這就更難辦了！」段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樂風(fēng)是她的獨生子，腦子出了問題，她將來可指望誰呀？
「娘，我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妳冷靜一點�！顾嘀宰影矒崮镉H。
「你真的沒事？可別逞強。」她的眼神透露著懷疑。
「真的�！苟螛凤L(fēng)無奈的頷首，「娘，現(xiàn)在我問妳一些問題，妳一件一件的回答我，好嗎？」
「好�！苟文概浜系狞c點頭。
「我怎么會在這里？」如果沒有意外，他人應(yīng)該還在蘇州，可這時他卻回來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來的？
「你還敢說？一大早全家人為了你忙得人仰馬翻，你居然躲在這里睡大頭覺，現(xiàn)在還有臉問我，你怎么會在這里？我還想問你呢！」段母沒好氣的說。
段母的答案并沒有替段樂風(fēng)解除疑惑，反而讓他心中的謎團愈滾愈大。
「為了我？人仰馬翻？」他仍舊是一臉迷惑。
「臭小子，你不要告訴我，你忘了今天是你娶媳婦的大日子�！苟文竼问謷K腰，一只玉手指著段樂風(fēng)，警告的意味十分濃厚。
「我今天娶媳婦兒？」他指著自己的鼻尖，隨即不悅的道：「你們怎么可以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隨便決定替我娶親，這門親事，我不答應(yīng)！」
不娶、不娶，他誰都不娶！
「誰隨便替你娶親呀？」這帽子扣得也未免太大了，活似她和老爺多么不近人情，「李家小姐這門親事可是你親口答應(yīng)的，現(xiàn)在回過頭來指責(zé)我們沒經(jīng)過你同意，你說的是哪門子笑話？」
「李家小姐？哪個李家小姐？」他不解的問。
段母說出了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名字，「李巧玉呀！你忘了？那個對你爹有恩的李大叔，他不是有個藥罐子女兒，人人都說她活不過今年的生日，年初的時候，你爹問過你，愿不愿意娶李家小姐？你不是答應(yīng)了嗎？怎么事到臨頭，你想反悔？」
「李巧玉？」那不是被花琴附身的姑娘嗎？「我不是把她娶進門了？」怎么要再娶一次？
「你傻了呀？花轎今天才到，你哪時把人家娶進門了？」段母好笑的道。
段樂風(fēng)張大了口，說不出一個字。
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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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母和段樂風(fēng)，及一群家仆在段府大門等候了好一段時間，卻遲遲不見迎親的隊伍回來。
該不會出了什么事吧？段母不禁憂心如焚。
段樂風(fēng)如墜五里霧中，至今仍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現(xiàn)下的事情他就是無法接受。
好不容易，遠遠的看見一個灰褐色的身影急急奔來。
段母定眼一瞧，那不是他家的長工阿志嗎？
「夫人……少爺……」阿志氣喘如牛，頻頻擦著額上的汗水。
「阿志，你不是去迎親嗎？花轎呢？新娘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段母沒給阿志喘息的機會，有如連珠炮般的問了一長串問題。
「夫……人，那少夫人……升天了！」阿志斷斷續(xù)續(xù)的說出驚人之語。
「升天了？」段母驚駭?shù)牡雇艘徊健?br />
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你們在說什么？」段樂風(fēng)仍是一頭霧水。
「你沒聽見嗎？你未來的媳婦兒巧玉……死了！」段母臉色慘白的道。
「她死了？」他震驚的重復(fù)，臉上凈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可能！」
小花精不會死的，不會！
「少爺，是真的……小的親眼所見，不會有假！」阿志順了順氣，肯定的道。
「我不相信！」段樂風(fēng)固執(zhí)的道。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為什么所有人都要同他說笑？
「小的到李家去迎親的時候，李家的大門已經(jīng)掛起喪燈，入內(nèi)一問，才曉得，原來少夫人昨晚就開始發(fā)病，挨到今兒個天明時，就已經(jīng)去了�！�
阿志將自己到李府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說給段家母子知道。
「少爺要是還不相信，可以自個兒過府去看看，小的絕不敢撒謊瞞騙少爺夫人�！�
他又不是吃飽撐著，干啥拿這事兒說笑？
段樂風(fēng)閉上眼，斟酌了一會兒才道：「備馬�！�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他決定親上李府，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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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大門，一雙白燈高掛空中，透露著詭異的凄涼，早失卻幾日前嫁女兒的喜氣洋洋。
段樂風(fēng)才跨過門坎，就聽到悲悲切切的哭號，遠遠的傳來……
「我苦命的女兒，妳怎么忍心拋下父母……妳教我們以后怎么辦？」李夫人的哭泣聲斷斷續(xù)續(xù)，不絕于耳。
「妳這樣子，女兒見了會走不開的�！估钐靵砝蠝I縱橫的安慰著老伴。
「我就是要她走不開，我的心肝寶貝，妳教娘以后的日子怎么過？」李夫人悲慟的拍著靈案，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段樂風(fēng)走進李家廳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
臨時搭建的靈堂中，一對雙親悲痛欲絕，幾個奴仆在一旁燒著元寶紙錢。
一聲痛心疾首的哭喊聲后，李夫人昏了過去，下人們趕忙將昏厥的夫人送進大屋，偌大的靈堂立時安靜了許多。
靈堂中央，一張鋪上白布的靈案，放著一塊靈牌，素白的紙板上清楚的寫著－－愛女李巧玉之靈位。
盯著那幾個端正的字跡，段樂風(fēng)的心情很復(fù)雜，他不知該如何看待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李大叔。」段樂風(fēng)喚了喚那心神俱疲的老父親，他似乎蒼老了許多，原本灰黑的鬢發(fā)，一夕轉(zhuǎn)白。
「樂風(fēng)，你來了。」李天來忍著悲痛，強打起精神，招呼著自己無緣的女婿，可一見段樂風(fēng)那英偉的樣貌，不禁悲從中來。
怨只怨自個兒的女兒沒這福氣，要不怎么會……
想到傷心處，他淚如雨下。
「我聽說巧玉她……」往生這些個字眼他說不出口。
「這孩子從小身子就不好，我們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有個底，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哀，總令慈父痛斷肝腸。
「我和老伴兒是不打緊，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骨肉，不論好壞，為人父母都該擔(dān)待，只是連累你這個好孩子，李大叔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李大叔，快別這么說，晚輩承受不起�！苟螛凤L(fēng)連忙行了個揖，但此刻他實在沒那個心力去安慰一個傷心的老父，因為他有更掛懷的事情要辦。
待李天來的情緒稍微平復(fù)之后，他直截了當(dāng)?shù)囊蟆?br />
「我能不能去看看她？」眼見為憑，在未見到她的尸首之前，他拒絕相信李巧玉已香消玉殞。
李天來感到無限欣慰，他原以為這樁親事，是他們這些大人自個兒一相情愿，想不到樂風(fēng)竟如此有情有義，聽到巧玉出了事，第一時間就趕來不說，還不怕晦氣想見巧玉的最后一面。
得此佳婿，夫復(fù)何求？只可惜他李家沒這個福氣。
「你去吧！」他指揮著奴仆，帶段樂風(fēng)前去見女兒最后一面。
李巧玉的遺體停放在靈堂后頭，黃色的緞布隔開傷痛欲絕的雙親，可憐的弱女獨自在黃布另一側(cè)長眠。
白色的緞布掩住了她的遺容，一身素衣與緞布同色。
四周寧靜得令人害怕，密閉的空間，吹起了陣陣冷風(fēng)，膽小的下人，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段……公子，小的還……有事忙，可不可以……」壯碩的下人空有一副好體魄，卻像個小娘子般欲言又止。
「你下去吧！」段樂風(fēng)了然的道，遂了下人心愿。
下人如獲大赦，腳底抹油，溜了！
段樂風(fēng)的手緊握住白緞，掌下感覺到綢緞柔細的觸感，他只消一個使勁，掀開布幔，就能知道隱藏于布下的容顏是否與他記憶中的相同。
泛白的指節(jié)捏皺了白緞，緊握的掌心沁出汗水，他驚懼的發(fā)現(xiàn)，自個兒竟下不了決心掀開這層布幔。
想得到答案的同時，他也害怕答案。
段樂風(fēng)別開眼，一鼓作氣的掀開緞布，好半晌才回過頭，瞧清那毫無生氣的玉顏。
地，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險些站不住腳。
真的是她！
小花精怎么會死？她不是修煉了千年，豈會命喪于此？
不！她不是花琴，這名女子該是李巧玉，花琴只是附在她身上，才會與她有相同的容顏。
他記得花琴說過，李巧玉在成親的前一晚，陽壽已盡，她不過是借她的身體一用而已。
照她的說法，李巧玉本來就會死，因為她附在李巧玉身上，所以大家才會誤以為李巧玉還活著。
若李巧玉是按照既定的命運撒手人寰，那為何該附在她身上的花琴卻沒有出現(xiàn)？
而且他不是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嗎？怎么這會兒卻毫發(fā)無傷？
還有他人現(xiàn)在該是在蘇州，結(jié)果卻在這里？
更奇怪的是，為什么時光像倒流了三個月，所有的事重頭來過？
謎團一個接一個，卻沒有一個是他能解開的。
莫非……他在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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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病，幾乎要了段樂風(fēng)的命。
他整天昏沉沉的，醒著像在作夢，睡著像在作夢，無時無刻不沉溺在夢境里，無法自拔。
可嘆的是，無論在現(xiàn)實或在夢中，他始終找不到自己牽腸掛肚的人兒。
他總以為，一覺醒來之后，就會見到小花精笑嘻嘻的坐在床邊，嘰嘰喳喳的問他為什么不快點醒來？
但他滿懷期待的張開眼，見到的是空空蕩蕩的房間，每每帶著奢望入睡，醒來卻是失望，夢里夢外兩頭落空，這種日子太難熬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從前讀到這兩句詩時，還不大懂唐玄宗的傷感，直到現(xiàn)在他才明白，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心痛。
不過唐玄宗還是比他幸運一點，至少唐玄宗知道楊貴妃是真實存在過的，他可以上天下地去尋找她的芳蹤。
而他卻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為他連花琴究竟是幻是真，都弄不清楚。
花琴給他的印象太真實，她不該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人兒，可從他一覺醒來，她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沒留下半點痕跡，好似她真的不曾存在過，他不得不懷疑，花琴會不會真的只是一個夢里的人物，所以她才不再出現(xiàn)，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卻也是最殘忍的解釋。
小時候，聽娘提過「黃粱一夢」的典故，相傳八仙之一的呂洞賓，在經(jīng)歷黃粱一夢之后，頓悟人生無常的道理，終至成仙成佛。
那他呢？
夢醒之后，失去摯愛的他，該有什么樣的領(lǐng)悟？
他整個人在一夕之間，宛如被完全掏空，不知時光的流逝，這對他有什么意義？
他到底可以為自己做些什么？
「樂風(fēng)，今天有沒有好一點？」段母人未到，聲先到，殷切的問候打斷了他的沉思。
段樂風(fēng)暗暗苦笑，他還會好嗎？
他雖是這么想，還是虛弱的彎起嘴角，「好很多了，娘，不要為我操心�！�
「臉色怎么還是這么蒼白？」段母心疼的摸摸他的臉頰，「你爹今天已經(jīng)出發(fā)去京城，希望能請來宮中的御醫(yī)替你診治，你再忍耐個兩天，就不會這般辛苦了�！�
自從樂風(fēng)患病的這些天來，已經(jīng)請來很多大夫，可是每個大夫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yī)，他們無能為力。
兒子到底有什么心��？她這個作娘的，連一點頭緒也沒有，就算想幫他，也不知從何下手？
「樂風(fēng)，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煩惱的事情？老實跟娘說，天大的事，有娘擔(dān)待。」看著獨生愛子日漸消瘦，段母一顆慈母心，痛如刀割。
娘親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guān)懷話語，讓段樂風(fēng)感到內(nèi)疚不已，因為自己的事情，累得一對雙親為他奔波勞碌。
「娘，我沒什么事，可能是不小心著了涼，多休息就沒事了，妳不用為孩兒操心。」段樂風(fēng)安慰著母親。
「如果你不想說，娘也不逼你，不過你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爹和娘可都指望你一個人呀！」
段母心頭雪亮，兒子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他身上有幾根毛，她一清二楚，有沒有心事她難道會看不出來？
只是兒子既然不愿意說，想必有他的難言之隱，她也不想強人所難，就盼望他能早日打開心中的結(jié)，回復(fù)以往開心快樂的模樣。
段樂風(fēng)道：「娘，妳幫我梳頭好不好？我想起來走一走�！�
也是他該振作的時候了，總不能老讓爹娘為他擔(dān)心受苦。
「你想起身了？」段母喜出望外，「好，娘也好久沒替你梳發(fā)了，來，娘扶你起來�！�
段母將段樂風(fēng)扶到鏡臺前，他這時才看清楚自己憔悴的病容。
鏡里的人面黃肌瘦、形銷骨立、眼窩深陷，不見一絲昔日的風(fēng)采，他險些認不出這病弱的男子是自己。
難怪爹娘會這般擔(dān)心……
段母拿著木梳，手腳利落的為他梳起頭發(fā)，口中叨念著這些日子來，家里瑣碎的事情。
段樂風(fēng)沒費太多精神聆聽她說些什么，只是偶爾點點頭，意思一下。
他飄蕩的眼神，四處游移，偶然瞥見一塊似曾相識的玉佩……
紅色的流蘇系在玉佩的下端，玉央刻著一只猴，其中不容錯認的是，那一雙靈動的猴子眼，三層由深而淺的玉色巧妙的呈現(xiàn)出猴子眼神的流盼。
這是花琴送給他的玉佩！
段樂風(fēng)捏緊玉佩，不再無精打采，「娘，怎么會有這塊玉佩？」
他的口吻微微顫抖，既期待又害怕。
好比是溺水的人，忽然見到有人拿著竹竿前來搭救，生機乍現(xiàn)，又不免擔(dān)心那人會不會驀地掉頭離去，放任自己漂流向鬼門關(guān)。
「咦？這玉佩不是你自個兒買的嗎？」段母很是驚奇，「這是那天你昏倒在李府，從你懷中掉出來的，我一直以為是你的，所以一直擱在鏡臺上，難道不是嗎？」
說起那天的事，真是讓她余悸猶存，她趕到李府的時候，才剛看到兒子，就見他朝她倒下來，差點沒把她給嚇?biāo)�，而玉佩就是在那時落下的，她自然以為那是樂風(fēng)的，也就一直放在他房里。
段樂風(fēng)連忙搖頭，一把將玉佩揣入懷中，喃喃的道：「不，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久違的笑容，重現(xiàn)在他的病容上。
夢里的玉佩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這代表－－
夢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