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風(fēng)挾帶細(xì)細(xì)雨絲,午后的天際被灰色陰霾覆蓋,譚耀倫坐在頂樓花園露臺,手中叼著煙,另一手則端著酒杯,直視前方的迷人雙眼空洞無神。
辦公桌待處理的文件堆積如山,他卻怎么都無法專注,心煩意亂的近乎發(fā)狂。
人工受孕手術(shù)前檢查的那日,他無意間看到母親獨自出現(xiàn)在醫(yī)院而感到疑惑。
待她離開,他立刻追問診斷她的醫(yī)師。起初,對方三緘其口,不肯透露,他更確定事有蹊蹺。
幾經(jīng)追問與威脅利誘,醫(yī)師才勉為其難的告知實情--
他最摯愛、最尊敬的女人--他的母親,罹患了胃癌,已至末期,最多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
這殘酷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嚴(yán)重打擊他,心魂頓時抽離,腦中一片空白,無法言語,接下來怎么離開醫(yī)院、回到公司,全然沒印象。
他沒辦法投入工作,也沒勇氣回家,關(guān)在飯店的房里竭盡所能的灌醉自己。直到酒精發(fā)揮效用,頭痛得失去思考能力,昏昏的睡去,醒來再繼續(xù)喝。
毫無預(yù)警、驚愕過度,不敢也不愿面對,于是只好逃避。
這幾天,他極力調(diào)整心態(tài),向來充滿干勁、樂于接受挑戰(zhàn)的沖勁,全部消失殆盡。
包括勢在必得的英揚集團總裁之位,也激不起他的斗志,拯救不了頹靡沮喪的心志,對一切失望透頂。
他不明白,像母親如此溫柔良善的女人一偏偏病魔纏身、必須忍受病痛折磨,她卻堅毅勇敢的從不對人傾吐心中的恐慌、肉體的痛楚。
他不舍、心疼,還有無盡的自責(zé)。
明明就同住一個屋檐下,他卻粗心的連母親的異狀都渾然不覺。
雨勢逐漸加大,指間的煙不知何時已熄滅,任憑雨滴打濕昂貴的手工西裝他也不在意。
「原來你在這里!
凜冽的空氣驀地響起不悅的嬌嗓,譚耀倫置若罔聞,動也不動的眺望灰蒙的遠(yuǎn)方。
瞪著昂然獨立的英挺身影,辜允玥心口被一團難以言喻的窒悶感包圍。「堂堂一個總經(jīng)理卻蹺班摸魚,這樣好嗎?」她語氣故作輕快的調(diào)侃,卻掩蓋不了晦澀的氛圍。
「什么事?」他沒有回頭,低沉的聲音好比現(xiàn)在的天氣,令人覺得凝重不堪。
「我來拿回合約。」她稍停頓了下,才猶豫的道出目的。見他沒反應(yīng),接著補充!该獾脤脮r你拿合約威脅我。」
其實,一開始她根本不打算找他。在附近商圈逛著晃著,不知不覺走到這幢新穎高聳的建筑物前,他郁郁寡歡的晦澀神情及滿身酒氣,像烏云般籠罩她的心頭。
那表情和氣味她一點也不陌生--
因為心底由衷的悲傷、孤獨,反映出來的憂容,與她并無不同。
或許基于同病相憐的理由,她不再遲疑,并編謊告訴柜臺小姐已和他臨時約好見面,沒想到輕易過關(guān)。
再經(jīng)由他的秘書告知,找到花園露臺來。
正值冬季,灰暗的天空、枯黃的落葉、蕭颯的冷風(fēng),伴著他昂藏挺立的黑色身影,一片索然氣息深深感染她。
如果是平時,譚耀倫一定能察覺她的理由有多牽強,并且冷嘲熱諷一番,但此刻他煩亂的喪失判斷,也無心留意其它人事物。
經(jīng)她一提,他才恍然憶起與她解除合約的事,淡淡應(yīng)了聲!肝覜]帶出來!
不若以往一見面就展開唇槍舌劍,她竟然自虐的懷念起他的自大傲慢,惡毒言詞。
「別忘了你答應(yīng)支付我的一千五百萬酬勞!顾M量表現(xiàn)的云淡風(fēng)輕,只是不想被誤會她對臨時被「換角」感到不快。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震驚的情緒稍微平復(fù)后,接踵而至的是成串的困惑--
他努力營造兩人已婚的事實,在取得長輩信任、認(rèn)同且慎重的陪同她做完人工受孕前的檢查之后,才又草率宣布結(jié)東合作關(guān)系,找別的女人取代她的「身分」。
他和他母親,必定會遭到譚大夫人母子三人的強烈抨擊與嘲諷。
再者,無論他的妻子是誰都無所謂,他又何必大老遠(yuǎn)追蹤她的去向,還撒了漫天大謊以裸照當(dāng)餌,誘她上勾?
他的轉(zhuǎn)變是為了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允玥也忍不住想象,取代她的對象,會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不自覺的,她又陷落迷思中,厘不清千頭萬緒,梗在心中的疑問終究還是開不了口。
「嗯。」他頷首,終于轉(zhuǎn)頭看她。
不期然與他四目相接,憂郁滿溢的黑眸,令她的心臟猛然緊揪,下意識逃開他的視線。
「接下來,打算去哪?」瞅著她艷麗無雙的雪顏,半晌,他詢問。
垂下眼睫,她才赫然驚覺滿腦子充斥的都是關(guān)于他的事,沒有認(rèn)真思考自己的未來去向。
沉吟片刻,她聳聳肩,故作灑脫道:「繼續(xù)流浪。」
「妳打算逃到什么時候?」他的口氣嚴(yán)厲,不茍同她的作法!竿耆珱]把父母放在心上?」
「你這是在關(guān)心我嗎?」她學(xué)他之前嘲弄的語氣,回敬他。
「如果是,妳接受嗎?」他的俊臉沒有表情。
她分辨不出他話中有幾分真實、幾分玩笑,腦中閃逝而過的答案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好好活著,別動不動就想不開!箾]有等待她的答復(fù),他語重心長道,心中感慨萬千。
「我沒有想不開、從來沒有!顾潇o的辯駁、強調(diào)!笍念^到尾,都是你誤解了。」
她把當(dāng)時的情況簡單述說,也是她第一次告知真相。
譚耀倫輕笑一聲,眼中卻不見笑意。
只因為一個陰錯陽差的誤會,導(dǎo)致他們接下來的重逢、偶遇與現(xiàn)在的道別。
詭異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淅瀝瀝的雨聲、轟隆隆的響雷,交織成哀凄的別離曲。
兩人心中都還想講些什么,最終,還是選擇吞沒。
譚耀倫走近她,從外套的暗袋抽出支票塞進她沒握傘的手心,然后冷著臉回到辦公室。
她該為自由而歡喜,因威脅解余而無懼,可是,凝聚在胸口的躁悶始終揮之不去……
也許因為,她又將踏上一個人的旅途,沒有歸期,于是抑郁難遏。
心中有一處以為永遠(yuǎn)牢不可破的堅定感情,在無形中悄然崩解,而她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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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必要,所以辜允玥并未如期依約前往醫(yī)院拿取檢查報告,離開譚家后,她攜著簡單的行李,驅(qū)車至機場、買了到香港的機票,用最短的時間告別臺灣。
她在香港待了幾天,她又開始過著空中飛人的生活,橫越許多國度,每個地方都停留不久。
她空蕩蕩的心房一片荒蕪,好像失去重要的某樣?xùn)|西而感到悵然若失。
每件事做來都索然無味、乏味無趣。
至于健康狀態(tài)也不甚好,容易疲倦、饑餓卻又反胃,導(dǎo)致她脾氣更加暴躁。
一心欲逃離的土地,又成了她不舍的羈絆。
許多人羨慕她逍遙快活、自在來去的生活,無須為了五斗米折腰,卻從不明白她飄泊的無奈和身處異鄉(xiāng)的惶惑孤單。-
我們永遠(yuǎn)都欣羨別人看似美好的一切,忘了珍惜自己所擁有。
「好好活著,別動不動就想不開。」每每想墮落狂飲,不愿思考的腦袋便會浮現(xiàn)這句話,惹得她情緒激蕩。
譚耀倫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以及她當(dāng)時低迷的心情,都還清晰如昨。
縱使只是一場誤會,那促狹似的關(guān)心,為她孤寂的心注入一絲暖意,也揪痛她的心。
在旅途飄蕩、心情凋零的移動日子里,她的知覺也一點一滴被掏空。然而潛藏的思念逐漸發(fā)酵,愈發(fā)濃烈。
允玥不曉得該將他從何定義,可是,想知道他好不好的心意是無庸置疑的。
除此之外,她也想念父母,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他們。
父母沒有責(zé)罵、沒有怨懟,無條件的縱容、包容,而她卻以自私的叛逃回報,令她慚愧。
基于種種理由,她收拾行囊,重返家園。
氣候依舊濕冷,交通狀況和天氣一樣差,都市步調(diào)快速卻凝重,她卻感到無比安心。
歷經(jīng)一段車程后,抵達(dá)睽違已久的宅邸,允玥心海翻騰不已。
「小姐?!」傭人乍見到她,詫異的叫喚!笂吔K于回來了。」臉上驚喜的笑容,迎接她的歸來。
她來不及閃躲就被逮個正著,只得揚唇一笑。
傭人連忙趨前開門,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提袋,親切的招呼她人內(nèi),一邊補充。「大家正在用餐呢。」
瞬間,允玥錯以為自己是個造訪的客人,并不特別開心。
「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乖诠技?guī)蛡蚨嗄甑拇荷d沖沖的喧嚷通報。
圍著飯桌進餐的人聽聞,紛紛停下動作,回頭張望。
「允玥……妳終于回來了。」辜夫人放下碗筷,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缚爝^來給媽咪看看!
不等她過來,自己就先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女兒冰冷的手,像檢查貴重物品般反復(fù)端詳。
「媽咪,對不起……」允玥眼眶濕濡,聲音微微哽咽。
「回來就好!构颊疬h(yuǎn)噙著淡淡的笑意!敢黄鸪燥垺!
「來!构挤蛉藸恐胱,親自為她添飯挾菜,疼愛欣喜的情緒表露無遺。
允玥抬眼,對上辜允朕的黑眸,心猛烈的撞擊了下,立即轉(zhuǎn)移目光。
「歡迎回來!顾⒅燥@蒼白的嬌顏,語氣輕緩。
她一點都提不起勁回應(yīng),對他仍不諒解,心還是隱隱作痛。
才咽下幾口飯菜,一陣惡心感一涌而上,她干嘔了一聲。
「怎么了?」鄰座的辜夫人緊張的關(guān)切道。
她搖搖頭,對滿桌的菜肴頓時失去胃口。「我不餓。」繼而離席上樓、回房。
「我上去看看她!构荚孰藿Y(jié)束進食,擱下餐具尾隨而至。
辜夫人也憂心忡忡的想要跟上去,卻被丈夫阻止,只好默默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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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來得及關(guān)門杜絕打擾,允玥就被迫與最不想碰頭的人面對面。
「妳和譚耀倫怎么了?」沒有多余贅言,辜允朕開門見山的問。
聽見那名字,她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的加速。
「那家伙把妳當(dāng)成什么?」他英氣逼人的臉孔嚴(yán)肅。
「你不是早就清楚明白,我跟他的關(guān)系?何必跑來質(zhì)問我!顾p松的語調(diào),顯得無謂。
她隨意的態(tài)度惹他生氣,凜然的責(zé)備:「妳難道不能多愛惜自己嗎?」
「不需要你的教訓(xùn)。」她傲慢的仰高下顎,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心平氣和的與他相處。
「就算被那個花花公子利用,妳也不在乎?!」辜允朕沉聲道。
前幾天,他們在某個慈善酒會,看到他和某位科技集團千金親密的交頭接耳,詢問后才曉得她已離開譚家。
后來,他還狠狠揍了譚耀倫一舉,警告對方別再招惹她,算是盡兄長的職責(zé)。
沒揍得他滿地找牙、并且揭發(fā)他的小人步數(shù),已經(jīng)很仁慈了。
無所謂!她應(yīng)該答得理直氣壯,但喉嚨像有硬物卡住般,發(fā)不出聲。
明明是早知道的事,為什么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和開始時不相同……無法釋懷,甚至感覺不太舒坦。
「妳跟他的事,我沒向爸媽提過!顾徬驴跉,循循善誘!腹怨源诩,別再讓他們擔(dān)心!
不想聽他老成八股的訓(xùn)話,允玥叛逆的扭頭轉(zhuǎn)身下樓。
「允玥,妳才剛回來,又要上哪去?」愛女心切的辜夫人,一臉憂愁的追問。
「媽咪,我出去走走,很快回來。」她簡單的交代后,便頭也不回的出門。
望著女兒清瘦的身影,辜夫人不禁深長的嘆了口氣。
「別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构颊疬h(yuǎn)走到妻子身畔,拍拍她的肩頭,溫柔的安慰道!杆欢〞腋5摹!惯@是為人父母的最終期望。
點點頭,她在心中暗自祈求老天爺,讓心愛的女兒能早日找到疼愛她的男人,帶給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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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不如意時便想藉由酒精忘卻煩惱,久而久之就成了習(xí)慣。
當(dāng)踏進燈光昏黃的酒吧,辜允玥艷光四射的容貌及曼妙的身材,立即引起其它賓客的注意。
可是,她第一眼便認(rèn)出陰暗角落的孤立身影,心跳頓時失序。蹙起眉,對自己宛如情竇初開般的小女生反應(yīng)感到奇怪。
躊躇了一會,她悄然走近對方,不過卻無法輕松自若的主動打招呼。
直到譚耀倫后知后覺的感覺身邊有人存在,才緩緩抬頭,微弱光線下的嬌顏,美得不太真實。
他瞇起眸,認(rèn)真審視對方許多,想證實眼前貿(mào)然出現(xiàn)的女人,并非喝醉所產(chǎn)生的幻影。
允玥毫無防備的陷溺在他兩潭迷惘深邃的黑眸中,眉間的折痕令她胸口猛然一窒。
她討厭這種失控的感覺,不愿深究其中代表的涵意。
「是妳……」他喑啞的嗓音透著不確定。
他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畢竟本來就沒有交集的共通點。
即使再見,以她驕縱冷漠的大小姐脾氣,也會趾高氣昂的裝作視若無睹。
盯著他微髭的下巴、松開的領(lǐng)帶,有別于之前斯文清爽的形象,多了一分頹廢與危險的男人氣息。
不自覺的,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次數(shù)與時間漸漸增加。
雙方的眼神在無言中交流,又同時欲言又止。
「耀倫--」
一道甜美輕柔的親密叫喚聲唐突介入,打斷了詭異的曖昧氛圍。
「朋友嗎?」青春亮麗、頗具氣質(zhì)的女人,漾著柔美的笑容,深情款款的凝視著心儀的男人。
天真無邪的模樣,格外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與占有欲。
是她嗎?愿意成為他的合約妻子、并且為他孕育孩子的女人,就是她嗎?
允玥暗中猜臆著,也等待他的答案。
譚耀倫黯下眼瞳,沉默幾秒后徐徐開口!覆皇。」想必她對他厭惡至極,稱是朋友也著實牽強。
他的否認(rèn)令她感到難堪,有種備受打擊的暈眩。
是呵!她在期待什么?抽離掉合約關(guān)系,銀貨兩訖后,他們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向他借個打火機!顾犚娮约捍舭宀痪哒f服力的聲音,竟是如此可笑。
「是這樣啊!箘倧腢CLA(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修完心理學(xué)碩士學(xué)位,科
技集團富家女夏莉亭露出放心的微笑。
允玥僵硬的點頭。
「我還以為妳是耀倫的舊愛呢。這樣我可是會吃醋的喲!」夏莉亭露骨的表白心意,表情明顯松了一口氣。
她回國后陪同父親出席晚會,乍見到他就被他的翩翩風(fēng)采及憂郁的氣質(zhì)吸引,進而找機會接近他。
可是,他偏偏把她當(dāng)作隱形人,不理不睬。他越是冷漠,她就越愛他。
允玥勾起唇角,假惺惺的笑著,失去回?fù)裟芰Α?br />
按照她一貫的作風(fēng),絕對會惡作劇的說些違背事實的話,讓兩人失和。
可是,她現(xiàn)在沒有興致,一心想趕快離開。
當(dāng)她離開視線,譚耀倫被莫名的失落感吞噬,差一點就要追出去,心情益加混亂。
即便他從她眼中捕捉到一絲異樣波光,但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今晚的相遇只是巧合,如果分離是必然的結(jié)局,挽留只是多此一舉。
「妳該回去了!顾料驴∧槪瑢ι磉叺那Ы鹋f。
「我想陪你!瓜睦蛲蹕傻臄堊∷谋郯。
「我不需要人陪!顾麩o情的拉開她的纏繞,喚來侍者。「送她去坐車!
她本來還想多爭取一點時間陪伴他,可是他沒有溫度的疏離眼神,令她卻步。
她不是傻瓜,明白若惹他厭煩,就休想奪得他的心。
周圍又恢復(fù)寧靜,譚耀倫的全副心思突然被辜允玥那張明媚的臉龐占領(lǐng)。
她來,是巧合,抑或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