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駛進(jìn)安靜的巷道里,葒嬪望著窗外,明亮的街燈映照下,道路兩旁的建筑,每一棟都是擁有前后院子的花園洋房。
這在大都會區(qū)得是大富人家才可能擁有的奢侈空間,但在花蓮這里的門坎卻不用那么高。
葒嬪的姨丈在世時,以教授的薪水貸款買了其中一棟花園洋房,他過世后,妻子宋采衣獨力負(fù)擔(dān)剩余的款項,如今已是無債一身輕的洋房主人。
她瞄了一眼腕表,才八點半,巷道里除了這輛自己搭乘的計程車外,看不到人車走動。
她付完車資,提著一只新買的旅行袋下車,陣陣夾帶著花香的微風(fēng)輕拂臉面,她不自覺的深吸口氣,感覺在體內(nèi)喧囂的煩憂好像在一瞬間隨風(fēng)飄去,整個人似乎要融入周道靜謐的氛圍里。
每次來到這里,葒嬪總會感到特別的平靜。
她緊了緊手上的旅行袋,內(nèi)心里仿佛有一道溫暖的情懷隨著空氣里飄蕩的桂花香冉冉流動,過往的回憶像一場遙遠(yuǎn)的夢境,牽引著她的思緒。
無數(shù)的寒暑曾在這里度過,除了姨媽的溫柔低語,燕欣表姐的朗朗笑聲外,仿佛聽得見初正軒的琴聲。
啊,那是優(yōu)美的小提琴樂聲。
他除了擅長演奏鋼琴,小提琴也是一絕,還會長笛,以及中式的笛、簫、木琴和琵琶……事實上,好像什么樂器到他手上都能發(fā)出優(yōu)美的旋律,就連自己的心弦都……
葒嬪急忙按住胸口,好似害怕心兒跳了出來。她深吸口氣,甩去腦中的回憶,目光隔著雕花大門看進(jìn)里面。
那座亮著溫暖燈光像在歡迎游子歸來的樓房,仿佛不曾為歲月里歷經(jīng)的悲歡而有所改變。
種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如記憶中一般郁郁蒼蒼,空氣里流轉(zhuǎn)的花香沁著人心脾舒爽,葒嬪眼眶灼熱,情涌意動間伸手往雕花鐵門旁的門鈴按去,畫眉鳥般悅耳的鈴聲頓時劃破了安靜的氛圍。
風(fēng)仍微微吹著,吹得葒嬪秀發(fā)飄動,吹得庭院里的花草輕晃身軀,也吹開了那扇靜閉的玄關(guān)門,吹出了一道慈母的身影。
她著一身清雅的素白,款款的走進(jìn)葒嬪氤氳著霧氣的視線里,登時溫暖了她的身心。
“姨媽……”堆積在心底的傷痛霍然沖出喉頭的哽咽,未等到宋采衣開放大門,葒嬪便哭喊出聲。
“沒事了,乖……”慈母般的懷抱迫不及待的為她開放,宋采衣將外甥女抱實,柔聲的哄慰她走進(jìn)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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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葒嬪八點不到就醒來,梳洗過后,下樓來到客廳,沒瞧見姨媽,倒是聞見一陣令鼻孔發(fā)癢的食物香味,不由得往廚房尋去,陣陣音浪跟著抓住了她的聽覺。
“……就算你來也沒用,昨晚葒嬪哭得那么傷心,我還不知道她要不要見你,這些話我都跟你說了呀!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葒嬪全身的毛細(xì)孔都霍然張開,走到廚房門口向里探視,瞧見宋采衣拿著無線電話分機(jī)在講話。
“你是不相信姨媽嗎?”
宋采衣突然抬起視線,發(fā)現(xiàn)葒嬪到來,她朝她綻露出歡迎的笑意,招手要她進(jìn)來。
“你相信?”她忍不住點頭,“那就對了,葒嬪在我這里,沒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公事要緊,那可是沒人可替你的。”
聽到這里,葒嬪心上的疑云全都散開。
姨媽是在跟初正軒講電話!
“你早點去,也可以早點回來,我會幫你勸葒嬪,保證你回來時,葒嬪什么事都沒有了!彼尾梢滦呛堑恼f,“謝什么呢?就這么說定了,姨媽等著你帶回好消息喔,一路順風(fēng)。”
掛下電話后,宋采衣瞧見外甥女一臉沮喪,心里好氣又好笑。
“睡得好嗎?”她問。
“嗯!比噵鍚瀽灢粯返鼗卮稹
“肚子餓了吧?”采衣和藹的招呼她,“先喝一杯溫開水。姨媽煮好了豆?jié){,還有剛出爐的香蕉核桃松糕,及剛煎好的墨西哥軟餅用來搭配色拉吃喔!
葒嬪接過她遞來的溫開水,把水杯送到嘴邊啜飲。
溫?zé)岬拈_水出乎她意料的甜美,是太久沒嘗到姨媽家的開水滋味,都忘了用竹炭一塊煮過的開水有多甘甜了。
她貪婪地一鼓作氣喝完,然后把水杯拿在手上,看著姨媽忙碌,不曉得該做什么,最后還是宋采衣看不過去,把杯子取走。
“坐下,有什么話吃完早餐后再說!
“姨……”話擱在心上,教她怎么有胃口吃早餐?
“你這孩子!”宋采衣嘆氣道,眼中閃動著拿她沒轍的寵溺!爸辽傧群瓤诙?jié){,吃塊松糕吧。咱們邊吃邊談,但要是消化不良,別怪姨媽沒提醒你喔。”
葒嬪勉強(qiáng)點了下頭,并在采衣的目光示意下,聽話的喝一口豆?jié){,咬一口松糕,眨巴著盛滿焦慮和疑問的眼眸等待著。
“說吧,你想問姨媽什么事!彼尾梢滦枴
“姨媽明知故問!”葒嬪著惱地沒給她一個又嬌又媚的白眼,語氣憤然,“我當(dāng)然是想問您為什么要告訴初正軒我在這里的事!”
“我不能告訴他嗎?”宋采衣表情無辜的反問。
葒嬪立即語塞;叵肫鹱蛲韥淼揭虌尲液,只顧著哭,根本忘了拜托姨媽別泄漏她在這里的事。
“昨晚六、七點左右,正軒就打電話過來問我你有沒有來這里了!彼尾梢聹赝竦慕忉尅!澳菚r候你還沒來,我當(dāng)然說沒有。正軒便拜托我,要是你來了,千萬要留住你,通知他……”
“所以您就跟他通風(fēng)報訊?”葒嬪語氣埋怨。
“你那時候哭得好傷心,先是罵正軒差勁、欺負(fù)你啦。又說沈翊很可惡,那樣對你。還有沈翎,你們是好朋友,她竟然翻臉無情,說永遠(yuǎn)都不要理你了,可是你又不是故意的云云!
宋采衣邊說邊偷看葒嬪的表情,見她一張俏臉忽紅忽白,眼圈紅了起來,暗暗搖頭,喝了口豆?jié){滋潤嗓子,接下才道:“我聽得胡里胡涂,只知道你好像受到很大的打擊,卻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睡著后,我遲疑著是否應(yīng)該聯(lián)絡(luò)正軒問明白,燕欣倒先打電話回家。這孩子比正軒遲鈍,試了許多地方找不著你,才想到家里。我聽她的語氣很焦急,就告訴她你在這里。你是知道燕欣的,一遇到事,像急驚風(fēng)似的,什么前因后果都不管,便嚷著要通知正軒。我擔(dān)心正軒會連夜趕來,反倒把事情弄糟,才主動要求電話由我來打,正軒答應(yīng)我暫時不會來找你?墒窃缟掀唿c左右,為中來電告訴我,正軒為了你,決定取消歐洲之行!
聽到這里,葒嬪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渾身燥熱地回想起前夜和昨天早上發(fā)生在她與初正軒之間的事,但隨即搖去滿腦子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提醒自己初正軒有多可惡。
他竟然要她乖乖留下來等他,還自大的保證她將會發(fā)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真是個渾球!
可是……這趟歐洲行既然是為了補(bǔ)度兩人的蜜月,她不去了,初正軒取消是理所當(dāng)然,關(guān)薜為中什么事,有必要打電話來知會姨媽嗎?
她不自覺的把心里的疑問脫口問出。
“為中當(dāng)然是擔(dān)心會誤到公事,才拜托我勸正軒!彼尾梢陆忉!八f正軒已經(jīng)為了你延過一次,好不容易敲定行程,再次取消,或是改派他人去,會議合作的廠商有不受尊重的感覺,對業(yè)務(wù)推展將造成不利的影響。你知道姨媽也有華宇集團(tuán)的股票,為了維護(hù)股東權(quán)益,自然要責(zé)無旁貸的督促正軒以公事為……”
“什么嘛,說是帶我去玩,結(jié)果是為了公事!我就知道這個工作狂心里根本沒有我!”葒嬪酸溜溜的抱怨。
宋采衣忍住溜竄在嘴角的笑意,附和道:“你說得沒錯,我就是這么跟正軒說的,要他以公事為先,反正你在我這里,有我照顧,他不必?fù)?dān)心……”
葒嬪張開小嘴想要抗議,但話到嘴邊卻不知該說什么,只得氣悶地抿住嘴唇。
“我就知道說這些會讓你沒胃口!弊⒁曋@副小媳婦受到委屈似的模樣,宋采衣忍不住嘆氣。
“我要您講的!比噵鍛n悒的搖頭,勉強(qiáng)自己把動過的早餐解決。
“姨媽沒有勉強(qiáng)你吃的意思。倒是……都開了頭子,何妨把話說清楚,好把你的病根一次解決!
“病根?”葒嬪咀嚼著松糕,也咀嚼著姨媽話里的含意。
“這三年來,姨媽看你這么不開心,不知有多心疼呢!
“姨媽……”葒嬪放下餐具,視線朦朧。
“哎,我以為昨晚該讓你哭夠了呀!彼尾梢伦叩剿磉叞参!靶液媒裉鞗]有外人在,不然人家會以為姨媽欺負(fù)你呢。”
“姨媽……”葒嬪不依的在她懷里磨蹭。
“反正姨媽沒事,就讓姨媽陪你聊聊好嗎?”
宋采衣在花蓮當(dāng)?shù)氐母咧袚?dān)任教職,寒暑假期間,她的日子過得極為清閑。雖然是這樣,葒嬪仍為自己打擾到姨媽的平靜不好意思。
“姨媽一定覺得我是個壞孩子吧?總是給人添麻煩!彼宋亲。
“沒的事,你或許驕縱了些,但姨媽知道你很好。”宋采衣放開外甥女,眼中充滿憐愛的瞧著那張粉嫩的小臉蛋。
“可是……我老讓人擔(dān)心、傷心……”她神色黯然,想起好友對她的指責(zé)。
“呵呵,你倒有自知之明嘛!
“姨媽!”雖然知道姨媽在逗她,葒嬪還是氣嘟了小嘴。
宋采衣笑了笑,以感慨的語氣說:“你小時候跟正軒的感情很好,沒想到人大了,也生分了,后來還為了你爸爸的遺囑生正軒的氣,姨媽都為你們可惜!
這番話像鞭子一般往葒嬪心上打來,一絲絲的疼痛從她胸口泛開。
小時候呀,葒嬪記得那些小時候,雖然像一場夢境離她很遙遠(yuǎn)了,但她的依戀,正軒的呵寵,都深深刻在心版上,無法隨時光流走。
然而,糾結(jié)在記憶里的喪母之痛,以及父愛被奪的傷心,卻一再煎熬著她,久而久之,她習(xí)慣了怨恨,難以重拾往昔那單純的依戀了。
“姨媽跟你保證,那份遺囑絕對出自子裕的意思!笨闯鐾馍男慕Y(jié),宋采衣鄭重的說。
“我不是不相信姨媽,而是爸的遺囑太離譜了。”葒嬪的聲音充滿苦澀。
“你還不知道有更離譜的!
“更離譜的?”宋采衣意味深長的話,令葒嬪驚訝的抬起頭望進(jìn)她眼中,心生不好的預(yù)感。
“子裕心臟病發(fā)時,我人在臺北,接到林秘書的電話后,立刻趕到醫(yī)院,那時候何律師已經(jīng)到場了!彼尾梢禄貞浀馈!傲置貢嬖V我,正軒在電話上吩咐他通知你,而且要他幫你訂好返臺的機(jī)票……”
葒嬪表情震驚,宋采衣看在眼里,立刻明白了。
“你不知道機(jī)票是正軒吩咐林秘書訂的嗎?”
“林秘書沒告訴我!比噵鍝u頭,心頭涌起萬千滋味。
宋采衣嘆了口氣,“正軒太像他爸爸了,只會默默的做,從來都不會邀功!
葒嬪茫然無知,她并不知道華爾士是正軒的繼父,還當(dāng)是他的親生父親,而她只在年幼時見過華爾士,自然不清楚正軒有沒有像他了。
“我聽他這么說,才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醫(yī)生告訴我們,病人是依靠意志力在強(qiáng)撐,我太了解子裕了,他一定在等正軒趕來!
“為什么是等他?”葒嬪表情受傷。
“我知道你聽了會傷心,但那是事實!彼尾梢卵壑杏心☉z憫。“子裕最渴望見到的人是正軒,不是你!
“爸爸他……”遭受父親忽略的痛苦梗在胸口,葒嬪心都要碎了!澳悴灰炙R粋像子裕這樣的男人,在走到人生盡頭時,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愛人或親人,而是他奮斗了一輩子的事業(yè)版圖,他會希望自己一生的心血能交由唯一的血脈傳承下去……”
爸爸唯一的血脈不是她嗎?姨媽為何會說爸爸最渴望見到的人是正軒?
葒嬪腦中一片空白,渾身起了一陣顫意。她是不是聽錯了?
“他等箸正軒到來,要律師當(dāng)著我們的面,向正軒宣讀遺囑!
葒嬪惶惑無助的表情,讓宋采衣痛恨自己必須說出真相。然而繼續(xù)隱瞞下去,不但對葒嬪沒有好處,對正軒也不公平。
她深吸了口氣,狠下心不去看外甥女受驚、心碎的模樣,“正軒聽完遺囑后,表示不能接受,認(rèn)為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葒嬪料想不到正軒會為自己講話,臉上一片錯愕。
她曾經(jīng)懷疑父親之所以留下那么離譜的遺囑,是受到初正軒的蠱惑,后來雖然沒再做這樣的猜測,可也沒想到初正軒會反對父親的遺囑。
這跟一直根深柢固存留在她腦海里的自以為完全抵觸,她隱隱領(lǐng)悟到,自己對初正軒的指責(zé)有多不公平。那會是因為嫉妒他得到該她獨享的父愛,而產(chǎn)生的偏見嗎?
“當(dāng)時子裕已經(jīng)沒辦法說話,而是由何律師代表他開口。何律師告訴正軒,子裕認(rèn)為留下一億元的信托基金已經(jīng)足夠你衣食無缺了。正軒卻生氣的表示,這種遺囑內(nèi)容一定會讓你起疑,那他之前的種種妥協(xié)就白費了!
“我承認(rèn)我是有所懷疑,可是初正軒沒做虧心事,干嘛怕我懷疑呀!他又為何會說,他做的種種妥協(xié)就白費了?”葒嬪既不安又困惑的擲出疑問。
“正軒做了什么樣的妥協(xié),你不知道嗎?”宋采衣為她到了這地步,仍然不清楚正軒的付出而感慨!熬拍昵暗恼幰呀(jīng)是樂壇上一顆眾所矚目的明星了,為了你,他答應(yīng)子裕放棄從小立志要當(dāng)一名鋼琴演奏家的志向,改而從商,做子裕的接班人!
“爸爸為什么要他當(dāng)接班人?”葒嬪以為自己不能更傷心、更迷惑了,聽了姨媽的話,才知道她的傷心和迷惑是沒有盡頭的。“爸爸心里完全沒有我嗎?初正軒不過是他初戀情人的兒子,又不是他的,他處心積慮的栽培他,貶抑我,到底在想什么?初正軒又為何要聽爸爸的話?如果他對鋼琴演奏那么執(zhí)著,大可不必理爸爸說什么!
“為了你,正軒什么都愿意!
“他……”葒嬪一怔,垂下的眼里有著比蜘蛛網(wǎng)還要繁密的情緒,那情絲一縷縷織就的繭捆住了她的心,令她覺得呼吸困難。
“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正軒對你的心?”宋采衣投向她的眼神里有著心疼和責(zé)備,“他是為了維護(hù)你,才向子裕妥協(xié)呀!”
“妥協(xié)?”
“子裕知道正軒很疼你,才會提出條件交換,后來更看出正軒對你的感情漸漸變質(zhì)成男女間的情懷。他明白正軒一定會反對遺囑內(nèi)容,為了完成最后的心愿,才會在遺囑上加注那則但書。依照子裕的想法,不管你對正軒的成見多深,正軒都應(yīng)該可以在五年內(nèi)讓你心甘情愿的愛上他!
葒嬪如受重?fù),雖然姨媽一再向她保證遺囑是出自父親的意志,可她一直不愿相信他會這樣對她。
“我做錯了什么,讓爸爸這么對我?要是我不答應(yīng),爸爸就真的讓正軒繼承遺產(chǎn)嗎?”
“你沒有錯!彼尾梢滦奶鬯,“錯的是上一代的人。葒嬪,你不要怪子裕,他只是個男人,他想要自己的姓氏和財富都能傳承下去,只有讓你和正軒結(jié)婚,他的心愿才能完成。他知道驕傲如你,一定不甘心放棄遺產(chǎn),而正軒……他太愛你了,只要你開口,他絕不會拒絕娶你!
“我還是不懂……”葒嬪捧著頭,感覺腦中一團(tuán)混亂。
“說得更白一點,依照他的意思,你跟正軒結(jié)婚后,若有孩子都必須姓林!
“我跟別人結(jié)婚,也可以呀!”她叫道。
“但那不會是他的血脈!
“什么?”葒嬪只覺得頭暈眼花,她是不是聽錯了?
“正軒早就發(fā)覺自己愛上你了,才不肯答應(yīng)子裕認(rèn)祖歸宗,子裕只好走這步棋!彼尾梢瞒鋈坏。
“我還是不明白……”她絕望的想要否認(rèn)。
“正軒一旦認(rèn)祖歸宗,跟你就是兄妹關(guān)系,這樣他還能以男人的立場愛你嗎?”
震驚猶如一巴掌摑來,葒嬪瞪大的眼眸里充滿無法置信。
“初正軒不可能是我哥哥!”尖澀的聲音如刀一般的劃過她喉嚨,她惶恐的搖頭。
“他跟你的確沒有血緣上的關(guān)系!
“可是您說……”她放下心,語帶保留的追問。
“那只有另一個可能,不是嗎?”
另一個可能同樣可怕,完全超出了葒嬪的理解范圍,教她心亂如麻,拼命搖著頭。
“這太荒謬了!”她霍的站起身,怒斥道:“初正軒的眼睛是藍(lán)色的,他是外國人,不可能跟爸爸有血緣上的關(guān)系!我更不可能是、是……”
她說不下去,只能狠狠蹬著姨媽,像是要求她收回那些可笑的臆測。
“一點都不荒謬!彼尾梢峦断蛩难凵癯錆M憐憫,“子裕讓我看過他家族的相簿,他外公是中、荷混血兒,有一對同正軒一樣深海般迷人的藍(lán)眼。當(dāng)年子裕之所以在跟正軒做親子監(jiān)定前,便相信正軒是他的骨肉,是因為正軒跟他外公就像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讓他無法懷疑。”
“不,我不相信……”這件事太荒謬了,她不能、也不要信呀!
“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回去找那些照片比對,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不……”她怎能相信?初正軒是爸爸的骨肉,就表示她不是……不,她不相信,不相信!
“子裕以前很疼愛你,采菱過世后,卻對你很冷淡,你都沒想過是什么原因嗎?”宋采衣見她一味否認(rèn),決定下重藥。
“我想過,可是……”她以為是因為初正軒,怪他搶走了她的父愛,沒想到竟是……不,她不要相信!
“是采菱親口告訴他,你不是他的女兒!
“媽不可能說這種話!”葒嬪絕望地想要否認(rèn),可是姨媽有什么理由對她撤這種謊?
“正常情況下,采菱是不會說的,可是子裕老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提起要設(shè)法讓正軒認(rèn)祖歸宗,繼承家業(yè),采菱擔(dān)心會危害到自己的權(quán)益,不知道跟他吵過幾次了。湊巧在這時,采菱婚前的情人麥強(qiáng)森功成名就的回來臺灣開畫展,她心中充滿對過去的懷念,才會在跟子裕爭吵時,一氣之下,脫口說出你不是他的女兒,跑去找麥強(qiáng)森……”
葒嬪愕然抽息,沉埋的記憶經(jīng)姨媽提起,模模糊糊的浮現(xiàn),她記起來了。
那一天,母親突然到學(xué)校把她接走,說要帶她去找爸爸,卻帶她到一棟大廈里見名男子。母親在那里好激動,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后來不知怎么的,丟下她氣沖沖的跑出去。
當(dāng)時她好害怕,與那男人面面相覷,后來那男人問她住在哪里,他送她回家,當(dāng)夜就傳來母親出車禍的消息。
“采菱告訴麥強(qiáng)森你是他的女兒,希望他可以帶你們母女走,麥強(qiáng)森拒絕了她,這讓從來沒遇過挫折的采菱十分難堪,丟下你離開。她有個壞毛病,心情不好便開快車,那天也是如此,才會因車速過快而出車禍!
原來那人就是麥強(qiáng)森?
葒嬪眼一黑,頭昏了起來。
“葒嬪!”宋采衣及時扶住她,把她安置在椅子上,“你要不要緊?”
“為什么不瞞我到底?”她掩住臉痛哭失聲。
“如果不是你一直怨恨正軒,姨媽也想瞞呀!”宋采衣的語氣沉痛而無奈!澳闾癫闪饬,總是責(zé)怪別人,忽略了對方的深情,這樣會讓你錯失手上擁有的幸福!采菱嫁給子裕本來可以很幸福的,可她忘不了麥強(qiáng)森,無法全心對待子裕,卻要求子裕全心全意呵護(hù)她。子裕是個雄心如豹的生意人,怎么可能整天哄著她,不去工作!于是她不快樂。等到麥強(qiáng)森回來,她以為盼到了幸福,麥強(qiáng)森心里卻沒有她了,于是她失落,無法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你現(xiàn)在就像她一樣,心里責(zé)怪正軒奪走屬于你的父愛,卻從來不肯體會他對你的付出!
“我不要他的付出,他的施舍!”葒嬪任性的道,怨恨一個人太久了,她不知道要怎么不恨他。
“不準(zhǔn)你說這種沒良心的話!”宋采衣嚴(yán)厲的怒斥。
“我本來就沒有要求他付出,更沒要他代替我決定這種事!他應(yīng)該讓爸爸……不,我不知道該喊他什么了,他不是我爸爸,可我一直以為他是,為什么他不是……”
她的語氣充滿迷惘,教宋采衣不忍心責(zé)怪。
“孩子……”她嘆了口氣,“你要諒解子裕,他是想愛你,可一想到采菱的背叛,他就無法面對你呀!
“既然無法面對我,為什么不把我丟給……不,難道他也不要我嗎?”葒嬪只要想到連生父都不要她,便要崩潰。
“麥強(qiáng)森嗎?”宋采衣了解她話中所指。“他要求做親子監(jiān)定,在確認(rèn)你是他的女兒后,他的確向子裕提出接你回去的要求,但正軒擔(dān)心這么做會傷害你,才跟子裕做了條件交換,拒絕了他!
“他怎么可以這么做?他應(yīng)該問過我的,他……”葒嬪好氣憤。
“當(dāng)時你只有十三歲,又剛失去母親,正軒擔(dān)心你會承受不住。”
“我不用他擔(dān)心!”
“你冷靜點,聽我說!”宋采衣按住她的肩,看進(jìn)葒嬪眼中的狂亂。
她就像個受傷的孩子,只顧著喊疼,掙扎著不讓大人包扎,反而傷了自己和別人。
宋采衣心疼地把她摟進(jìn)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浸潤進(jìn)她受傷的心,徐徐的解釋。
“正軒是深思熟慮后才替你作這個決定。他親自拜訪過麥強(qiáng)森。得知麥強(qiáng)森已育有兩子一女,麥太太雖然是個好女人,但再好的女人即使能容忍丈夫婚前的小孩,卻未必能盡心盡力的照顧她呀。而你,一向是得到眾人注目的小公主,到了麥家后,還能有相同的待遇嗎?再說,麥強(qiáng)森雖然是國際知名的畫家,可比起子裕,經(jīng)濟(jì)上遜色太多。正軒清楚的了解到,麥強(qiáng)森既無法提供你習(xí)慣的奢華生活,也無法給予你完全的父愛,何況還要你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新生活,這些都不是十三歲的你可以承受的。”
“所以他就想一輩子瞞著我,讓我……”恨他!還將母親的死怪在他頭上。
“他無意剝奪你認(rèn)生父的權(quán)利,只是不認(rèn)為當(dāng)時的你可以承受伴隨認(rèn)親之后而來的打擊。正軒是打算等你成年后,才把真相告訴你。這趟赴歐行程,他原本有意安排你與麥強(qiáng)森碰面,你卻不告而別,害他所有的計劃都泡湯。”
“我……”葒嬪咬唇不語,她又不知道他的計劃呀。
“姨媽說了這么多,只希望你能用更理智、開明的心重新看待你跟正軒的婚姻,把握你已經(jīng)擁有的幸福。正軒很愛你,而你……會跟子裕的遺矚妥協(xié),答應(yīng)嫁給正軒,不全是因為想得到遺產(chǎn)吧?你對正軒就沒有一線好感,一些些動心嗎?”
她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了!
濕潤的眼睫不住顫動,隱藏著眼中連自己都摸不清的心事,那些深藏在靈魂深處的悔疚……是悔疚嗎?葒嬪抱緊自己,沒勇氣辨明。
“你真的不愛正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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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愛初正軒嗎?
這是葒嬪從來不敢問,也不敢深思的問題。
答案就像一塊懸在她頭頂上的大石,一抬起眼,就看到了。
如此明顯易見,令她害怕,索性逃避,以為這么做就安全了,以為久了她會找不到答案,可是答案仍懸在那里沒有移位。
所以當(dāng)有人膽敢提出質(zhì)問,她在沒有提防下,石頭一樣的答案立即滾落到她頭上,砸得她頭昏腦脹,痛人心肺,卻磨滅不了清楚印在意識里的答案--她愛初正軒。
如果不愛他,不會對他的吻有反應(yīng)。如果不愛他,不會迷失在他的懷抱里。如果不愛他,她不會……嫁給他!
如此淺顯的道理她花了三年。才在姨媽的點醒下,坦然面對,她是不是很傻呢?
葒嬪不確定地想著,惆悵的情緒繚繞心頭,她忍不住問自己,是什么時候愛上初正軒的?
第一次見到他就很喜歡,當(dāng)他是哥哥一樣地索求寵愛,但隨著年歲漸長,她的心懵懵懂懂的意識到愛情的存在,沈翊與初正軒這兩個完全不同典型的男子,成了她投遞愛慕的對象。
喜歡的人要像他們一樣杰出!
她在心里悄悄許愿,但十三歲的少女心很快因為母親過世而沒有等愛的心情。雖然在初正軒和父親談過之后,父親表面上對她一樣關(guān)愛,她仍敏感的意識到與父親之間存在著一道看不見的墻,那道墻就是初正軒。
“就因為他是那女人的兒子,你當(dāng)他是寶,那么我們母女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那是母親生前跟父親爭吵時被她聽見的質(zhì)問,在母親過世后,她不知怎么地牢牢記在心上,并隨著意識到父親對她的冷淡、嫌惡,化成一柄雙面刃,既割著她脆弱的心房,也指向初正軒不讓他好過。
“我真的對你很壞,是不是?”午后的陽光隨著暖洋洋的微風(fēng)吹開窗簾而時不時的篩落進(jìn)房間,葒嬪把頭埋在膝蓋里低語,酸澀的眼眶里眨不出淚水來,雖然她還是很想哭。
距離早餐的談話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了,她回到房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許多遺落的記憶浮現(xiàn)腦中,對應(yīng)著她所知道的真相,葒嬪發(fā)覺自己就像沈翎說的那樣,是個自私可惡的人。
她總是困在自己的悲痛里,從來不用心去追究,因此傷害了身邊的人,卻以不知情來為自己脫罪。
“我很可惡,對不對?”她悲慘的自喃,但其實是對心里的正軒懺悔!安还苣銓ξ矣卸嗪,我就是不領(lǐng)情,總是挑剔你,總是利用你,因為我知道你會讓我、幫我!
就像十六歲那年,她想要進(jìn)入歌壇,父親強(qiáng)烈反對,她沒有硬碰硬,只跟正軒提了一下,他便為她說服父親,成全她的夢想。
“你知道我想念媽媽,才會想跟媽媽一樣當(dāng)歌手,你幫助我達(dá)成心愿,我卻怨恨你害我被父親送至英國念住宿學(xué)校。我以為你是為了獨占父親,嫌我礙事才慫恿父親這么對我,卻沒有設(shè)身處地的為你著想。那時候我明明有聽表姐提起,你拿到碩士學(xué)位回來擔(dān)任爸爸的特助,每天工作時間都超過十八個小時,她把你形容得像一頭受主人虐待的牛一樣可憐,我卻很沒同情心的嗤之以鼻,嫉妒你每天都可以跟爸爸在一起這么久,還在電話里取笑你是工作狂,小心過勞死!
想到自己說過那么多刻薄話,葒嬪瑟縮了起來,原來她是個尖酸刻薄的人。
“我不懂,我一再傷害你,為什么你沒有生我的氣,還繼續(xù)對我那么好?”
換成別人這樣對自己,她早就把對方給踢到九霄云外,老死不相往來了。
但初正軒……她知道他會繼續(xù)對她好。雖然昨天早上她逃離他的床,一整天都不給他消息,害他四處找她,最后一個人上飛機(jī),他仍是放不下她。
因為他愛她。
這是她親耳聽見他講的。
一股甜甜的暖流在心田里流動,葒嬪難為情的想,昨天還被她視為毒藥的愛情宣言,這會兒想起來,卻令她感到渾身輕飄飄的,一掃心中的愁緒和憂慮,只剩下滿滿的幸福。
是心境上的轉(zhuǎn)變吧。
那些由嫉妒和怨恨的情緒堆積成的灰塵,一旦自心中除去,她清楚的看見自己的感情脈胳。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心中裝滿對正軒的愛慕,只是倔強(qiáng)的不肯承認(rèn)、屈服而已。
她愛他。
如今才有勇氣面對這個無法抹滅的事實,卻不曉得該如何傳達(dá)給那個應(yīng)該知曉的男人。
我愛你。
但愿埋藏在心底的情意能隨風(fēng)傳遞向他,但愿不需言語,正軒便能看出她的歉意和情意。
然而,她幽幽嘆息,風(fēng)兒能傳遞花粉,卻沒有傳情的功能;即使正軒有一雙超人般可以看透事物的X光眼,也瞧不見她的歉意和情意呀。
她該怎么做,才能讓他知道呢?
葒嬪神情煩惱的陷入沉思,許久,仍無法跨過自尊,作進(jìn)一步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