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后院的踏云亭里不斷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嘆息聲。
云馭穹抬眼睇著后院樓臺環(huán)湖的造景,鬼斧神工的設(shè)計,其間不乏小橋拱門、假山翠林相傍,更有不少花兒爭奇斗艷地綻放,吐露芬芳,仿若江南美景就在他的后院里頭,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然而,他已經(jīng)瞧了十來年,他老早就膩了。
唉……想不到他云少,會因為討了房媳婦而落到這種境地,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為她,他居然不敢踏出云府大門……
不只是不敢,還相當?shù)暮ε,就怕見著街上的人對著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談?wù)撝钠拮邮侨绾蔚責o法五天,甚至是狠狠地將他踩在腳底下,一丁點的顏面都不給他。
仿若他受盡了欺凌和侮辱,仿若他真的臣服在她的腳,可最恨的是,他的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受盡了她的荼毒和侵害,可盡管是事實,他也受不住那些人拿他的事當茶余飯后閑聊的話題。
他怎能成為那種可笑話題中的主角?
雖說云府在汴京談不上首富,但好歹也是有頭有臉、有名望的一族,如今卻傳出他被妻子給制得死死的,往后他哪還有臉踏出云府外?
嗚嗚,怎么討房媳婦也能惹出這么多事端?
全都是胡嬤嬤惹出來的;娘過世,他要趕在百日之內(nèi)成親以盡孝道,才會要她替他找房媳婦,誰知道她頭一回便挑出個花錢不眨眼的瘋婆娘,不把錢當錢看就算了,居然還敢拿錢壓他,甚至還在外頭放了不少風聲,說什么只要他踏進的妓院、酒樓,她便要全數(shù)買下。
她到底打算要怎么整治他?為何他會莫名其妙地招惹上她?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來著?
"你在這兒擠眉弄眼做什么?"
耳邊傳來聲響,云馭穹下意識地飛跳到一旁,再回身睇聲不響走到他身旁的女子,不禁微惱地瞪著她。
"你是貓啊,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怎么,他現(xiàn)下就連要坐在自己院落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
先搞清楚,好歹這兒是他的宅子、是他的院落,整座云府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全都是他的,她甭想要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當初真的是瞎了眼,居然還認為她還挺貼心的,以為她或許真會是個賢內(nèi)助,啐……就怪他笨,教她給朦騙過去。
舒瑟臻見狀,抿緊唇方要開罵,卻教身旁的瑞喜給拉住,她回眸一看,見她使了個眼色,只好萬般不得已地忍下性子,將手中捧來的茶給擱在桌上。
"喝茶。"她微惱地道。
虧她還好心地要替他斟杯茶,想不到他居然是這么對她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
"你想要謀殺我?"云馭穹突道。
"我?"她一愣。
"可不是?"他指著茶杯,"要不,你為何要倒茶給我喝?"
打她嫁人云府至今,她只曾經(jīng)服侍他更衣過,而且只有-回,其余的瑣碎小事全都交給丫鬟打理,而今她竟端了杯茶,從前院走到后院放在他的眼前,這茶水絕對是有問題!
"你!"她瞠大圓眼。
"小姐。"瑞喜趕忙將她拉住。
舒瑟臻回身睞她一眼,強忍住一肚子火,低聲下氣地道:"倘若我真的要毒死你,我也不會這么光明正大!"
倘若她真的有心要毒殺他,她當初又何必處心積慮地嫁給他?
那個木頭,為什么老是把她想得那般蛇蝎心腸?
她待他好,他一點也沒發(fā)覺,為什么他老是不想要靠近她?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難道他真的喜愛那個叫水仙的女子?
"那可難說了。"云馭穹冷哼一聲,卻不動手去取那杯茶。
"你!"舒瑟臻咬緊牙。
太可惡了,他居然將她想得那般狠毒,倘若她真的狠得下心,現(xiàn)下也不會過得這般痛苦了。
雖說,他現(xiàn)下人是待在府里,然而他的心思卻壓根兒沒在這兒。
他像是被囚在籠里的鳥,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向天際,遠遠地飛離她的身邊……為什么?他真的那么討厭她嗎?
這幾天,他甚至都跑去書房睡,仿若極不愿和她同房,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錯了,為什么總是討不到他的歡心?絞盡腦汁將他給留在府里,他的心卻沒在她身上,她到底該怎么做才好?
到底要她怎么做,他才愿意正眼瞧她?
"好了、好了,你下去,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云馭穹揮了揮手,滿臉嫌惡。
舒瑟臻斜睨他一眼,偏是走到他面前坐下。
"你這是怎么著?"跟他杠上了?
"我想要待在這兒歇歇腳,這也不成?"她執(zhí)拗地別開眼。
"你不走?"真是怪了,難道她不知道他現(xiàn)下一點都不想瞧見她嗎?是不是他表現(xiàn)得還不夠厭惡,讓她感覺不出來?
她把他整到這種地步,居然還若無其事,這么大刺刺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仿若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的模樣,她該不會真以為她那么做,一點錯都沒有吧?
"我不能待在這兒嗎?"她扁起嘴來。 •
怎么,她身為當家主母,光是要坐在這兒一會兒都不成嗎?
"能,怎會不能?"他咧嘴笑得猙獰,"你想待哪便待哪,不過,我可不奉陪,我累了,我要回房了。"
哼!想纏著他,還得問他允不允。
真不知這女人的腦袋瓜子是拿什么做的,把他傷到面目全非、無臉見人的地步,居然還有本事直纏著他不放……
"你!"舒瑟臻猛地站起身,硬是跟在他身后。
可惡,居然這么想要甩開她,她偏是不從他的意,不讓她跟,她偏是要跟!
"你這是怎么著?"見她緊跟在后,他索性加快腳步。
難道他連要一個人清靜一下都不成嗎?她將他囚在府中便罷,居然還不放過他?該不會以為他真的不會休妻吧?
"我想往這兒走,不成?"她執(zhí)拗地道,壓根兒不管瑞喜在一旁不斷地使眼色。
"這么巧?"云馭穹沒好氣地道。
倘若他要下地獄,她也要跟嗎?
她一天到晚死纏著他不放,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他自夸,從沒有一個姑娘家讓他猜不出心思,然而準獨她,真是教他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就是一條路?"這是后院通往前院的唯-小徑,在這小徑上頭,他肯定是甩不開她的,除非他打算跳下人工湖泊泅泳過岸,她就無話可說。
"你……"真以為他不敢跳下水?
"哼!"舒瑟臻微惱地別過眼,然而卻不是惱他,是惱自己-時壓不住性子,讓他似乎又更厭惡她了些。
她天天纏著他,是為了能夠和他有多一點的相處時間,希冀他可以從中發(fā)現(xiàn)她的好,然而她每一次接近他,他便會擺著一張臭臉,仿若極為不愿意見著她;一見著他那張臭臉,要她怎么擺得出好臉色?
她想要和他和平相處,希冀他會喜愛她一些,然而兩個人湊在一起,卻總是一陣唇槍舌劍,要不,就是冷眼相對……
"夫人、夫人!"前頭一抹小小的身影愈跑愈近,氣喘吁吁地喊著。
舒瑟臻一抬眼,不禁微蹙起眉,不是說了要他們別靠近后院的嗎?
"喳呼個什么?成何體統(tǒng)?"她輕斥道。
云馭穹停在她前頭,沒好氣地回眼睇著她,再瞪向已跑到跟前的小廝,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果真不是他的錯覺,府內(nèi)的下人好像全都被她收買了,居然一有事就找她而不找他,各種古怪現(xiàn)象在在顯示府內(nèi)似乎在迎娶她之后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只有他像是個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
說不準,前陣子他老覺得有人跟在他身后,真的是她派府里的人跟蹤的,要不,為何她老是知道他上哪兒了?
唯一最有可能出賣他的,不就是府里的下人了?
真是太可恨了,虧他待他們那么好,他們居然是這樣待他的,真是教人心寒啊!
"夫人,外頭有個叫作水仙的姑娘要找少爺。"小廝向前通報。
"水仙?"舒瑟臻驀地瞪大眼。
前些天,她請春秋閣的嬤嬤替她追查,嬤嬤說閣里有位花娘叫水仙,然而卻已經(jīng)贖身了,遂她一直追查不到下落,想不到今天竟然自動送上門來。
"她來做什么?"她問道,凌厲的眸子瞪向前頭仿若沒事人的云馭穹。
"她說……"小廝瞧了一眼云馭穹,欲言又止。
云馭穹好笑地瞪著他,嘖!這當頭倒是想起他這主子啦。
他都快要以為這里是舒府而不是云府了,主子老早就換人了呢。
不過,水仙是誰啊?這名字他似乎在哪兒聽過,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可既然是找他的,他肯定認識,只要讓他見到人,他應(yīng)該就會想起來。
"快說!"舒瑟臻惱火地斥道。
"水仙姑娘說……她肚子里有少爺?shù)墓侨狻?quot;小廝的聲音愈來愈小,小到教人快要聽不清楚。
"什么?"舒瑟臻大喊了聲。
她驀然回頭瞪著一頭霧水的云馭穹,粉拳緊緊握住,不敢相信他居然放蕩到這種地步,居然在外頭添了個私生子,簡直是要氣死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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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上頭氣氛十分詭譎,舒瑟臻瞇起瀲滟的水眸直瞪著坐在廳堂下頭長得一臉狐媚的女子。
名喚水仙的姑娘顫巍巍地坐在廳堂下頭,一雙勾魂的大眼轉(zhuǎn)啊轉(zhuǎn)的。
"你就是水仙?"云馭穹搶在舒瑟臻前開口。
怎么他沒什么印象?
長得是挺標致、挺狐媚的,但瞧她的裝扮,若說她是花娘倒也不怎么像……和他身旁的婆娘相比,她倒顯得清麗多了。
"奴家就是水仙。"她輕聲道,微微抬眼瞅他,眸底滿是委屈。"云少,你不記得奴家了?"
"你……"他偏著頭想得很努力。
"奴家以往在春秋閣多讓云少照顧,云少都不記得了……"水仙哀戚地斂下眼,仿若悲傷得緊。
"是嗎?"春秋閣里的姑娘沒上千也有幾百個,要他怎么何能記得住每一個?
"云少,你真的把奴家給忘了……"她拿起手絹輕拭著淚。
"呃……"哎呀,怎么這樣就哭了?他忙走下廳堂,輕柔地將她牽起。"別掉淚了,我不過是一時忘了,犯得著掉淚來著?"
他的記性向來不佳,慣了不就得了,給他一點時間想想就好了。
"可是……我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云少的孩子了。"她哭得梨花帶淚,整個人全都趴在他身上。"云少,你都不記得我了,而我又離開了春秋閣,往后我該何去何從?不如讓我去死吧!"
"哎呀、哎呀……"見她稍稍掙扎了下,他一把將她圈入懷里。"已經(jīng)是有身孕的人了,別這么沖動嘛。"
可他何時讓人有了身孕,為何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就算在春秋閣待到天亮,也從不讓任何花娘服侍他過,他究竟要怎么讓她有身孕?
她肚子里的娃兒絕對不會是他的,八成是想要借此混入云府,想當他的妾吧!畢竟這已經(jīng)不是頭一遭了,他先前也已經(jīng)遇過數(shù)回,見怪不怪了,只是以往都有娘替他擋在前頭,現(xiàn)下……
"你確定你肚子里的娃兒是我家相公的?"沉默許久的舒瑟臻緩步走到兩人之間,冷眼睇著淚如雨下的她。
"你怎么這么說?"云馭穹略微不悅地睞著她。
這事,大伙兒都心知肚明,但有必要說得這么清楚嗎?這不是太傷人了嗎?
"可不是嗎?"她冷哼一聲,冷眼打量著水仙。"她是個花娘,在春秋閣時,光是一日就不知道要接多少客人,天曉得她肚子里的娃兒到底是誰的?"
水仙……她就是他在洞房花燭夜時所喊的女人?
哼!他倒還在她面前裝蒜,仿若他根本就不曉得她是誰,這是他的計謀吧?盡管出不了府,倒也能用這法子將他在外頭的女人給帶進府里,真是好大的膽子,他居然敢這般造次!
別以為他耍這種詭計,她便會順了他的意。
眼前這個女人,她絕對不會留,絕對不會讓她留在云府內(nèi)!
"你嘴巴就不能放干凈些?"云馭穹不悅地惱道。
虧她還是個大家閨秀,說起話來卻是這般不得體;盡管他不記得水仙是誰、盡管她是個花娘,然又怎么著?只不過是出身較低罷了,她倒還比她懂得怎么伺候他。
相較之下,他倒還比較喜愛水仙一些。
盡管,他和她好似頭一次見面……
"我說錯了嗎?"舒瑟臻怒眼瞪著他,"你能同我證明她肚子里的娃兒真是你的嗎?你連她到底是誰都不記得,怎么能夠跟我肯定?"
"可不是?方才你見著她時,你根本就不認得她,而今她隨便說她肚里的娃兒是你的,你便隨隨便便地相信,你要糊涂,也該有個限度。"就算是個娃兒也知道這道理的,是不?
他再怎么喜歡這個女人,也該有個限度,是不?
這個女人,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她不單純、便知道她心術(shù)不正,趕她出去都來不及了,怎么還會笨得替她說話?
怎么,他現(xiàn)下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不成?
"她都說了是我的,難不成她會拿一個姑娘家的清白開玩笑嗎?"云馭穹執(zhí)拗地道。
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然而他就是偏不如她的意,如何?
誰也看得出這個女子不過是為了進云府,才隨意編了個說法,說不準她肚子里頭什么餡兒都沒有……他心里有數(shù),只不過偏是故意要留下她,好氣死她。他要讓她知曉,他是她的相公,這個家真正的主子,要她別搞錯自己的身份。
"她哪里來的清白?"舒瑟臻沒好氣地吼道。
身子不干不凈、來歷不干不凈,就連肚子里頭的娃兒都不干不凈,還有什么清白可言?
"你!"云馭穹微惱地瞪著她,突地發(fā)覺懷里的女子戰(zhàn)栗了下,仿若正在低泣,他不禁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肩,又抬眼瞪著她。"虧你還讀過圣賢書,一張嘴伶俐得傷了人也不知道,這種事犯得著在當事人面前說嗎?多傷人啊。"
"我的嘴只會傷了該傷的人。"舒瑟臻直瞪著他懷中的女子,瞪著她的雙手環(huán)住他的頸項,而他的大手則擱在她的肩上和背上,好像是多么不舍她受到極大的傷害……
到底是誰受到傷害來著?
身為他妻子的她,至今可還不曾教他這般憐愛地疼惜過,而一個他記不得的女子,如此輕而易舉地便可以得到他的憐惜,到底是誰傷了誰?
哼!他根本就是在裝傻,倘若他真的不記得那個女人是誰,他又怎會這般憐惜她,就好像極怕她會糟蹋她似的?他根本就忘了誰是他的妻子,誰才是他明媒正娶,用八人大轎給抬進府的!
"云少……"水仙見她直瞪著自己,趕緊再縮進他的懷里。
"不怕、不怕,一切有我在。"云馭穹拍了拍她的肩,再抬眼睇著舒瑟臻。"待會兒,我差管事領(lǐng)你到后院,你便在那兒住下吧!"
話是對著懷里的水仙說的,然而雙眼卻是直瞪著怒不可遏的舒瑟臻。
"我不準她住在這兒!"她咆哮道。
她不準!憑什么要讓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說住便住?他為何不聽聽她的說法?好歹她是他的正室。
她以眼示意,要守在外頭的下人將水仙押下。
"我要留下她。"他不容置喙,一字一句地冷聲道,瞪著廳堂外的一千下人。"難不成在這宅子里,我這主子的話都不用聽了?"
倘若他現(xiàn)下不趕緊想個辦法整治她,是不是這宅子的主人也要換人了?
不讓他留,他偏是要留;留下她,剛好可以拿來整治這個跋扈的女人,他又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