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人心脾的香氣浮在淡雅的信箋上,那味道正如那秀雅字跡的主人給人的感覺,高傲美麗得如雪地綻放的寒梅,香冷在蕊、香冷入萼、香冷沁骨。
可惜李巖從來無心賞花。
他是無情的山巖,就算梅花開得再高潔、嬌媚也與他無涉,依然花是花,巖是巖,鐵石般的男子情懷不曾為多嬌的雪梅軟折過。
即使是此刻,那雙在信箋上來回梭巡的銳利、冷峻的深黑眼眸里也看不到絲毫情意,有的只是陷入深思的困擾,鷹翼般的雙眉往眉心夾緊,正反兩道意念在心頭交戰(zhàn),去或不去都是個難題。
今夜戌時,寒潭相會,盡解君惑。
瑀字
信箋上梅花印記頂端的落款,如往昔的無數(shù)次般加深他眉間的皺折。
他當(dāng)然知道「瑀」所代表的身分,丁瑀君三字有如落石重重的擲在他空蕩的心谷。
對于這么一個以梅自居、人亦如梅樹般清雅秀媚的少女,好幾次不顧女性矜持向他示意,李巖非是完全無動于衷,而是諸多考量讓他始終無法接受她的情意。
但若要李巖具體答出諸多考量是指什么,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投契,冥冥中似有無形的線在牽扯,有人一見投緣,有人相處一輩子還是不得共鳴,他對丁瑀君始終存有一份戒心,相識五年仍然無法敞開胸懷對待。
是以,她或含蓄、或溫柔、或熱情、或大膽的追求一直令他頭大。及至沉埋在黑暗里的真相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透出光明,心中的懷疑也如漣漪般的擴(kuò)大,李巖越來越確定他與丁瑀君是不可能的,再三婉拒她的情意,無奈她仍是苦苦糾纏,今早還遣人送來這信箋。
目光緊緊瞅著「盡解君惑」四字,李巖眉心的皺折更深。
丁瑀君知道什么?
盡管搜尋到的線索都指向那人,但缺乏實(shí)際的證據(jù),還只是他腦中的臆測。這讓他遲疑著是否能跟師妹講,沒想到這么一猶豫,鍛金卻留書出走,說要到昆明去。
昆明。
擎天莊。
姚靜。
緊接著這名字閃進(jìn)腦海的,是一張艷麗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注視的明媚笑靨。即使相識已有五年,即使兩人見過無數(shù)次面,每次見面時,他仍有種驚艷的感覺,腦子會剎那間變成一片空白,只能貪婪的汲取那驚人的美麗……
這意念帶來一陣心驚,李巖眉頭鎮(zhèn)得更緊,卻不舍揮開腦中嬌艷的倩影。
那清麗出塵的容顏可說是得天獨(dú)厚,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景物都要迷惑他,但最觸動他的是那雙美麗、慧黠的眼睛。多數(shù)時候充滿智慧,飽含著自信的光彩,但有時卻輕柔如一潭清水,澄凈得足以照清楚他的影像,讓他清楚看見潭眸里的自己那雙滿含渴望、癡情的……
用力甩頭,在答案躍上心頭之前,痛苦的將不該生出的情愫連同那道令他渴望的身影一并壓進(jìn)心底深處。他現(xiàn)在沒空想那些,他必須弄清楚丁瑀君遣人送來字箋的用意。她真的能為他解惑嗎?或只是找借口見他?
隱約飄來的淡雅香息帶著一縷撩人心魂的魅力,然而,李巖嗅到的卻是危險的警訊。
他瞇起眼睛,或許兩者都不是。
如果她要見他,可以大方的到笑天堡造訪,而不是約他深夜到荒僻的寒潭見面。至于為他解惑--又是解什么惑?
就算她知道什么,也不可能跑來告訴他,畢竟事關(guān)她父親--
但如果兩者都不是,丁瑀君心里會是打什么主意?
這是個陷阱嗎?
李巖搖搖頭。
如果是陷阱,也太明顯了。何況火云掌威力極其霸道,憑他的身手亦難阻擋,對方?jīng)]必要勞師動眾的設(shè)下陷阱害他。
可丁瑀君為什么大費(fèi)周章的約他在寒潭相見?
他直覺到一定有她的用意。
是什么?
絞盡腦汁仍是想不到答案,他不禁苦澀的想,這時候姚靜若在就好了。以他的機(jī)智、聰慧一定能看破其中的緣由。
姚靜……他閉起眼,在嘴里咀嚼著那名字,任甜美的感覺流遍全身,方幽幽沉沉的嘆了口長氣。
「少爺。」
溫厚誠懇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抬起眼皮看向來人,發(fā)現(xiàn)是稍早要侍仆請來的笑天堡總管李宜。
他微扯唇角,算是對老仆人的招呼。
李宜原是李家的仆從,是那年他姑姑嫁進(jìn)笑天堡時,一并帶進(jìn)來的老家人。
當(dāng)時李巖才四歲,父母雙亡的他跟著姑姑嫁進(jìn)呂家,很快得到姑丈呂笑天的喜愛,收為弟子,并傾盡所學(xué)教養(yǎng)他成人。
對李巖而言,呂笑天不僅是他的姑丈、恩師,兩人間更有著超過血脈親緣的父子親情。是以,對于恩師呂笑天之死,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查明真相,為師報仇。
如今,真相唾手可得,但仇人的武功令他望塵莫及,如何才能為師報仇,成了最大的難題。
他不怕死,卻不能白白犧牲,何況還有鍛金需要他照料。他原先打算將堡中事務(wù)交給李宜打理,便要追著鍛金到昆明找姚靜,先將鍛金的安危托付給謝家兄弟,再不顧一切的闖進(jìn)影劍門找丁瀚霖問個清楚,現(xiàn)在卻被丁瑀君的信箋給打亂計畫。
他預(yù)料到此行的兇險,卻不能不赴約;蛟S是他仍存有一絲的僥幸,認(rèn)為丁瑀君不會害他。而且他太想知道真相了,如果丁瑀君能為他解惑,證實(shí)丁瀚霖就是殺害他師父的兇手,并查明他殺人的理由,他可請出點(diǎn)蒼派掌門清云道長主持正義,總比他貿(mào)然跑去報仇要有勝算多了。
一念至此,他迅速將手中的信箋慎重其事的封好,交代給老仆人。
「我必須趕去赴一個重要的約會。若我明日未能返回,請你將這封信交給擎天莊的二公子姚靜。」
他清楚此去若不能活著回來,信落到師妹鍛金手上,以她的個性,只怕反會惹來災(zāi)殃。但若交給姚靜,以其聰明才智,必能尋著線索找到殺害他師父的真兇。
「少爺?shù)囊馑际恰估钜耸强粗L大的老家人,從他凝重的表情看出事情不妙,心里跟著急起來。
不愿他擔(dān)心,李巖并沒有把此去會有兇險的疑慮托出,臉上仍維持一貫的平靜,聲音溫煦的道:「你只要照我的話做就好。李總管,我將笑天堡及堡主都交給你,要是遇到你無法解決的難題,可找姚靜幫忙。他跟堡主情誼交好,必然會看在她的面子上應(yīng)允相助!
「少爺為何這么說?是不是這個約會有危險?少爺自己都不跟謝二公子商量后再赴約,還要老仆找人家?少爺,您別一個去,多找些人手,要不然讓老仆跟著也行。我這把老骨頭還耐得住操……」
「李總管……」李巖微微蹙起眉頭,深黑的雙眸往前一瞪,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成功的阻止了李宜的絮絮叨念!改銊e瞎操心!
李宜知道多說無用,少爺一旦決定一件事,不是旁人能輕易動搖的?擅髦形kU,卻想不出辦法阻止他前去涉險,他怎對得起過世的老爺、夫人和姑小姐臨終前的托付?
這時候,他只恨自己沒多長一個腦袋幫忙想法子。他要是有少爺倚重的擎天莊二公子那么聰明就好了!
。
于午后施展輕功一路上山的李巖,盡管眼力奇佳,對位于洱海上源群山之間的寒潭所在地形了若指掌,但寒潭一帶,每到日頭西落,就會被大霧所吞噬--那從寒潭深處涌出來的彌天大霧遮住了星光、也遮斷了月明,令人如墜入五里霧中,幾乎分辨不出方向。
但僅是幾乎,只因霧氣之中,一直有道火光吸引他的視線。
李巖很快就猜想到那道火源是丁瑀君的杰作。
這一帶是白族的勢力范圍,丁瑀君是白族族長的外孫女,深受寵愛,并承襲其母的地位為白族公主,她想做出這樣的布置并不困難。
果然,他依照火光的指引很快就尋到潭邊的涼亭。只見濃濃的煙氣自亭后的寒潭涌來,越過有如廣寒仙宮般的涼亭朝四面八方擴(kuò)散。
不過,涼亭前方的空地反而霧氣最疏淡。只因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外架著高約五丈的木堆,猛烈的火焰將周遭的水氣蒸發(fā),滋滋作響的聲音不斷傳來,也將一股牛油的氣味傳送在空氣中。
李巖放緩腳步,心中暗暗驚嘆。怪不得火光能不受寒潭冰冷霧氣的影響燒得如此猛烈,原來澆了牛油。他一方面對丁瑀君的聰慧感到佩服,另一方面卻對她擺出這么大的陣仗等候他而有些不安。
光是這五丈高的營火,就不知道耗費(fèi)多少人力搭建而成,丁瑀君如此勞師動眾的安排這個約會究竟有何目的,李巖仍是想不透。
「終于等到你了!
輕柔、卻不容人忽視的優(yōu)美語音自亭內(nèi)傳來,聽出是丁瑀君的聲音,李巖幾個跨步來到?jīng)鐾と肟凇0l(fā)現(xiàn)除了面對火源的這側(cè)門戶以竹簾遮到約到他腳踝上方一個食指長度的距離,涼亭三邊都被重重簾幕圍住。
他掀起竹簾進(jìn)入。
撲面而至的溫暖帶著幽微的梅花香息,罩住涼亭的簾幕將大部分冷寒的夜風(fēng)與霧氣擋住,留住了亭內(nèi)的暖意。
目光移向火爐后的丁瑀君,金紅色的炎炎火光映照出她似月下梅花般清雅的姿容。
她眉目如畫,秀眸里流轉(zhuǎn)著蕩人心魂的情意,霜雪般柔白細(xì)致的臉顏泛上淡淡的嫣紅,櫻嘴欲言又止的抿著,修長纖細(xì)的美頸下罩著純白的狐毛披風(fēng),披風(fēng)下隱約可見真絲織成的純白衣裳,衣領(lǐng)、胸襟、袍袖、衣帶、裙幅等部位都恰到好處的繡上朵朵梅蕊,嬌美的模樣多情又動人。
李巖非是鐵石心腸之人,他只是非常清楚他與丁瑀君的不可能,一時的動情將為兩人帶來難以承受的苦果,只能回避她柔情似水的眸光,視線落向亭內(nèi)的其他布置。
除了她身前較大的火爐外,怖滿食物的大理石桌面上還放了一個紅泥小火爐,爐上燒著一只陶罐。
丁瑀君將在大火爐炙燒好的肉片放到盤子上,戴上皮手套捉起茶罐,冒著蒸氣的茶水從罐內(nèi)注進(jìn)白玉般的茶碗,一時間茶香撲鼻。
李巖則借機(jī)將將亭內(nèi)的布置打量一遍。
如同他先前看到的,大紅帳子圍繞住的涼亭里并無其他人,就連涼亭附近也只聽聞到靜寂的山林聲響,及低緩的水流聲,聽不到其他人息。
到達(dá)這里的最初時,他便小心觀察過,丁瑀君并沒有在附近安排人手,亭里亭外都只有她蕙質(zhì)蘭心的布置。提到這個,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石桌上還燒著的兩截龍鳳花燭看起來不倫不類,她是什么意思?
幽幽輕嘆響起,他睨視向她,丁瑀君毫不躲避的迎視過來,黑幽的眸光里似有兩把火焰,燒著的是似怨似羞的情意,令李巖頓時感到難以招架。
慶幸的是,她沒有咄咄逼人,率先垂下眸光,示意他坐下。
她慎重其事的以雙手捧著茶碗遞向他,低聲吟哦道:「夜里客來茶當(dāng)酒。此地日頭西落后,風(fēng)寒露重,我知道你不嗜酒,所以準(zhǔn)備了茶湯為你驅(qū)寒,也順便表示心意……」
最后那句話,有大半的聲音含在她嘴裹,李巖聽得胡里胡涂,但不方便推卻她的好意,只得從那雙青蔥似的小手里接過茶碗。
「多謝公主!顾蜌獾幕囟Y,目光遲疑的看進(jìn)茶碗里。
只及一半深度的茶湯色澤有如琥珀,心想她不可能大老遠(yuǎn)的找他來,就為了下毒,便不疑有他的將杯口就唇啜飲。誰知這茶雖然聞起來很香,入口卻十分苦澀,他只得忍耐的硬是咽下。
「先吃苦,后立業(yè)。」見他一飲而盡,丁瑀君臉上的紅暈更熾,眉眼間盈滿喜色,輕輕柔柔的說道。
李巖聽得莫名其妙,無法明白她的意思。
她卻不以為忤,遞來筷子和碗,殷勤的招呼他用菜。
「你大老遠(yuǎn)的趕來,肚子一定餓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李巖可不想讓自己墜入這溫柔的陷阱,整了整臉色道:「公主將李某約來此地,不會只是為了請我吃飯吧?」
她欲語還休的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紅暈一路朝頸下淹漫。這副羞赧的女兒嬌態(tài)看得李巖更是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剛才的話是哪里出錯,怎會引起她的羞意來。
幸好沒多久,她的臉色便恢復(fù)正常,抬起綿密的睫羽,輕聲道:「民以食為天。用過膳后,小妹自會娓娓道來!
或許是她的態(tài)度十分堅定,也或許是趕了一下午的路,李巖的確餓了,他沒有多做堅持,微一頷首后,接受了她殷勤的招待。
丁瑀君默默的為他燒炙各種食材,火光下的神情宛如恬靜、幸福的小女人。李巖并不清楚她此刻心中所想,只是對她始終掛在唇角的那抹笑意感到納悶。
丁瑀君雖對他跟其他人不同,但她即使是溫柔含情,亦帶著名門閨秀的矜持,不若今晚的神態(tài)讓他覺得曖昧,這不禁令他忐忑起來,心防筑起。
相較之下,丁瑀君則顯得落落大方。她始終是個稱職的主人,估料到他吃得差不多,重新拿起茶罐注入他之前取用的茶碗,加進(jìn)了預(yù)先準(zhǔn)備的紅糖及核桃肉,讓茶湯升到八分滿,調(diào)好味道后,再次捧向他。
「我以茶代酒敬你!
不該有任何曖昧情意的話經(jīng)由她溫潤的朱唇吐出,怎么聽都讓人覺得心蕩神馳,緊接著懷疑此舉是否有其他寓意。
李巖遲疑的接過,直視她深黑的瞳眸,一縷謎樣的溫柔情愫流轉(zhuǎn)其間,他不禁微蹙起眉。
「怕我下毒嗎?」她微微偏了偏頭,水瞳里的情意轉(zhuǎn)為嘲弄。
他搖搖頭,「若是害怕,我剛才就不會喝了!
他一飲而盡,發(fā)現(xiàn)滋味與先前的全然苦澀不同,而是甜中帶苦,眼眸里升出一抹恍然大悟。
「人生在世,要先苦后甜!顾⑿Φ恼f。
李巖聽后,更加確定心里的想法。以前就聽過白族有種待客的茶飲傳統(tǒng)叫「三道茶」,第一道茶稱為苦茶,第二道是甜茶,第三道則叫做回味茶。丁瑀君是白族公主,遵循傳統(tǒng)以三道茶款待他,倒不足為奇。
果然,等他放下茶杯,丁瑀君又在注滿茶湯的碗裹加入蜂蜜和五;ń,再次捧向他,晶亮的明眸滿含期待的凝望他。
既然知道此茶的名目,李巖這次不再遲疑,接過茶碗后,晃動搖勻,即刻飲下。一時間嘴里充滿甜、苦、麻、辣等滋味,說不出話來。
「此道名為回味茶。寓意是要人們常;匚蹲约旱娜松鷼v程,即使功成名就,也要記住先苦后甜,別忘了吃過的苦!苟‖r君低聲解釋,目光緊緊瞅著他,接著又說:「你可知我敬你三道茶的理由嗎?」
他點(diǎn)點(diǎn)頭,此舉讓身為主人的丁瑀君驚喜無比,眉眼間盈滿喜悅,但這喜悅在他道出自己的見解后,轉(zhuǎn)為一抹啼笑皆非。
只聽他道:「三道茶是白族款待客人的傳統(tǒng)。一苦,二甜,三回味。對于公主的盛情款待,李某深為感激。但茶也喝過了,是否該談?wù)劰鹘褚寡s的主題呢?」
丁瑀君嘴角苦澀的略往下垂,原來他還是不知情。
她輕嘆了聲,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會兒,方輕啟丹唇,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他驚奇的揚(yáng)起眉探詢。
「三道茶的確是白族款待客人的傳統(tǒng)。通常用在迎賓、婚嫁、生日等喜慶日子里,同時也是長輩對晚輩求學(xué)、學(xué)藝、經(jīng)商習(xí)用的一種禮俗!
李巖越聽越胡涂,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什么。難道她自認(rèn)是他的長輩?可他是前來赴約,不是向她辭行,想去求學(xué)、學(xué)藝或經(jīng)商呀!
在他狐疑的目光注視下,她僅是意味深長的微微一笑,幽黑的潭眸里燦起一抹奇異的光芒,語調(diào)雖略顯羞澀,聲音倒是清晰無比。
「但還有個更重要的場合,是外人較不知悉的。三道茶同時也是新女婿上門時,岳家款待的傳統(tǒng)!
若不是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李巖可能已經(jīng)驚得跳起來了。
她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他冷銳的眸光嚴(yán)厲的逼視向他,丁瑀君非但絲毫無懼的迎視,還進(jìn)一步解釋,「你看這大紅的帳子,還有這對龍鳳花燭,無不是充滿喜氣。你既入了我的婚帳,又飲了我親手敬的喜茶,就是我的夫婿了!
「你開什么玩笑?」他愕然道,呼吸急促著。
「我沒有開玩笑!顾槐菊(jīng)的回答,嚴(yán)肅的神情中流動著脈脈柔情,低軟的音調(diào)飽含著壓抑多年的相思苦楚!复驈奈迥昵,大哥拜托我去笑天堡陪伴呂鍛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愛上你了!
李巖瞪大眼,雖然早知曉她的情意,卻沒料到她會摒棄女性的矜持做出這樣的安排。
天哪,她是白族公主,向來驕傲無比,一身梅骨不為凡夫俗子折腰,平常對人更是不假辭色。盡管對他特別,但以她的驕傲,他斷定她不至于會苦苦糾纏,今晚的安排可設(sh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在震驚之余,頓生反感。
感情的事是兩相情愿,她以為一意孤行就能逼他就范嗎?
「李某很感激公主的青睞,只是擔(dān)當(dāng)不起!
丁瑀君沒想到他會這么不給面子的斷然回拒,她向來自視甚高,在做這樣的安排時,心中雖有忐忑,仍不失自信。
論美貌,她勝過李巖的師妹呂鍛金。論才智,其他庸脂俗粉豈能與她比評!再論身分,她是白族公主,尊榮無比。李巖之前雖然對她極為冷淡,她卻以為他生性如此,因?yàn)槌藚五懡鹜,她從未見他對任何女子假以辭色過,豈料他會無情的一口拒絕,面子當(dāng)場掛不住。
「為什么?」芙頰一下子變得慘白,圓睜的漂亮眼眸里滿含著激烈的情緒,一副要不到答案絕不罷休的堅決。「我哪裹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公主才是!顾荒蜔┑臄起眉頭。
以往用一張冷臉就能嚇退愛慕者,再癡纏的女子,他拂袖而去也可避開這種尷尬的質(zhì)問。若不是惦念著丁瑀君信箋上言明的「盡解君惑」四字,他大可立即離開。
他覺得自己陷入進(jìn)退兩難的危局,心里不禁怨恨起始作俑者來。
「你這是搪塞!」丁瑀君沒那么好打發(fā),僵冷著臉怒視向他!溉粽撨@天下間有誰能匹配得起我,除了你外,我想不起有第二個!」
「那是公主錯愛。李某一介草莽,豈配得上公主金枝玉葉!」
她怎么聽都覺得這話刺耳,積壓在心底的委屈因這話而翻上心頭,忽然間她不明白如此苦心積慮的追求他的愛是不是值得。
這男人半點(diǎn)都不明白她的心意!以為她是花癡嗎?沒人要嗎?所以巴著他,逼他娶她?
錯了!
她是堂堂的白族公主,從十三歲起,上門求親的名門公子不知凡幾,她只是驕傲的不肯委屈自己下嫁平庸之輩。因?yàn)榇驈乃谝谎劭吹剿,就知道他是個值得天下間所有女子傾心的男子漢!
出色的外貌還是其次,他的才智、武功,凜烈如山巖的冷靜、精悍氣質(zhì),在在讓她心儀不已,從此一顆芳心系著他轉(zhuǎn)。
后來更為了救他,和哥哥一起跪求父親,夸下?谝兴麨樾。只是驕傲的她萬萬料不到當(dāng)年的胸有成竹,經(jīng)歷五年的追求,卻落得跟同她一般成竹在胸的兄長同樣下場,癡情反遭無情棄!
哥哥丁烜毅向呂鍛金求了無數(shù)次婚,一再被拒。她暗示、明示了李巖無數(shù)次,依然得到他的無情對待。
為什么要把他們兄妹的情意棄之如敝屣?李巖跟呂鍛金可知她與哥哥為了要救他倆的命,遭受父親多少責(zé)罵?他們可知她與哥哥拒絕了無數(shù)愛慕者的情意,只因?yàn)閷λ麄冪娗椤㈦y以自拔?
這次,她甚至放棄女性矜持和與生俱有的驕傲,厚著臉皮跟他求愛,他卻想也不想的回絕了她!
他以為她有那么無恥、大膽嗎?若不是他逼得太緊,引起父親的殺機(jī),她也不會為了要保住他的命,不顧女子的矜持,做出這些安排!
然而,她的委曲求全,她處心積慮想救他的命,卻換來他的無情,怎不教她悲憤填膺,傷心欲絕?
突如其來的一陣鴉啼,仿佛呼應(yīng)著她的傷痛,撲翅聲響夾雜著夜風(fēng)狂嘯的呼號,只聽見附近的樹林葉落紛披,那凄涼的聲音仿佛是她的心碎。
破碎的愿望緊接著梗塞著她的呼吸,一顆心痛苦絞扭著,眼中放射著赤色的火焰--卻燒不盡對他的戀與怨呀!
許多未出口的話在夜風(fēng)里化作喘息,更諷刺的是,即使是此時此刻,在被他無情的拒絕之后,她整顆心最在意的卻不是自己的悲憤、傷心,而是害怕他的拒婚,等于是給他自己簽下了一張死亡令!
父親……是不會放過他的!
想到這里,體內(nèi)熊熊燒起的怨和怒頓時化為冰冷的寒顫,她呼吸一緊,金子般驕傲的心從崩潰中振作,F(xiàn)在最要緊的是說服他答應(yīng)婚事,而不是無謂的沉溺在自己的傷痛!
「你必須娶我。」她以不容人拒絕的態(tài)度宣示,「如果你想要呂鍛金活命的話!」
「什么?」李巖臉色一變,霍地站起身,一股原始的憤怒布滿全身,眼中燦出冰刃般的光芒瞪向她。
之前見她眼泛淚光,想哭又隱忍著不哭出來的模樣,還擔(dān)心自己的回絕傷了她的自尊心,沒想到她在像個泥塑木雕的人兒呆坐半晌后,流轉(zhuǎn)在她眼中的深幽怨怒,轉(zhuǎn)瞬間被一股堅決取代,還拿他師妹的安危威脅他,使得原先縈繞在他心頭的歉意一掃而光!
「師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放過你!」
雖然早知曉呂鍛金在他心里的地位,強(qiáng)烈的嫉妒仍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貫穿了她。
粉嫣的柔唇被她咬破,但肉體的痛豈比得上竄燒在四肢百骸的心痛?
他心里只有呂鍛金,她又何必……思緒一轉(zhuǎn),以兄長對呂鍛金的癡情,為了保住她的命,必會不擇手段的讓她答應(yīng)婚事,到時候李巖亦會嘗到她此刻被他所傷的痛苦。
但看他痛苦,豈是她想要的?丁瑀君沒有一絲幸災(zāi)樂禍,心上只有無盡的凄涼。
望進(jìn)他為呂鍛金著急、擔(dān)憂的眼眸,心里只想著,罷了,罷了,嘴角溜竄的是一抹苦澀。
就算他不愛她,就算他半點(diǎn)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她仍是想要救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