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日之后,應(yīng)君衡就不曾再來“泣蕪居”。
對于這種情況,殤月起初并不曾特別在意,只是偶爾會感到有些落寞。時日一久,她才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尋常。
莫非他已發(fā)生不測?
這樣的憂慮困擾她許久,每一思及糾纏著應(yīng)君衡的那個鬼物所透露的深沉怨念,她就不禁坐立難安、心神不寧。
雖然,她總是告誡自己,應(yīng)君衡的生死與她無關(guān),她也曾對他暗示過自己可以救他,是他不領(lǐng)情,死不可怨!然而,她卻為他憂心如故。
她真的不愿見他就此死去……
內(nèi)心掙扎了數(shù)天,她決定到禎王府看看。
倘若應(yīng)君衡一息尚存,她就設(shè)法救他,算是還他救命之恩;萬一他已遭逢大故,那……也就讓她死了心吧……
主意打定之后,殤月借口采藥,瞞著邵婆婆往城中去。
如果可以,她真的寧愿一輩子不要再踏進城里,而她也以為自己做得到;不料今日竟會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破了自己的誓言,她作夢也想不到啊……
費了大半天的工夫,殤月終于來到幀王府莊嚴富麗的大門前。
見到王府大門前并無任何異樣,她懸了數(shù)天的心至此才稍稍放下。
禎王府沒有治喪的跡象,至少表示應(yīng)君衡尚在人世。只是不知情況如何呢?
“我想求見尊府王爺,煩請通報!辈诲囟嘞,殤月上前往守門侍衛(wèi)走去。
守門侍衛(wèi)聽見來人求見王爺,便拿眼向她上下打量。
他們見對方雖然衣著寒素,氣質(zhì)卻尊貴懾人。且相貌脫俗絕美,口氣不由得客氣三分。
“你想見我們王爺?你是什么人,從什么地方來的?”侍衛(wèi)依慣例盤問來人的身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有要事要見你們禎王爺!睔懺鲁练(wěn)地說。
“你不報明身分來歷,恕我們無法替你通報。何況……”其中一名侍衛(wèi)打量了一下殤月的衣著打扮,態(tài)度有些為難的說;“也不是每個人想求見王爺,就有資格可以見得到的!
對方狀似無心的舉動和話語,令殤月頓時有一種受辱的難堪。
也許對方不是有意譏諷她,但甚以自身背景為恥的殤月卻不能不感到自卑。
她沉默了一下,勉強壓下心中受辱的感覺,開口說道:“是不是我說出身分來歷,你們就愿意通報?”
“對!遍T口眾侍衛(wèi)點點頭,站在殤月面前等她說出來。
雖然明知道她一報出自己的身分,勢必會造成更大的難堪,但為了進人禎王府,無論如何她也非說不可。
“好,那請你們轉(zhuǎn)告禎王爺,東郊九公主求見!睔懺聵O其緩慢地說。
“東郊……九公主!?”眾侍衛(wèi)一聽到這個名諱,先是一愣,旋即眼睛瞪得如銅鈴大,狀似驚駭至極。
“九公主!鬼啊!”他們驚呼一聲,轉(zhuǎn)身便欲逃竄。由于身后的大門緊閉,他們只得往反方向竄逃。
一群大男人死命地往大街上涌去,有幾個在下臺階的時候不慎絆倒,一群人在街上跌成一團。
“鬼……有鬼……”
“九公主身上都是鬼啊!”
那群侍衛(wèi)跌坐在大街上,口中還驚惶不已的鬼喊鬼叫,一時丑態(tài)華出。
殤月轉(zhuǎn)身,站在臺階上冷冷地望著他們?粗@種情況,她心中分不清是怒是悲。
“你們這是在鬧什么?”
就在這個時候,一頂四人轎來到王府門口,轎中人發(fā)出一聲冷斥,引起眾侍衛(wèi)回頭相看。
他們自半掩的帷幕中看清坐在轎里的人之后,不由得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來到轎前跪安。
“小王爺吉祥!小的們該死,沒來得及接駕,小王爺恕罪!”
“你們在做什么?在大街之上鬧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應(yīng)君衡掀起轎簾,冷冷地斥問跪在地上的那群守門侍衛(wèi)。
“稟小王爺,有鬼、有鬼……”眾侍衛(wèi)連聲說道。
“鬼?”應(yīng)君衡問言,微微蹙眉,“你們在胡說什么?”
“小的不敢胡說,小王爺請看大門那邊……”
應(yīng)君衡依言,抬頭望去,不由得當場愣住。
“殤月?”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大門前的那個人,不敢相信她會來這里,更不敢相信被侍衛(wèi)視為鬼物的人竟是她!
殤月回望著他,神情木然,靜默不語。
* * * * * * * *
“小王很抱歉,不知道九公主駕臨,未曾遠迎,還讓本府侍衛(wèi)失禮于九公主,小王實在于心難安……”
應(yīng)君衡將殤月請人王府大廳,禎王爺在知悉一切之后,連連賠罪不迭。
“那些失禮的人,小王必然嚴加懲處,請九公主寬宏大量,別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且恕小王放縱下人之罪!小王在此賠禮,望九公主海涵……”
禎王爺從剛才一直道歉到現(xiàn)在,殤月只是靜默著,一句話也沒說。
坐在一旁的應(yīng)君衡看著殤月那張過于平靜的臉,心中不禁有些不安。
殤月越是表現(xiàn)得平淡冷靜,他的疑懼就隨之越深,因為他明白,殤月習慣以冷默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所受到的傷害。
今日在王府前受辱這件事,勢必對她造成很大的打擊吧!他替她心痛,但卻無法為她分擔她心中的痛楚……他無能為力……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知命格奇詭是殤月心中最大的痛,為什么他還會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大廳上,應(yīng)君衡在心中不斷自責,禎王爺口頭上一直賠罪,殤月的心思卻令人完全無從臆測。
她淡漠著一張瞼,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禎王爺?shù)狼傅脑捴v得差不多了,她才淡淡地開口:“今天我來,是為了替令公子驅(qū)邪,不是來聽王爺閑談!
她的語氣異常冷漠得令應(yīng)君衡一陣心寒。
他望著殤月,卻發(fā)現(xiàn)她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這意味著什么?他實在不敢去想……
“是、是,這自然!钡澩鯛斶B忙說道!爸皇,關(guān)于方才那件事,小王還是要請九公主別放在心上,否則小王內(nèi)心實在難安!
眼前的人是他的愛子惟一的救星,他說什么也得罪不得啊、哪怕好話說盡,他也要求得對方的原諒。
“附在令公子身上作祟的,是一個死靈!睔懺聸]有多理會禎 王爺,逕自切人重點。
“死靈?”陪坐在應(yīng)君衡兩側(cè)的彥文、彥武,聞言顯出非常驚異的神情。
“是什么樣的死靈?”彥文連忙問道。
“一個和應(yīng)公子有相當親密關(guān)系的人死后靈體所化!
眾人聽見她這么說,不由得面面相懼。
“知道是什么人嗎?”問話的是禎王妃。
殤月沉吟了一下,搖搖頭。
“我不清楚其身分,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是年輕女子!
女子?應(yīng)君沖聞言,神情明顯一變。
他不禁回想起數(shù)月前那場如夢似幻的經(jīng)歷。濃郁的梔子花香……
“那位姑娘對應(yīng)公子有極深的掛念和牽絆,因為這樣強烈的執(zhí)念,致使這位姑娘死后的靈魂無法往生,反而凝聚成一個具有強大怨念的死靈,滯留人間苦苦糾纏!睔懺乱罁(jù)她所了解的,說出死靈的成因。
“那……你可知道這個……這個死靈,糾纏君衡究竟有何意圖?”彥文連忙問道。
“帶走他!睔懺碌卣f道,沉靜的眸子第一次對上應(yīng)君衡!斑@個死靈賴以支撐的力量,完全來自一股對應(yīng)君衡的無盡執(zhí)念……企圖將他的靈魂一同攝回地獄!睔懺轮蓖鴳(yīng)君衡,面無表情地陳述。
“什么!?”眾人不禁萬分驚駭,許久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后,禎王妃轉(zhuǎn)向王爺問道:“王爺,你可想得到那位姑娘究竟是誰?因何連亡故之后都還要這樣糾纏我們衡兒?”語氣顯得有些焦慮憂心。
‘這……”禎王爺微一蹙眉沉思,也是全無頭緒!拔蚁氩坏桨 !
“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人呢?君衡向來不和姑娘家打交道的,怎么會惹來這種怨靈呢?”彥武對殤月所說的一切,明顯不以為然。“會不會是你判斷錯誤了?這種事不可能發(fā)生在君衡身上的!
在彥武眼中,應(yīng)君衡是個異性絕緣體,從來不曾對哪一個姑娘特別用心留意,絕對不是會走這種“鬼桃花”運的人。
“這倒未必!睔懺旅鎸┪涞馁|(zhì)疑,并沒有說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彥文突然說道。
“此話何意?”禎王爺趕忙追問!澳悄阒朗裁?”
“和君衡有過接觸的女子,不是沒有……”彥文說著,將若有所思的目光轉(zhuǎn)到應(yīng)君衡身上!拔蚁,君衡比我更清楚!
“你知道嗎,君衡?”眾人將注意力集中到應(yīng)君衡身上。
應(yīng)君衡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周蘭萱!
他早該想到了,那獨特的桅子花香味……
周蘭萱,是他五年前、十七歲時應(yīng)父母之命所娶的妻室;然而對于這個早夭的妻子,他實在沒有太多的記憶和感覺。
在他依稀的印象中,周蘭萱是個性情內(nèi)斂、嬌柔羞怯的姑娘,他們成為夫婦的那二年里,她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敢過于親近。
因為如此,他從來不曾把這個苦苦糾纏他的鬼物和周蘭萱聯(lián)想在一起,盡管那奇特的梔子花香曾令他起疑;所以他直到方才聽殤月陳述之后才確定。
喜愛柜子花香,確實是周蘭萱一個明顯的癖好啊……
然而,他卻始終不明白,周蘭萱因何要這樣做?不符合她生前的為人啊……莫非……
應(yīng)君衡驀然憶起周蘭萱從前總是躲在角落窺視他,那抹含羞帶怯的淺笑。
莫非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嗎?一份深藏于心、目前不敢表露的心意……
他有些恍然大悟,但依然不是很敢相信。
“周蘭萱!?怎么會?”
不敢相信的人不是只有他。除了殤月之外,廳中眾上聽到這個名字,全是一副無法置信的驚詫神情。
“衡兒,是不是你弄錯了?哪有可能會是蘭萱呢?”禎王妃懷疑地問道。
周蘭萱在他們應(yīng)家的時間雖然只有兩年,但對于這個媳婦的性子,她可是很清楚的。再怎么說,她都不相信蘭萱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禎王爺和彥武都是這種想法。
“不見得!睆┪膮s不是這樣認為。他說道:“也許以周姑娘生前的個性來說,并不是這樣的人,但死后就很難說了。人和鬼,究竟是有差別的……”
“這……”禎王妃和王爺相視一眼,無話可說。
人死后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是否心性將會異于生前,他們的確是不能了解,因為他們畢竟是普通人。這種事,除非是像九公主這樣的異人,方能明了。
“九公主,你認為如何?”禎王爺轉(zhuǎn)向殤月問道。
“對方是誰,不干我事!睔懺乱回灷涞鼗卮!拔抑愿嬖V你們此事,是因為要救應(yīng)君衡,勢必祛除糾纏著他的那個死靈……我所說的‘祛除’,你們明白嗎?”
眾人搖首。“不明白!
“那個死靈將會魂飛魄散,再也無法為惡!當然,也不可能再投胎轉(zhuǎn)世!
“你的意思是,那條魂魄將永遠消失?”彥文詢問道。
“沒錯……”殤月緩緩地說道。“所以我必須先征求你們的意思,如果那個死靈真的是你們親近之人所化的話!
眾人不禁猶豫了。
“如果那真是蘭萱,讓她魂飛魄散,未免太可憐了!钡澩蹂紫鹊,臉上有不忍之色。
“但不祛除她的話,對表哥有所不利啊!”彥武說道。
“我知道,可是……”
“別無他法了,為了保全衡兒,不得不如此!”禎王爺斬釘截鐵地說。
彥文領(lǐng)首!拔彝狻!
“這……”禎王妃遲疑了一下,也無他話。“也罷了,只可憐了蘭萱那孩子……”
“如果沒有其他的意見,我今夜就動手!睔懺吕涞貙χ娙诵,一雙水眸卻一直望著應(yīng)君衡。
她似乎是在等待應(yīng)君衡表示什么,但同樣凝望著她的他,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麻煩你了,九公主,小王不勝感激。”禎王爺連忙道謝。
殤月沒有回答,淡淡地別過頭去。
* * * * * * * *
起更時分,應(yīng)君衡靜躺在床炕上,殤月則端坐于炕床里側(cè),和應(yīng)君衡之間一簾薄紗相隔。
她在等,等待鬼物的到來,今夜一舉殲滅。
從此,她就不欠應(yīng)君衡什么了……
一切將會回歸原點,那未相識之初……誰也不欠誰,誰也不惦記著誰。
她靜靜地閉著雙眼,等待開始,也等待結(jié)束。
“幾日不見,你更瘦了!睉(yīng)君衡驀然開口,低沉醇柔的嗓音滿是關(guān)懷之意。
“是嗎?”殤月仍舊閉著雙目,淡漠地回答。
“這些日子你好嗎?”
殤月聞言,慢展雙眸,不語地凝望著他。
片刻之后,她才說道:“我沒有什么好不好的,但我以為你死了!
應(yīng)君衡愣了一下,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你特地來到城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他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動容。
殤月別開臉,不言不語。
縱使她不承認,應(yīng)君衡也早已明白。他說道:“很抱歉,讓你擔心了。我沒事,只是明白自己離死不遠,所以不愿再去打擾你……我沒有想到你會如此在意!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也曾救過我。”
“你是因為這個原因,今日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嗎?”應(yīng)君衡坐起身來,神情認真地問道。
殤月回避這個問題,也回避他認真專注的眼睛。
“我為什么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今日以后,我不再欠你什么,我們可以各走各的!彼騽e處,輕描淡寫地說。
應(yīng)君衡聽她這么說,神情驟變。
她要和他劃清關(guān)系,各走各的?然后從今以后彼此不再往來?
不!他不同意,也絕不允許!她怎么可以這樣做?他不會答應(yīng)的。
“如果這就是你的決定,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他沉靜地說道。
“什么?”殤月不解地回眸看他。
“當初我之所以不再去找你,是因為明白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所以不愿意讓來日無多的自己去干擾你平靜的生活。如果我就這么死了,那就真的可以‘各走各的’;但如果你救了我,結(jié)果就不能如你所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隱約意識到他話中的涵義,但寧愿假裝不明白。
“我一日不死,一日不會放棄你!彼乇砻鳑Q心!澳憔攘宋抑,我會像從前那樣糾纏你,絕不放手!
殤月怔怔地聽著,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良久之后,她頹然地嘆了一口氣!澳愫伪厝绱?這么做,對你有何益處?”
長久以來,應(yīng)君衡對她的心意,她并非完全不明白;所不能了解的是,他因何這樣執(zhí)著?她不過是個背負著不祥宿命的人罷了……
“要我說明白嗎?”應(yīng)君衡熱切而專注地望著她。倘若不是顧慮到有唐突之嫌,他早就坦白說出他的企圖和心愿了。
殤月僵了一下,搖搖頭。
“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說?”
“現(xiàn)不是談?wù)撨@種事情的時候!彼乇苄缘剞D(zhuǎn)移這個話題!拔襾磉@里,是為了替你除靈!
應(yīng)君衡究竟對她懷著什么樣的企圖,她不確定,也不愿意去確定。
今天在禎王府前受辱—事,讓她更清楚橫跨在他們之間,無法消除的鴻溝。兩個截然不同宿命的人,永遠也不會有交集的時候;她很早就意識到這個事實而如今則是更加確定了。
不論應(yīng)君衡對她的心意如何,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任何不切實際的幻夢而改變;何況,她是從來連夢也不作的……
應(yīng)君衡對她一切的好,她很感激,而且對他也不是真的毫無感覺,所以她現(xiàn)在來到這里;但,替應(yīng)君衡除掉邪祟之后,她希望兩個人至此再無任何糾葛。如果再糾纏下去,她怕……終有一天心會失陷……
她不能放任這樣的情形出現(xiàn),因為,她禁不起再多像今天一樣的侮辱了;而一旦她真的離不開應(yīng)君衡,這樣的羞辱就會成為她生命中永遠也擺脫不掉的附骨之蛆。
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惟有和應(yīng)君衡撇清關(guān)系,才能保存自己僅有的尊嚴。
她再也不愿自取其辱了……
“你不怕治好我之后,我纏著你不放?”
“你個人的決定,與我無關(guān)!睔懺吕淅涞幕卮稹
而她也不會再讓應(yīng)君衡有糾纏她的機會了。
應(yīng)君衡將她的冷漠望進眼里,心中若有所思。
“今日發(fā)生在門前的事,我很抱歉!逼讨,應(yīng)君衡再度開口。
他一直想向她道歉,但苦無機會說。
“不用對我說抱歉,是我自取其辱!彼袂楫惓F届o地說,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
只有應(yīng)君衡明白,她其實心里在泣血。
“別這么說……”她的話令他心痛。
“那我應(yīng)該怎么說呢?”殤月輕搖著頭!斑@不是你的錯……”
她真的無意怪他,如果真的要怨,她怨的也是自己……真的是自取其辱啊!她原不該來的……不……
“我……”
應(yīng)君衡正想說些什么,殤月很快地打斷他!皠e再說了,我不想談?wù)撨@些事!蓖nD一會兒,她說道:“我現(xiàn)在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事?”
“我不清楚那個纏著你的死靈,和你究竟有什么淵源……但我想知道,就這樣除掉她,真的沒關(guān)系嗎?”她不得不再確定一次,因為依照那個死靈強大的執(zhí)念看來,似乎她和應(yīng)君衡關(guān)系匪淺。
不知道就這樣徹底消滅她,應(yīng)君衡會不會難過?
應(yīng)君衡沉默片刻,說道:“她是我從前的妻子!
乍聽到這句話。殤月的心沒來由地抽動一下,不知是訝異,抑或是傷痛。
“鱒鯉情深?”她早該想到了……
不料他卻搖搖頭!皼]什么情分。之所以會娶她,不過是父母之命;她嫁人府中的時間,也只有兩年!
聽他怎么說,不知為什么,她竟有一種安心的感覺……雖然自己也覺得荒謬。
人家夫妻有沒有情分,關(guān)她什么事?
“雖然你這么說,但我可以清楚地感應(yīng)到,對方對你有很深的眷戀和思念!倍疫@份情感濃烈到令她不禁感到哀傷……
應(yīng)君衡微微垂眼,緘默不語。
是嗎?他竟從來不曾察覺到他妻子對他的感情,她生前如此,死后亦是。但就算察覺了,又如何呢?他對那個名為他妻子的人,完全沒有感覺啊……
“就算她魂飛魄散,你也無所謂?”殤月不禁問道。她一直不認為應(yīng)君衡會是如此寡情之人,否則怎會讓人傾心至此?
“沒辦法超度她的靈魂嗎?”應(yīng)君衡抬首問道!俺舜蛏⑺幕昶侵,別無他法?”無論如何,他終究不忍見周蘭萱萬劫不復。
“她的執(zhí)念很深,糾結(jié)纏綿的情思緊緊束縛著她的靈魂,原本就極不容易凈化超度,否則也不會拖延至今無法祛除。我會試著引渡她的魂魄升天,但萬一沒辦法的話……”
“你將怎么做?”
“這樣的怨靈,只有惡鬼才能消滅……”
“你要御鬼消滅蘭萱的魂魄?”他有些驚詫地意識到她的意圖。
“逼不得已!彼齽e過頭去,不看應(yīng)君衡。
不知何故,他那一聲親呢的稱呼——“蘭萱”,竟讓她覺得椎心……
嫉妒嗎?不平嗎?沒必要啊!人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呢……她不禁在心中自我嘲笑。
“你舍不得?”
“只是覺得她無辜!睉(yīng)君衡坦白說。
也許周蘭萱不應(yīng)該作祟于他,但細思她之所以這么做的原因,誠如她自己所說——也不過是“想和他在一起”罷了。雖然其心可誅,但其情可憫,他真不忍見她有此下場。
無辜?也許吧。殤月在心中暗自想著,想和自己所愛之人永遠相守,這有什么錯呢?只是,不該強求罷了。一旦強求,就是這樣的下場……
今日她強勢驅(qū)除別人的魂魄,倘若她也是這樣執(zhí)迷下去,不知來日驅(qū)除她的人會是誰?思及此,殤月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黯然下來。
也許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
“殤月?”應(yīng)君衡敏銳地察覺到她突來的消沉。
“沒事,我會盡力而為,如果還有一線之明,我不會趕盡殺絕。”
“謝謝你。”他由衷感謝。
他早就知道殤月并不是一個冷面冷心之人,雖然她的言行、神態(tài)時常很冷漠,但那絕不是她的本性。
“時候不早了。”殤月看了一眼桌上臘淚將盡的殘燭,連忙催促他:“你該睡了。你不入眠,無法引來對方!
“那你呢?不會有事吧?”
“要擔心我,倒不如先為你的妻子祈禱!睔懺聦λ嘤嗟膿鷳n嗤之以鼻。
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應(yīng)君衡心中想著,卻沒有說出來,F(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快躺下吧!彼B連催促!皩α,你知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嗎?”
“知道!
“可背誦得?”
應(yīng)君衡點點頭,“有什么事嗎?”
“你可以一直在心中默誦,‘多心經(jīng)’有辟除魔障之效……我怕等一下召來的鬼物會誤傷于你!彼忉屩,又很快地說道:“沒事了,趕快睡下吧!”完全不讓應(yīng)君衡有開口的機會。
應(yīng)君衡見狀,也只得躺下。
其實他有許多話要說,但,過了今夜再說也不遲……
* * * * * * * *
時刻將近午夜,殤月坐在幃幔后靜待邪靈來襲。
她雙掌合十,秀目輕閉,凝神感受四周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風吹草動。
身前的應(yīng)君衡已然酣然人睡,她明白時辰將至……
忽爾,一陣夾帶著濃郁異香的邪氣侵襲入室,她立即張開眼,只見一抹閃著青綠光芒的幻影在漆黑的室內(nèi)飄蕩。
這抹詭譎奇幻的鬼影在室中飄蕩數(shù)回,屢次似想沖入應(yīng)君衡所在的床帳,但又像畏懼著什么而不敢靠近,只是在床前不斷梭巡。
殤月見狀,知道是自己身上強大的邪惡力量令對方望而卻步,便伸手取過早就準備在一旁的漢玉抉戴上,壓制她的靈力散發(fā)出來。
就在殤月的邪惡之氣完全斂于之后,那個怨靈果然立即沖向應(yīng)君衡。
殤月抄起身旁那束預備待用的柳條,以雷霆萬鈞之勢火速鞭向入侵者,一把將怨靈鞭出帳外。
怨靈受鞭之后,青綠色的形影散而復聚數(shù)次,似乎受創(chuàng)不淺。
殤月放下柳條,掀起幃幔,打算下炕施展凈靈之術(shù),沒想到那抹綠影驀然成形,以極快的速度再度沖向前來。不過這次的目標不是應(yīng)君衡,而是殤月——
她連她也想殺!?
殤月心中一驚,連忙抓起方才的柳條躍下床炕,躲過這次兇險的攻擊。
好兇惡的意念……那個死靈突然散發(fā)極為強大的殺意,使殤月頓時備感壓迫。
不待那個死靈再有所動作,殤月取出身上的銀針劃破手臂,將大量的鮮血淋在柳條上。
直到整把柳條盡染鮮紅之后,殤月雙掌合十、催動靈力,以靈力控御柳條擊向怨靈。
那束泛著紅色異光的柳條如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宛若蟠龍地捆住那個怨靈,讓那抹青綠鬼影動彈不得,并漸漸勒出原形——
只見綠色的光影越來越淡薄,在柳條的束縛下,一道纖弱的身影慢慢浮現(xiàn)。
光影散盡之后,出現(xiàn)的是一條蒼白的鬼魂,容貌秀婉,但神情凄怨異常。
“你斗不過我的,就此罷手,還有升天的機會!睔懺吕淅涞卣f道。
周蘭萱的鬼魂沉默不語,但望著殤月的眼神充滿怨毒之意。
“這里不是你可以逗留的地方,應(yīng)君衡……”殤月望了床上的人一眼,繼續(xù)說道:“也不是你應(yīng)該眷戀的人,快走吧!”
周蘭萱依然沒有回答,身軀微動,似乎想掙脫身上的束縛。
“你掙扎也沒有用,有我在,我不會一讓你帶走應(yīng)君衡……”
殤月說完這些話,四周的氣流頓時產(chǎn)生異常的波動,受制的鬼魂驀然大怒。
周蘭萱掙破束縛,現(xiàn)出猙獰鬼相,以青黑的利爪攻向殤月。
殤月沒料到她竟可以掙斷柳條的束縛,一時閃避不及,左頰不慎被她抓傷,劃下五道鮮明的血痕。
奇襲成功之后,周蘭萱退回原地,得意地張牙舞爪。
“你……執(zhí)迷不悟……”
殤月不再多說,取出身上的七根銀質(zhì)長釘激射于地,跟著盤坐在地上。
只見她兩掌并舉于胸前做手訣,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辭。
隨著殤月手快的不斷變幻,四周漸覺陰風慘慘,原本緊合的門扉竟凄厲地開合作響……
室內(nèi)頓時鬼影幢幢。一抹血蓮花似的紅印驀然浮現(xiàn)在殤月泛黑的印堂之間,一陳一陣的邪惡氣流不斷回旋繚繞在她周圍。
周蘭萱見狀,凄怨的容顏出現(xiàn)驚慌之色。
一道道的鬼影在室內(nèi)流竄片刻,倏然化為黑氣,盡數(shù)與那七根長針合而為一。
“這是你自找的……”
殤月睜開眼眸,右手掐成劍訣,驅(qū)動身前長針飛向周蘭萱的靈體。
周蘭萱駭然躲開,而那七根由殤月意識控制的“泣魂針”卻如影隨形、緊追不舍。一眨眼間,“泣魂針”已將周蘭萱逼至墻角,透著黑異邪氣的針鋒冷冷地威脅著她。
周蘭萱形容慘白,身上的怨戾之氣漸失,顯得不勝惶恐。
“鬼物已經(jīng)祭出,你沒有退路了,消失吧!睔懺螺p合雙眸,口中催動靈咒,額心的血蓮花如烈焰般隱隱跳動。
漸漸凌逼而來的邪惡力量令周蘭萱不禁駭極,她正想自上方逃逸,不料還在不及動身,七根凌厲的“泣魂針”憶破空而至--
“嗚——”七根銀針同時貫穿她的軀體,將她釘在墻上。周蘭萱不禁發(fā)出一種似人似獸的凄厲呻吟聲。
哀聲未盡,七根“泣魂針”各往七個方位劃去,周蘭萱的靈體在同一時間破裂成數(shù)片,紛紛落地。
“泣魂針”在室中盤旋回繞著,而那個破碎的靈體則漸漸消散,終于化成一縷青綠色的幻樣煙霧。
殤月望著那縷青煙散盡,心中若有所動!
片刻之后,她再度祭出手訣,意圖召回那七個寄魂在銀釘中的惡鬼。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陣血氣上涌——
一口鮮血噴濺于地,眼前一黑,殤月驀然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