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守大人的女兒,蘭格格?”
“快讓我進去見慕玄貝勒,我有很要緊的事!”
“就算你有很要緊的事急著見他,我們也不能放你進府!
“慕玄貝勒與玉旸似乎有誤會,我必須阻止他們發生爭執!”
“上朝的時間就快到了,我家貝勒爺忙著更衣,沒空見你,你快走吧!”
淳親王府的下人們,對這自稱是蘭格格的陌生女子大皺眉頭。
一方面想斥她快點離開,別妨礙他們做事,一方面又礙于她的頭銜,盡管半信半疑,亦不敢過度放肆,于是只好一群人堵在王府大門口拉拉扯扯。
“你們不會明白的,我一定要見慕玄貝勒!”
“讓她進來!陛p淡的聲音,赫然插入雜嚷聲之中。
“貝勒爺!逼鸵蹅冓s緊退開。
“慕玄貝勒?!”
阿扎蘭木然瞪著眼前偉岸的身影,內心混亂一片。
*** *** ***
他沒事?玉旸沒找他?阿扎蘭還反應不過來,就被一襲折放在圓桌上的靛藍色束腰衣袍攫去注意力。“這是……”
“這襲官袍衣領處的布料殘破不堪,你仔細地看、仔細地認,這道撕裂的痕跡,你是否似曾相識?”慕玄倏然將衣袍掀開,讓它由領口到袍擺,無所遁形地平鋪開來!八圃嘧R?”阿扎蘭不明白。
“袍子的主人是九門提督許寶華大人。一年前,一個刮風下雨的夜里,他未說明去向,穿著這襲暗色調的衣物,匆匆忙忙離開家門。”
阿扎蘭兩眼一眨不眨,怔然呆滯。
她尚未聽完他所要陳述的事,僅起了個頭,她已毛骨悚然,隨著他所講的每一個字愈來愈覺冷冽。
“他的家人以為他只是到附近走走,或是到妓院買酒,也就未加忖度。不料,這一去,便是一整夜,等他再回來時,卻渾身是血、臉色發青地倒進家仆的懷中!
“他受傷了?”
“正是!蹦叫袢唤涌,側過頭從容凝視她!八募珙^被人以快刀強力臂斬,傷口長達一掌距離,再加上著刀點直逼頸部要害,所以傷勢極嚴重,隨時有喪命的可能!薄凹珙^?!快刀?!他是被誰所傷?”
“我以為……”他回凝她!熬褪悄!
“我?!”她震退一步。
“他受傷的事在次日便傳入朝廷,皇上一度表示關切,他的反應卻閃爍其詞,只說是在路上遇見匪徒。隨著他受傷的事件后,尚守大人繼妻富察氏上吊自盡,女兒阿扎蘭離奇失蹤的事情,也在兩天后爆發出來,至此視聽完全被轉移開,整座京城百姓的注意力全落到貴府,倒也忽略了質疑兩件事間,可能存在的關聯性。”
“你是說九門提督大人可能就是襲擊我、害死小娘的人!”
阿瑪在朝為官的同僚?!慕玄蹙眉聲音低沉地道:“還需你指認!”
“指認……”她逼向桌上那件依舊殘留著血跡的袍服,倏地伸手去觸碰繡在衣服上的花紋樣式。記得這花色嗎?是他嗎?是他嗎?慕玄靠近她,以低沉嗓音道:“若這件衣物確實就是染血的證據,那它勢必像火藥的導火線,一點即燃,帶著你的思緒飛回當時的情境!
阿扎蘭連呼吸都在發抖。
“聽見了嗎許寶華享樂的聲音充斥在空氣之中,因為他就匍匐在你小娘身上,饑餓地挺進身下無力反抗的嬌軀;而你小娘,她悶口難語,她好痛苦,生不如死……”“小娘在啜泣!”她急了。
“對,你親眼看她在你面前受苦,你的恨意沖到極限,當他回過頭來,你登時像鬼一樣,殘忍地劈下兇器,誓要殺了他!鮮血飛濺,兇器不僅割破他的衣袍,他的頸項裂開了——”阿扎蘭驚惶惶握緊拳頭,瞠目大叫:“他死了!那人已經被我殺死了!”
“不。一如我所說,對方是負傷而逃。”他據理分析!拔艺{查過了,一年前,貴府中除了富察氏,并未發現他人的尸首!
阿扎蘭盯向慕玄!安弧矣浀煤芮宄敃r我是趁他侵犯小娘無暇顧及其他事時,靜悄悄的接近他背后,他一回頭我立刻拿刀砍下去!他死了,就在我眼前,一動也不動,他……他沒有氣息了!”
“或許過于微弱,以至于你察覺不到。蘭格格,曾有多位目擊證人,親眼看見九門提督大人帶著一身傷,在貴府附近的胡同出現。人證、物證浮上臺面,他就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兇手!”
阿扎蘭渾身血液凍結。
*** *** ***
午門掌燈的小太監揉著惺忪睡眼,跟平常一樣,天色稍明就去滅燈。
上早朝的時間快到了,各府的轎子都將陸陸續續到來。
“動作不快點不行,時間就快到了!”
一頂裝飾威嚴的轎子,在轎夫們合力抬動的架式下,搖搖晃晃沿著西華門大街往午門的方向過來了。
“可路上石子多,你們快歸快,疏忽不得!”提燈老仆小心為轎夫們照著路!扒锓,咱們到哪里了?”
“耶!”老仆聽見主子的召喚,立刻放慢腳步往回走。“大人,咱們剛過筒子河畔的角樓,就快到了!
端坐在轎內的許寶華,點點頭!白蛞固砭蛯,所以今早才會睡過頭。秋夫啊,你一向起得早,以后提早半個時辰叫醒我,免得像今天這樣匆匆忙忙趕路!
“好的,大人。”老仆唯命是從。
接下來的路程,便在專注于趕路中度過。
“停轎!”領頭的轎夫揚喝一聲,轎子落地。
“大人,午門到了!”
“嗯。”回應老仆的,是九門提督對外慣用嚴肅嗓調。
大清朝的官場風云和歷代各朝如出一轍,同僚間勾心斗角、互相傾軋,要能在官場上屹立不搖,靠的除了八面玲瓏外,該擺的官威一樣不能少,否則注定讓人踩在地上,哪怕高官厚祿,恐也落了個“玻璃蛋”的龜孫子綽號!“小心,大人!崩掀图毿亩摗
“行了!”許寶華緩緩跨出轎座,揮著一手扶在朝珠上,挺直腰干傲視前方,猶然散發出威不可犯的氣勢。
就一個壯年人而言,他的體格毫不遜于少年人,這也是他一直引以自豪的!昂昧耍銈兿然厝グ,晚點再……”
“許寶華——納命來!”
一道驚天動地的女人怒斥聲劈來,許寶華循聲回望,只見空中閃過一片刀光,隨即一把觸目驚心的奪命短劍立刻向他掃刺過來。
“刺客!”
許寶華瞬間失色,見勢往后一閃,突如其來的后退動作,讓他來不及注意到身后轎子的底層,后腳跟一陣絆礙,便被突來的蠻力撲倒在轎子內。
轎內的座墊倏然被撞翻,轎壁上的綢子也因他反射性的抓扶,慘烈地撕裂開來!按笕!”轎夫和老仆驚慌失措,完全弄不懂面前的局勢。
“快上去保護大人、快上去保護大人!”老仆拼了命地呼叫。
轎夫們只愣了一秒,急忙沖上去護主。
“大人!沒事吧?大人……”
“笨……笨蛋!”許寶華一臉慘綠地站起,怒不可遏推著他們叫囂道。“還不快點拿下這刁婦!”
“是!是!”
“不準過來!我是輔國公府的蘭格格,誰敢放肆!”阿扎蘭一喝完,倏地含淚掉轉視線直瞪向許寶華,那雙眸子凄怨得令人心驚肉跳!熬褪悄阃媾∧,逼死我唯一的親人;就是你穿是人模人樣,背地卻干盡邪惡的勾當,逼得我離鄉背井,虧你還是阿瑪的同僚——”指控聲方落,她手中的利刃立時暴怒地向他刺殺過去。
躲在眾人背后的許寶華,嚇得魂飛魄散。
他忙不迭地退逃開來,一路驚惶地大聲嚷嚷:“拿下她!快拿下她!這女人瘋了!”主子一吼叫,家仆們只得硬著頭皮上,阿扎蘭目無他視,在眾人抓住她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迎向前去。
“讓開!我不想傷及無辜,我只要這狗官的命!”她兇惡地大喊。
許寶華震驚失措,在他眼前上演的,是一個可怕的事實——他養了一群酒囊飯袋,一大群男人竟畏懼一把握在瘋婆子手中的短刀,不是裹足不前,就是挨刀后縮回來!把獋!”阿扎蘭忿恨地沖向他,突如其來的攻擊,讓他一陣腿軟,失足摔跌在地。阿扎蘭得勢將刀揮向他,他凄厲地哀號一聲,刀身瞬間沒入他的胸膛。
“大人!”
阿扎蘭被沖上來的家仆,一把推彈出去,她忿恨地喊道:“一年前,你趁阿瑪病逝身亡,家中人丁單薄,潛入輔國公府一逞獸欲,凌辱我未遂,卻逼死小娘,一年前我殺不死你,今天我就要來討回公道!”
“九門提督大人跟尚守大人的遺孀?這怎么可能?!”
“天!大人,你怎么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老仆跪地痛泣。
“不……不是……不是我!”他萬萬想不到她的指控,會引起在場一片嘩然!翱炀任摇炀任摇铱焖懒恕
他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你可明白當初我以何種心情有哀求你手下留情,而你則是對我的痛苦視若無睹,只想滿足自己污穢的下流幻想!”
“胡說……我沒有……”
“你看不見我和小娘的抗拒、恐懼、厭惡,你只顧著自己享受!去死吧!人渣!”阿扎蘭狠下心瞪住他,轉瞬間沖破人墻看準插在他左胸膛上的刀口子,再用力將它接進體內!鞍 痹S寶華慘叫出聲,白了臉色,驚駭之際,反射性地推開她,接著緩緩自拔短刀,倏地起身狂忿地撲向她。
他在心底吶喊不殺她就是他被殺!家仆及阿扎蘭全呆了。
尤其是阿扎蘭,她完全動不了,只能本能閉緊雙眼承受椎心的痛楚,但出乎意料沒有預期中的痛楚,只有一道巨大的推力猛然推中她,她連滾數圈被遠遠地推送而去。她疑惑地睜開眼,詫異地發現玉旸竟出現在此,在那一剎那間替她擋下這一刀,那刀正不偏不倚刺中他的右下腹。
“!”
玉旸橫臂一掃,蹙眉欲推落許寶華,許寶華怕因此失去優勢,于是與他扭打成一團,匕首始終握在他掌中,企圖再一次沒入玉旸的體內。
許寶華的刀口又在他胸口劃下一記,迸出鮮紅的血液。
“可惡!”玉旸猛地一抓,許寶華的官袍驀地撕裂一大片布料。
疤痕!他胸口接近脖部有道裂彎如弓、截斷于鎖骨的可怕疤痕——在朦朧的破曉光線照明下,阿扎蘭赫然臉色鐵青,停住呼吸。
她……記得這道傷疤……
記得……血痕爆出動脈,涔涔墜入地面的情景……
沒錯!真的是他——許寶華殺瘋了似的,手中的匕首舉到半天高。
他就快殺了這頭畜生!聲音沒了、動作沒了,眼前昭然若揭的事實令阿扎蘭瞪大雙眼,她就置身在那雜睞恐怖的夢魘中。
又是另一個舍命保護她的人,又是另一個她所愛的人即將因她而喪命。
穿透腦門的恐慌感與神魂結成共鳴,她喉底發出絕望的哀吼,首次發覺自己的心是冷的,血液一滴比一滴還冰。像中了邪似的,她費力但不動聲色舉起玉旸先前一刻掉落下來的寬刀!安灰賯θ魏我粋我所愛的人——”她慘厲地哭喊出聲。
許寶華聞聲,驚訝的掉轉視線往回望,豈料一回頭,那柄削鐵如泥的大刀直接向他的背部刺了進來。
噴濺的血跡,染紅了她含恨的眼睛。
“啊……啊……你……”許寶華宛如一片落地枯葉往后翻跌而去——“玉旸!”她沖上前去抱住躺臥在一片血泊中的人,傷心地撫著他的臉!澳恪瓰槭裁磿谶@里出現?為什么要替我擋這一刀?”
傷勢過重,傷及內臟,玉旸就快昏死過去。
“我說過……要讓事情做個了斷,所以我去找西安將軍……告訴他你已經是我的人,以最不入流、最狂妄的方法奪回你……”
“你撐著點,我現在就扶你去找大夫!”
這時,紛沓的腳步聲使得阿扎蘭扶起玉旸的動作打住,旋踵間,午門沖出一群手持兵器的宮殿軍隊。
“快!刺客就在前面!”
“不該來的來了!”
玉旸深吸一口氣,霍地舉起他的佩刀,劃破阿扎蘭的手臂,隨即將刀子架上她的脖子!安灰^來,否則我殺了她……”
“玉旸?”
“噓,照著我的話演下去,我們……才能脫身……”不斷滲出的血讓他的體力不斷減縮,他知道自己就快倒下,但在這之前——他故意讓腳步顛躓了一上。
“趁現在搶救人質!拿下他!”
后方的士兵見態勢爆出一陣命令,如他所預料,訓練有素的精兵火速逼了上來,硬是將阿扎蘭自他的鉗制中拉離,瞬間將他緊壓于地,粗猛地制伏住他。
阿扎蘭頓時才明白他撒謊騙她,他根本一開始就打算頂罪,所以他刻意當著士兵的面動手殺人、傷她,甚至抓她當人質。
“不——不要抓他!”阿扎蘭慌了,瘋了似的沖上去阻止,水適淚水直往下墜,惶驚非但未消反而倍增。
“保護她!別讓她過來!”
“喳!”
“不!你們抓錯人了,提督大人是我殺的,他全是為了我。冤有頭、債有主,我才是真正的刺客,你們要抓抓我,你們放了他,他是無辜的!”
“姑娘,他殺人的樣子,咱們是親眼看見的!別忘了,剛才他還拿你的命威脅呢,你何必替他這種人可憐!”
“錯了、錯了,你們誤會玉旸了!他傷得很重,得快處理傷口啊……”她慌得淚流滿面!皠e讓她靠上來,把刺客押入大牢聽候審問!”
“喳!”
大內侍衛一聲令下,手下立刻扳轉玉旸的雙手,縱使他已呈半昏迷狀態,他們鉗制的力道仍強硬無比,隨著他們一連串的動作,玉旸身上流出更多鮮血,看得阿扎蘭萬分心疼不舍。“不要帶走他!求求你們不要帶走他!玉旸——”
為什么要騙她?為什么?!她不要這樣的脫身方式,她不要……
*** *** ***
兩天后。
刑場一大早便聚集了大批圍觀的人群,交頭接耳討論著這位砍殺九門提督大人的惡徒。除了喧喧嚷嚷的講話聲外,陰冷的天氣透顯出一片蕭瑟。
刑場監刑臺上,十來個護衛面無表情地佇候;法場中央,劊子手瞪著前方,手中利刀在烈日下反射出銳利的光芒。
“帶上人犯!”
玉旸被粗暴地從囚車上揪下,腳下踉蹌了幾步,立刻引來趾高氣昂的士兵一陣拳打腳踢。“找死!”
玉旸由于被捆綁,再加上重傷未受到妥善照料,他只能咬緊牙關,無從反抗地挨打。等到那名士兵踹到沒力氣,玉旸立刻利眼掃向他。
“哼!不服氣的話,就去閻王爺那里告我一狀,大爺名叫丁山!”他嗤了一口痰,隨而又是狗仗人勢地將他踹進法場中央!肮蚝冒。粜∽,該不會是連跪都要老子伺候吧!”他以腳尖猛踢玉旸的胸口。
縱然胸臆間如火在燒,背上的傷如萬針刺椎,玉旸仍傲慢地咽下所有呻吟,絕不吐出任何一個窩囊的呻吟聲。
“媽的!”士兵不得不動手將他抓跪進來,一時間,玉旸臉龐顯得青白無比,冷汗淋漓的身形顯得格外憔悴。
威揚的鼓號連響三記。
“午時已到,行刑!”
刑官呼嘯一聲,眾人噤聲,劊子手手中的刀刃在此刻緩緩高舉起,一屏息,刀身瞬間落下——轟轟轟……
由遠而近的震天響聲打斷劊子手執刑的動作,定睛一看,一群馬匹筆直朝刑場奔跑而來,激起一陣驚人的塵埃煙霧。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劊子手瞠目結舌。
玉旸吃力抬起頭來。
刑場已近在眼前,馬蹄在地上踩出的回聲卻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綜們愈跑愈快,全然無視人群,不停前進、奔跑,鮮紅的鬃毛和尾巴在陽光下飛揚,驚人的共鳴聲,方圓百里內清晰可聞。
看守刑場、首當其沖的兩名侍衛企圖以長槍攔阻,但沒有一匹馬面有懼色,嚇得他們槍一扔,拔腿就跑,看刑的民眾見狀,知道勢不可擋,在紛亂的驚呼聲中,逃的逃、跑的跑,哄亂成一團。
馬匹已奔進場內,對它們所見的一切都噴氣。
監刑官老眼昏花,嚇得癡呆,若不是屬下及時拉他逃命去,恐怕就要被倒塌下來的監刑臺壓中。
“玉旸!上來!”押后的一匹駿馬上,蒙面騎士緊扼韁繩,伸手一攬,以驚人的力道救起玉旸——
*** *** ***
一陣風暴后,城郊的一處鄉野,慕玄扯下臉上黑巾將玉旸扶下馬,替他松綁,讓他靠在樹蔭下休息。
他的體力所剩無幾,眨動沾滿冷汗的眼簾,他就靠著他那身銅筋鐵骨的最后一口氣在那里硬撐著!拔也铧c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馬蹄下。”他苦笑道。
慕玄溫文地笑了笑!澳茉谇рx一發之際把你救出來,就是好辦法,倒是你這輩子從此欠我一份恩惠!”
玉旸嬉皮一笑,忍痛道:“要不要我跪下向您磕三個響頭聊表心意?”
“甭!”他扔開手中的黑巾,淡然理著身上的衣著!皩τ谀氵@個貼身侍衛,簡直讓我失望透頂,千方百計提拔你,防著你走上歧途,沒想到到頭來捅出樓子,大到蓋過所有功績,甚至淪為刑場上的朝廷欽犯。”
“抱歉!害得你變成共犯。”他繼續苦中作樂。
“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走吧,送君千里,終需一別,你過去的人生將在這里結束,未來的日子現在才開始,你保重!
慕玄慎重其事的將馬韁交到他手中。
玉旸昂首望著他背光的面容,露出慣有的俊俏笑容,若有所思地接過。“別急著攆我走,哪怕重新被逮回刑場,我也不會將你供出來。”
“你不走。”
“保護的承諾還沒結束。”他一邊說著,一邊吃力地站起身。
“我嗎?”慕玄受寵若驚,引來玉旸一陣朗笑。“算了,大家心知肚明你的心思早不在我身上,帶著你的女人走吧,這是我最后一份答謝你替我效命之禮!”
“阿扎蘭?”
走進視線里的柔美身影,令他怔愣,意外至極。
她一身樸素的小老百姓打扮,兩撇小胡子滑稽地懸在嘴邊,頭頂斗笠,長長的秀發編成長長辮子垂在背部,活像個懦弱無能的矮嘍子,遜斃了!“貝勒爺,這是……”他的視線一直牢牢鎖著她,阿扎蘭抱了一疊衣物,露出靦腆的笑容,并未立刻接近他,而是稍稍收斂腳步停在一段距離外看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阿扎蘭求我救你脫身!
“阿扎蘭,你……”
“我要跟你遠走高飛,哪里都好……”她呢喃地說。
慕玄哼笑兩聲,補充地道:“當然還有另一個理由,是我強迫蘭格格離開你,偏人算不如天算,我拼命護衛你未來的仕途發展,仍然防不了你闖下滔天大禍!
“噢,我就知道你有問題!”玉旸生氣地斥喝他,卻不小心扯動傷勢立刻讓他飲痛不已。慕玄拍拍他的肩要他稍安勿躁。“所以,我退讓了,月老已將你們緊緊系在一起,我這凡人又何必在一旁干跳腳,就隨你們去吧!”他意味深長的分別瞟過玉旸與阿扎蘭!皶r候不早了,你們要逃命就盡快,我只同意護送你們這一程,可沒打算好人做到底。”搶先動作的人是阿扎蘭,她在慕玄允許的視線下,一股狂喜之情涌上心頭,眼底泛著感動的淚水,毫不遲疑邁開步伐飛奔向他。這些日子以來,她曾那樣孤立無援過,曾那樣害怕傷心過,愛與恨都在心里反復煎熬過,而現在一切都已了斷,她要讓明天好好繼續,不再追問黯淡的過去,忘了所有的痛,因為——她有他!玉旸伸手抱住她的纖腰,驟然將她舉到半空,在她驚呼聲中,傷雖痛,但他仍放聲而笑。漂流的兩個靈魂終于找到落腳處,不安的過往在空氣中揮散,一切的一切都已煙消云散,只有幸福打開心房,蔓延出來……”
“我不準你再那么傻了!我不準你再那么傻了!”
他緊密地將她摟在懷中,聆聽她喜中帶悲的細語,覺得好滿足,不正是這份眷戀讓他視死如歸,愿意無悔奉上自己的性命,只為看她好好活著。
癡嗎?人不癡狂枉少年……
“你若這樣血灑刑場,教我以后怎么辦?是不是要我一輩子沉溺在愧疚中,或是央求劊子手也一道抹斷我的脖子,好讓我跟你共赴黃泉路?”
討厭!她氣急敗壞地捶打他胸膛,她好生氣、好生氣!”
“放心,從現在起我要一直抱著你,直到白頭永不分離!”
世上的一切早已被他忘記,身上的刀傷也被他忘記,他只記得渴求她的親近,只想隔絕外界的煩煩擾擾,他以一個粗中帶柔的攫吻,在她柔軟紅潤的雙唇灑下密吻。“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別再拋下我,別再!”阿扎蘭溫柔地在他懷中昂起臉,瞅著他俊秀絕倫的面孔,真真切切的感覺他就在這里。
慕玄趁他們一片浪漫之際,悠然揚長而去。
眼前,還剩一步棋,等他下定!阿扎蘭擔憂地撫著他的臉龐,輕聲地說:“答應我,在未來的日子里,千萬別再撇下我自己當烈士好嗎?”
玉旸眼中藏著無盡的柔情,掠奪了她最溫柔的唇。“我終于接受,不過……你的胡子扎得我好痛!老天啊,這簡直比豬鬃還硬!”
他伸手就要拔。
“不行、不行——”阿扎蘭急得哇哇叫!斑@是我們的逃命妙計,你一樣得換裝扮成姑娘家,直到確定我們逃過追兵為止!”
“什么?你要我‘重操舊業’?!這里可是京城耶!”
“別害羞嘛……”她紅著臉,互抵自己的兩根食指,澀澀的呢噥。
玉旸萬念俱灰的拍著額頭!安皇沁@個問題,我是怕又有好色外加變態的臭老頭看上我,到時候我得為難了!
美麗始終是一種錯誤!他煩惱的牽起阿扎蘭的手,拖著馬匹韁繩往邊外的陸路干道漸漸遠去。
然后,他驚覺不對勁,霍然回頭一看,當場咋舌地叫出來——“這一大群馬是怎么回?”全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你牽著它們的領袖,它們當然跟著你!
“貝勒爺那家伙有病,給我這樣的馬不等于害我自暴行蹤!”
“他的出發點是好的!
“好個屁!”
“你說粗話了,記得變成女人時,別用這類的辭匯,小心漏餡了!”
“呵,你擔心你自己吧,瞧你,走起路忸忸怩怩,像個小太監似的!”
“那怎么辦?!”
“抬頭、挺胸、縮小腹……嘖!”他突然擰眉深思,發出不明的語助詞。
“怎么了?很不像話是不是?”
“不是。”遠去的高大身影飄來一陣輕松笑語,禁不住將手掌由阿扎蘭的腰際移至臀部。“我迫不及待想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冠上我的姓氏,然后一起養兒育女……我好愛你柔軟的臀部……”
“色狼!”
玉旸無奈地聳聳肩,老生常談道:“男人嘛,哪個不好色?”
“討厭!不準你再盯著我的臀部看……”
“有什么關系?反正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了……”他將她摟近,好不習慣的將額頭抵在她眉間,展現閑逸爽朗的笑容!盎鼐┑倪@段日子,好累喔!”
“所以我們要離京了,你說去哪里好呢?”
“若你愿意,我們重回北方,可以駕著——”
“——駕著漂亮的馬車在草原上飛馳。那里的景致真的讓人流連忘返,氣勢磅礴的山梁極有橫空隔世之感,順便我們可以去拜訪拜訪老朋友!”
阿扎蘭聽頭就知道尾,與他異口同聲地述道。
“啊哈哈……”
兩個遠去的身影嘿嘿笑地樂在一起,對兩人而言,前程雖茫茫,但已是萬里晴空。終曲爆烈的火舌遠接浩渺的天際,強大的火勢仿佛就要將秋天燃盡。
不斷擴張的火焰,詭異地扭曲眾人眼前的景象,一切變得脆弱、模糊,就連屋內、屋外瘋狂嘶啞的叫喊聲、救火聲亦變得頹喪、無能為力。
午后時分一場突發的祝融大火,除了在短短一刻鐘不到的時間燒毀九門提督府的主書房,甚至將整座屋子淪入火海中。
壯烈的火爭伴著浮竄的焦味與熱氣,朝天際怒吼,卷走所有事物化為一場夢境,是怨是恨都已消匿淡薄不容人追溯。
慕玄在自己院落的閣樓中緩緩躺入臥椅。
天的那一角艷紅幻焰;天的這一角殘日光影,落在欄桿前的臥椅上,晦暗冷清清!熬砰T提督府失火,整座宅子已經付之一炬。貝勒爺今天還是甭出去跑馬了,外頭亂哄哄的!笔膛當Q干水盆里的巾帕。
慕玄伸出手臂由她細心卷高袖子,不厭其煩為他抹去手臂汗漬,喚起清爽的舒適感。“所見略同,我確實打算今天下午就待在書閣里休息!
“說來啊,實在是提督大人的報應,以前呢,他老喜歡扯貝勒爺您的辮子大作文章,常常一件小事情就鬧得滿城風雨,讓他得此下場,活該!”
侍女解開他胸前坎肩衣底衣上的扣子,再將巾帕放入水盆中撈洗一遍,覆在他坦露出來的胸膛上輕輕摩擦。
“喔?”
“古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您瞧多準吶,一年前他輕薄尚守大人的妻子,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一年后,立刻受制裁,賠上一條命。當然啦,這多虧了貝勒您的拔刀相助,才讓蘭格格母女所受的委屈得以昭雪!”
“是嗎?”
“街頭巷尾都是這么傳您的!”
“說來聽聽。”
她順著他的脖子往右膀上擦去,純直地回答:“他們說從您派玉旸自蒙古接回蘭格格起,到主動調查證據、搜集證據,意外發現富察氏的案子許寶華所為的可能性極大,曲曲折折,幾乎都是您一個人忙著!
慕玄伸手壓住胸膛上的小手——“他們怎么不傳或許打從一開始我就握有許寶華的把柄,于是順水推舟、來個借刀殺人呢?”
他邪冷地笑了。
小小閣樓沐浴在黯淡的目光下,冷清清的窗兒,卷進微微涼風,這華美的堂屋顯得格外寂靜陰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