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難道人進歆齊府,郡主高興極了,擺出比日前的生日宴更豐盛的好菜。
別看這些全是素菜,有好幾道是郡主自己養出的可食名花,不但美不勝收,嘗起來還一點都不怪異,爽口鮮嫩,葷食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因為體恤道人跋涉辛勞,也不愿大張旗鼓地擾了道人的清靜,席上只有郡主和兩位貴賓,鵡漡被郡主命令上座,但抵死也不從,結果站在郡主身後旁聽作數。
「兩位大師肯委屈上門,我真不知該怎么謝才好!
郡主輕聲道,美顏上全是感激。
小道士看了看眼睛直盯著美食的法難道士,笑著回道:
「郡主不必客氣。倒是我們,也要不客氣地動筷了!
「啊,那是當然!」郡主低喊:「請用請用!老鵡,你也一起吃。」
怎么又來了?鵡漡苦了臉,在精明的主兒和神仙般的貴客前面,教他哪里吞得下。克緧従秃貌恍袉?出去站就更好了!
「小的不餓!购鷣y嘟喃了一句。
「難道你回來已先吃了?」
他哪來的狗膽啊?把貴客請回來後就在郡主身邊待著了,主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呃,沒有!
「那碗筷拿了去!
瞄了一眼小道士,笑得好生可愛,讓鵡漡脊背都發涼了,趕忙抄起碗筷,就怕還有什么更可怕的事要發生。
「多吃些!箍ぶ饔纸淮!改氵@趟辛苦了。」
是很辛苦!回來了還不放他到廚房去和大夥兒吃大鍋菜……
不過大幸的是,郡主終於把心神轉回貴客上。
「不瞞大師們,我這次敢煩勞兩位跑這一趟,實在是有大事相求。我知道大師們清心寡欲,就不以重禮冒犯了,但這個忙,我怎么也要請您們幫!
鵡漡一口米飯差些嗆到,主子怎地這么不客氣,開口就說請幫大忙,但沒得回報?
小道士倒是笑得很親切。
「郡主太客氣了!
客氣?鵡漡有抓頭的沖動。
聽了郡主的話,主客卻沒有馬上接口。法難道人對著好菜夾了又夾,碗里疊得老高,白須不時掉到菜上,他老人家也不甚在乎,吃得兩頰圓鼓。
小道士吃得就秀氣多了,小口小口的,但頰邊不時現出酒窩來,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咀嚼。
郡主見貴客沒反應,也未有窘態,嫣然一笑,開始進食。
只有鵡漡,連站著都覺腳底有刺。
道人貴客究竟是幫忙還是不幫?怎么也不好奇是什么大忙?
「好吃!」
法難道人終於開口了,滿口模糊的一句。
郡主看似高興極了。
「大師喜歡,我真是不枉這兩年的栽培。」
小道士點頭。
「這半蘭半筍,質韌香淡,前所未見,郡主能刻竹而插植,必然是日夜栽培,百試而一得!
郡主笑顏如花。
「我苦研農藝,多所嘗試,再有悖自然之法,我也不覺古怪,總認為天下無奇不有,有心則有生!
說到此處,郡主忽然笑容一黯。
「但日前我的遭遇,卻讓我有了質疑。我突染怪病,本該喪命……我自知命數已盡,但忽有貴人出現,將我拉回陽間來。我不知那是如何發生的,但我親耳聽見,這位貴人說要代我死去。我自病愈之後,無日不想著此事,如果那位貴人尚在人世……我找了又找,卻是無蹤無跡……」
「郡主既然認為有人代命,為何還想代命者尚在人世?」小道士問。
「我不知道!箍ぶ鲹u頭!傅曳置鞑蛔R那貴人,為何她要相救?相救也罷,為何甘愿自滅?那不是常人會做之事,是菩薩神仙才會如此!
小道士看向法難道人,後者仍埋頭大啖,小道士笑道:
「我們行道之人,不言神鬼,只求天理!
郡主支額,俏臉上全是懇切。
「那我想討教天理,弄清受人救命的道理。」
「若天理不能或轉,弄清了又如何?您的恩人是生是死,您都幫不上忙了。」小道上道。
「那也無妨!箍ぶ髅蛑∽欤袂閳詻Q。「請兩位師父指點!
小道士笑了笑,又夾菜進食。那邊的法難道人,聽若未聞般,吃得津津有味。鵡漡終於忍不住了。
「兩位師父,好歹幫幫我們主子。
「沒有關系。」郡主微笑!咐嚣^,你別急,說不定終我一生,也無法悟懂天理,這一時半刻,急也沒用!
說得真……深奧!鵡漡趕緊縮回頭來。
眾人默默用完餐,小道士嘴角的酒窩一直末消失。
###
自那天幽主出現之後,余兒戰戰兢兢,無時不緊盯著列忌觴的身形,一蹙眉、一緊繃都不放過,好似捕捉住每絲疼痛的徵兆,就能稍稍分擔幾分似的。
心底深處,更多的是恐懼——怕列忌觴在她轉身不察的瞬息,就會忽然魂飛魄散,再難挽回。
至於自己會如何,她也只是想到,若自個兒有什么閃失,是否就會將他連著書了……
昨夜和他出去找經書,跌了那一跤,摔落了經書,讓他動了好大的怒氣。夜宿石穴時,硬著頭皮再度嘗試要離開,又被他阻攔了。
也不知自己試了幾次了,每次還沒從床上下地,他就睜開利眼,看得她不敢妄動。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每日奮勉抄經,希望對他多那么一分助力,也好……
抄了十數頁,她未察覺自己怔怔呆望他許久,直到他喚出聲。
「過來。」
她驚跳!笌煛笕!」
他一瞪眼,她抱著經書往後縮。
「您有事吩咐?」
「不就吩咐你過來了嗎?」
她起身小心地挪近一步,小臉上的擔心,簡直要讓人看了不舍。
列忌觴垂下眼,神情緩和了。
「余兒,你還有兩日,便十八歲了。」
「是嗎?」
她從不知自己生辰,姑丈曾說那日大不吉,萬萬不可慶生,連時日也不肯告知。
「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
「我愿天理將所有修度還給您,讓您重做明界的仙!」她沖口而出。
他默然凝望她半晌。
「你許愿於人,難道不顧那人是否愿意?」
她握緊雙拳。
「您難道不也是執意救我,不管我愿不愿意?!」她低喊。
讓她不敢置信地,列忌觴竟微笑了——
那是何等的笑容!
從未見他笑過的……自初識那一刻起,他於她是天般高、神仙般厲害,再怎么冷峻嚴苛,她也不以為過。
但笑容……笑容嗎?她有沒有看錯?
沒有。那笑容沒有一閃而逝,沒有稍加掩抑,甚至沒有半絲嘲弄深意……
心里有什么被揉擰,不能再輕地,她嘴角上揚,不知不覺,回了他一笑。
廟里似乎涌進了陽光,還有隱隱的花香,她渾然不察自己眼中的柔情,是他那笑意中的完美對映。
心在跳,血在奔流,耳邊有無聲的低喃——
余兒。余兒。
我的愿望,你可知道?
她覺得昏眩,無措,還有……非常、非常美好的感覺。
她閉上眼,身子微晃。
「我……我不知道!共恢挥X回答了。
「等愿望成真了,我再告訴你!
一樣低沉的聲音,卻是未曾有過的溫柔,她睜眼看他,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怔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