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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妖傳奇 第三章
作者:于喬
   
  眼見那匹老馬似乎已使不上力,慧彥于是將它放歸山林,自己背起山君往北方走去。一路上不時詢問最近的寺廟在哪兒,兩人走了一個多時辰,遇到一位老樵夫,這才告訴他們最近的寺廟還要再走上三十公里方到。

  兩人繼續(xù)走著,行到一處,山君突然輕輕拉了拉他的耳朵,說道:「停停,和尚,我聽見水聲,我想喝些水!

  慧彥背著她循聲找到了水源處,原來是近山谷旁的一條清溪,流水潺潺,溪邊樹梢鶯聲婉轉,白花花的陽光灑落在流動不已的清澈水流上,一晃一晃,像浮動的琉璃瓦一樣。

  山君輕呼一聲,從他背上滑落下來,走到溪邊先迫不及待地掬起些水入喉。待解了渴后,便找一塊大石坐下,除去腳上鞋襪,將玉足浸入冰涼的溪水中。深紫色的長裙底擺有些浸得濕了,染成墨紫色輕覆在石上,和潔白的足踝成了強烈的對比。

  慧彥看得呆了,雙眼不由自主地直盯著山君的腳踝不放。他從未見過這么細致完美的一雙腳,那膚色竟與寺里珍藏的白玉佛珠不相上下,而鑲于其上的腳指甲如同十枚小小的粉色花瓣,在溪水里不住晃動。

  「和尚,你睜著大眼瞧些什么?」她心情顯然極為舒暢,笑意盈盈地問道。

  慧彥訥訥地笑了笑,收回目光,低著頭走向溪邊也掬了些水喝。

  他知道縱使自己是個和尚,這樣盯著一位姑娘的足踝看也實在不禮貌,但轉念一想,她明明是妖不是人,自己是否顧慮太多?思及此,他忍不住又偏過頭看了看在旁的那雙玉足,然后抬起頭對女子笑道:

  「你的腳很漂亮。」

  沒料到山君臉一紅,啐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慧彥一楞,這虎妖怎么愈來愈像普通女子?難道是和自己處久了,漸漸沾染上了人氣?可他是個粗魯男子啊,也沒一點女兒嬌羞之態(tài),這虎妖又從何處學來這一身女子嬌態(tài)?

  「姑娘,該起程了!褂诌^了一會兒,慧彥說道。

  山君只是靜靜地把腳由溪水中移開,拿起深紫衣裙下擺擦了擦,穿上鞋襪。

  一路上,兩人默然不語,慧彥也不在意,只道她真的累了,也就任由她在自己背上歇息,沒去吵她,并盡量維持腳步平穩(wěn),好讓背上的女子能更舒適安穩(wěn)。

  行到那老樵夫所說的寺廟,天色已近黃昏,一群歸鳥飛越橘黃色的天空,山君抬頭望去,眼神中盡是眷戀之意。

  有些破舊的寺門上,掛著「杏隱寺」三個斑駁的字跡。

  慧彥看著「杏隱寺」三個字,臉上微微露出微笑。

  敲了敲緊閉的寺門,老半天才聽得厚重木門后有腳步聲傳來,待得門咿呀一聲打開來,門縫里露出一對晶亮的眼睛直往他倆人打量個不停。

  慧彥放下山君,雙手合十,恭敬地道:「小僧慧彥,來自少林,本欲往洛陽慈云寺,但因朋友有傷在身,因此希望能在貴寺借住幾宿,待朋友傷好后再起程前往洛陽!

  門縫又稍微開了一些,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了出來:「是慧彥師叔嗎?」

  「正是!

  這時那小和尚已把門完全打開,一對晶亮的眼睛猛地睜大,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果然是慧彥師叔!」他轉頭對寺里喊道:「大家快來!是慧彥師叔哪!」

  小和尚一把抓住慧彥的手,熱情地拉著他進入寺內。沒多久,寺里四面八方涌出四、五個小和尚,個個都圍著慧彥又叫又跳。

  原來這群小和尚去年冬天曾到少林寺參拜,當時天氣寒冷,幾個小孩子晚上凍得根本睡不著覺,慧彥有天發(fā)現(xiàn)后于心不忍,便會在晚上睡前特意教他們練功,并傳授一些內功心法,讓這些小孩子在練完功后身體暖熱,安于入睡。

  慧彥的兩只大手不住在小小的光頭上摸來摸去,順便問問他們的武功練得如何?

  這一陣喧鬧將住持引了出來,白發(fā)白須的住持早就聽見了小和尚們的呼鬧,知道來者是誰。他看見兩人只是微微頷首,然后清了清喉嚨,那群小和尚馬上安靜了下來,匆匆跑到老住持身后排排站好,但臉上卻還是露著笑意,不時偷瞄兩眼慧彥。

  「參見方丈!够蹚┕Ь吹卣f道。

  山君在他身后也微微一揖,卻沒有出聲。

  「你就是慧彥吧?這群孩子到少林寺的時候還真麻煩了你,他們回來后一直對你念念不忘,老嚷著想再去少林寺看看你,沒想到今日你卻自己來到我們這小寺里來了。」老住持微微一笑!改銈儊泶四康氖?」

  慧彥于是又講了一次來意,老住持聽完后看了山君一眼,卻也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差一個小和尚領著兩人到后院空房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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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晚,用完晚膳后,慧彥與老住持一起打坐練功。

  打坐完畢,老住持雙目仍閉,緩緩問道:「我看那女子內傷似乎不輕,像是被人掌力所傷!

  「方丈說得是!

  「打傷她的人,可知是誰?」

  「正是弟子。」

  方丈睜開眼,望向慧彥。

  「你?為何打傷了她,卻又救治她?」

  「不瞞您說,這女子乃是終南山上一得道虎妖,弟子行經山腳下時被村人苦苦哀求為民除害,但下手時終究于心不忍,只使了九成力。后來與這虎妖相處,也發(fā)現(xiàn)她其實并不是全無人性,只需開導教化,我想時日一久,她終會回歸正途的!

  「虎妖?可我看這女子雖然臉色蒼白,但不像身藏妖氣,舉止行為都與正常人無異!

  「是,這也是這虎妖厲害之處,她已經修煉成人形,不過她仍隨身攜帶一張虎皮,只要披上那張虎皮便能變回老虎原形!

  「真是如此嗎?」老住持低低說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是的,不過那虎妖已答應過弟子,從此不再化為老虎害人,只因那張虎皮伴隨她已久,心有不舍,因此隨身攜帶。」

  「如你所說,此人真是山中虎精的話,野性畢竟難馴,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又思念起山林生活,披上虎衣脫逃。長久之計,還是由你來保管那張虎皮才是!

  「方丈所言甚是。只是這幾日這女子一直以人形出現(xiàn),并不見有什么脫逃之意,所以弟子也沒想將虎皮自己保管,只要她不傷人就好!

  老住持尋思:你既說她是虎妖,為何又以女子相稱?但他并不想多問,只是心下對那女子是虎妖一事還是有存疑。

  此時在兩人打坐的房間外,一個機靈的小光頭一閃,躡手躡腳地溜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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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們知道嗎?慧彥師叔帶來的那個女子是個虎妖呢!」一個小和尚興奮地說道。

  「虎妖?!」其他五個小和尚異口同聲地道。

  「是啊是啊!」起頭的小和尚搗蒜似的不住點頭。

  「聽說是慧彥師叔經過終南山時收服的,現(xiàn)下要帶著她到洛陽去!

  「慧彥師叔帶著虎妖去洛陽做什么?」一個小和尚不解地問。

  「笨!當然是想在途中感化虎妖,然后讓她在洛陽修行啊!」他身旁的小和尚用力拍了一下他的頭。

  「聽說那虎妖還有一張虎皮呢!只要披上那張虎皮,她就可以變回老虎原形哪!」小和尚又說,一邊齜牙咧嘴,一邊雙手張作虎爪形,作勢要撲上其中一個小和尚,大家都咯咯笑了起來。

  「可是我很擔心慧彥師叔……」笑鬧玩后,一個小和尚突然說道。

  「此話怎說?」其他的小和尚一齊轉過頭看他。

  「慧彥師叔心地那么好,會不會被那虎妖給利用?」

  小和尚們面面相覷,然后又嘀嘀咕咕好一會兒,最后終于做出決定——

  他們決定要幫忙慧彥師叔,偷偷把那張虎皮偷出來給燒掉!讓那虎妖再也不得變回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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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幾顆閃閃發(fā)亮的小光頭在月光下晃呀晃地,來到后院一間屋子前。

  山君單獨住在這間房里,用完晚膳后便入房休息,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一個小和尚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這千年虎妖是否正在房間里修煉,露出青面獠牙的原形?

  在木門底加了一些菜油,一個小和尚無聲無息地推開木門,只見房里漆黑一片,僅有些許月光透過緊閉的窗戶縫隙透了進來。

  一群人躡手躡腳走進房里,東翻西摸,床上女子忽地一轉身,喃喃囈語,嚇得房里的小和尚全部定住不動,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幸好山君受傷后身體虛弱,對四周的環(huán)境警覺不如平時,雖然睡得不是極安穩(wěn),但也并沒有醒過來,只是在床上又翻了一個身。

  又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眾小和尚們才吁了一口氣,紛紛又開始悄聲在房里東翻西找,直到一個小和尚在床底摸到一件毛茸茸的東西后,他拿起手上的小碎石,伸指一彈,彈向其他同伴的光頭,大伙這才停住,將手上東西輕輕放回原位,再躡手躡腳走出房間。

  一群人一口氣直奔到自己房里,這才敢松一口氣。

  一人點起了燈,拿著虎皮的小和尚將虎皮放在桌上慢慢攤開,一群人懷著敬畏的心情看著這張斑斕的大虎皮。

  「好大的一張虎皮啊!那一定是只很兇狠的大老虎!」

  「慧彥師叔真的好危險啊!留個這么可怕的妖怪在身邊,萬一哪天——」他沒有把話說完,但大家相看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燒了它?」一個小和尚問道。

  大家又再互相看了一眼,慢慢都點了點頭。

  「誰燒?」又是一個疑問。

  六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先動手。

  「你吧!」

  「你啊!」

  「是你出的主意,你來!」

  「是你偷來的,你燒!」

  六雙手開始你推我擠,不知道是其中哪一只手推倒了桌上的蠟燭,火燙的燭油滴落,不知又燒痛了哪一只手,只聽得有人忽地大叫:「哎!好痛!」然后又是不知道誰的手扯到了那張虎皮,最后等到大家都回過神的時候,虎皮的一角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燒了起來!

  「燒、燒起來了……」一個小和尚指著燃燒起來的虎皮結巴說道!冈恪⒃愀饬恕

  「什么糟糕了!」有人打了他的光頭一下!肝覀儾痪褪且獰艋⑵げ湃ネ祦淼膯?這有什么好糟糕的?」

  「可、可是……」

  這時只見虎皮上的火勢愈來愈大,幾個原本捧著它的小和尚嚇得松了手,虎皮掉落桌上,轉眼將木桌也燒了起來。

  「快、快去取水救火啊!」

  不知道是誰突然大叫起來,一群小家伙馬上做鳥獸散沖了出去,跑到后院井里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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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這一番喧鬧,自是將在后院憩息的慧彥與女子給驚醒過來;蹚┮宦犕忸^有動靜,馬上跳了起來,披起僧衣便沖出房門。山君這時也開了房門,僅著一件素白單衣,眼神有些惺忪,卻在見到不遠處房內的火光時一驚。

  「失火了?」

  幾個做賊心虛的小和尚見到山君醒了過來,更是畏首畏尾,眼神不敢瞧她一眼,生怕那虎妖有什么讀心術,知道他們剛剛做了什么好事。

  山君嗅了嗅,突聞到一股毛皮燒焦的味道,心下頓時升起不祥預感,她趕緊跑回床邊,伸手往床底一摸——

  是空的!真的是空的!她的虎皮?!

  「你們燒了我的虎皮?!」她氣急敗壞地沖了出來,正在井邊努力掏水的一個小和尚見她這模樣馬上慌了,咚的一聲水桶掉在地上,清涼的井水流了滿地。

  她立刻往失火的房間沖去,只見里頭已是一片熊熊火光,那張虎皮半邊已經燒得漆黑,余下半邊火焰躍跳其上,發(fā)出難聞的焦味。

  「不!」她沖進房里便想赤手拿住虎皮,卻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姑娘!不要沖動!」慧彥也沖了過來,見狀馬上上前阻止!改銜䶮齻!」

  「那是我的虎皮!我的虎皮!你們怎么可以燒了它?!那是阿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啊!」她拼命掙扎,慧彥最后不得不先緊緊將她抱住再說。

  「姑娘千萬不要激動!」他轉頭看向那群見到這幕不知所措的小和尚們,情急大喊:「你們還在蘑菇什么?還不快取水救火?」

  「阿娘!阿娘!」嘶喊著,她竟已是淚流滿面,腦海中想起了那一天晚上,家被抄、親人被殺,摯愛的阿娘躲藏了十年終難逃厄運,在火海中被一刀砍死。「那是阿娘給我的虎皮啊——」

  她哭喊得太過用力,竟一時昏厥了過去,慧彥慌忙輕拍她的臉頰,幾個小和尚見到她哭得這般傷心也覺于心不忍,有些還跟著紅了眼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老住持也趕了過來,一見這景況先是一楞,隨即看了一眼那群始作俑者的小光頭們,只見這群孩子個個眼神亂飄,不敢正眼與他相對,心下便有了數(shù),但也沒當場點破。只是要他們先趕快極力救火。

  他走到慧彥旁,觀察了一下山君的氣色,又伸手探了探鼻息,輕輕嘆了口氣。女子本就體弱,現(xiàn)下被這一驚嚇,體內真氣開始紊亂,如不馬上鎮(zhèn)定心神,恐怕日后會留下身體殘疾的后遺癥……

  山君這時突然張開了眼,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素白的單衣上霎時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她看著已燃燒無幾的虎皮,先是面無表情,不多久開始嘴角抽搐,最后竟仰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燒得好!那男人留下的東西燒掉也好!燒吧!燒吧!把一切都燒掉吧!把我和那個男人有關的一切都燒掉吧!他不是我父親!他絕對不是我的父親!」

  大笑完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老住持一皺眉,點住了她的穴道,讓她暫時昏睡過去,以免情緒太過激動而傷了本就虛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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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了大半夜,火勢總算止住,六個小和尚灰頭土臉地站在后院里一五一十地將實情說了出來,只聽得慧彥一陣氣結。

  「你們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情?那張虎皮于她異常重要,她也答應我不會再披上虎皮變回原形害人,你們?yōu)楹芜要做得這么絕,竟將她的虎皮燒了?!」

  小和尚們你看我、我看你,責任推來推去,最后終于推出一個倒楣鬼,他說道:「我們怕這虎妖到時候反悔,危害慧彥師叔!

  慧彥急道:「這虎妖已與我相處數(shù)日,并未起任何危害我之意,你們怎么可以這么莽撞行事?」

  六顆小光頭又垂了下去,不發(fā)一語。

  「你們六個今晚就站在這里好好反省思過,到天亮前都不準移動半步。」老住持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充滿威嚴,聽得六個小和尚更加慚愧,頭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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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彥,隨我來!估献〕洲D身對慧彥說道,然后領著他往山君房里走去。

  山君昏睡后,慧彥便將她帶回房里,此時她臉色蒼白,秀眉緊皺,不時喃喃囈語,身上冷汗不斷滲出。

  老住持皺了皺眉,輕聲對慧彥道:「這女子體內真氣已亂,之前你打傷她的舊傷未愈,現(xiàn)又加上心緒受到重大打擊,如不趕緊替她治傷并安住心神,不出半天,她的身子就撐不下去了。」

  「是、是,弟子知道!够蹚┻B聲說道,并走上前想要像以前一樣灌輸真氣給這女子,老住持卻伸手擋住了他。

  「你的內力太過剛硬,尚未懂得柔勁,如此硬灌輸真氣下去,恐怕會造成反效果,讓我來吧!」

  「是!够蹚┩撕髱撞剑南骂D時松了一口氣。老住持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既然此刻他愿意伸出援手,自己便不用太擔心了。

  「你出去吧!這女子醒過來后,我想和她單獨談一談!

  「是!

  慧彥退了出去,但還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便和六個罰站的小和尚一起在后院等著,不敢先回房入睡。        

  「慧、慧彥師叔……」

  過沒多久,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蹚┺D過頭,見是最靠近自己的一個小和尚在和他說話。

  「什么事?」他勉強笑了笑。

  雖然這群小家伙做了這等頑皮事,但他性子本就善良,見他們大半夜還要站在后院里受罰,終究不忍對他們擺出一副嚴肅面孔。

  「你……會不會生我們的氣?」

  「出家人本就不應動氣,只是今晚你們這樣做實在太過份,再怎么說那虎皮畢竟是人家的東西,怎么可以未經同意就偷了過來,還把它燒了!」

  「她哭得很傷心……」另外一個小和尚偷偷說道,聲音還有些哽咽。「我聽見她一直喊著阿娘、阿娘的,那一定是她阿娘留給她的東西吧?」

  「她也是這樣告訴我的!够蹚┫肓艘粫䞍。

  「可是她后來為什么又大笑呢?」那小和尚又問。

  「對啊,還笑得那么凄厲,聽得我寒毛直豎!褂袀聲音搭腔。

  「這……我也不知道,也許等她醒過來后再問清楚吧!

  慧彥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他也不知道山君為何突然大笑起來?大哭他是可以理解,至少那張虎皮對她意義重大,但大笑……還一面笑一面詛咒著自己的父親?難道這虎妖竟是人妖混血?母親是妖、父親是人,兩人在一起后生下了她,身為人類的父親卻因為受不了其他人質疑的眼光,而選擇離開了她的母親……那這虎皮莫非是……他搖了搖頭,不想再想。

  「你們啊!等人家醒來要好好向人家道歉才行!够蹚⿺[出嚴肅面容說道。

  他心下也著實惱怒這些小家伙怎能如此亂來?竟把山君最珍愛的虎皮給燒了!山君明明已經答應自己不會再披上虎皮化為虎形危害人間了啊!

  剛剛瞧著山君那副失魂落魄的悲戚模樣,他竟覺得心里一陣抽痛不已。不是因為他背棄了與山君的誓言,而是那樣聲竭力盡淚流滿面的悲痛,是他第一次目睹。

  他從小清心寡欲,不知人世疾苦,此次下山才發(fā)現(xiàn)少林寺外的世界復雜難解,七情六欲糾糾纏纏,人心不再清明,所望所聞,皆是自身欲望所及,看不清世事。

  是什么樣的苦,能讓一只深山虎妖在熊熊烈火前哭喊力竭?

  是什么樣的痛,能讓山君在見到虎皮殘骸時,悲極反笑,笑得蒼涼決絕,驚心動魄。

  山君到底有著什么樣的過往?

  抬頭望明月,黑夜晴朗,仿若剛才之事從未發(fā)生過。

  「可她是虎妖——」一個小和尚囁嚅著。

  「不管是人是妖,天地萬物皆有情,都應該受到尊重,知道嗎?」他低頭望向那出聲的小和尚。

  六個人互相看了看,似懂非懂,但既然是慧彥師叔說的話,那就錯不了,于是六個人慢慢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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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后院這一等,竟等上了兩個多時辰,直到東方天空蒙蒙亮,老主持這才從女子房里走了出來,一臉疲倦。

  慧彥趕忙迎了上去,老住持見了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這女子,不是常人哪!你仍然執(zhí)意要帶她去洛陽嗎?」

  慧彥只道老住持終于相信女子是虎妖一事,并未作多想,他道:「是的,弟子決心帶她去洛陽修行,希望終有得道的一天。」

  「得道?得道?」老人笑了笑。「你真不愿意就此放手的話,日后會有更多苦難等著你啊!」

  「出家人本就該終生修行,這點苦難算什么?」慧彥絲毫不以為意。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老住持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還好嗎?」慧彥問道。

  「我已用內力將她之前的舊傷治好,現(xiàn)在只需靜養(yǎng)數(shù)日,不要再讓她情緒有任何動蕩,應是不會有大礙了,她原有的功力也能恢復個七、八成!

  「多謝方丈!」慧彥心里升起一股欣喜之情。

  老住持只是手一擺,疲倦的眼神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卻沒再多說什么。

  待老住持離開后,慧彥走進房里,見山君已然醒轉,她躺在床上,頭看向窗外。

  她聽見慧彥走近的聲音,也沒有轉過頭。

  「姑娘,你還好嗎?」

  女子沒有回答;蹚┯行├Ь降孛嗣约旱墓忸^,又道:

  「那群小家伙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們只是以為……」

  女子突然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累了,你走吧!

  「姑娘?」

  「我不怪他們,燒了就是燒了,救也救不回來,我只怪自己沒用,什么東西都守不住,如果不是生為女子之身……」聲音愈說愈弱,最后悄沒了聲息。

  慧彥耐心等著,直到聽見她細勻的呼吸聲,這才知她已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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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君直睡到下午才緩緩醒轉。張開眼,看見慧彥俯在桌上睡著了,寬大的僧衣上流滿了口水。

  想是他不放心,在這里守了她一夜吧?

  她突然心里一酸,眼淚險些掉落下來。

  下山一趟,大悲大痛,山下的世界依舊殘酷,依舊不留給她喘息的任何空間。

  她還能逃多久?

  山君又望了一眼慧彥,心想這笨和尚又能守在自己身邊多久?

  阿娘唯一留給她的遺物被燒了,被她最討厭的臭和尚給燒了。

  她心里應該是怨恨的,不是嗎?就像當年她一人躲在深山,因為思念阿娘而流淚時,那種此仇必報的怨恨,不是嗎?

  可為什么她恨不起來?

  山君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流轉無礙,她知自身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再看看眼前睡得口水四溢的慧彥,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揮掌,這笨和尚便非死即傷,她也算報了燒毀虎皮之仇。

  可是她無法恨慧彥,也無法恨那六個小和尚。

  為什么會有這種難解的矛盾?

  她輕嘆一口氣,搖了搖頭。也許執(zhí)著會讓人看不清,可一旦執(zhí)著的對象消逝了,為何人一樣還是看不清?

  輕手輕腳地站起身,她慢慢步出房門外,雅靜的后院在橘黃色的天空下閃著淡淡的光芒,院子空蕩蕩的,除了一口水井和一棵菩提樹外,空無一物。

  踏上堅實的石板地,眼角余光似瞄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她側過頭,看見角落閃過一角灰色僧衣。

  「你們還想做什么?我的虎皮都被你們燒掉了,難不成還想剝下我這層人皮去燒嗎?」她頭回也沒回地冷冷說道。

  只見那角落里的小家伙遲疑著腳步,不知道該不該踏出。山君沒耐心繼續(xù)耗下去,轉身就想回房,那小家伙這才下定了決心冒出來,雙手捧著兩顆杏子,怯生生地抬到她眼前。

  她眉毛一抬,質疑的眼神把那顆小光頭瞧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怕我吃了你?」說罷她故意喉間低吼一聲,咧嘴露出一顆虎牙,臉露兇光!肝疫沒吃過這么嫩的小孩呢!」

  小和尚嚇得馬上咚咚咚倒退三步,懷里原本捧著的東西也跟著咚咚咚掉了下來,原來是幾顆黃澄澄的杏子。

  小和尚連忙撿起杏子,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杏子可潤肺定喘、生津止渴,給、給你吃!拐f完捧著杏子的雙手舉得高高地,看也不敢看山君一眼。

  「你不知道老虎不吃素嗎?」她恢復冷靜模樣,心下卻有些感動。

  這群愛胡鬧的孩子盡管燒了她的虎皮,但本性并不壞,只是不知事情輕重。這小和尚膽子倒也大,明知他們燒了她的虎皮、明知她是只殺人不眨眼的虎妖,卻依然記掛著她的傷勢,還采了這些杏子要給她。

  「我、我、我知道,可是我們不能殺生,寺里也沒葷食,所、所以,我想這杏子雖然是素果,但營養(yǎng)豐富,你身子正虛,一定很需要——」小和尚顫抖著唇,結結巴巴地說道。

  「別說了,說得我頭都痛了!顾膊幌朐儆嬢^下去,于是上前取過那兩顆杏子,又看了一眼那小和尚,道:「難得你這么有心,那你以后每天替我摘兩個杏子,要新鮮現(xiàn)摘的,不準一口氣摘一堆,然后每天給我兩個,聽到了沒?」

  「是、是,知道了!剐〖一镞B忙點頭,匆忙溜了。

  她走進房,隨手把那兩個杏子擱在慧彥沾滿了口水的僧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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