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一盤荔枝,璃憂走入瓊歡的居處望月閣,不等宮女傳達,她便逕自開門走進去。
"歡,你在哪?"
來到內室,她看見瓊歡沒精打彩的坐在床邊,口里不住地輕嘆著。
在她身旁坐下,璃憂捧著荔枝問:"這是最后一批進貢的荔枝,錯過就得等明年羅。"
瓊歡擺擺手,"我沒你那么好心情,你自己吃吧。"
"好吧。"不吃白不吃,璃憂當著她的面剝起荔枝來了。
想著想著,瓊歡又哀嘆一聲,"唉……"
嗯,這荔枝肉多汁甜,璃憂贊嘆之余,忍不住又多剝了幾顆。
"唉……"瓊歡這次加重了嘆氣的音量。
真是太好吃了。璃憂的嘴巴沒停過,連剝荔枝的手也沒停下來。
"唉……"
哎呀,汁噴到衣服了,趕緊擦一擦。
瓊歡微挑眉,懊惱的跳起身,"吃吃吃,你再吃呀,小心吃太多虛火上升,燥熱流鼻血!"
璃憂睨了她一眼,依然優閑的剝著荔枝,"別把你的怨氣發泄到我身上,想要我關心就直說,別想用這招引起我注意。"
"你──"碰到她這沒什么感情的妹妹,瓊歡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唉……"
"好啦,你別再嘆氣了,有什么心事就直說吧。"
"我……"瓊歡坐回原位,雙手緊絞著繡帕,"我只是有些煩惱。"
"哪方面的?"
"這……"這叫她怎么說呢?
總不能大剌剌的向璃憂招供,她只不過因為三天沒見到楊祖軒,就覺得食無味、寢不安吧?
雖然心里還是很氣他,但思念他的心情早已壓過怨懟,開始懷念起他的一切,他的溫柔、他的嚴厲、他的笑容、他的所有所有……
有時瓊歡會覺得自己十分窩囊,明明上一刻才告誡自己別再想楊祖軒,但過沒多久,她便會開始懷念他的好,然后又氣憤的要自己拋開這該死的念頭。
發現瓊歡無意識的呆愣著,璃憂輕推她一下,"歡,你在搞什么鬼?"
"啊,我怎么了?"
"我知道了,看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定是想情郎想昏頭了。"
瓊歡羞赧的紅了臉,驚叫道:"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思很容易了解,況且我和你打娘胎就在一起,怎么會不知道你在想些什?"
"是喔。"瓊歡沮喪的低下頭,沒想到她連心情也藏不住。
"那個人……該不會是楊祖軒吧?"
瓊歡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個頭。
哈哈哈,果然被她料中了。璃憂繼續剝著荔枝,"你和他到底怎么了,說出來聽聽吧。"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么?"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對我是什么感覺。"
瓊歡將兩人之間發生的事全都告訴璃憂,包括楊祖軒如何照顧她、容忍她,以及她對他的感覺,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聽完她的話,璃憂很清楚的知道,這是郎有情、妹有意,只不過他們倆都沒向對方明說,這么簡單的事瓊歡竟然看不出來?
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好討厭,我滿腦子都是他,他的事我全都在意,當皇姊姊說想送他美女當謝禮時,我生氣的脫口說他要是答應,我絕不會放過他,你說,這樣的我是不是很糟?"
璃憂拍拍她的手,"因為喜歡對方、在乎對方,自然會醋勁大發,這是很正常的,你別擔心。"
"憂,你怎么會這么清楚?"
聞言,璃憂一愣,差點把荔枝核也一并吞下去。"這……聽多了這種事,當然多多少少會清楚羅。"
"喔。"瓊歡也沒多想,當然也沒發現璃憂古怪的表情。
"你不清楚楊祖軒到底把你當成什么,其實要解決這個問題很簡單。"
"真的?你有什么辦法?"
"最直接的一招,當面問他不就好了?"只是看瓊歡有沒有膽量問出口而已。
"直接問他?好,就這么辦!"
沮喪多天的瓊歡終於振作起來,當她興高采烈的想要沖出房門時,赫然想起她正在禁足中,不能踏出望月閣一步的。
"憂……"瓊歡轉過身,哀怨的喚道。
把所有的荔枝給解決掉,璃憂才好整以暇的開口:"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的禁足令在今天結束。"
"為什么?今天才第三天呀。"
"還不是你的楊祖軒,心疼你要被關在望月閣里十天不準出門,便開口請求皇姊姊放你一馬。"
那天翔靈公主執意要答謝楊祖軒一路上的辛苦,定要他說出一個請求,他干脆請求翔靈公主放瓊歡一馬,別把她關在房里讓她難受。
接下來只聽見懷香居內出現討價還價的聲音,一個說不準,一個說拜托,一個說沒得商量,另一個則說要不然減少幾天也好,這樣一路吵下來,也不知楊祖軒是使了什么計,竟讓翔靈公主妥協只關瓊歡三天。
這個楊祖軒也太寵瓊歡了,像她這種人該狠狠的關個十天半個月,這樣她才會記取教訓,不再隨便離宮出走。
"歡,你看楊祖軒多了解你,知道你最討厭被……咦,人呢?"
抬頭看了看四周,瓊歡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房里只剩她一個人。
"呿!"她不是滋味的撇撇嘴,"沒看過這么猴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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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皇城分為兩個部分,一為東內、一為西內,西內是皇帝處理朝政之處,以及后妃、公主的居所,而東內則為百官辦公之處。
殿中省主要職掌天子的服御,總領尚食、尚藥、尚衣、尚舍、尚乘,尚輦等六局,別以為他們統領六局應該會忙翻天,其實不然,反倒清閑得很。為什么?因為忙的人是底下的小官,他們這些大官只要涼涼的盯著底下人做事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勞動他們出馬。
在殿中省里,十幾名官員無聊的閑磕牙、話家常。
"楊少監。"一位殿中丞好奇的問:"你怎么到玄武軍區一趟回來,整個人感覺都變了?"
楊祖軒瞥他一眼,淡淡的說:"我變了?"
"沒錯,平常你總會替大家找樂子,要不就說說笑,但你現在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完全沒了之前的活力。"另一位主事開口附和。
他無奈的緊抿雙唇,偶爾心情不好不想說笑,這樣也犯法嗎?
"還有,你最近幾天常會無意識的嘆氣,我想連你自己也沒察覺到吧?"一位令史得意洋洋的報告他的發現。
"我會無意識的嘆氣?"
其他人不約而同的點頭,異口同聲道:"沒錯,而且很嚴重。"
唉!楊祖軒暗暗嘆了口氣,這些人果真是閑過頭了,干嘛觀察他到這種鉅細靡遺的程度?
"你看,你又在嘆氣了。"
"夠了,你們真是夠了!"看來他不拿出點氣魄是不行的。"殿中監不在,就我這個少監最大,你們敢再消遣我不專心辦公,看我待會怎么治你們!"
"呃……沒事,沒事。"眾人趕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以免被風暴掃到。
"真是的,就是欠管教。"楊祖軒受不了的直搖頭。
是,他承認,最近幾天他的確是魂不守舍,害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
今天是第三天,瓊歡的禁足令應該已經取消了,她又可以在宮內到處走動。
兩人雖然同在皇宮里,但他在東內,她在西內,想要見面談何容易,除非她來找他,否則沒有經過宣召,他是不可以到西內的,但他心里時時刻刻惦記著她,幾乎已經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情況了。
他最擔心的是瓊歡還在生他的氣,不肯諒解他,但想知道她的近況可沒那么容易,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最是讓他難受的。
一室沉寂,眾人很有默契的緊盯著楊祖軒臉上的表情,看他時而斂眉、時而哀嘆,眾人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這么憂郁的楊祖軒,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到。
咿呀一聲,大門被人推開,一名長相標致的小姑娘探頭進來,一副想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么的局促樣。
殿中省內的人皆一愣,忙不迭喊道:"公……公主?!"
堂堂公主怎么會到殿中省來?還有,這到底是瓊歡與璃憂兩位公主中的哪一位,他們根本分不出來。
楊祖軒被他們的叫喚拉回心神,抬頭望向門口,不禁一震,"瓊歡?"
"祖軒。"看到心中記掛的人,瓊歡不自覺的笑逐顏開。
他連忙起身定到門口,發現身后的一堆人也朝他走來,他干脆走到門外,順便把門關起來。
"你怎么會來東內?"
"我是來找你的。沒想到東內好復雜,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殿中省呢。"
一聽到她是特地來找他,楊祖軒內心積壓好幾天的郁悶頓時一掃而光。
看來她還是在乎他的。
"瓊歡,我……"為防有閑雜人等偷聽,楊祖軒牽起她的手離開殿中省。"我們去別的地方談。"
瓊歡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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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花園,楊祖軒才停下腳步,雙目直盯著思念多時的人,嘴角噙笑的說:"我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你。"
能見到瓊歡,這就是他最好的慰藉,只要知道她過得開開心心的,這樣他就滿足了。
瓊歡第一次看到他身穿緋色官服的模樣,既帥氣又挺拔。心里對他的愛慕不禁更深了。"我是來謝謝你的。"
"謝我什么?"
"謝你在皇姊姊面前替我求情。"
"那沒什么,你不必特地為了這事向我道謝。"
回想起那天翔靈公主笑中帶怒的表情,楊祖軒不禁竄過一陣寒顫,那時他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挑戰她的權威,無視她散發出來的攝人氣勢,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己實在太大膽了,翔靈公主沒治他的罪,算他走運。
瓊歡猶豫了一會兒,才關心的問:"你最近過得好嗎?"你想我嗎?這句話太露骨了,她說不出口,只好拐個彎問。
瞧他從剛才就一直握著她的手,她害羞的想著,看樣子他應該很想她吧。
"我還好。"好個頭,為了她的事,他這幾天根本睡不好,沒看見他的黑眼圈越來越深嗎?
原本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向瓊歡傾訴,但真正見到她時,他反倒不知該怎樣開口。
他想她,很想很想她,這才是他最想告訴她的話。
西風乍起,吹落一樹黃葉,瓊歡一身絲質薄衣,在冷涼西風的吹拂下,不禁有些瑟瑟發顫。
楊祖軒伸手將她拉進懷里,替她擋住陣陣冷風。"小心著涼了。"
摟著嬌弱的小人兒,楊祖軒噙著滿足的微笑,彷佛又回到在玄武軍區的時光,他們倆毫無忌憚的在一起,不必在意眾人的目光。
這是他所懷念的人、他所懷念的擁抱。
靜靜依偎在他懷里,瓊歡是又羞又喜,他的懷抱好溫柔、好溫暖,只要在他的懷中,她就能得到從未有過的幸福感。
兩人依偎許久,瓊歡才開口問:"一開始你是受皇姊姊所托,才對我隱瞞所有事情,因為你認為我們倆不熟,就算瞞著我,你也覺得沒什么,是不是?"
"是。"
"那后來我們倆熟識后,你還是覺得瞞著我對你一點影響也沒有嗎?"她的語氣里有一絲受傷。
楊祖軒搖搖頭,眼里溢滿柔情的看著她,"我為了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事情真相而煩惱。"
"為什么?"
"因為在乎。"
就是因為在乎,楊祖軒才不希望欺騙她,在乎她對這件事的感覺,在乎她會不會因此而討厭他,在乎她心里是否有他。
太在乎的結果,就是怕會不小心傷害到她,讓她傷心難過。
"因為在乎?"瓊歡窩在他懷中沾沾自喜,"你很在乎我?"
"那當然。"
"有多在乎?"
"在乎到希望時時刻刻都能見到你。"
瓊歡笑得更開懷了,不知這算不算是他的告白?
"現在你見到我了,那又如何?"
不想放開你!但這句話楊祖軒選擇藏在心底,因為他擔心她對他的感情沒他這么深,怕說出來會嚇著她。
"見到你,終於可以稍稍慰藉這幾天來的相思之苦。"
"果然就像我說的,油嘴滑舌。"她輕捶著他的胸口。
她愛撒嬌就讓她撒嬌,楊祖軒樂得讓她多捶幾下。
"對了。"她抬起頭看著他,"那天在芒花叢里,你吻我到底是因為在乎我還是故意要欺負我?"
她想了好久,不明白他那熾烈又深情的吻到底是怎么回事,像欺負卻又像疼惜,不趁這個機會問清楚,她又會胡思亂想到睡不著覺。
微微的紅暈浮上楊祖軒臉頰,他的表情有些見腆,"當然是在乎,而且在乎到……差點走火入魔。"
"在乎到差點走火入魔?"這幾個字拆開來瓊歡都懂,但合起來后為什么她卻搞不懂意思,"什么叫'在乎到差點走火入魔'?你能不能好好解釋一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總不能說他一時沖動,差點……
"什么叫字面上的意思?你說明白點。"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才下明白,誰知道什么是──"
"嗯,咳咳!"
不遠處的樹叢后傳出干咳聲,嚇得他們倆趕緊分開。
瓊歡微微發怒,撩起裙擺跑到樹前,不悅的質問:"是誰躲在這里偷聽我們說……啊?"
一名穿著龍袍、十歲出頭的清秀小男孩走出樹后,對著瓊歡干笑著,"二皇姊,朕不是有意要打擾的。"
"皇上!"瓊歡沒想到在樹后偷聽的人竟然是貴為天子的他。
楊祖軒一見是皇帝駕臨,連忙躬身行禮,"微臣不知皇上在此,還請皇上恕罪。"
"沒事、沒事。"皇帝忙搖著手,"整天讀書也是會累的,偶爾出來透透氣,不礙事的。"
看皇帝那張賊兮兮的笑臉,瓊歡只覺得丟臉死了。"皇上,你怎么會到東內來?"
"當然是聽從皇姊姊的教誨,偶爾抽空來看看文武百官的辦公情況,二皇姊都能來了,朕為什么不能來?"
瓊歡聽出他話里有明顯的調侃意味,"那……那皇上剛才……聽到了些什么?"
所有該聽、不該聽的,皇帝可是一字不漏照單全收。"也不多啦,看你們說了什么,朕就聽了什么。"
瓊歡雙頰飛紅,簡直快無地自容了。"皇上干嘛一聲不響的躲在草叢后,故意偷聽我們說話?"
皇帝攤攤雙手,一副無奈的模樣,"朕也不想啊,但看你們卿卿我我的,朕總不好來個棒打鴛鴦吧?"
"皇上,你──"
她尷尬的跺著腳,不敢看皇帝那曖昧的笑臉,干脆雙手捂住紅通通的臉蛋,轉身逃離這里。
"咦,二皇姊,這么快就要走啦,怎么不多待一會兒呢?"說到最后,皇帝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還笑得出來?站在一旁的楊祖軒可笑不出來,被皇帝知道了這件事,不知皇帝會做何感想?
等到瓊歡走遠了,皇帝才收住笑容,盯著楊祖軒的眼神里有著深深的打量意味,"你是殿中省的楊少監?"
"正是微臣。"
"嗯。"他點點頭,腦中似乎在算計什么。
"皇上!"一名老太監氣喘吁吁的跑到皇帝身邊,"您怎么還在這呢,太后和長公主正等著您呀!"
"啊,糟了,朕怎么忘了這件事?"皇帝拍了下額頭說,"安公公,我們趕緊過去吧。"去晚了長公主又要罵人了。
"遵命。"
向前走了幾步,皇帝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瞧著楊祖軒,"楊少監,朕要告訴你一聲,辛苦你了。"
楊祖軒呆愣住,一時間想不出皇帝說的這句話有什么特別意義,一直到皇帝遠走后,他才恍然大悟。
辛苦他了?嗯,的確是滿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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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蘭殿
毛太后看著階下擺放的一箱箱貢品,臉上沒有欣喜的表情,只有為難與無奈。
翔靈公主則是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隨手拿起一本奏摺,仔細閱讀著。
"嗯,皇上真是進步許多,雖然對事情的思考還不夠深入,但已能顧全到多方面的情勢,實屬難得。"
"你調教出來的又會差到哪呢?"毛太后輕笑著,"你別只顧著挑皇上奏摺中的缺失,倒是替哀家想想,這些東西該怎么辦?"
"那是尚書令送給母后的?"翔靈公主淡問道。
"是啊,最近送得可勤,只希望哀家能盡快答應那件事。"
"哼,看來他的油水撈得夠多,出手還真大方啊。"翔靈公主一臉的嫌惡。
"別說風涼話了,你也給點意見吧。尚書令畢竟是你舅舅,加上他在朝中勢力頗大,想動他還真是不容易。"
翔靈公主為先皇的琴妃所出,在琴妃死后,毛太后待她不比親生孩子差,兩人的感情就像親母女一樣。
"就因為他是我舅舅,我才會容忍他到現在。"翔靈公主放下奏摺,"母后,您能拖就拖吧,拖越久對咱們越有利。"
毛太后挑高一眉,"真的?難道你已經有辦法了?"
"他知道已經有把柄流出來了,才會狗急跳墻,再拖他一段時間,我相信絕對能將他扳倒。"
翔靈公主輕笑著,不是她這個外甥女狠心,有些事還是得以大局為重,要不然國家早晚會被搞垮。
"好,這件事先擱著,我們還是先和皇上把玄武軍區的問題解決吧。"毛太后作出決定。
"那當然。"翔靈公主嫣然一笑。
如果順利,她倒是有辦法將兩個問題一并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