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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娶妻 第一章
作者:亞果
   
  從前,中國西南的滇省,被視為蠻夷之地,橫斷山的路狹窄崎嶇,其間有蠱毒瘴癘、蛇虺魍魎,人們聞而驚、行而畏,是一個(gè)遠(yuǎn)離中原的邊陲之地,充滿神秘的色彩。

  在滇西的邊境上,有十三連峰,終年積雪、峰頂灰白、云霧綿延在巖雪之中穿插,遠(yuǎn)看如巨龍橫空,當(dāng)?shù)氐娜朔Q之為「梧魯山」--意思是銀色的巨巖所組成的山峰,相傳山里住有白龍大神。

  聽說白龍大神是一條罕見的白色巨蟒,已經(jīng)活了數(shù)千年之久。牠有一對金色的眼睛,身軀要五個(gè)男人合抱,身長難以估計(jì)。重要的是,祂掌管滇地的雨水,可以呼風(fēng)喚雨,特別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且脾氣非常不好。

  鄰近梧魯山區(qū)有一個(gè)小村落,叫做梧魯村,人口約莫五百,以農(nóng)耕維生,由于是靠天氣吃飯的村莊,自然要比一般人更敬畏白龍大神。

  怕牠不降雨,大旱多苦,若遇上連年的天災(zāi),最古老的方法,就是活人獻(xiàn)祭。

  在那么偏遠(yuǎn)的山區(qū),沒有朝代更迭,千百年來,他們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掌管眾人秩序的是村長,村長之上還有「東巴」,東巴是集巫術(shù)于一身的巫醫(yī),也是村里最有智能的人,只要是他的決定,村里沒有人敢不遵從。

  對于活人獻(xiàn)祭,東巴的說法是白龍娶妻,得將村里最美麗的女孩獻(xiàn)給牠做新娘子。

  決定白龍娶妻當(dāng)日,新娘子要打扮妥當(dāng),穿著紅色嫁衣,乘坐八人大轎,在天黑以前抬進(jìn)山里,而后眾人隨即離去,留下新娘子給白龍大神。

  三日回門,日過中午,眾人須照例前去查看轎子。

  可哪里還有新娘的蹤跡?

  東巴說:「那是白龍大神娶走了新娘子的證據(jù)。白龍娶了妻,便能保佑村子風(fēng)調(diào)雨順、無大災(zāi)厄,至少一百年。」

  可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白龍大神。

  誰都不敢去想,新娘子究竟真的到哪里去了?

  不敢想、更不能問,而白龍大神,便成了村里最敬畏的傳說跟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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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一過,難得天氣晴朗,雖是春寒料峭,不過,梧魯村有兩個(gè)少女已經(jīng)等不及春天來臨,急著跑到山的近郊采花玩要去了。

  兩個(gè)少女年紀(jì)約莫十六、七歲。

  其中一個(gè)女孩,有一張圓圓的臉蛋,笑起來唇角兩個(gè)梨窩立現(xiàn),十分甜美可愛;而另一個(gè)女孩容貌美麗甚多,可是看起來很高傲,顯得十分不容易親近。

  漂亮的是姊姊,叫做花晴;可愛的是妹妹,叫做花梨,她們是相差一歲的同胞姊妹,細(xì)看的話,就可以瞧出兩人的輪廓的確有幾分相似。

  她們一邊采花、一邊嬉戲,好不快樂。突然間,花梨停止了嘻笑,一手指著山崖邊:「阿姊,妳看,那一朵花是不是好美好美?」

  花晴轉(zhuǎn)頭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一朵盛開的花長在懸崖邊,像這樣的高嶺之花總是開得特別美麗。

  「的確很美,可惜它開在懸崖邊,摘不到!

  「好可惜喔,這樣美麗的花,如果能插在阿姊的頭發(fā)上,一定美極了!」花梨最喜歡美麗的姊姊,她一直是花梨的驕傲。

  大家都說,姊姊是全村最美的人,將來要嫁給村長做媳婦的。

  村長的兒子木德長得很英俊,跟姊姊十分相配。他人很好,對她也很親切,總是叫她梨花妹妹,想到這里,花梨的小臉就黯淡了下來。

  她最喜歡姊姊,可是……她也好喜歡木德哥哥……

  「算了,摘不到也沒有辦法嘛!」花晴看見花梨沉著一張臉,以為妹妹正惱著摘不到花兒,便安慰她:「我們今天摘到不少漂亮的花兒,回家編個(gè)美美的花冠給妳戴,準(zhǔn)叫妳忘記這朵花!」

  「花開得再美,也要有人懂得欣賞才幸福。 够ɡ嫱蝗欢自诘厣峡蘖似饋。

  花晴看妹妹突然哭了起來,有點(diǎn)不知所措,這個(gè)花梨怎么說是風(fēng)就是雨的,不過是摘不到一朵高嶺的花嘛,這也要哭?

  花晴平日雖然有點(diǎn)嬌蠻,可對這唯一的妹妹卻是疼愛有加,她一哭,花晴就不知道如何是好,總得想個(gè)辦法滿足她的要求才是。

  「妳不要哭嘛!要不我們走近一點(diǎn)看看好了,說不定阿姊摘得到它!

  花梨抹一抹臉,覺得不好意思。她只是突然想到,就算自己戴上花冠后再美,不也正像這一朵高嶺的花,開在沒人懂得欣賞的地方一樣嗎?是那么孤獨(dú)、可悲!所以才落下了眼淚。

  「好哇!」她連忙扯開嘴角,對姊姊露出一個(gè)討好的笑。

  「又哭又笑,像小孩子一樣!

  「小孩子多好,沒有煩惱,我才不想長大哩!够ɡ孢肿煨χ

  「妳喔!」花晴搖搖頭!刚婺脢厸]辦法!

  兩人一靠近崖邊,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花開得并不太遠(yuǎn),只是山高谷低,令人害怕,這樣陡峭的山崖,尋常人光是站在邊緣,腳就軟了,哪里還能摘什么花?

  可是美麗的花朵,偏偏又近在咫尺!

  「妳想要花嗎?我摘給妳!

  正當(dāng)兩姊妹躊躇著不敢邁出腳步的時(shí)候,一個(gè)聲音跟身軀同時(shí)由背后冒出,嚇了她們一大跳。

  只見一個(gè)身影快速掠過,毫不遲疑地趴在崖邊,手一伸長,就摘下了那朵花,然后又迅速爬起,將花朵遞到花晴的面前。

  「給妳。」

  花晴驚魂未定,可一看清楚眼前的人,美麗的臉蛋立刻就拉了下來。

  「玄三大哥!」先叫出來的是花梨!改銍樍宋覀兒么笠惶!」

  玄三!

  那張其貌不揚(yáng)的臉,連平凡都談不上,小小的三白眼閃著詭異的光,薄薄的唇角不協(xié)調(diào)地蜷著,笑比不笑還丑。一身骨頭,瘦到有些佝僂,配上陰陽古怪的個(gè)性,在花晴眼中看起來總覺得他十分猥瑣可厭。

  獵人玄三,是花晴最討厭的一個(gè)人!

  他像一只討人厭的蟲子,總愛繞著她四處飛來飛去:又像見不得光的鬼怪,常常躲在她的身后跟蹤她。

  花晴討厭玄三,因?yàn)樗蠊帧?墒切齾s很喜歡花晴,不管被她怎樣嫌惡,只要能看見她,他都甘之如飴。

  他一路跟著花晴姊妹,知道她想要崖邊的花,但不敢摘,他才幫她的。明知道她不會接受他的好意,可是他就是無法克制想要討好她的沖動。

  他知道自己長得很丑,不要說美得像仙女一樣的花晴討厭他,就連他扛著獵物下山去賣時(shí),也從來沒有一位姑娘對他笑過一次。

  他喜歡花晴!每個(gè)人都笑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其實(shí)不是這樣的!花晴對他而言,就像遠(yuǎn)在天邊的星星,他戀慕她,卻從沒有過任何逾越的想法,他只想在一旁默默地守護(hù)她、關(guān)心她而已。

  但是花晴不知道,她只知道玄三很討厭、看了好礙眼,這么討厭的人,為什么總要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花晴,花……」玄三靦腆地將花遞給她。

  花晴連忙退后一步,尖著嗓子叫:「你不要靠近我!誰要你鬼鬼祟祟跟著我們?你煩不煩!」

  「花晴,我沒有要靠近妳,我只是要將花給妳而已。」玄三低著頭說。他一向不敢正視花晴,花晴像是一道太強(qiáng)的光,他在她面前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手里緊緊捏著花朵的細(xì)莖,花朵垂頭喪氣地,彷佛一瞬間就枯萎了。

  「我才不要你的花!」花晴立刻駁回他的好意,又說:「我才不要你送的任何東西,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討厭你?討厭到一看見你心情就變得很不好,我這么討厭你,又怎么會喜歡你送的東西?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啊?」

  像這樣的話,玄三每天大概都要聽上一回,所以并不覺得受到傷害,他只是囁嚅著:「我知道妳不喜歡我,我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妳要說什么話,我都知道。」

  「知道為什么還整天跟蹤我?你臉皮怎么這么厚!」

  花晴討厭玄三幾乎是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可是不管她用什么話罵他,他也不會走,除了去打獵的時(shí)間以外,他可以說是如影隨形的跟在她的身邊。

  有時(shí)候她真恨不得這個(gè)討厭的人可以消失!

  一瞬間,她的腦海里閃過一個(gè)沒有人性的念頭,她脫口而出:

  「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做?」

  「只要花晴妳開口!剐c(diǎn)頭如搗蒜,花晴從未對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哪怕她要他即刻去死,他也會答應(yīng)。

  「好!够ㄇ鐝堥_嘴,半晌卻又合上,這念頭太壞,實(shí)在說不出口,可是看著眼前的人實(shí)在討厭到了極點(diǎn),就嚇?biāo)幌掳桑≌徦刑齑蟮哪懽,也決計(jì)做不到她所要求的事情。就盼若他親口許諾了,如果做不到,就會知難而退了。

  「你聽著,我要求你做的事,你若做不到可以當(dāng)做沒這回事,可我有一個(gè)條件,你既然做不到,以后就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答應(yīng)妳,可是萬一我做得到,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么?」花晴瞪大眼,愈覺得他形容可厭,要他做事只是個(gè)幌子,目就只是要將他驅(qū)離身邊,不要再看見他,想不到他還自以為可以跟她談條件?

  「可不可以……」玄三始終低著頭,然后下定決心抬起頭來,直視眼前那一道光!缚刹豢梢陨儆憛捨乙稽c(diǎn)!」

  花晴張大嘴,原先準(zhǔn)備要罵他什么,反而忘記了。對方明明是這么討厭的一個(gè)人,可他竟不過只是想讓自己少討厭他一點(diǎn)!而她剛才一瞬間所閃過的念頭,其實(shí)足足以置他于死地的。

  幾乎是帶著一絲慚愧,她慌忙牽起花梨的手,決定不再理會他。

  「花梨,天快黑了,我們回家!

  花梨乖乖地任她牽著走,說實(shí)話她也害怕玄三大哥,害怕他的眼神、他的模樣。雖然阿姊對他說話總是毒了一點(diǎn),可是像他這樣糾纏不休,誰不討厭?

  「花晴,妳還沒有說要我做什么事?」玄三急了,跟在她們倆后頭追問。

  花晴心里又煩又氣,又恨他糾纏不清。她拉著花梨快步跑開,不想理會他,誰知道他跑得極快,不但一下子就追上她們,情急之下還拉住了她的手。

  花晴心里的火氣陡地冒了出來,他竟敢拉她的手!

  大家都知道她要嫁給村長的兒子木德,她對木德亦有好感,她都還未給他牽過手,這癩蛤蟆……這癩蛤蟆,他憑什么?

  她甩開他的手,轉(zhuǎn)頭瞪著他,咬著牙說:「你想知道我要你做什么是不是?好!我告訴你,我要的是白龍大神的鱗片,那一枚長在祂額心、七彩的鱗片!」

  這要求一說出口,三個(gè)人當(dāng)場都愣住了。

  好片刻,一陣沉默讓人心底毛毛的。

  「姊……」花梨拉住花晴的手,她沒想到姊姊會說出這種要求。白龍大神雖然是個(gè)傳說,七彩鱗片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可是這種要求,在梧魯村是天大的忌諱。沒有人可以冒犯白龍大神的!這話要是給東巴聽見,非得嚴(yán)懲阿姊不可。

  「你怎么說?」花晴話一出口,反而壯了膽子!缸霾坏剑俊

  玄三也想不到花晴會這樣要求。

  梧魯村的人敬畏白龍大神是血液里遺傳下來的,一代接一代,可是有誰真的見過白龍大神?況且采龍鱗,這般大不敬的念頭,玄三跟村里所有人一樣,想都沒想過。雖說他是個(gè)獵人,經(jīng)年在山里穿梭,可也未曾見過白龍大神。

  然若真的有,他拼死也要一搏,可是天曉得白龍大神在哪兒?

  「姊姊!」花梨的臉拉了下來!高@種……連想都不能想的!」

  花晴初想時(shí)確實(shí)有些伯伯的,可是說都說了,現(xiàn)在只有盼玄三快點(diǎn)放棄。

  「好!我去采。我一日采不到龍鱗,一日不見妳!剐f完,真的轉(zhuǎn)身就走。

  「姊。 够ɡ娑迥_!笂呎娼兴?他會死的!」

  「哪會呀……」花晴見玄三說得那么堅(jiān)定,而且他一轉(zhuǎn)眼就跟夜色融在一起,像消失了一樣,心里真有點(diǎn)毛起來。雖說,白龍大神是傳說,肯定是人杜撰出來的,可東巴言之鑿鑿,叫人不信也難。

  「唉呀!我不管妳了,看妳怎樣對阿爹跟阿娘說!够ɡ嬉矚饬恕Pm討厭,可阿姊卻無知。什么不該想、不該說難道不知道?!

  「妳別告訴爹娘,不然我打妳喔!」花晴輕聲恫嚇妹妹。

  「我跟妳一樣高以后就不怕妳了。我呀,只是伯……」

  「怕什么?」

  「白龍大神!」花梨膽子到底是小了一點(diǎn),東巴說的話,花晴信了八成,但她卻信了十成十。

  「別說了,給妳說得都發(fā)毛了!

  「不說不說,姊,我們快回家吧。」花梨牽住花晴的手,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夜一深,天更高遠(yuǎn),兩人挨得更近、走得更快。其實(shí)家并不會太遠(yuǎn),但今天卻覺得這條路好長!

  「姊……」

  「怎么?」

  「妳有沒有聽過……白龍娶妻的故事?」

  「不是說好不說了,還說!」

  「沒啦,我只是突然想起東巴說過的故事!

  「都說是故事了,還當(dāng)真!」

  「可是,真的曾經(jīng)有新娘子從村子里嫁過去耶!東巴說,距今還不到一百年。」

  花晴當(dāng)然知道真的有人當(dāng)過白龍大神的新娘子,因?yàn)榛业呐ⅲ幌蚴谴遄永镒蠲利惖,所以白龍大神的新娘,也只會挑花家的女孩?br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東巴說過,白龍大神在百年之內(nèi)不會再娶新娘子了,好端端的,突然提這些做什么?」

  「誰叫妳……要讓……讓玄三大哥去做那件事嘛!」花梨嘟著嘴。

  「妳以為我愿意啊!難道妳愛讓他一天到晚跟著我們?」

  「我也不喜歡?墒,剛剛……總覺得他好象會當(dāng)真……」

  「不會的,白龍大神是神耶,哪里會叫人輕易看見?村子里又有誰親眼見過白龍大神?」

  「是沒有。」花梨想了一下,抬眼看見家門就在前方,心也比較定了。

  「但愿玄三大哥別真的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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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之后,正是十五月圓,梧魯村的村民習(xí)慣到空曠的場所聚眾賞月。吃過晚餐,幾乎全村的人都會到齊,有人唱歌跳舞、有人聊天乘涼,而小孩子大多數(shù)都會蹲在東巴的面前,聽他述說遙遠(yuǎn)的故事。

  「!天狗食月!」

  突然有人開始低嚷,接著眾人紛紛舉頭看著「天狗」一點(diǎn)點(diǎn)的吞食皎潔的月亮,月面開始出現(xiàn)暗影,直至滿月全被吞沒,整個(gè)大地瞬間被一片黑暗籠罩。

  天狗食月也就是月蝕,雖是罕見,但每隔數(shù)年總會出現(xiàn)。整個(gè)食月的過程分為初虧、食既、食甚、生光、復(fù)圓等五個(gè)階段,由月亮開始出現(xiàn)陰影那一刻,一直到一輪滿月重現(xiàn),約莫要一至二個(gè)時(shí)辰。

  東巴沉聲要大家別驚慌,一邊吩咐成年男子將所有的火把點(diǎn)燃,照亮通路,一邊宣告今晚的活動結(jié)束,要男人們帶著家眷離去,早點(diǎn)回家安置。

  可是,當(dāng)數(shù)十根火把燃起后,幾乎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前所未有的異象。

  「紅月亮!」

  「紅色的月亮!」

  一輪古銅色,隱約透著血?dú)獾脑铝,陰暗地懸在天邊,讓眾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幾曾見過月是這般詭異的紅?這下子,大家原先的驚慌完全被恐懼所取代,只能害怕的一齊望向東巴。

  現(xiàn)任東巴已經(jīng)超過七十歲,是罕見的長壽,也是村里最年長、最有智能的人,他的知識是自每一代的東巴所傳承下來,所以知道許多村民不知道的事。

  然而東巴臉色凝重,并未與眾人多做解釋,心下卻想:月色殘紅似血,正是逢魔時(shí)刻啊……

  這難道會是一個(gè)警示嗎?

  東巴默默地回到住所,燃起燭火,開始翻找以前所有東巴留下來的紀(jì)錄。

  其實(shí),他早已熟知一切,只是他仍想再確定一下。

  他攤開竹簡,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沉重。

  紅月出,龍娶妻。

  這是好幾代以前的東巴刻在竹簡上的訊息,而且是十分明確的訊息。

  可誰都知道,白龍大神每百年才娶妻一次,距離上一次的白龍娶妻,至今不到百年?

  「難道逃不過嗎?」

  東巴看著窗外詭譎的月色,心中沉痛地想:他的人生可以說差不多走到盡頭了,雖擁有許多豐富的知識,但沒想到在他死前,還必須親自主持一場活人獻(xiàn)祭,他是多么不愿意也不忍心。

  新娘子都到哪兒去了?

  東巴不知道、不敢想、也不愿想。

  在廣場被東巴拋下的村民則惴惴不安地跟到東巴住的地方,想要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東巴小心翼翼地把竹片收好,決定暫時(shí)不要公布這個(gè)消息,天體的運(yùn)行,原本就充滿許多變量,但愿只是自己多想了。

  他走到門口,跟村民說:「大家不要驚慌,各自回去安置吧,天大的事,由我頂著!

  說完,他沉默了一下,又說:「不過,近日有誰發(fā)生過什么不尋常事的,留下來跟我說清楚。」

  眾人互覷,心下都覺得十分詭異,卻不敢多言。村長、木德,還有一些人隨著東巴進(jìn)屋,報(bào)告這幾日村里的大小事情,其余的人,則都守在屋外不肯回去。

  「就這些事?」東巴聽完村民的報(bào)告,感覺并無異樣,便要木德帶著眾人退去,只留下村長。

  東巴接著就把前幾代東巴的紀(jì)錄訊息告訴村長。

  村長聽了也很沉重,他身負(fù)五百村民生計(jì)的責(zé)任,這種事當(dāng)然無法等閑視之。

  「可是,村里并未發(fā)生什么大事,我也許是多想了!

  「不,東巴,您是智者,說話有憑有據(jù),怎么會是多想了!」村長不同意。

  東巴沉思了一會兒,才說:「不過,說到奇怪的事,我倒是想起來,似乎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看見玄三了。」

  玄三的雙親早逝,是由村長帶大的,這個(gè)孩子性格孤僻,長得也不討喜。

  村民務(wù)農(nóng),他偏要去山里打獵,有時(shí)好幾天也不回來,寧可在外頭餐風(fēng)露宿,等到銀兩花盡,才會出現(xiàn)。

  「玄三經(jīng)常在外頭遛達(dá),有時(shí)下山去賣個(gè)獵物,幾天沒有回來也是常有的事!勾彘L倒覺得還好,又說:「這孩子野性難馴,就只對花家姊妹好,要是東巴您不放心,我們就問問她們可好?」

  「也好。」

  村長走出去,要木德把花晴跟花梨一起帶進(jìn)來,花梨膽子小,看見東巴跟村長繃著臉,什么話都不敢說,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花晴個(gè)性倔,只是緊閉著嘴,一聲不吭。

  「梨娃兒,別哭,東巴只是有話問妳!箹|巴輕輕摸著花梨的頭,軟下聲音,這兩個(gè)娃兒神情都不對勁,分明有古怪!笘|巴問妳,知不知道玄三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花梨哭著否認(rèn)。其實(shí)她知道玄三大哥一定出事了,他最愛跟著她們姊妹倆,就算一個(gè)月不回家去,也從來沒有超過三天不出現(xiàn)在她們身后。

  「東巴,梨花妹妹是真的不知道,您別勉強(qiáng)她……」木德在一旁,看見花梨一流淚,就不忍心。

  「木德,東巴在問話,你插什么嘴!」村長怒喝。

  「花梨,妳真的不知道?」東巴掉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始終不發(fā)一語的花晴!改敲矗ㄇ,妳說說看。」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東巴都還沒問妳呢!」

  「我不知道玄三去哪里,他去哪里也不關(guān)我的事,我討厭死他了!他最好永遠(yuǎn)不要出現(xiàn)!」花晴嘴硬,其實(shí)這幾天沒見到玄三,她心也慌?墒腔ɡ婵蘅尢涮涞,木德不但為她講話,還梨花妹妹的叫得好不親熱,誰都曉得,她是非木德不嫁,可木德對花梨,始終有一點(diǎn)不同。

  「姊,妳還說!」花梨哭喊:「我們瞞著爹娘,還瞞住所有的人,現(xiàn)在就連東巴也不能說嗎?這事兒老天爺知道、白龍大神也知道,妳再不說,誰去救玄三大哥?」

  「白龍大神?」東巴臉色一變,大喝:「花晴、花梨,妳們兩個(gè)給我跪下!」

  花晴跟花梨一起跪下。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給我仔仔細(xì)細(xì)地說清楚!

  花梨抽抽噎噎地,把當(dāng)天花晴對玄三的要求說了一次,東巴跟村長聽得臉色青白一陣。怎么會這么不知道好歹?這女娃兒太不知道好歹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每天都跪著乞求白龍大神原諒,也許、也許玄三只是跑到山下去……」花晴試圖辯解。

  「閉嘴!」東巴怒斥:「我從小教導(dǎo)妳們,什么話不該說、什么念頭不能有,妳竟還要求玄三去……」

  東巴氣得說不下去,揮揮手要木德將花家姊妹帶回家。

  「天一亮,立即出動村里所有的壯丁到山里搜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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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現(xiàn)玄三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氣絕多時(shí),身上都長出尸斑了。但比他的尸體更駭人的是--他的左手竟然緊握著一片比碗口還大的白色鱗片,把全村的人都嚇壞了。

  「這是白龍大神的鱗片,會遭天譴!」

  大家很快地把恐懼轉(zhuǎn)為怒氣。

  「是花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兒唆使的!」

  眾人到花家抓住花晴,把她帶到玄三擺靈的地方,要她守夜。

  「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妳都要負(fù)責(zé)!」

  玄三采了龍鱗,白龍大神必定會降災(zāi)給梧魯村。唉,這該死的女娃兒!

  花晴跟玄三的尸體被大家關(guān)在一起,任她膽子再大、個(gè)性再倔也受不了。

  她縮在屋角,身體像蝦球一般蜷起來,久久不敢抬頭看向玄三。

  然而,一個(gè)人的夜晚,特別是守靈的夜晚,總是過得特別漫長。不知過了多久,花晴緩緩抬起頭來,不小心便看到了玄三。

  他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這是花晴第一次看見死人。

  玄三已經(jīng)死去許多天,雖然天冷,尸身尚未腐敗,可是暗浮的尸斑、異常的膚色,加上不同于睡時(shí)的靜寂,叫人看了害怕。

  花晴膽子雖不小,可這玄三,大家都說是她給害死的!

  「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彷佛要排除眾人對她的指控,花晴抱住頭,喃喃地自言自語:「要不是你一直纏著我,說那些不中聽的話,我也不會那么討厭你!」

  花晴討厭玄三,不只是因?yàn)樗L得丑怪,還有他小小的眼,總像要看穿她的心虛似的。

  ……木德根本不喜歡妳,他親口告訴我,他喜歡的是梨花妹妹!

  「你胡說,木德他怎么會喜歡花梨?我們從小就有婚約了,是村長跟東巴親口允諾的!」花晴像以往一樣,站起來駁斥玄三。

  可是玄三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看著玄三動也不動,花晴才真的體悟到--這個(gè)人再也不會跟在她的身后惹她心煩了。不會說話、不會笑,沒有辦法摘花,也等不到真正的春天來臨了……

  人死了,人已經(jīng)死了……

  她走近玄三,他們說這人是因她而死的!

  他們還說她是個(gè)冷血的女孩子,連一滴淚也不給這可憐的人。

  她看著玄三,不再害怕了。

  心里頭酸酸楚楚,像硬塊梗在喉嚨里,吐不出來,也吞不進(jìn)去。

  「我不是真心要你死的,玄三!

  她好抱歉,可是他卻聽不到真,永遠(yuǎn)也聽不到了。

  鏗鐺!什么東西掉了?她循聲往下望,是那個(gè)碗口大的鱗片!在微弱的燭火搖曳下,閃著白茫詭異的光彩。

  尋到玄三的人們說,他握得死緊,怎么也無法使他松手。

  這會兒,卻甘愿讓它落了地。

  ……如果我完成妳的要求,妳可不可以……少討厭我一點(diǎn)!

  耳邊彷佛響起玄三的聲音,花晴終于流下眼淚。

  「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這種事要靠緣分,你死了我也不會比較喜歡你!够ㄇ绲难蹨I愈流愈兇!缚墒,我沒有要你死,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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