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排華麗眩目的霓虹燈迷人地閃呀閃的,那耀眼的色調讓天上的星子都失了色;整條街道意欲浮動的,像涂抹了女人最好的胭脂般,散發著誘人的光澤,每家酒店、飲茶室或舞廳里的小姐站在街上,穿的是讓男人流鼻血的高叉旗袍,抹的是讓人意亂情迷的“毒藥”,臉上的妝不輸七彩霓虹,重要的是她們喙聲儂語、風情萬種、姿態萬千地對客人迎來送往。
這里是“不夜城”,在這里,男人永遠多于女人,拜男人之賜,名家店對漂亮女人的需求永遠呈現若渴狀態。
對女人來說,一旦踏入了“不夜城”,就表示已有心理準備承受世人的鄙視眼光,不管她有多讓人一掬同情之淚的理由都一樣,那污名就像刺青,永遠跟著她一輩子,即使隱口不談……
夏烈在到“不夜城”時,早已有了這樣的體悟。不,該說是更早之前她就已經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也或許連心理建設都不必做,誰叫她從小就是在鄙視、輕蔑的目光中長大的呢。
她是個混血兒,也就是人家常罵她的:雜種。
這兩個字是她從小聽到大的,直到國小二年級她才知道“雜種”是什么意思,因為她沒父母可問,而身邊的大人、親戚們全是叫她“雜種”的人。知道那意思到現在,痛苦的感覺早已由麻木取代,不聞不問的工夫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十四歲時聽身邊的大人提過“不夜城”里的人,男的全帶著貪婪的欲念,女的則是不齒與輕視。一種“遇到同類”的微妙感覺使她當下便牢記了“不夜城”這個地名,因為她知道大人們不可能會讓一個“雜種”待在他們身邊白吃白喝那么久。她想著,待她成年,若外面的世界也歧視她、侮辱她,或許她可以到“不夜城”混口飯吃。
只是,她沒料到自己會在剛滿十六歲的這當口,提早來到“不夜城”。
若不是表哥半夜撬開她的房門侵犯她;若不是舅舅、舅媽聽信了表哥說是她勾引他,在狠揍了她一頓后計劃將她賣給已有四個小老婆的七旬老翁當第五個小老婆,她不會逃走,不會提早來到這個“不夜城”。
白天的“不夜城”與普通的街道沒什么兩樣,就像她還在舅舅家時,躲在客廳角落看電視放鬼片,熱鬧夜里的妖魔鬼怪在遇到太陽光的那一瞬間全被消滅時的模樣。
而她就是在怪物全被消滅的白天敲開了其中一家名叫“華麗酒店”的大門的,一個微胖的蒼白婦人睡眼惺忪地為她開了門。
她提著逃出舅舅家時帶出來的布包,身上穿的是鄰居小孩不要的舊衣服,寒磣至極地要胖婦人給她一份工作。
她騙胖婦人說自己今年剛滿十八歲,名叫夏烈。
“夏烈”比“雜種”更早跟著她,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夏烈,由來對她而言并不重要。
說她十八歲應該沒人會懷疑。她的面孔比同齡的女孩子來得成熟,輪廓也深得多,身材更是較同年女孩有過之而無不及;修長的體型和窈窕豐滿的體態是那個有四個小老婆的老不修看上她的原因,他吃定了她沒有靠山,舅舅一家子又是見錢眼開的人,她一定會落入他的手中。
可惜吧!她夏烈雖然身無分文又沒靠山,但她有腳可以逃走。到這個“不夜城”待個幾年,或許可以擁有自己的一片天,要她嫁給那個老不修,她寧愿去自殺。
胖婦人論斤秤量的目光在她身上繞了好久。夏烈沒有緊張,也沒有不安,一雙大而烏黑的黑眸同樣在打量胖婦人。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不怎么好看,左臉頰有一大塊瘀青,額頭上還有一道已經結痂的傷口,被她用劉海遮住。
她打算在胖婦人拒絕時掉頭就走,再去敲街上任何一家的門,直到有人愿意給她工作為止。
然后胖婦人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夏烈看到她大大的嘴巴里有三顆金牙。
“真是的,你就先留下來好了,反正我看你這模樣也沒什么地方可以去,跟我來吧!”胖婦人轉身朝鋪了紅地毯的樓梯走去,嘴里不滿地大聲嘀咕:“才躺了兩個小時就被吵醒,真是有夠麻煩的了……”
“我可以住在這里嗎?”夏烈對著胖婦人的背影嚷著。
胖婦人倏地停下腳步,過頭來凌厲地瞪住她。夏烈嚇了一跳。
“你不住這里難道睡街上呀?吵死人了!”胖婦人鼻孔噴著怒氣地踩上樓。
聽到她的話,夏烈不由得放松了。一放松,三天兩夜沒合眼的疲勞全涌了上來,讓她有些暈眩,她連忙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臉皮,硬是打起精神,跟在婦人身后上了樓。
她隱約知道自己進入這里后的命運會是如何,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里是她的另一個起點,一定會比較好的,她想,因為之前的生活與地獄并無不同。再說她現在也沒有體力去操心這個,她只想躺下來,好好地睡它一覺。
。
胖婦人是酒店的媽媽桑,小姐們和客人都叫她“金姐”,自然夏烈也就跟著叫“金姐”了。
金姐年近五十,是“華麗酒店”的老板兼老板娘,年輕時是“不夜城”其中一家舞廳的紅牌小姐,芳華老去后才拿出所有積蓄開了這間“華麗酒店”。
在這一行里打滾那么久,待人處事很圓滑,交際手腕也很不錯,酒店里的小姐全被她調教得八面玲瓏,所以,“華麗酒店”的生意在“不夜城”里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她一眼就看出夏烈是個混血兒,也只有混血兒才能生得那么標致又輪廓分明。如果好好的教,過幾年,“不夜城”里的首席肯定會被夏烈給摘下來,到時候,她的“華麗酒店”會比現在還好上幾十倍都有可能。
所以,她留下了夏烈,先讓她做一般女服務生的工作,掃掃地、端端茶水、送送酒什么的,不希望一開始就嚇壞她,畢竟夏烈還太青澀。
不過在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店里,就算是不化妝、不說話、安靜地縮在角落,夏烈那張五官分明的美麗臉龐仍然不時會吸引男客人的目光,進而指名點她。金姐全替她打發掉了,并且清楚表示她兩年后才會正式下海,在這兩年里,誰也別想動她。
可是,雖然金姐這么說了,還是有發生意外的時候,這次的主因雖是因為客人,但與夏烈發生沖突的卻是酒店里的小姐們。
這天,凌晨三點,“華麗酒店”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后,娜娜原本甜笑的臉龐在一瞬間變得陰沉沉的,與姐妹淘安琪和莉莉使了個眼神后,三人直接往廚房走去。
“不夜城”的幕后老板正在與金姐商量事情,趁著這個空檔,她們非得要好好跟夏烈算算這筆帳,紓解一下怨氣不可。
此時,夏烈正在廚房里與一堆杯盤碗碟奮戰。
自她進這里后已經半個月了,她的雙腳因勞動了數小時所以有些發麻,但還是滿有精神的,因為這里的工作跟在舅舅家比起來,簡直就是輕松太多,而且吃得也好,還有豬肉呢!不像以前總是吃冷冷的剩飯剩菜,她逃出來真的是逃對了。
她輕松地邊洗碗邊哼歌曲。突然,她的右耳傳來一陣劇痛,她痛呼一聲,手中的碗落回了水槽里。
娜娜毫不留情地扭著夏烈的右耳,身后跟著莉莉和安琪,一言不發地將夏烈拖出與廚房相連的后門。
后門外是條黑暗骯臟的巷子。多奇怪,“不夜城”的街道是那么地美麗耀眼,但酒店后的小巷子是如此潮濕灰暗,裝著空酒瓶的箱子堆了一層一層,餿水筒里傳來一陣一陣令人作嘔的異味,與街道上小姐們美妙的香水味完全相反,只隔了一排建筑物,卻是兩個迥異的世界。
娜娜將夏烈拖進了后巷,使勁一推,夏烈尖叫一聲,整個人往空瓶箱堆跌去,摔倒在地上。
背上一片疼痛,她圓瞪著大眼驚訝不解地看向娜娜。她哪里得罪她們了?
“娜娜姐,我做錯什么了嗎?”她忍著痛問道。
娜娜冷笑一聲。“你做錯什么還要我說嗎?”她走到夏烈身邊,蹲在她面前。
娜娜臉上的濃妝在這幽暗不明的巷道里,顯得異常猙獰,夏烈屏著氣,隨著她的靠近愈往后縮。
愈看夏烈那張臉娜娜就愈覺得刺目,心里那把火愈燒愈旺,簡直是恨不得伸出手將她的臉抓花。就是夏烈這張比她年輕漂亮的臉,把她一些老主顧的魂全給勾走了,整個晚上他們問的全是夏烈的事,更可惡的是老拿話糟蹋她,說她已經人老珠黃了,還是像夏烈這樣幼齒的他們比較愛。
個個都是下流東西!令人惱恨的是她們根本就不敢跟這群下流東西翻臉,因此夏烈就成了她們的出氣筒,她那張臉分明就是生來引誘男人的。
娜娜愈想愈氣,倏地出手狼狽地往夏烈的手臂捏了一陣,夏烈咬著牙沒叫,整張臉都疼得扭曲了。
“怎么,現在就在為兩年后鋪路了嗎?想將我們這些大姐身邊的客人全搶走,是嗎?是嗎?”
“我沒有,我沒有呀!”夏烈慌忙搖頭,又驚又恐的。
“還敢說沒有!”娜娜出手又捏了一陣,夏烈疼得迸出了淚!澳憬o我差不多一點,眼睛不要亂瞄、嘴巴不要亂笑、拿煤炭把自己抹黑一點,少給我裝清純拋媚眼,敢再勾引我的客人,小心我毀你的容!”娜娜厲聲警告。
一直站在娜娜身后的莉莉走上前來,一雙單鳳眼瞪視著夏烈。
“不要有金姐給你撐腰就目中無人了,要是太過分,我就找人把你關起來,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事我可不負責!崩蚶蚩謬樀馈
早就看這臭丫頭不順眼了,天生的狐媚相!她口袋里的小費有一大半是客人托她轉交給夏烈的,就因為金姐說過夏烈不接受客人的饋贈或小費。
哼!她死也不會拿出來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我只是做金姐交代的工作,端茶、掃地而已,誰也沒有勾引呀!”夏烈直覺地否認。
她并不怕這些小姐對她拳打腳踢,怕的是她會因此而不能再待在這里。她喜歡這兒,這是她待過最好的地方,若離開的話,怕是再也找不到這么理想的地方了。她愿意忍受一切,只求她能消氣,別趕她離開。
她的否認并沒能澆娜娜她們的怒氣,反面更加地火上加油。
“你是說我們冤枉你嘍?臭丫頭!”娜娜對著她的大腿猛捏,夏烈不斷地哀求閃避著。
“娜娜,她身上那件侍服不是你的嗎?叫她脫下來。”莉莉說。
她是屬于煽風點火型的人,只會開口煽動,不會動手讓自己沾上一身腥。
盛怒中的娜娜這才注意到夏烈身上的侍服。原來金姐叫她找出以前穿的侍服就是要給這臭丫頭穿的,雖然修改了一些地方,但那的確是她的侍服。
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手就給了夏烈一巴掌。
“臭丫頭!還敢穿我的侍服,也不怕弄臟了!”語畢,她立刻動手扯著夏烈身上的侍服。單薄的絲質侍服哪禁得起她的用力拉扯,“嘶”地一聲就被扯破了。
“我寧愿讓它變成破布也不給你穿!”娜娜叫著,繼續與夏烈拉扯成一團。
“我自己脫下來就是了,你不要再扯了——”夏烈捉住娜娜的手。
娜娜甩開她!翱烀!”
夏烈可憐又畏懼地不敢與她們對望,只能抖顫著手,慢慢脫下身上破得七零八落的侍衣。
娜娜從她手里搶過侍衣,往地上一丟,用高跟鞋重重踩了好幾下。
身上只剩一件薄襯衣的夏烈兩手環抱在胸前,看著她所穿過最好的衣服被如此對待,也只能咬緊牙根,不讓自己哭出來。
娜娜又一把扯住她的發辮,夏烈痛叫一聲。
“今天只是給你一點警告,下次要是敢再這么不知輕重地引誘姐姐們的客人的話,我會讓你這張漂亮的小臉開花,聽到沒有?”
痛徹心肺的夏烈點了下頭,娜娜冷哼一聲,放開她的發辮。
“娜娜,你就這樣放過她了嗎?”莉莉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
夏烈忙抬起頭來,大眼睛里滿是惶恐。
她已經一身狼狽了,不僅蔽身的侍衣被撕破踩在潮濕骯臟的地上,頭發也自發辮中散亂開來,挨了巴掌的臉頰浮腫了,手臂大腿更是被捏得青青紫紫的。
站起身來的娜娜低頭睨了她一眼。
“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也警告過了,她應該不會再胡亂跟客人拋媚眼了!
“省省吧,她可是金姐眼里的搖錢樹耶,現在她全身是傷,衣服又被你扯破了,要是她跑去跟金姐哭訴,那你不就慘了嗎?”莉莉的嘴角噙了抹冷笑,眼中閃著算計的光芒。
與其讓這個將來會危害到她們生存的麻煩精留下來,倒不如現在就將她除掉。
娜娜心一驚,不禁動搖了起來。她原本只是想給夏烈一頓教訓,教她知道先來后到的道理就算了,現在聽莉莉這么一說……她猶疑的視線望向夏烈。
夏烈直搖頭!澳饶冉悖也粫ジ鸾阏f的!真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今晚的事。我會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受傷的,衣服……衣服我會說弄到油墨后不能穿,所以被我丟了。真的,我絕對不會把你們牽扯進來的!”她連聲保證,想留在這里的念頭是那么強烈。
莉莉冷哼一聲!罢f得那么好聽,誰不知道你嘴巴說的跟心里想的是兩回事!彼D向猶疑不決的娜娜!澳饶,你知道金姐的脾氣的,留下這臭丫頭等于養虎為患,你可要想清楚!
“那要怎么做?”想到金姐翻臉的模樣,娜娜不禁打了個冷顫,可是她心里實在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夏烈。
莉莉乘機移到她身邊!澳阒馈邶垺桑课腋滿熟的,不如就把這臭丫頭交給他處理,怎樣?”
聽到“黑龍”兩個字,娜娜倒抽了口冷氣。
“這……不好吧!”“黑龍”是人口販子,為人陰狠毒辣,她不知道莉莉怎么會認識那種人,而且她對夏烈的憤怒并沒有強烈到需要做到那么絕的地步,她當下就否決了莉莉的提議。
莉莉剛要進一步勸服娜娜,一直站在暗處冷眼旁觀的安琪站了出來。
她與她們一樣討厭夏烈,所以娜娜在教訓夏烈時并未出聲阻止,不過當莉莉搬出“黑龍”來時她就無法再保持緘默了。莉莉這女人心腸真是夠毒的了,為了讓看不順眼的人消失,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夠了吧?”安琪蹲下身子拉起夏烈,脫下身上的披肩覆在她冷得發抖的身子上!敖逃栠^就好了,用不著那么狠的!彼庥兴傅乜戳死蚶蛞谎。
在莉莉眼里,安琪對夏烈的舉止和說的話,分明就是“陣前倒戈”。
“安琪,你是想背叛我們嗎?”她冷冷地說道。
“我本來就不跟你同一國,只是跟你一樣看夏烈不順眼罷了,說背叛還不夠資格吧!
“你——”莉莉忍住氣,念頭一轉,附在娜娜耳邊說:“糟了,安琪跟夏烈進去一定會去找金姐,金姐如果看到她身上的傷,你就完了,還不快阻止她們。”
娜娜聽了,開始心慌了起來。
“安琪,我不準你把她帶進去,我話還沒跟她講清楚!”
“娜娜姐,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跟金姐說的!”夏烈抖顫地說,望著娜娜的眼神是懇求的,待移到莉莉身上時卻轉變成了怨恨。
她是很敏感的,在莉莉提到“黑龍”時,她就注意到了氣氛的轉變,雖然她不知道“黑龍”是什么,但卻清楚地知道一定是對自己不利的東西。
莉莉身上有著古怪陰沉的感覺,不過自己也從未想過要害她呀,而她卻歹毒地想害她!此刻,夏烈由衷地恨起她來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莉莉叫,一上前,左右開弓地就甩了夏烈三、四個巴掌。
“你干什么呀!”安琪嚇了一跳,反射地將夏烈的頭攬進胸前,對莉莉怒目相視。
“教她尊重前輩的禮儀呀,你沒看到她剛才看我的眼神像巴不得我死掉似的!崩蚶蜻振振有辭,對出手打夏烈一點內疚也沒有。
“那也不是這種打法呀!你看,她的嘴巴都流血了!”安琪生氣地叫著,連忙從胸前旗袍開襟處拉下手巾,擦拭夏烈流出鮮血的嘴角。
“不這樣打她怎么記得住呀!”莉莉冷哼一聲。
夏烈胸腔里燃著旺盛的怒火,依然敢怒不敢言。不過,她會記得今天的,等她熬出頭,她會讓莉莉嘗嘗被人連續打四個巴掌是什么滋味,她一定要報仇!
擦著夏烈嘴角的安琪看到她眼里的恨意,立刻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將目光移到自己臉上。
她認真嚴肅的目光直盯著夏烈充滿恨意的眼睛。
“不甘心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句話,去找個有錢有勢的男從做靠山,這樣瞪著敵人是沒用的!彼淅涞卣f。
有錢有勢力的男人?安琪的話深深嵌人夏烈的內心深處,她整個人怔愣住了,不停地反芻著這句話。
“安琪,你在跟她說什么?”莉莉不滿地叫囂。忽地,她慘叫一聲,摸著自己的背飛快地轉身。“誰?”
四個人的視線全移到了莉莉身后的那個小黑影身上,是個小女孩,跟夏烈一樣綁著兩小辮子,身穿簡單卻昂貴的襯衫與牛仔褲,是個白皙漂亮的小女孩。她手里拿著一顆小石頭不停地往上拋,可愛的臉蛋上有著狡猾的表情。
莉莉怒不可遏,指著小女孩的鼻子。
“剛剛是不是你拿石頭丟我的背?”
“你瞎了嗎?沒看到我手上的石頭哇,不是我還有誰?”小女孩傲慢地說。
不管是不是在為她出氣,夏烈心里涌出一陣感動,她立刻就喜歡上小女孩了。
“可惡!”莉莉惱紅了臉,疾步上前想摑小女孩。
同時,夏烈推開安琪朝小女孩跑去,不想讓小女孩也遭到與自己相同的待遇。
“哎喲!”小女孩手中的小石頭準確地正中莉莉的額頭,她痛得抱住自己的頭蹲下身來,當她張開手時,手掌上的血跡使她不禁放聲大叫!熬让!殺人啦、殺人啦!”她不停大叫著,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
小女孩似乎也被她的尖叫聲嚇到了,緊張地東張西望。
糟了!要是這女人把小舅引來的話就不好了,還是快溜!她轉身就跑。
“小妹妹,等一下!”夏烈緊抓著身上的披肩,追著小女孩。“不夜城”不是安全的地方,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在這里跑來跑去太危險了。
驀地,夏烈煞住腳步,看著小女孩撞進一個高大的黑影里,“哎唷”地叫了一聲,然后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朝她們的方向走來。
由于巷子里光線不足,夏烈一直看不清楚那黑影的面孔,但不知怎地,那道黑影卻帶給她極大的壓迫感,令她心驚膽戰地頻頻往后退。
接著,是一堆由遠漸近的腳步聲。看來莉莉的尖叫成功地引來一堆人了。
“老大,發生什么事了?”有人高喊著,莉莉立刻停止尖叫。
下一秒,狼狽的夏烈就看清楚了那高大黑影。
是一個穿著正式西裝的年輕男子,夏烈看呆了,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雖然他眉頭緊鎖,表情冷沉。
“慘了,是于文強。”夏烈聽到身后的安琪大難臨頭似的聲音。于文強?他是什么人?她朝娜娜和莉莉瞥了瞥,發現她們像看到鬼似的,全慘白著臉。
“這是怎么回事?”金姐突然從年輕男人身后冒出來,直接沖到夏烈面前盯著她猛瞧。地上破碎的侍衣和娜娜她們的臉色告訴了她剛才所發生的事。
這幾個蠢女人,就只會給她找麻煩!
按捺下心中光火,她深吸口氣,揚起職業笑臉面對于文強。
“于先生,沒事沒事,只是小姐之間的爭風吃醋,讓你看笑話了!彼∨⒌氖帧!岸伎焯炝亮,知曉跟著舅舅偷跑出來,一定很累吧?”她試圖讓于文強將注意力轉移到他的小侄女身上。
不過很快的,她明白這是一大錯誤,唐知曉年齡雖小,但可鬼靈精怪,在于文強發怒的時候,她是絕不允許金姐將焦點移到她身上的。
“我不累!彼谟谖膹姂牙,撒嬌地輕拉著他領口的西裝!靶【,剛剛好可怕,那女人想要打我呢!你看那個姐姐被她打得嘴巴都流血了,我怕自己會被她打成那樣,所以才會朝她扔石頭自衛的!闭f完,她還適時地打了個冷顫,表示自己真的很害怕。
“真的嗎?”于文強微瞇起眼,寵溺地端詳著唐知曉,而后眼尾一掃,一改先前的溫柔眼神,冰寒刺骨地射向莉莉。
莉莉慘白著臉,軟軟地跌坐在潮濕的地面上,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她在“華麗酒店”也有一段時間了,自然聽過一些于文強的傳說,包括他年紀雖輕卻已是“不夜城”的幕后老板這件事更是知之甚詳,跟他比起來,“黑龍”連臺面都上不了。
上天明鑒!她要是知道那小女孩是于文強的侄女,她碰都不會碰她一根寒毛的!
“我……我不知道……”莉莉看著被幽暗籠罩的于文強,所有關于他無情嗜血的傳聞不斷地閃入腦海里。
“你知道!你剛明明就伸手要打我!”唐知曉清脆的稚音斥道,絲毫不給莉莉辯解的機會。
金姐見情形不對,當機立斷走到莉莉面前,不由分說地就對她又打又踹了一頓。
“你這有眼無珠的娼婦,欺負自家人也就罷了,竟然連知曉也敢動,我留你干什么?打死你算了!可惡,給你死!”她邊打邊罵,每一拳每一腿都結結實實地打在莉莉身上,莉莉不敢回手也無力回,只能舉起雙手阻擋,疼痛得不停哀嚎。
金姐到底是上了年紀,才揮拳動腿了一陣就已氣喘吁吁的了,但她仍繼續教訓著莉莉,讓她教訓總比被于先生他們帶走來得好。若被帶走,就怕莉莉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誰都知道于先生有多寵愛保護唐知曉的。
就期盼于先生看在她已經如此賣力教訓莉莉的面子上,別跟她計較了。真是的,這幾個女人就光會給她找麻煩!金姐伸手抹汗,腳下仍不停地猛踹莉莉。
夏烈剛來不久,頭一次看到金姐生那么大氣,莉莉已經鼻青臉腫的了,連鼻血都流出了,金姐依然沒停手。
她驚慌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于文強身上。
他一只大手壓著唐知曉的后腦勺,不準她看這血腥的一幕,他自己則面無表情、冷血地注視著。
他為什么不說話?夏烈知道,只要他一句話,金姐就不會再打莉莉了,可是他的表情卻像在說:那女人被打死也與他毫無關系。
為什么?就因為莉莉差點傷害了那位小女孩嗎?夏烈無法相信,她的心情極端復雜。
那個小女孩才幾歲,身邊就包圍了一群保護她的人,甚至還有個如此疼愛與保護欲強烈的舅舅;而自己在像小女孩那樣年紀時,不但三餐無法溫飽,還常得在深夜靠幫人家洗衣服來賺錢給舅舅他們一家花用,一有不順遂還會遭到無情的拳打腳踢與言語攻擊。
她敢肯定,那小女孩一定沒有嘗過餓肚子滋味,寒冬里只靠一件薄長袖御寒的感覺,沒被手臂般粗的木棒打過,可能連挨罵都沒有過。她是自己從小就渴望當的那種被捧在手掌心里呵護的幸福小孩,但這種夢想卻沒實現過。
為什么?一樣是人,為什么她們的命運會差那么多?小女孩擁有一切,她卻什么都沒有?一心只想要留下來而認真工作,卻被嫉妒的同伴打了一頓、撕了衣服……
突地,夏烈沖到金姐身邊拉開她,阻止她繼續拳打腳踢。
“金姐,你再打,莉莉姐就要被你打死了!”她嚷,胸口因激動而不停起伏,黑且晶亮的怒眸挑釁地瞪著前方的于文強。于文強則是掀高了眉毛。
她知道了!這世界就是不公平,所以才會有人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被打而不伸援手;她也知道,說穿了,她跟莉莉是同一類的人,也許終有一天會受到相同的對待,到時候同類不救她,誰能救她呢?
她依然怨恨莉莉但她知道若于文強再不開口,金姐真的會把莉莉打死的,而于文強一點開口的意思也沒有。
他就跟舅舅、舅媽、表哥他們一樣,常為了點微不足道的事就殘酷地傷害人、攻擊人,而且于文強猶有過之,他甚至沒有動到自己的一根手指頭。
與他對視她并非不怕,事實上她怕死了,但此刻挺身站在莉莉身前的夏烈,體內對于文強的憤恨已凌駕了恐懼。
她對這么做可能產生的后果也很清楚,反正她從小就已經習慣了挨打,驅使她阻止金姐的,只是一份對“公平”的渴望。
只是,夏烈不知道她這么做反而壞了金姐的事。
金姐氣白了臉,渾身發抖!澳恪茬,把她給我拉開!”她高八度地尖叫道。
安琪連忙七手八腳地跑上前,卻被固執的夏烈甩開。
“我沒受什么傷,那小女孩更是完好如初,你把莉莉打成這樣已經夠了吧,不要再打了!”夏烈激昂地嚷著。
她豁出去了!雖然她很想留在這里,但也沒天真到沖撞了金姐后還待得下去,無所謂的,反正自己本來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沐風宿雨一樣可以安身,到時候再去別家找工作就是了。
夏烈有骨氣地想著。只是她不知道,得罪了于文強就等于得罪了整個“不夜城”,而得罪了“不夜城”就只有被掃地出門的份,想到別家找工作的想法實在天真,她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金姐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膽子因驚恐而碎裂的聲音了。夏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呀,居然拿自己跟唐知曉比!
唐知曉硬是撥開舅舅的手回過頭來,一臉好奇地看著夏烈。
于文強的眉挑得更高,目光更森冷了。
“那這個小女孩應該受怎樣的傷,才行呢?”低沉渾厚的嗓音出自他的口中,在這闋黑的巷道里顯得更加陰沉可怖,夏烈覺得自己身上仿佛被一陣涼颼的風吹過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夏烈終于明白“不寒而栗”是什么意思了,他就是個讓人不寒而栗的男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咬緊牙。“你不要再遷怒他人,這整件事都是我惹出來的,如果莉莉姐被打成這樣你還不滿意的話,那你打我好了,我的皮比較厚,禁得起打!毕牧议]上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是命嗎?讓她逃出了舅舅跟表哥他們護林以掌,卻又榮譽稱號入了一個更不公平的環境里……恐怕,這輩子她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你給我閉嘴!”金姐受不了地出言喝道,夏烈睜開眼!鞍茬、娜娜,你們是木頭人呀,還不快把她給我拖進去!敢對于先生如此出言無狀,等一下你就知道!”
安琪和娜娜不敢怠忽,一人一邊硬是架起夏烈的手臂往后門拖去,任夏烈怎么掙扎也不敢放。
“等一下!
于文強一開口,安琪和娜娜就待在原地不敢動了,憤怒的夏烈輕易地就收回了胳臂,她不馴地瞪著于文強。
“知曉,那位姐姐看不起小舅耶,你說該怎么辦呢?”于文強輕聲溫柔地問著懷里的小侄女。
他一問,金姐的腳立即軟了幾分。
“于先生,夏烈沒有對你不敬的意思,我保證,待會兒一定會好好的教訓她的!彼嫦牧仪笾,也為自己將來的“錢途”求情。
夏烈雖是她的搖錢樹,但若跟得罪于文強相比,她寧愿舍棄夏烈,當然最好的方式是在既能保住夏烈,也能讓于文強消氣的情況下解決是最理想的了。
于文強沒理會她,微笑地等著知曉的回答。
唐知曉打了個呵欠,顯然已感到了倦意,但仍對夏烈感到好奇。
“你叫她當你的女朋友不就好了嗎?她滿好玩的。”她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得意地說。
從沒見過敢跟舅舅頂嘴的女人,夏烈當了小舅的女朋友,一定會知道小舅有多厲害多威風,到時候一定會對小舅佩服得五體投地,自然就不會不起他了,而且還能多跟她見面,讓自己好好研究一番。
此時,唐知曉又打了個呵欠,于文強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上假寐。
“我的女人嗎?”于文強望向夏烈,夏烈正大睜著眼睛,一副無法置信的模樣。
“我不要!”夏烈直覺地大聲拒絕。當他的女人一定會比下地獄還要慘的。
“夏烈!”金姐大叫。
她的慘叫聲這回可是真的引起了于文強的興趣了。
“金姐,從現在起,她就是我的女人了,你可得好好地幫我照顧她,不能讓她有任何損傷,知道嗎?”
語畢,于文強別具深意地看了夏烈一眼后,對身后的手下了句命令,率先帶頭魚貫步出巷道,留下巷里五個既驚且懼的女人。
金姐看著于文強他們消失在巷口,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破口大罵。
娜娜一下子自夏烈身邊退了數步,害怕又惶恐地看著她。“不夜城”最有勢力的男人收了夏烈做他的女人,她現在滿心盼望夏烈不會因為剛才的事對她懷恨在心,繼而報復她。
安琪暗暗打量著夏烈,總覺得于文強說的那些話并不如表面那么簡單,夏烈往后的日子充滿了未知數。
鼻青臉腫的莉莉早在于文強轉身離去時,再也顧不得渾身傷而逃走了。夏烈成了于文強的女人等于宣判了她的死罪,她若繼續留在這里會被夏烈折磨死的。她一心如此認為,逃走成了唯一活命的選擇。
而夏烈呢?她一臉呆滯,覺得自己又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誰能料到一場爭風吃醋的風波,到最后竟會以如此戲劇化的方式收場?
東方天際染上一層柔和的白光,巷道漸漸滲入了亮度,“不夜城”又回到了白天寂寥的軌道上,只是隸屬于“華麗酒店”的夏烈因為于文強的一句話,生命起了巨大的轉折變化。
這是她在初見于文強時,萬萬沒想到的,而她更沒想到往后的日子里,于文強會成了左右她一切的人,包括她的感情和她的心……
這一年,于文強二十五歲,夏烈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