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個好日子,也是個大日子。
正是廣林鎮(zhèn)內葉員外的千金,美麗無雙的葉夜歆要成親之日。許多受邀的、未受邀的人們皆好奇不已,怎么葉員外會草率地嫁了女兒呢?多少名門貴族上門求親皆被拒,卻將女兒許給一個沒沒無名的小卒,而且成親倉促,到底為何?
縱使疑云重重,但成親總是喜事,而且葉員外可是地方鄉(xiāng)紳,延請不少嘉賓上門道賀,一時之間,廣林鎮(zhèn)內幾乎成了萬人空巷。葉員外受邀的對象,大伙兒衣香鬢影,好不快哉。
新房之中,新娘葉夜歆一身大紅喜衣,忐忑不安地用手指攪著裙擺,喜帕下的神情不是嬌羞期待,而是帶著一抹無奈與凄惻。
她緊緊地咬著唇,滿腦子盡是喬枋的面容。她瞧見他的笑容,瞧見他的愁苦,瞧見他的憂慮,瞧見他的關懷,但是今日,自己卻要嫁作他人之婦,以往一切種種甜蜜,今后終成回憶。
葉夜歆想到此,不免水氣蒙上眼,眼前視線。
為了自己不堪的命,她得如此,但是她不后悔,畢竟可以救贖心愛之人。但,心底那股撕裂的疼楚從何來之,她要嫁給一名幾乎陌生的男子,必須舍棄自己愛了好久好久的男人,好苦,好苦呵!
她悠悠地嘆息出聲,代表著極度的認命。也罷!喬大哥合該找到一名更好的女子,命定更好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聲音逐漸地稀稀落落,葉夜歆屏氣凝神地聆聽,突然新房房門一開,她的心一凜,幾乎跳躍出來。
新郎倌來了,她……她真的要嫁他人了!
"恭喜新郎倌,賀喜新郎倌。"她身旁的幾個喜娘笑盈盈地恭賀著,來來回回地走動,忙或著什么。
眼前只是一徑的紅巾顏色,葉夜歆緊張萬分,手指將裙擺攪得更甚,咬著唇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一些,不可以后悔。
新郎坐上了身側,葉夜歆僅能從紅巾下隱隱地瞧見他的鞋面,她的頭垂得更低,原本凝聚的淚珠兒一滴滴落在裙擺上,她連忙用手抹了去。
怎么能哭?一切都是自己所選擇,既然不能后悔,她就要好好地認了命,無論今后如何,她都要認分地服侍自己的丈夫。
"祝兩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喜娘將他們二人的衣擺綁在一塊,開開心心地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盼小姐姑爺早生貴子。"
"好了。"葉夜歆一聽,是應浣蝶的聲音。"這個紅包是給你們的,你們先下去吧。我還有些體己話想跟我大哥和嫂嫂說說呢。"
"是是是。"一干喜娘們高興地離去,頓時房內只剩三人。
"葉姑娘。"應浣蝶托起了葉夜歆的手,誠懇地道:"真的希望你們可以一輩子開開心心地相守一起,接受我的祝福好嗎?"
葉夜歆僅能從紅帕下看見應浣蝶的繡鞋,她含淚點點頭,只道應浣蝶身為人家妹子,自當誠心地祝福自己與她的大哥。
"太好了!"應浣蝶呵呵一笑,又繼續(xù)道,這一次,似乎是對著身邊的新郎倌說:"還有你,一定要對葉姑娘很好很好,才不枉費我這么幫你喔!"
葉夜歆只覺身邊之人輕微一震,然后也點點頭。
應浣蝶滿意極了,她拍拍葉夜歆的手背,打氣地道:"我相信你們夫妻倆一定會很幸福的,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先走一步了。"說完,她的手抽離了葉夜歆,使葉夜歆突然一陣不安。應浣蝶又一轉頭笑了笑,便離開新房。
新房門一關,房內恢復了寧靜,只聽到兩人心跳聲音。
葉夜歆開口,卻是無言。索性閉上了嘴,等待她的夫君說話。
許久,身旁之人才稍微有所動靜,他握起了她的手,低聲輕道:"我終于娶你為妻了,終于娶到你為妻了。"
葉夜歆聞言,心頭突然一動,是自己思念太甚嗎?竟然將君無臣的聲音聽成是喬大哥的,她趕忙地搖搖頭,甩掉一腦子的胡思亂想。
紅帕終于慢慢地被掀起,葉夜歆的螓首幾乎垂到胸口,她看見一身紅衣的新郎倌,正一點一點地在眼前呈現,但她目光始終鎖定在他的胸口。
"抬頭看我。"紅帕落地,新郎倌用手指將她的臉輕輕地抬起。
葉夜歆水盈盈的眸子緩緩地抬起,映入眼簾是一張深情的臉,是款款柔情的眼眸,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兒--是喬大哥,喬枋。
她搗住因驚愕微張的紅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這一定只是一場夢境,新郎倌怎會是喬枋呢?
喬枋笑著。"見到我,有這么驚訝?"
他真實不已的聲音喚回她出走的神智,葉夜歆睜大著眼,伸手摸向他的臉龐。"是你?竟然真的是你?為什么?""是君無臣與君姑娘所成全的。他們偷天換日,李代桃僵地讓我當上了新郎倌,讓我能娶到我心愛的姑娘。"喬枋握住她的手,細細地在唇邊品嘗。
"娶我?"葉夜歆先是輕吟,忽然身子一僵,她彈跳起來,用力地推開喬枋。"不行,你不能娶我,不能當我的夫君。出去,快出去呀!"
被推得莫名其妙的喬枋不明白地詢問:"為什么我不能?為什么?"
葉夜歆急切地一跺腳。"說不成就不成,我會害了你呀!快出去。∷闶庆们笄竽懔。"她又伸手去推喬枋,誰知兩人裙擺相連結,她一個不穩(wěn),兩人一同跌到了地上,喬枋忙以身子護住了她,讓她跌在自己身上。
跌坐在他的身上,葉夜歆先是一陣嬌羞,把裙擺給解開,又連忙地站起身,拉起喬枋,忙不迭地道:"喬大哥,你快出去,快點出去,我不要你娶我,不要。"她奮力地將喬枋推到門口,房門打開之后,兩人先是一愣,原來是兩個好事之徒對著他們微笑,君無臣與應浣蝶正站在門口看著好戲。
"嘿嘿!被你們發(fā)現啦!"應浣蝶尷尬地笑笑,君無臣則是一派地悠閑自在,輕輕松松地搖著扇子,絲毫無不妥的感覺。
"你們來得正好,請將喬大哥帶走。"葉夜歆刻意地忽略喬枋受傷的神情,對著兩名好事者道,淚兒幾乎奪眶。
"為什么?"喬枋一時被推著走,而后又轉過頭來,忿忿地望著葉夜歆美麗的容顏。"告訴我一個理由,我才走。否則,我要定你了,娶定你了。"
"我……"葉夜歆見了他眼中的堅定,忽然崩潰似地坐上了椅子,垂下眼簾,顆顆珍珠淚兒斷線般地滾落,止不了似地。
"我不要喬大哥死呀!我不要你死,所以才會不要你的,可是為什么,逃了這么久,避了這么久,還是這樣的結局,我不想呀,真的不想呀!"她搖著頭,淚水縱橫地灑落而下,語無倫次地說。
怕掉包的事情被發(fā)現,應浣蝶趕緊拉著君無臣走進新房,妥善地開好門窗,好奇地問道:"什么意思呀?為什么嫁給喬大哥就是害了他?依我看呀!你不嫁才是害他,沒瞧見他因為相思病讓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了嗎?"
葉夜歆抬頭,秋水似的雙瞳望向了喬枋,怎可能是無情的一雙眼呢!"是嗎?不嫁,才是害你?是這樣嗎?"
喬枋望著她眼底赤裸裸的情意,感動地上前握住她的肩。"你還看不出來嗎?我為你消瘦,我為你苦惱,你難道都看不出來嗎?"
"即使,喪命?"葉夜歆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和難過的光芒。
"是的,是的,即使是喪命,我都不悔!"
"可是,"他的眼盡是堅毅,讓她皺起了眉。"我不舍呀!我寧愿你可以好好活著,不愿意你因為我,遭受任何一丁點兒的不幸或災難。"
葉夜歆不停的啞謎,使得沉不住氣的應浣蝶忍不住地出聲詢問:"我說葉姑娘,你口口聲聲說有不幸,說會害了喬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害我們都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說清楚吧!"
"這……"葉夜歆沉吟,不知該不該說出口。一旁的喬枋打氣似地握著她,溫暖的氣息不停地流竄而來,她點點頭,輕輕地開口:"說來可笑,一切,都是因為我的八字。"
"八字?"應浣蝶與喬枋異口同聲,而君無臣則是挑起眉,沉靜地聽著。
她輕點頭。"聽說我的命是隨流年而變,命硬煞人,六年一克,沖克的都是至親。所以爹爹才要我在滿十八前成親,多個親人,以免沖煞到他老人家。因此,原本上門提親的人都被我所拒絕,我并不希望連累他人,縱然是無稽之談,但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她悠悠地忘了喬枋一眼,正也是說明了她為何拒絕他的情、他的意之理由。"但眼看我十八生辰一日日接近,爹爹害怕極了,只有辦了拋繡球選婿,替我找一名丈夫。若要克煞,也有了對象……爹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只有聽從爹爹的旨意,替我自己選一名沒有感情的丈夫。"
"不是丈夫,是選一個替死鬼呀!"應浣蝶譏誚地開口,看看君無臣,給了他一個嘲弄不己的眼神。"原來不是桃花運,是個桃花劫呀!"
君無臣無謂地一笑,聳聳肩,意有所指。"有一朵又潑辣又麻煩的桃花就夠我受的了,無須再有其他,我可是很容易滿足的。"
知道君無臣又拿自己說笑,應浣蝶轉過頭去,不理會他。她向著葉夜歆不明白地道:"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如此無稽之談,為何要如此深信呢?如果今天繡球拋給了別人,喬大哥肯定會傷心不已的。"
葉夜歆長氣一嘆。"我也自知可笑,但是過去確實是如此。我六歲那一年,祖母因病去世,十二那一年,娘親慘死馬蹄之下。我如何不信,如何將之斥為怪力亂神之說呢?"她抬頭看著喬枋,無可奈何。
喬枋聞言,不相信地搖頭。"歆妹,這些其實不過就是巧合罷了!何必將它歸咎在自己的宿命上,又何必強迫自己接受之。"
"太多巧合發(fā)生,我真的怕了。我怕你真的會被我沖煞,我無法看到深愛的人因我而死,所以,我寧可相信這些巧合,寧可遵循命運為我所做的安排。"葉夜歆說著,她低下頭去,眼淚又浸濕了紅裙。
"真傻!凡事不該相信命運的,天下有多少人,老天爺可無暇一個一個管呢!"應浣蝶嘟嘟嘴,不認同地道。
見小妮子說起了風涼話,君無臣用扇子輕輕地敲了她一下。"鬼神之說,不可不敬。"見她吐吐舌頭,他一陣淺笑,又對著葉夜歆與喬枋說:"不過,我倒是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很多事情,總要人為,不能光靠天定。"
"是嗎?"葉夜歆很輕很輕地道,慢慢地仰起頭來。
喬枋見她深情柔和的眸子,雙手情難自已地撫上她的臉。
應浣蝶畢竟是個女兒家,見狀如此,臉頰一紅,便拉起了君無臣的袖子。
"喂喂!看來我們似乎該走了,已經功成,可以身退了。"
知道她是害臊,君無臣嘲弄:"何必躲躲藏藏,反正咱們以后也是如此,我也會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的。"他似真似假地道,瞧著她笑。
"你,又胡說了。"她聽了,白他一眼,正要走出門時,忽聞門外一陣喧鬧與吵雜。應浣蝶不明白地看向君無臣。"奇怪,賓客不是都走了,怎么外頭這么吵呀?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
君無臣斂了神色,扇子一收,推開了門。"我出去瞧瞧!"他走出門外,一名小廝正飛奔而過,他攔下了小廝,詢問道:"小哥,是發(fā)生了啥事,這么吵?"
小廝一見是姑爺,恭敬地道:"姑爺,打擾您了。其實是府內剛才發(fā)現了偷兒,大伙兒正在找呢!沒想到驚擾到姑爺、小姐了。"
"是嗎?我也去瞧瞧。"君無臣說完,跟著小廝前去。
一向好奇的應浣蝶耐不住性子,她向葉夜歆與喬枋頷首,也跟著跑出去。
房內頓時安靜,葉夜歆心頭一陣混亂,她深吸口氣,輕輕地站了起來。
"歆妹,你在生氣?"喬枋見她不語,擔憂地道。
她搖頭,走向了窗邊。"沒的事,只是突然有些心亂,不知如何是好?"她伸手推開窗子,忽聽到窗外一聲邪笑,葉夜歆驚駭地睜大雙眼,張口正要尖叫,一個靈巧的身影迅速翻躍進來,擄過了她的身子,捂住了她的嘴。
"呵呵!沒想到我居然跑到了新房,真是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了你們的洞房呀?"一身夜行衣的矮小偷兒奸奸地笑起來,將葉夜歆嬌柔身子靠得更近,他深深一嗅,滿足地閉上眼。"真香呀!如果嫁給我多好。"
情勢突然變化,喬枋一介書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落入賊人之手,心痛難耐。"你,不可以傷害她,絕對不可以傷她。"
"看來小倆口子挺是恩愛唷,"偷兒笑了起來。"今兒我本也不想傷人,不過是見你們吃飽喝足了,來探一探有沒有什么值錢東西而已。只要你們不要把我給抓了,我自然不會傷害你這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的。"
葉夜歆轉頭掙脫他的手,沉沉的道:"殺了我吧!我本來就不該活著,殺了我吧!只要我死了,一切都可以解決的。"她突然浮起恐懼,都是命,都是自己的命不好,可千萬不要連累了喬大哥才是。
"歆妹。"喬枋上前一步,心生不忍。
"呀呀!原來在這兒呢!難怪都找不到人。"門口傳來女子驚呼,房內三人一同聞聲望去,正是笑容滿面的應浣蝶,她插著腰,得意洋洋地站著。
"君姑娘。"喬枋見到救星般地輕呼,又不放心地望向葉夜歆。
見有幫手來,那偷兒有些緊張,抓著葉夜歆的手也縮得更緊。"不許過來,否則她就沒命了。"說完,應浣蝶身后又出現一名玉樹臨風的男子。
"我最討厭有人拿女人來當要脅了,真沒用。"君無臣平日笑容隱沒,這一幕總讓他想起應浣蝶遇險的那一刻。
葉夜歆見一干人全為了她的安危而不敢輕舉妄動,她深深地瞥了喬枋一眼,牙一咬,奮力地向身后的偷兒撞去。那偷兒沒有料到如此纖纖弱質的女子突然反抗,一愣,微微地與她拉開了距離。
"可惡的娘兒們,竟敢偷襲我。"他撫撫被撞疼的鼻子,伸手一抓,拉到了葉夜韻的衣領,另一手毫不留情正要往她背上劈下一掌。
兩個男人見狀,同時動作。君無臣手中折扇向偷兒飛了過去,內力之大,使得偷兒拉扯葉夜歆的手給放了開來;而喬枋則是奮不顧身地撲上前來,方巧束縛葉夜歆散的力道消失,他連忙將她推開,以自己的身體代替她捱上了偷兒的一掌,頓時只覺胸口一郁,氣息翻涌,他嘔出一口血來,倒向一旁。
"喬大哥!"應浣蝶與葉夜歆同時出聲,驚愕大呼。
應浣蝶氣急敗壞地奔上前去,與那偷兒正面交鋒,君無臣怕蝶兒受傷,也跟著上前幫忙,才過招幾日,偷兒已是處于下風,信手擒來勢在必得。
葉夜歆則是臉色刷白,她奔向喬枋,整個腦子成了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
喬枋死了,被自己給害死了。
她的眼中迅速凝起淚水,將喬大哥的身子抱在懷中,一只手顫抖地拂去他唇畔的血絲,淚兒滴下,與他的鮮血交融,仿佛自己的心與他的心。
"喬大哥!喬大哥,你不能死,不能死呀!"葉夜歆將他的頭摟緊,傷心欲絕地低吟著,只要能夠讓喬枋活著,她做什么都無怨悔。
"歆妹……"喬枋輕輕地笑起,搖搖頭。"我怎么可能死,我們還要在一起一輩子呢。"說完,他胸口一悶,昏了過去。
"喬大哥!"葉夜歆失神地大喊,聲音驚心動魄。
???
"荒謬!真是太荒謬了,"怒氣沖沖的咆哮聲音響徹整個葉府,使得在場每個人趕緊捂起了耳朵,以免給震壞了。葉萬年氣煞了一張老臉,伸手指著眼前的三個年輕人,眼睛幾乎噴出火來。"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小伙子,竟然瞞著我偷天換日,硬將新郎給換了。如果傳了出去,我這張老臉還要是不要?我一定要將你們送到官府去。"他轉向了女兒,低吼:"韻兒,我要你給爹一個妥善的解釋。"
他可真是氣疼了腦子,氣疼了胃。昨晚是女兒大喜之日,新郎倌明明是那個君無臣,怎么酒醉一覺醒來,得知鬧了偷兒,而和女兒入洞房的居然換了人,真不曉得他們一群人在玩什么把戲?竟拿他當起猴兒來耍了。
葉夜歆愁了嬌俏的容顏,對著爹爹跪了下來。"爹,是女兒的錯,一切都是女兒的錯,請不要怪他們了。"她看了看床上受傷的喬枋,又望了望一旁的應浣蝶,輕輕地低下頭來。
"才不是!"應浣蝶挺身而出,昂著頭,無懼地望著葉萬年。"主意是我想的,他們兩個都只是受害者。誰叫你這個老糊涂看不清楚事情真相,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與喬枋兩情相悅,硬要她與其他人配作堆,丟了老臉可是你自己活該,誰要你一開始就居心不良,要別人當你的替死鬼。"
經過了一晚的混亂,捉了偷兒,請了大夫,醫(yī)了喬枋,好不容易松一口氣之后,又得要面對這葉老爺的質詢,一夜沒睡的應浣蝶顯得口氣有些直沖,斜著眼睛不耐煩地看著葉萬年。早知道要面對葉萬年的詢問,就應該要君無臣留下來才是,他一早便拿了那名不速之客的偷兒移送官府去了,還說順道要辦些事兒,可能延遲一會兒才會回來。
"什……什么替死鬼呀?"葉萬年一時結巴,他連忙看了葉夜歆一眼,見女兒點點頭,知道事情已被拆穿,顯得幾分狼狽。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這種事情可是無稽之談,我怎么會相信呢?怎能說我居心不良?"
"如果你不相信,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別人提親,然后臨時又要拋繡球招婿?又為什么葉姑娘會不肯與相知的喬枋締結連理,而寧可和一個幾乎陌生的男子成親?分明就是你怕這六年一次的大劫來到,想找個丈夫給葉姑娘來相克的,這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應浣蝶揮揮手,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就算替她找個丈夫又如何?說不定老天爺就是注定你是下一個她所克死的人,這可無法預料吧?"
念了這么多書,應浣蝶對于一些鬼神之說,總抱持些許質疑的態(tài)度。尤其對于葉府所作所為,竟然為了無法證明的八字以及一些巧合,就要斷送了一名姑娘的一生幸福。若是今日繡球拋到個不懂憐香惜玉的魯男子身上,葉姑娘豈不是十分可憐?命運雖是天定,但人定絕對勝天。
"這……"葉萬年撫著自己下巴的長須,覺得眼前這個不懂得敬老尊賢的冒失娃兒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他本來就疼惜女兒,才會希望女兒有個好婚嫁,但誰知上門提親的所有人都叫女兒給打了回票,眼見她十八生辰一日日來臨,才不得不如此作為。其實早先他對于喬枋早有好感,也曾對女兒提過,誰知她當時不愿,自己也不再勉強。原來他們之間早已情投意合,難怪葉夜歆不肯嫁給他,就是擔心自己會害了人家。
"其實很多事情不過只是巧合罷了,加上穿鑿附會,就成了稀奇古怪的事兒了。雖然不可不信,但也不可盡信呀!"應浣蝶搖頭晃腦地道,繼續(xù)說服著葉萬年蝕古不化的腦袋。"還有,就算這個六年過了又如何,葉姑娘還有下一個六年呀!難不成再幫她找個丈夫,或是叫她生個兒子來當替死鬼嗎?真是的,這些事情都是自己一古腦兒地深信不疑,才會這么嚇人的。"
"不過……"葉萬年被應浣蝶一連串的話哄得一愣一愣的,聽完之后好半晌,他才憂心忡忡地看看床上的喬枋,如果真的只是穿鑿附會,為何喬枋才剛成親,便受了這么重的傷?
知道葉萬年在想些什么,應浣蝶又道:"喬大哥的傷勢一點都不重,只是他累了,睡一下而已。"說著,她順勢拉起還跪在地上的葉夜歆。"你瞧瞧,他們兩個多么相配,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最重要的是兩個人情投意合,相信他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都會迎刃而解的。"
忙不迭的話語早讓葉萬年被說服,反正一開始他也只是打算替女兒找個丈夫而已,至于人選,倒是無所謂。他看著葉夜歆,輕問:"韻兒,爹爹想聽聽你的意見。"
葉夜歆嬌羞的臉龐上是美麗的暈紅,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本想點頭,但眼尾瞥見了床上昏迷的喬枋,眼眶一紅,又隨即陷入了死胡同中。
喬大哥今天會如此,必定都是自己的命格太硬所害,她怎么忍心再傷害自己心愛的人呢?今天只是受傷,下次呢?
"我……"或許她的命,應要與青燈常伴,不許有紅塵俗事干擾吧?"爹爹,女兒想……我還是削發(fā)……"
"不行,"應浣蝶多管閑事的開口,她不滿地瞪著葉夜歆。"如果你當尼姑去了,叫喬大哥怎么辦呀?你還是有顧忌?"
葉夜歆輕輕點頭,她無法忘記看見喬枋昏厥過去時,自己難忍的心碎痛楚。"縱然只有一絲絲的沖煞,只要會造成家人的不安,我都不忍呀!"
"你怎么這么冥頑不靈呀?"應浣蝶簡直快要無話可說了。
"蝶兒,怎么一大早就在生氣呢?"門口傳來悠哉的聲音,君無臣晃動著折扇,一身的瀟灑氣息。他大步地走進房內,向葉萬年頷首,帶進一名年老和善的老婆婆。"這是弄婆,合八字的。"
幾個人實在不知君無臣究竟要做些什么,全好奇地盯著弄婆。
弄婆笑嘻嘻地看著葉夜歆與床上的喬枋。"你們要成親呀!讓我合合你們的八字吧。姑娘,讓弄婆我瞧瞧你的。"君無臣微笑地催促著葉夜歆!"葉姑娘,快去。"
"呃!"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葉夜歆只有照做。她在一旁木柜抽出一只首飾盒,從里頭拿出一張紅紙,遞給了弄婆。
原本笑瞇瞇的弄婆一見,臉色刷地一變。"好硬的命格呀!隨天運而行,六年一克,不好,不好。"她的話讓葉夜歆臉色赫然雪白,只是垂首。
應浣蝶一聽,不悅地撞撞君無臣。"你干什么找一個合八字的人來,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不要太相信命運之說的。"
君無臣神秘地一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呀!"
弄婆又指指床上的喬枋。"他的呢?讓我瞧瞧。"
"在我這兒,他先前給我了。"君無臣從身上取出一張紅紙,交給弄婆。
那慈祥的老婆婆一瞧,面色又是一變,無語地將兩張紅紙湊在一塊,端詳了半天,皺紋的臉漸漸地揚起了笑容。"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她笑瞇瞇地向葉萬年道賀:"恭喜老爺,貴千金與這位公子成婚,將是難得一見的姻緣。"
"哦?怎么說?"葉萬年捻著長須,好奇不已。
"貴千金命格屬陽,極硬,故易沖煞!而這位公子命格屬陰,極輕,易被沖煞。如果小姐嫁給他人,陰陽相克,就如公子娶了其他姑娘的意思一樣,必定有一傷。若兩人結合,所謂陰陽調和,他們八字實為互補,原本克夫將轉成為幫夫,小姐極陽命格與公子極陰命格皆因此而不同。這么天定的姻緣,真是老身初見呀!"弄婆說得口沫橫飛,不停地賀喜著。
葉萬年一聽,心中大喜。"你是說,如果他們倆成親,小女就不會再有什么相克沖煞之事了嗎?"
"是。∪⒂H若佳,就是轉運,恭喜老爺子了。"
"我怎么早沒想到呢?繞了這么一大圈,險些斷送了女兒幸福。"葉萬年咧嘴笑著,心頭大石終于放下。"這位婆婆,感謝你一語驚人,葉某重重有賞。"
一旁應浣蝶聽得模模糊糊,偷偷地看向君無臣。"原來這就是你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計謀呀!"
"小聲點,別讓我的處心積慮付之一炬。"君無臣暗暗使力,輕道。
而原本已經打算與青燈常伴的葉夜歆聽聞弄婆一番話,半信半疑了起來。難道自己的命真的可以不同嗎?"真是如此?"
"老身擔保,姑娘與公子必定幸福美滿,兒孫滿堂。"弄婆拍胸脯保證。
"是啦,我也相信弄婆的話。"應浣蝶連忙跟著附和著點頭。
葉萬年也跟著道:"如果不信,可以再給其他人瞧瞧呀!"他托起女兒的手,拍了拍。"看來,我勢必得將你交給這個愣小子嘍!"
"爹--"葉夜歆柔柔地喚著,幾分地羞澀。
一旁的君無臣則是噙著一臉笑意,緩緩地移動到床畔。只見床上的喬枋偷偷地睜開眼睛,很輕微地,對他感謝地點點頭。
君無臣靜默地一揮手,指著他,輕道,"再來,就換你幫我了。"
???
好不容易終于將葉府的事情處理得告一段落了,應浣蝶心中是無事一身輕,想到今后與君無臣朝夕相處的人兒將還是自己,她就掩不住嘴角不停涌出的笑容。不知接下來,他將帶著她往何處去呢?
前些天他就表明了要離開葉府,讓應浣蝶著實地開心不已,一連乖巧不惹事了幾天,總算捱到了要離開的日子。
因此她一大早便起身,難掩興奮,直直地奔向君無臣房間的方向。
"君無臣,"她不禮貌地一把推開房門,大聲地叫喚,里頭竟然一人也沒有,房間內空空如也。她不解地喃喃自語:"奇怪,一大早,上哪兒去了?"
應浣蝶嘟嘟小嘴,轉身到庭園里頭瞎晃著,難免心中些許的埋怨,害自己一大早就起來找人,而人居然不見了。
嘟嘟嚷嚷地踢了幾顆小石頭之后,她忽一抬頭,瞧見了不遠處凄風亭中一抹熟悉的人影,不就是方才被她罵得好兇的君無臣?
只見君無臣逍遙地揮著折扇,顧盼生風,悠閑自得,一派的灑脫,襯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形,在晨光之下,顯得格外俊朗。
她心中一樂,正要趨步上前,誰知有另一個身影比她更快地步上了凄風亭。應浣蝶定眼一瞧,那纖細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即將與喬枋共度白首的葉夜歆。
這么早,她來做什么?
應浣蝶見狀,自然地躲在草叢之后,不想讓他們發(fā)現自己,屏氣凝神地觀看著眼前一切,心中浮現微微不安。
"君公子。"葉夜歆蓮步輕移地步上凄風亭,軟軟地輕喚。
君無臣瞧見葉夜歆,露齒一笑,收起了折扇。"葉姑娘,這么早?"
她點點頭,淺淺地微笑,臉頰有著被陽光初染上的艷紅,顯得幾分嬌態(tài)。"君公子不也是這么早,而且還有這么好興致呢!"她道,坐上了亭中的石椅,是大家閨秀的端莊優(yōu)雅。
"想來待在葉府時日不多,想多看看這兒的景致。"
"時日不多?難道你真的要離開?"葉夜歆的眼睛閃過一抹快速的驚慌,她的面上有幾分的哀傷與不舍。"除了景致,沒有你留戀的人嗎?"
此話一出,藏在草叢中的應浣蝶心頭一緊,不明白為何葉夜歆會口出此言,難道她對君無臣……她趕忙地甩頭,不許自己亂想一通,明明葉姑娘已經與喬枋在一塊兒了,她會說這種話,純粹只是不舍得朋友而已罷了。
"留戀的人?當然有,我不就交了葉姑娘與喬兄弟這么兩個好朋友嗎?自然不舍。"君無臣坦蕩蕩地笑了,沒有一絲扭捏。
"朋友?你只把我當成朋友?"葉夜歆垂下螓首,略顯失望地說:"原來自始至終,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朋友而已。你難道忘了,咱們還曾經定過親事,我曾經把你當成我一生一世要倚靠的對象呢。"
"呃!"不知該如何接口,君無臣有些錯愕,也有些尷尬地望著她。"葉姑娘,我不太明白你要說的……"
"你還不懂嗎?"葉夜歆赫然抬頭,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其實,我……我……我對你……"她的話說得結結巴巴,在旁偷偷摸摸的應浣蝶也聽得心驚膽戰(zhàn)的,心撲通撲通地,幾乎要躍出了胸口。
"等等,葉姑娘,在下已經定過親了。所以,先抱歉了。"君無臣適時地打斷了她的話,充滿歉意地鞠躬頷首。
"什么?"葉夜歆睜大了眼,不敢相信地搖搖頭。"我知道了。"說完,她輕巧地站起身子,誰知腳卻踩住了裙擺,向前跌了去。
"小心!"君無臣順手向前一接,接過了葉夜歆清瘦的身子。
她抬起眼,柔情地道:"畢竟,你還是憐惜我的。"
君無臣仿佛懾住了,沉浸在她秋水雙瞳之中,接住她的手遲遲沒有放開,他輕輕地低喚:"葉姑娘……"
這一幕,看得應浣蝶是怒發(fā)沖冠,她怎么也沒有想到,那葉夜歆竟然與君無臣有曖昧。想到他剛剛接過她的身子這么順手自然,就覺得心底好生苦楚。自己這么信任他,這么……愛他?而他竟然背叛!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應浣蝶大吃一驚,這種感覺,竟是愛嗎?
淚水迷,她忿怒地站起身子,指著君無臣,卻說不出話來。半晌,她轉過身,迅速地奔離而去,離開這個令她傷心的地方。
望著應浣蝶狂亂失神的離去背影,君無臣不急反笑,他放開葉夜歆,感謝地道:"葉姑娘,謝謝你。"語罷,喬枋便從凄風亭另一側走出。
"君公子,你要走了嗎?"喬枋摟著葉夜歆,有些離愁。
君無臣淡然一笑,抱拳告別。"君某就此告辭了,后會有期。"說著,他便跟著應浣蝶離去的方向奔去。
凄風亭內剩下葉夜歆與喬枋二人,目送他們離去。
"喬大哥,為什么你要我對君公子說那些話?害得人家好難為情。"面對著心上人,葉夜歆嬌態(tài)畢露,像是埋怨、像是撒嬌地道。
"這,我也不知道,只是君公子希望我這么幫他,我自然不能拒絕。我相信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的。"喬枋笑著,這場交易算是互利,君無臣幫他獲得美嬌娘,他也希望君無臣同樣可以擄獲心上人。"希望他們兩個,跟我們兩個一樣幸福開心。"
"嘎?那君姑娘不是君公子的妹子嗎?什么幸福開心呀?"
喬枋轉過頭,看著葉夜歆單純天真的容顏,笑了起來。"歆妹,你真是好騙呀!"他一語雙關地說,將她摟得更緊。"什么?為什么?誰騙我了?"
他不作回答,但笑不語。
只盼另一對有情人可以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