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綠柳別苑"里看到向總是意料之外,司徒青嚇得一時無法反應,愣愣望著他。
"跟我回去,藥完成了。"直接拉了她的手臂要走,此地不宜久留,誰知道翻臉如翻書的封大小姐會不會改姓程、名咬金。
"我說了,不要!"抽回手,她防備地瞪他。
"到底你在任性什么?"氣得狂吼,他緊握雙拳,怕自己會按捺不住,傷害了她。
不馴地邪睨他,竟轉身就走。
"站!告訴我,你到底任性什么?"猿臂一探,扣住她纖肩,強迫她轉回身與他面對面。
"任性?不接受仇人的救助叫任性,保護自己的尊嚴叫任性?"冷冷一笑,語氣咄咄逼人得緊。
"接受我的救助就沒尊嚴?"他好心痛。
"對!因為我永遠不當你的玩物!"她不會忘記他的條件--我要你……
她厭惡被他擁抱,更恨自己竟在他的懷中得到快感,放浪一如蕩婦。
"我沒要你成為玩物,只是想幫你拔除陰毒。"心痛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卻早已預料司徒青根本不屑一顧。
"不需要。"強硬地拒絕,她使勁將扣在肩上的手甩開,快步離去。
追上數步,這回改為摟住她盈盈纖腰。"我不再同你爭論,這不會有任何結果。"
"所以,滾開!"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五道抓痕,滲出青黑色的血液,微有腥臭味。
蹙著眉,向總毫不在意,仍使勁摟著她。"把藥服下,我……立即走。"
"你的保證從不可信,放開我!"再次留下抓痕,這回血液已成紫黑色,腥臭味更濃。
"這種玩意兒傷害不了我分毫,但會惹我不快。"聲音轉冷、淡淡的并沒特別起伏,卻在司徒青背上引起一陣毛骨悚然。
"你又要怎么了?侵犯我?逼迫我?"
苦澀已極的心情讓向總口不擇言。"侵犯你?乖乖青兒,我記得你一向很熱情的在我懷中呻吟,甚至主動擺動你這個美麗的身子。是我記錯了?"
氣白一張嬌顏,她迅速拿起懷中小刀,猛力刺落他手臂。
仍是動也不動一下,仿佛刀子是刺在旁人身上,與他一點干系也沒有。
"愿服藥了嗎?"過分平靜的調子,在司徒青冰冷的心上掀起漣漪。
不由自主點了數個穴道止血,才拔回刀子,默默替他上了一層藥。
"你回新疆,我總有一天會去取你的命。"不自覺自己的語調是輕柔纏綿的,不知情的人聽來還當是對情意濃濃的夫妻在鬧脾氣。
"我抹凈脖子等你。但,這藥……"掏出青玉瓶,上頭刻了朵芙蓉花,含苞待放無比嬌美,塞進她手中。
"我只要你陪我一個晚上,能嗎?"罷了!她的心是永遠也求不到的,盡管抱她會讓心里更疼,至少還能觸碰她……而心下也有了決定。
望著玉瓶默然無語,司徒青的內心正天人交戰。她是否該好好考慮封晴境的建議?但在向總懷中,她總是失神忘我,哪來的清醒神志刺殺他?
"不。"幾番思量,她將玉瓶還給向總,一扭身脫出他臂彎,冷冷望他。
"我不再讓你碰我一根寒毛。"退走了幾步,她一回身,長發在半空中甩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輕盈地跑走。
愣愣望著她遠去的纖影,俊顏面無表情。垂首看了看青玉瓶,那是他的真心,三十年來第一個真心。
苦笑,他喃喃自嘲:"自作虐,不可活。"
瞧他呆立,像根木頭似的,封大小姐扁扁菱唇,自言自語道:"真是天下怪事,怎么瞧這兩根蠢木頭都像在玩捉迷藏。本小姐特別延了北上的時間,就只能看這無趣游戲不成?"當然大搖其頭。
敗給好奇心去延誤正事,若只見到這筆拖拖拉拉的玩意,她會嘔死!不成,非得想些什么。
翳水大眸一溜,她笑盈盈地朝向總走去,好親熱的喚道:"!向大爺,你在院中喂蚊子嗎?"
白了款步行來的嬌弱美人一眼,他哼了聲代替回答。
就知道她會在一旁看戲,果不其然。
"就說啦!青姑娘其實是很不解風情的,你悶不吭聲,她怎知你愛她?"男人的不善舉動她壓根不放眼里,依舊笑容可掬的說個不停。
"照說,封大小姐有何高見。"只是隨口詢問,他可沒忘記封晴境是個出餿主意的高手,動機往往只求有趣。
"我想想……青姑娘的身子早是你的了,生米煮成熟飯這條路不可行……坦白心意嘛!你過去騙人太多啦!她不會相信;威脅利誘嘛!向大爺現在可做不出了……"拉雜了一串廢話,沒點兒重點,末了一聳削肩,丟出一句:"沒法子啦!你不如回新疆去等青姑娘來殺,甭費心羅!"
"你這么叼絮個不休,不怕扭著舌頭?"冷笑著逼近她,紅瞳中泛濫血光。
縮縮肩,封晴境小手輕拍胸口,一副不勝惶恐的道:"哎呀!嚇死人了,虧我本想同你講青姑娘住哪間房的……看來,向大爺似乎不用我的幫忙。"
攤攤小手,她又自言自語道:"算啦!何必自討沒趣,我還得北上呢!"就要離去。
"站住,青兒住哪兒?"忙叫住她。
"怎知呢!向大爺不是頗不屑小女子之言嗎?"好無辜的聳肩,水汪汪的眸中滿滿促狹。
"你是想死得'好看',或要活久一點?"沒心情同封晴境多說,他的耐心與溫柔只給司徒青。
"是、是、是,你知道那棟機關屋吧!就那兒啦!"識時務者為俊杰,赤手空拳的打不一定會輸,但向總絕對會使毒,她是輸定了。
順便遞去一張紙,上頭是機關的位置與破解方式。"不過嘛!打五年前那就算青姑娘的地方了,有沒有擺上什么毒呀!藥的,可不是我能知道的。"
"毒?你在提醒我小心毒?"怪聲怪調的問完,他仰天大笑,充滿嘲諷。
"多謝關心。"冷冷丟下句,他幾個起縱消失在封晴境眼前。
撇撇嘴,她朝向總的背影扮個鬼臉:"也不感謝人家的幫忙,真沒禮貌!"
???
就知道封晴境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混世大魔王,就知道住在"綠柳別苑"中一向沒好事!就知道……
握緊拳頭,司徒青終于忍不住指著影子般立在門邊的向總叫道:"你為何總纏著我!你就不能回新疆去?你就是要逼瘋我才甘心嗎?"
"只是要你服藥。"遞上玉瓶,平聲靜氣中暗藏波濤,正在伺機而動。
"然后陪你一夜?"嗤哼聲,她開始覺得可以接受封晴境的方法,趁早解決了向總。
不吭一聲,將玉瓶硬放在她手中。
"我服了藥,你是否暫時不纏著我?"恨恨地望著玉瓶,她努力不讓憤怒淹沒理智。
"只要你服藥。"低沉的聲音有些心不在焉,他垂眼沒望她。
瞪了他許久,司徒青倒出一顆金光燦燦的丹九,一口吞下。"你滾。"
向總緩緩鎖定住她盛滿憤怒與恨意的明眸,雙唇輕輕開合:"如果我自己了結自己,你做何感想?"
"不許!你的命是我的!"怎么能讓他死得輕松如意?母親和無名都受盡了凌虐才失去性命,她非要他也受盡折磨,才取走他的命。
"是嗎?若我了結了自己,你會更恨我,永遠也不忘?"似在確定什么,他意有所指的問。
"如果你自殺,我就將你丟去喂狗!"咬著牙瞪他,明眸里是炙燙火焰。
苦澀地揚起唇,他上前搭住她的脈,再開口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句子。"陰毒已除,你以后不會再受苦。"
望著向總疲倦的面容,及眉宇間苦澀與欣喜交融的復雜神情,司徒青又不禁心軟,放柔聲音。"辛苦你啦!這藥很難制。"
"為了你,不苦。"溫柔笑了笑,他退開數步,拉出距離,似怕她又再次動氣。
"你走,再見面時,就是我取你性命之時。"不愿細想自己為何因他的舉動而悸動,只能放冷聲調隱藏自己。
"至少,請我一杯清水。"徑自拿了杯子,遞至她手上,溫和的笑顏有著使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無言地接過杯子,她解下腰間的竹筒,倒滿一杯水,遞了回去。
"若我死在你面前,你會永遠記著我嗎?"舉杯就口前,他又問了一句,紅瞳是莫測高深的。
"我會一輩子恨你。"冷冷應道,她心底莫名涌起不安,密實地籠罩著她。
揚起一抹不知是苦澀或欣慰的笑容,他一口氣喝干清水,又抬眼凝視她清澄如寒泉的明眸。
"準備恨我一輩子吧!哈哈哈--"驀地仰天長笑,是同往的狂氣邪佞。
嬌顏不快的凝起,正想開口要他住口,笑聲嘎然而止,頤長的身軀如斷線木偶般,向前軟倒……
不加細想,一箭步上前接住他傾倒的身子,墜勢不減,兩人一同倒在地上,司徒青一時動彈不得。
"向總!你又在玩什么把戲!"使勁推開他沉重的身子,她半坐起身氣憤地罵道。
悄然無聲,安靜得令人渾身發寒,向總甚至動也沒動一下,維持被推開的姿勢趴在地上。
以為他又布下了什么陷阱,司徒青蹙著眉起身,退開數步,小心翼翼地視察著。
突然,她察覺到向總唇邊溢出一絲黑血,詭異緩慢地擴張領地,雙唇是泛青的,鼻中、耳朵、雙眼中也可疑的流出一絲黑血……
"向總?"迅速卻不失謹慎地上前抱起他上半身,映入眼前的是已呈灰黑色的面孔,氣息微弱地似會隨時斷去。"師父!"慌亂地失聲喊叫,她不知打哪來的力量,將他搬上床,塞了一顆藥進他口中,轉身風似的沖出去。
心里是一片理不清的亂潮,完全支配她的心神。
遠遠瞧見一步一踱,悠悠閑閑散著步的封晴境,不及細想,忙跑上前抓住友人纖肩,狂亂地搖動:
"找大夫來!快找大夫!"淚水如斷線珍珠,一長串地落下。
除了那些黑血、那張死灰的面龐,她腦中裝不下任何東西。
"冷靜!青姑娘,到底怎么啦!"被搖得頭昏腦脹的封晴境,一邊掙脫司徒青雙手,一邊試圖弄清楚發生了何事,怎么向來冷靜自持的司徒青轉性兒了,這般慌亂無措。
"師父中毒,快死了!找大夫來。"拉了封晴境就要往外跑,怕極遲了會救不回向總。
不許死!你還不許死!心中狂喊,已無遐去理清究竟自己抱的是何情緒。
"慢!"定住身子,拉回司徒青,還是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你叫向總師父?他會中毒?你要找大夫?!"提出數個疑問,暫對司徒青殺人的目光視而不見,又道:"我怎么沒搞懂,向總怎么會中毒?"
"他服毒自殺。"迅速回答完,又要拖人走。
"先別慌。∏喙媚。"封晴境軟綿綿的調子不變的緩慢,一副天塌了也有高的人去頂的悠哉樣。
簡直是存心挑戰司徒青的耐性。
"不管怎么說,向總死了不正合你心意,何必找大夫?"若有所圖地開口,封晴境十分不怕死的戳司徒青一直不愿正視的心。
呆愣了下,她沖口而出:"我不許他死!"
"為什么?你不復仇了?別忘了,他殺了你娘和無名,還污了你的身子。"語辭如刀劍,刺得司徒青體無完膚。
默然呆立,沉痛的眸緊緊鎖定封晴境。
"還是你知道了,向總愛上了你?"試探地問道,但她真正的意圖狡猾的隱藏在其中。
"你是嘲笑我嗎?向總他不會愛任何人。"丟出了句沒有起伏的句子,眸子的慌張已收斂。
"這不成了,讓他死吧!大伙兒都愉快。"雙手一拍,封晴境快快樂樂地下了結論,便打算繼續賞花散步。
那知還是被司徒青一把揪住,不善道:"我要大夫,救回向總!"
"這是第二件奇事,江湖上人稱'天下第一神醫'的,不知是哪位!或你比較愛我叫你'殺人神醫'?你同我討大夫?青姑娘,我才想同你討呢!"
再次愣住,同時明白到封晴境那張嘴,真是利得令人想撕爛。
可是……救了向總,她如何對得起娘與無名。
瞧她不置一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封晴境朝天白了眼。"青姑娘,你何不想想,為啥這般拼命要救向總?既然想救,是不是你親手救的也沒差了,別再想是否對得起你娘。"
這種翻來覆去,交錯復雜的感情,她實在看得頂煩厭的,怎么就不能干脆些?
望也沒望她一眼,司徒青無言垂首而立。
"青姑娘,再不救人,向總大抵活不成啦!你……決定了嗎?"無奈又復無趣,封晴境丟下一記重話。
忽然回了神,司徒青邁步跑回機關房。
與其讓向總死,她寧愿對不起娘也要救他。
"對不!娘!青兒不能替您報仇了……"喃喃朝母親請罪,她隱隱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動手傷向總性命的,永遠不再會了。
???
眼皮像被千斤重物所壓,使不上力氣睜開,只能無力地顫動了下。身子更是一陣虛弱,動彈不得。
"師父?你醒了?"輕柔的聲音悅耳,透著濃濃欣喜與些許矛盾。
認出是司徒青的聲音,向總努力要睜開眼確定--他以為自己該死了。
"別急,你昏迷了十來日啦!提不上力氣是應當的,再休養個幾天,就會恢復體力的。"柔聲安慰著努力卻徒勞無功的向總,她用帕子替他拭去額上汗珠。
緩緩放松身子,他沉心讓內力在身體內運行了幾回,確定并無大礙,同時也恢復了些許氣力,他緩緩的、費力地睜開眼……
"青……兒……"有氣無力的低嘎呼喚,幽邈地飄進司徒青耳中。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覺眼眶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感謝上蒼,他醒了!
"你救了我……"不可置信地問道,他努力要坐起身,卻總差了那么一點兒力氣,而做不到。
伸手幫了他一把,清冷如冰的字句緩緩滑出她唇間。"因為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殺你……"
"折磨我是嗎?你找到了一個好方法,讓我活著,越久越痛苦。"澀然一笑,他理解地頷首。
"為何痛苦?你一向活得快意,何來痛苦?這是你的手段嗎?"瞟他一眼,忍不住冷嘲熱諷。
"快意?"喃喃低語,他突又哈哈大笑,初痊愈的虛弱讓他邊笑邊咳,幾要轉不過氣來。
不解地瞪他,小手顫動了下,克制地沒伸出去拍撫他的背脊替他順氣。
片刻后他才終于止住笑,急促地喘著,俊顏益發蒼白無血色。
好不容易順過了氣,他靜靜盯牢她的眸,清晰地道:"我愛你,這事兒你可知道?"
冷笑了下,正要開口反駁,他卻搶先道:"我知道你不會信,也早不奢望你信了。曾以為,至少你能明白,我是真心要替你拔凈陰毒,不求回報。我錯了,你不會相信我關心你。你真以為我要的只是身子嗎?青兒,我要的是心,但那是奢求,我根本……得不到。你以為自殺是我的手段?什么手段?它或許真是手段,但只為求你能永遠記得我,就算是恨也好。"
并不習慣一次說太多話,他微微喘著,紅瞳已膽怯地別開了。
等著司徒青的不信與諷笑,他的心沉入漫無邊際的黑暗,冷了、凍了、死了。
司徒青卻瞪大了眼,在震驚中一時回不了神……她突然意識到,向總正在同自己告白。一個從來不懂愛的男人,現在愛慘了她!
用力甩甩頭,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愛我?不可能!"對!不可能!她強烈地在心底否認,但一種微甜的陌生情緒,正悄悄涌現。
"我就知道……無論我怎么做,你都不會相信我愛你。告訴我,青兒,我能怎么辦?除了死、除了讓你恨,我如何進駐你的心?只求你一輩子記得我,什么方式都行。"語尾,是他不變的狂,連自己的命,也不過是一只無足輕重的棋子。
駭然,她的心猛然地亂了。"我只因恨你而記得你。因恨你,眼里沒有第二人。但這都只恨,你當真心甘情愿,讓我以這種方式記你一輩子。"
"青兒,如果我不滿足于此,我會殺了你,而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靠近你。"紅瞳閃著異光,他是認真的。
"不會有人能再入我的心,你早就是里頭的唯一……告訴我,為何明明恨不得殺了你,心底卻有股不同的心情,讓我不愿見你死在眼前?"認真地望著向總,她頭一真心面對自己的心,不再閃躲。
"你……不愿我死?"聞言大喜,他還是謹慎地求證。
深睇他,司徒青緩緩頷首。"但,我該用什么面回去見我娘!像我這樣不孝的孩子,會在地獄受苦吧!"
"放心,我會在地獄陪你受苦。"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向總淡淡一笑道:"今后,我的命是你的了。讓你受了這么多苦,就以我的下半輩子償還。"垂首凝睇被他的大掌緊密包住的手,她不置一辭。
半晌,她抬首深深望著他,櫻唇輕啟:"我們回新疆吧!"
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司徒青并不十分明白。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如何,她絕不要失去向總。共度一生,似乎并不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