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她想死,可是好幾次她又收了心,收收放放之間的抉擇,就時常在她的一念之間。死了又如何?活了又如何?事已成定局,雖然永瓏貝勒救了清幫上下幾百條的人命,可是舅舅柳玉成,還有死在五云山的人,都是因她而喪命的。品云心想,只有離開他才是惟一的路。
傅顏——永瓏——這名字她不知道在心中叫了多少次。如今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夢他——就讓他從心底徹底地戒了。
機息時,便有月到風來,不必苦海人世。
是啊!她知道有個地方會讓她忘卻一切紅塵風月——
“天時哥,請你送我到楊家屯的白云庵!逼吩圃隈R車要轉道時,對谷天時說道。
“什么?到白云庵?”谷天時還以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大聲地又詢問了一次。
“是的,天時哥,我不知道為什么聶大人要將我安頓在綠竹林,我決定不再受人牽制。人是我的,腿長在我身上,我為什么要讓人擺布?”品云說道。
“可是你要到白云庵,是想要做尼姑嗎?”
“做尼姑就做尼姑,有何不可?從前我和娘就時常住在白云庵,那里的生活清幽無慮,我只求在佛前替自己贖罪,替所有因我受害的人超生,替眾生祈福。”
“云妹妹,佛門只渡有緣人,你為的不是這些——”谷天時急得不知要如何勸解。
“我不是?或許只有菩薩知道我真心的意圖!逼吩菩南,不知道我親生的爹是誰,可是我知道,娘就是想要忘了他,才會在生前時常到白云庵潛心修道,想不到我也和娘一樣,將步入她的后塵。想到這里,品云又泫然欲泣。
“不,你忘了他吧!云妹妹,我還是愛你,我愿意娶你,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愛過‘黑狼’、你做過貝勒爺的侍妾。咱們現在就走,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天時哥,你還是說了,表示你心底是介意的,我不怪你,只怪我命苦。請你送我到白云庵,什么都不要再說了!”品云別過了頭,坐在馬車上,抬頭看著輕移飄浮的白云,心底還是在想著傅顏,不,是永瓏……他——是不是偶爾也會抬眼,像她一樣看著這天空中相同的浮云……
谷天時送品云到白云庵,痛心地看著她堅決的眼神,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他在白云庵外多留了三天,才死了心返回杭州城的總兵府。
谷天時這一趟來回總兵府和白云庵之間,竟然也半個月有余了。
他垂頭喪氣地來到聶大人的書房,向聶大人稟告了一切。聶大人一時氣憤難當,竟然將所有的氣全出在谷天時身上。
當日聶大人命谷天時送走品云的時候,鄭親王派人來總兵府要人。聶大人用盡心機地設計了一堆推托辭和謊言,才將鄭親王的人打發了回去。想來鄭親王忌憚永瓏貝勒,所以才會不動聲色地不再追討,可是這筆賬,鄭親王早晚還是會算計在他的頭上。
“天時,我用心良苦地要將品云安頓在綠竹林,想不到這一點小事你都沒有辦法替我辦好,如果品云真的削發為尼,這……這叫我怎么向貝勒爺交代?”聶大人心中氣苦,口中嚴厲地說道,他后悔當初沒有堅決地向天時示意。
“聶大人,對不起!小的有負您的重托?墒恰墒沁@貝勒爺是個皇親國戚,將來免不了三妻四妾,品云又是個漢女,他絕不會善待品云的,我——我絕不能將品云交給他!惫忍鞎r寧愿她削發為尼,也不愿眼睜睜地見她屬于別人。
“你不懂!天時,我知道你也喜歡品云,你曾經有過機會的,但你沒有好好把握,機會稍縱即逝。情字這一條路,我也是走過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再強求,只有遺憾而已!
“聶大人!請恕小的直言,我懂的,我怎么會不懂?我愛品云的心不比任何人少,聶大人,您不要對我小覷了,我會證明給您看!”谷天時心底羞憤不已,想不到聶大人這么看輕他的感情。他不服氣,他一定要做一番事情,讓聶大人和品云刮目相看。
聶大人這幾天度日如年,他不知道是否該告訴永瓏貝勒實情,就怕他禁不住一個月的時間,逃出石牢,屆時永瓏貝勒所付出的心血和在石牢的圈禁就要白費了。
好不容易聶大人等到了一個月期滿,永瓏出了石牢。他急急地來到追月山莊,告訴永瓏貝勒事情的始末。
永瓏煞白了臉,想到品云的天真癡情、顰笑嗔怨,都莫名其妙、不可思議地牽動著他的心緒,緊緊地抓住他的七魂六魄,他知道他對她的渴盼已經超過了他所能忍受的程度。
他怎能讓她就這樣削發為尼,長伴青燈?他一定要去白云庵阻止品云!
永瓏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從書柜的夾層中拿出了他扮“黑狼”的夜行衣及面罩。不理會明日就是和皇阿瑪相約回京城的日子,他離開了山莊。永瓏心底有預感,這一次將是他最后一次違抗皇命。
永瓏一路馬不停蹄、披星戴月地趕到了白云庵。
此時夜色朦朧,庵前一片靜謐,永瓏下了馬,將馬拴在樹下,抬頭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天空,不遠處有幾道雷電閃動,一道道的火蛇劃開了寂靜的夜空。
這山雨欲來前,有股不尋常的靜,可是永瓏一心只想見到品云,他箭步一躍,憑著先前的印象,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品云為他抹藥醫傷的廂房來,頓時百感交集。
忽地,永瓏聽見偏東邊的殿里有人念誦經文,他縱身向前一探,看到了一個年約六十的師太,跪在殿堂前的白衣觀音像前,喃喃復誦。
“這位師父……在下傅顏,倉促前來,多有失禮之處,請先見諒,我想見楊姑娘,不知她——”永瓏推開了殿門,徑自上前欠身說道。
“傅顏?你是傅顏?”此人就是當年替他療傷的聞遠師太,品云在庵中長住了月余,早將所有事情的始末都一五一十地告知師太,但還是隱去了傅顏就是永瓏貝勒的身份不提。
“是的,師父,品云她沒有——”永瓏急道。
“沒有,沒有,品云沒有出家,她在庵里帶發修行。雖然她執意要皈依佛門,可是佛門不渡為情所苦、凡緣未了的人!甭勥h師太雙手合十地說著。
“那么她呢?”永瓏追問道。
“施主,你來晚了一步!
“什么?你說什么?她在哪里?”
“她被人給帶走了。”師太說道。
“帶走!是谷天時嗎?品云不會跟他走的。”永瓏還是不敢相信,但又一轉念,想到一定是聶大人授意給谷天時的,可是聶大人并沒有對他提及啊。
“我不知道是誰,他們一伙官兵橫行霸道的,唉!老尼實在無法,他們說是奉了聶大人的命令,我們庵里也無人能阻止!
“他們走多久了?”永瓏心里起疑,聶大人在追月山莊的時候并沒有向他提到這件事,怎么可能是聶大人下的命令?
“黃昏前才剛往北邊走,聽說是要到綠竹林。等等……傅施主——”
聞遠師太話還沒有說完,只見黑影閃動,一眨眼的工夫,傅顏就消失在暗夜中,不愧是人稱的“黑狼”,瞬間來去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