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妾?!”
五月陽光熱辣辣地照著秦府大宅,樹木花草和庭院內的磚石木欄都散發著滾滾熱氣,可是秦家媳婦兒陸秀云卻一點都不覺得暖,僅這兩個盤桓腦海的字眼就足以冰凍她的心。
坐在陽光下,她毫無焦距的雙瞳注視著眼前的石山,一任寒氣由心頭向外擴散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公婆走到花園來的,此刻她一向反應敏銳的大腦變得十分麻木。眼前不斷出現公婆混合著內疚不安與怨懟不滿的面容,耳邊一直縈繞著那些令她不知所措的聲音,她無法思考其他的事。
就在不久前,她正興致勃勃地與小姑秦嘯月計畫著要在池塘里種水仙花時,婆婆差人來喚她去小廳,那里通常是家人商談事情的地方。
進了小廳,只見公公也在座,而公婆跟她說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秀云,你是個漂亮懂事的好媳婦。”一見面,婆婆就先贊美她。
公婆一向對她和藹,也從不掩飾對她的喜愛,因此對于這些稱贊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羞澀一笑,算是對公婆的感謝。
可是接下來聽到的話則讓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嘯陽得納妾。今日找你來,就是要請你包容新人,善待側室!
“納妾?!”溫暖的陽光瞬間消失了溫度,她打了個寒顫,將兩只胳膊交抱在胸前,摟著自己。
為什么?她在心里問,看著公婆臉上混合著堅定與無奈的表情,腦子里好像有數只蒼蠅在“嗡嗡”盤旋。
也許是她突然失去血色的面容讓人擔憂,秦夫人更加和藹地解釋!澳慵奕肭馗炅耍@幾年你的賢慧能干大家都看的到,府里沒人不喜歡你?墒恰阋恢辈灰娪猩,如今嘯陽年紀不小了,秦家需要子嗣!”
“子嗣?”秀云心中反復念著,對突然出現的危機始有所悟。
坐在婆婆身邊的公公也安慰她道:“嘯陽納妾只為后嗣,不論新進門的女子是誰,你都是秦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兒媳。”
“你爹說的是!逼牌抛哌^來坐在她身邊,哀求般地說:“秀云哪,你若能生個兒子,爹娘是絕對不會讓嘯陽納妾的。你是個明事理的人,秦家事多業大,人丁若不興旺,偌大產業如何繼續?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只要你善待新人,嘯陽還有我們所有秦家人都會感謝你的!
公婆還繼續說著寬慰的話,可是她已經無法聽進耳里。
想到要與其他女人共同擁有一個丈夫,她的心就沉重地墜入了冰冷的虛空……
“嘯陽納妾——善待新人——家和——感謝——”
這些不連貫的詞語如鐵錘般撞擊著她,撞得她心痛神散,對外界不再有感覺。
“嫂子,哥哥真的要納妾嗎?”
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女孩大聲問著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秀云木然地回頭看著她。
這是個健康漂亮的女孩,黑亮的眼睛和霸氣的眉毛和她哥哥如出一轍,那微微翹起的尖下巴下有個小小的凹陷,那是秦氏的象征,只要是秦氏的子孫似乎都有這個特征。
“嫂子,你干嘛不說話?”女孩走到秀云身邊坐下,用肩頭頂頂她!斑@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同意了嗎?還是爹娘要他這么做的?那你怎么辦?”
她一連串的問題,終于喚醒了秀云部分麻木的神志。她思考著她的問題,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女孩焦急地拉她!拔覀內フ腋鐔枂,聽他怎么說?只要哥不同意,爹娘也不會硬要他納妾!
這句話讓秀云有了反應,她緩緩搖頭。
“怎么?你不想去?你要哥納妾嗎?”
“不……”秀云低聲說:“可爹娘說我不會生養……”
“哼,我就知道!”女孩氣嘟嘟地說:“從清明節四姑回來掃墓時在爹娘耳朵邊嘀咕,又拿你的生辰八字去問卦后,我就知道她一定會惹是生非!
“問卦?”秀云蹙眉,她從來不知道這回事。“嘯月,四姑做了什么?”
秦嘯月羞愧地說:“那都是我偷聽到的,你可不能讓爹娘知道,否則我肯定會被家法責罰!
秀云知道嘯月因為與公婆同住一個院子,所以總能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便急切地說:“我不會說的,可是你得告訴我實情!
“那是清明祭祖的第二天,我夜里起來去茅廁,聽到小廳里有人說話,就躲在門外偷聽,原來是爹娘跟四姑在說話。四姑說,她已經把嫂子的生辰八字拿去算過了,卦師說,嫂子命中無子嗣,所以四姑要爹娘請媒人替哥哥納妾,還說要找長得胖,人中長的女人才能生孩子!
“命中無子嗣?!”秀云大驚,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么衰的運勢!
“你別信那些術士的話。”見她反應激烈,嘯月急忙安慰她!皩O二娘當初不是也被算命的說命中克夫無子嗎?可人家現在不但生了孩子,還幫襯著夫君把凌霄樓打理成泉州城最大的酒樓呢!”
“可是,她只生了個女兒……”秀云無力地說。
她當然知道孫二娘的事,聽說要不是當初窮困潦倒的孫二娶了她,恐怕已屆三十的二娘此生都沒人敢要了。
“女兒怎樣?女兒難道就不是子嗣嗎?”嘯月振振有詞地說:“你不要像四姑那樣頑固,她就是這樣跟爹娘說的,要爹娘給哥哥納妾,傳宗接代。”
嘯月的話并沒有給秀云太大的幫助,但是讓她恢復了思考能力。她看著飛過院子的喜鵲,悠悠地說:“爹娘想抱孫子,可是我不能給他們,這是我的錯。清明節到現在也好幾個月了,新人一定已經選好了……”
“都怪四姑出這餿主意,不然爹娘也不會想到的!
嘯月不知該怎么安慰嫂子,她不愿嫂子受委屈,可是她又有什么能力改變爹娘或者哥哥的決定呢?
“唉,爹娘也真是的,大姊不是已經生了那么多孩子了嗎?實在想要孫子,就讓大姊再多生幾個送回來不就行了。”
她稚氣的建議,讓秀云的心更加苦澀。
“走吧,嫂子,別光坐在這里發呆,還是去找哥哥問問吧!眹[月拉她。
看看偏西的日頭,秀云知道如果要坐在這里等夫君秦嘯陽回來的話,那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此刻她只想盡快弄清他對納妾這事的態度。
她知道今天他會在港口,因為那里有運往南洋的絲綢船啟航。
“好吧,我們去跟娘說一聲!彼酒鹕恚嚨匾魂嚂炑,趕緊抓住嘯月。
嘯月扶著她,驚訝地問:“大熱天的,嫂子的手怎么這么冰涼?”
“可能是在太陽下曬得太久了,我有點頭暈!毙阍普f著,閉上眼等暈眩感消失后,才拉著嘯月去見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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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大院是典型閩南官式大厝的布局,三進五開間的大厝按中軸線對稱排開,富麗堂皇的廳堂樓宇用青磚紅瓦建蓋,前后左右以回廊銜接。大厝前院設有帶護厝的門廳,沿門廳四周筑起高大的圍墻將整個大厝嚴密地包圍起來。上、下院落由穿插其間的天井、花園、廳堂及后軒分隔,每一院落均為獨立的正四合院。
婆婆聽說她們要出去走走時,還是像以往那樣立刻就同意了。
因為距離不算遠,她們沒乘馬車,而是沿著大街邊逛邊往刺桐港走去。
眼前是繁忙的港口和熱鬧的集市,街上商人眾多,商號相連,游人們的語言及服裝各異,遠處船桅林立……
看著這座充滿生命力的城市,秀云的心情開朗了不少。她喜歡泉州城,雖說她的娘家德化也很富裕繁榮,但是比起擁有最大港口的泉州城,還是差了一截。
泉州因地狹人稠、農耕不足而海運昌盛,自唐朝起就形成了重商好易的商業民風。
秦家是泉州城的名門望族,早在宋元時期就利用便利的貿易港口,以運輸業起家,擴建刺桐港,使它成為中外商賈云集之地,后來又開了錢莊、藥店、絲棧等,建立了龐大的秦氏海商公號。
雖然大明朝建國以來一直施行封海政策,但仍保留了幾處開放港口與琉球及南洋等海外國家做生意,刺桐港就是其中之一。尤其是十年前永樂帝頒旨在泉州城特設了市舶司,統管所有進出口船運后,刺桐港更加繁榮。
到了港口,她們立即被那些停泊在港灣的巨大帆船所吸引,于是沿著碼頭游覽起來,全然忘了她們來港口的目的。
“嫂子,那就是哥說的秦氏第一的‘長風號’喔,哇,它的帆那么多,一定可以乘風破浪!眹[月興奮地指著停泊在稍遠處那氣派豪華的大船說。
“沒錯,那就是‘九桅十二帆’的新式船!毙阍瓶粗撬彝L凜凜的“長風號”,興致勃勃地提議道:“你看,那邊有艘小船,我們搭它到大船上去看看吧!
“好啊……”
“好什么好?出海的大船能讓女人上去嗎?”
一聲冷冷的聲音,將嘯月未說完的話打斷。
“哥,我們正要找你!”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秀云不出聲了,嘯月則快樂的回頭看著來人,但隨即想起了她們來此的緣由,不由面色一沉,抱怨道:“哥哥不好,怎么可以這樣對待嫂子呢?”
“我怎么了?”瞟了眼仍看著「長風號”的妻子,秦嘯陽問。
“嫂子不好嗎?哥哥為何要納妾?”嘯月無所顧忌地指責他。
她的直言令秀云大驚,猛地拉她一把,再看看周圍,幸好附近沒有人,要是讓旁人聽見了,不好奇才怪呢?
“嘯月,你小聲點!彼嵝研」。
“怕什么?再不說,改天新人進了家門,嫂子你就獨守空房了!”
她的話再次如針尖似地扎進了秀云的心窩,她的臉色變得蒼白。
意識到自己說重了,嘯月趕緊抓著她解釋!吧┳樱沂翘婺慵薄
半天沒吭聲的秦嘯陽開口道:“這事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急什么急?”
“怎么跟我沒關系?嫂子不開心就關我的事!”
不理會任性的妹妹,秦嘯陽將目光轉向低頭不語的秀云!熬褪菫榱诉@事來找我?”
早已習慣他這種沒有稱謂,不帶感情的說話方式,秀云木然地點點頭。
“走吧,回家去!鼻貒[陽轉身,喚來了總是跟隨著他的馬車。
“這么近,坐什么馬車?”嘯月不領情地說。
秦嘯陽瞪了她一眼,讓她不敢再放肆。
然后他不等秀云有所反應,將她抱上車,再隨手將嘯月也“抓”上了車。
坐在秀云身邊,嘯月嘟囔道:“哥這悶葫蘆冷性子,嫂子怎么能忍受得了?”
秀云沒說話。此刻,她仍在為秦嘯陽抱她上車的方式而心神恍惚。
這也難怪她,從嫁給秦嘯陽以來,他很少與她同車出行,更遑論抱她上車,就算是陪她回娘家時也沒有。
秦嘯陽很快上了車,坐在她們對面。
雖然沒說話,也不看他,但秀云知道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于是她竭力保持平靜,不露出慌亂。
她一直都搞不清楚,嫁給他三年了,可為什么一面對他,自己還是會像出嫁前那樣局促不安?
作為秦氏繼承人,年輕英俊又有才華的秦嘯陽是許多女孩心目中理想的夫君。同樣是巨富望族的陸氏,生意上與秦氏時有往來,所以秀云從小就聽說過秦嘯陽的名字。
在她十七歲時,秦府托媒到她家提親。當她在德化家中第一次與他見面時,即被他吸引。
那時,吸引她的不僅僅是他偉岸的身材和俊美的容貌,更因為他奇特的經歷。雖然那時他只有二十四歲,可是已經親自率領商船遠航過好幾個國家與外國人做生意。他傳奇似的經歷,讓滿懷少女夢想的她對他充滿了崇拜和愛慕。
從訂親那日起,她就希望早日嫁給他;而當她終于嫁給他后,才發現她心目中近乎完美無缺的夫君是個深沉內斂的男人。
他為人處事十分穩重,平時極少說話,所說的每一句話仿佛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出口的。他經手處理的每一件事都力求完美,讓人無法挑剔;為人溫和有禮,孝順爹娘,愛護妹妹,關心下人,對她從沒表現過很深的情感,但始終彬彬有禮。
他的穩重和冷靜讓秀云常常覺得他是個缺乏感情,又難以捉摸的的人。他的行為看似懶散、漫不經心,可實際上他做什么事都非常認真。
想到他們三年來的夫妻生活,她的心情更加陰郁。
他好像從不討厭與她親熱,可是就算在床笫之間,他這種個性同樣發揮得淋漓盡致……
“哥,我問你呢,怎么不回答?”嘯月的抗議終止了秀云漫無邊際的思緒。
“有什么好回答的?”
“你起碼得告訴我們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秦嘯陽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嘯月氣得干瞪眼,也讓秀云的心如同馬車顛簸般七上八下的。她抬頭,迎上了秦嘯陽的目光。
“你怎么可以這樣?”嘯月怒道。
“那由不得我,你去問爹娘。”秦嘯陽的眼睛看著妻子,嘴里回答著妹妹。
“如果你納了妾,我是不是也要喊她嫂子?”嘯月的苦惱轉到了另外的地方,而秀云的問題已有了答案——
是的,他要納妾!
心頭涌上難言的酸水,胃很不舒服,她再次低下頭,悄悄用手按著胃部。
“隨你高興!鼻貒[陽依然語氣平淡,秀云覺得心上好似被捅了一刀。
嘯月看看一言不發的秀云,很不平地問:“那嫂子怎么辦?”
“不怎么辦,現在怎樣還是怎樣!
想到不久的將來,自己將要與另外一個女人分享眼前這個做了她三年夫君的男人,秀云的胃更加不舒服,她覺得要吐了。
幸好就在這時,馬車停在秦府門廳內。
她沒等人攙扶,就趁秦嘯陽下車之際,從車子另一邊跳下,往臥室奔去。
回到房內,她并沒有吐,只是干嘔了幾聲,雖然喝水后感覺好一點了,可是心頭的沉重感絲毫沒有減輕。
靠在床頭,看著屋頂狹小的天窗,她無法不去想即將進門的新人。
她會是誰?夫君會如何對待她?
我又該怎么對待她?不理她?當她不存在?
不行,就算想當她不存在,她那么大個人總是會在我眼前晃動,在夫君身邊出現,我能視而不見嗎?
而夫君呢?他會不會對她好?人說“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那意思是不是說男人都會讓新人高興,讓舊人哭呢?
不,我不要做哭泣的舊人!
季云盯著前方,好像那里正站著那個想讓她哭泣的男人似地,她發狠地說:“我陸秀云絕對不做哭泣的弱女子,你別想看到我的眼淚!”
她站起身看看熟悉的房間,對自己說:“不行,我不能讓她搶走我的夫君!”
可是,就在她好不容易振奮精神時,公婆無奈和怨懟的目光又一次出現在她眼前,她的斗志頓時消散了。
唉,不接受新人又怎么辦呢?
她沮喪地靠在梳妝臺前,銅鏡里出現了自己的影像,眼前這女人秀眉緊蹙,小嘴微噘,瞪著一雙澄澈的眼睛,略顯蒼白的臉上含怨帶屈……
這哪里像二十歲、已嫁人三年的少婦?完全就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嘛!
她將目光從鏡上移開,落在了纖細的腰腹間。
唉,都是這癟癟的肚子讓她陷入了今天的困境!她撫摸著月白色絲綢大裾衫下平坦的小腹埋怨道:“肚子啊肚子,你為什么不爭點氣呢?”
她一時興起,抓過床上的枕頭塞進衣衫里,雙手托著鼓鼓的肚子,學著平日見到的孕婦行走的樣子,在鏡子前來回走著,雖然那肚子怎么看都不真實,可是卻給她一種很快樂的感覺。
也許懷孕就是這樣,行走笨笨的,身子丑丑的,像只笨狗熊?墒撬嗝吹乜释、渴望丑,渴望肚子真的有這么大,里面有可愛的寶寶!
她在屋子里邊繞著圈邊閉目祈禱!按缺纳裣,請賜給我孩子,讓我的夫君不要離開我,不要娶其他女人……”
她的祈禱還沒結束,頭就撞到了堅硬的物體,她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寬厚的胸膛,然后是秦嘯陽平靜的面孔。
頓時她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上沖,衣衫下的枕頭落了地。
“你、你怎么……”像正在偷吃的小孩被大人逮了正著,她羞愧得問不下去,直怪自己只想著孩子和即將被迫接受的命運,忘了他隨時可能回到臥室。
“我怎么了?”秦嘯陽俯身拾起枕頭放在一旁,拉過她將她抱到床上,語氣里有著與臉上的平靜不相符的起伏!澳闱笊裣桑驳们笪摇
意識到他想干什么時,秀云一掌推開他!胺砰_我,我們還沒說清楚呢!
“說清楚什么?”秦嘯陽不放手,但與她有了一點距離。
“你真的要納妾?”秀云注視著他的雙眼,決心不讓他隨便敷衍。
看出她非得到答案不可的神情,秦嘯陽也不回避,點頭承認!笆!
聽到他理直氣壯的回答,秀云一窒,她深深吸口氣。“你不可以納妾!”
“那我該怎么做?看著秦家斷了香火?”
“我們再試試……”秀云的臉如同起了火,可為了她的婚姻,她豁出去了。
秦嘯陽不說話,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她。
“我、我是說,再給我一些時間……”她囁嚅著,心里真恨他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好像她說了什么瘋話似的,同時,那眼神也讓她有一種深重的罪惡感。
她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等待他的回答。
一陣良久的靜默后,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說:“三年還不夠嗎?”
不帶感情的聲音里聽不出是責備還是失望,秀云的心突然充滿了憂傷,因為自己的無能,更因為她明白了與其他女人分享他已不可避免。
看著眼前英俊的面龐,秀云痛苦地想:嫁給他這么多年,雖沒有濃情蜜意,但彼此相敬如賓,如今他真能拋棄舊人,接納新人嗎?
秀云眼睛濕潤了,可她不會在他面前流淚。因不能生育而遭他嫌棄已讓她很羞愧,再讓他以為自己在用眼淚博取同情的話,那她還有何自尊可言?
“我絕不與其他女人分享你!”她低沉地說,只能借著表達虛弱的憤怒,來維持殘存的自尊。
“現在,我是你的!鼻貒[陽抱住她,拿下她的發簪,如云長發披散開來。
他握起一綹秀發,讓滿捧的烏絲從指間滑落。這是每次他們親熱時,他都會做的動作。
像過去三年來的每一次歡愛一樣,除了身體的碰觸,他們沒有語言交流。就是在最激情澎湃時,他也能將自己的感情控制得很好,讓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既不會弄疼她,也不會讓雙方感覺到如飲淡水般無味。
多年來,因為習慣了,她從來沒去想過,可是今天,他那些她早已熟悉、不輕不重的撫摸,不急不躁的動作和優雅克制的節奏突然令她生氣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主宰著她,那是一種被所愛、所信任的人背叛,卻又無力反抗的憤怒,那怒氣刺激著她,讓她決定一反以往的順從,破壞他的秩序,打亂他的節奏。
她這么想,也這么做了。而且很顯然,她的目的達到了。
在她破天荒的主動與熱情下,秦嘯陽的自制力宣告潰退。他身子一僵,旋即被卷入了她所制造的激情漩渦,跟隨她的節奏在云端飄浮。
這是一次新奇的感受,過了好久,他們才雙雙從云端降落。
秀云心頭激蕩,她張開雙臂緊緊抱住躺在她身上的秦嘯陽,渴望更緊密地貼近他、感覺他,可是他依舊穿在身上的衣服令她深感挫敗,也提醒著她,他還是那個冷漠的、不在乎她感受的夫君!
懊惱和沮喪令她生氣,一股陌生的叛逆之情油然而生。
“你說你現在是我的,那我得做回主人!”她突然翻身將他壓倒,跨騎在他身上,幾乎是用撕的方式扯掉了他身上的衣服。
秦嘯陽在最初一剎那的震驚后,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平靜,輕聲提醒她:“你撕破了我的衣服!
“我會賠你新的!”秀云咬牙切齒地回答他,氣他此時此刻還能那么平靜優雅地討論他的衣服,難道他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秦嘯陽看著她,目光十分難懂。
此刻的秀云也不想去探究他那似喜似憂更似無情的目光,極度的失望讓她的感情如同不受控制的潮水般決了堤,她急于發泄。
可是將他的衣服脫去后,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做了。他赤身裸體躺在那里,全身散發著男性的力量和美感,而他盯著她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她渴望抓住先前的怒氣對他怒吼,可卻抓不到;她想求他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因為她喜歡他、愛他,可是聲音卻哽在了喉嚨口。
她呆望著他,知道無論是發泄恨意還是表達愛意,她都無法繼續了,因為這個男人的冷靜摧毀了她表達任何情感的欲望,也擊敗了她的勇氣!
在他的注視下,她猛地抓過被子蓋在他身上,倉促穿上衣服,頹然趴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上掩飾羞窘,后悔自己做了那樣狂野的事情。
都是他逼的!她氣憤地想,是他逼自己表現得如此放蕩!
躺在她身邊的秦嘯陽面色平靜,可內心卻被她一反常態的表現攪動得如同波瀾起伏的大海。這是第一次,與她的歡愛中他不僅失去了主導權,還失去了冷靜。
從十八歲參與管理家族事業以來,他幾乎將所有的精力傾注到生意中。多年的商場歷練和歲月的侵襲,早已磨去了他年少時的輕狂浮躁,個性變得沉穩內斂。而過于理智的人往往冷漠寡情,他正是這樣的人。
在他看來,身為秦家獨子,經商賺錢無非是為了孝順父母、光大祖業;娶妻納妾不過是為了繁衍后代、傳承香火,對祖先有個交代。
三年前,他按照爹娘的意思成婚。妻子秀云美麗端莊、出身良好,在他心里一直是個順從乖巧的好女人,雖然婚后三年尚無子嗣,他并未當作是件大事,畢竟他們還年輕。
可是今天,他一向溫順的妻子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反抗他。盡管她的反抗并沒有傷害他,反而帶給他極大的快樂,可他還是納悶她何來這么大的勇氣敢這么做?難道納妾的事真的對她刺激甚深?
如果是這樣,他想對她說他不納妾,讓她不要生氣,但想到爹娘,他遲疑了。他可以讓秀云傷心,但不能讓爹娘失望,這是他為人子的本分!
理智再次戰勝了感情,他恢復了冷靜。
“你還好嗎?”身后傳來秦嘯陽似乎帶著點關切的聲音,要是以前,這種有感情色彩的聲音會讓秀云欣喜萬分,可是今天聽來卻是那樣刺耳。
“我很好。”她賭氣地說,依然伏在床上,卻為他罕見的關心所感動。
“那拿衣服給我吧!
還以為他轉性了呢,不過是為了衣服!她嘲諷地想著,下床取來衣服放在他面前,再收起地上的破衣,走到鏡子前梳頭。
“你很生氣嗎?”穿好衣服的秦嘯陽低聲問。
“有什么氣好生的?”顯然這還是一句氣話。
以前遇到類似情形,秦嘯陽定會掉頭離開,可今天他看著鏡子里的她,卻不想走!凹{妾是爹娘的意思!
他是在向她解釋嗎?秀云驚訝地想,難道他真的轉性了?
他們的視線在鏡子里相遇,立刻膠著在一起。
他的目光一向果斷堅決,幾時有過這樣的猶豫不決?秀云凝視著他的雙眼。
以前怎么沒有發現她的眼睛這么有神,這么漂亮?秦嘯陽心里暗嘆。但在她尋根究柢的目光下,還是先移開了目光。
“納妾只是為了子嗣,我在乎的只是孩子!彼燥@不自在地補充。
可他的話讓秀云更生氣。
“喔,多偉大的你,多可憐的女人!”她譏諷地說著,站起身就走。
她的態度激怒了秦嘯陽,他克制但傲慢地說:“你怎么可以這樣跟我說話?身為妻子,你得明白出嫁要從夫!”
他的威風并沒有嚇住秀云,她轉身屈膝對他行了個禮,謙卑地說:“夫君說的是,出嫁要從夫。妾三年來自行端莊,恪守婦德,從未冒犯夫顏!
“你現在就在冒犯我!”秦嘯陽冷冷地說。
秀云對他再行一禮,毫無誠意地道歉!百v妾該死,不該冒犯夫君!”
她的一再挑釁,讓秦嘯陽頗覺詫異,也覺得有趣,語氣不復平靜。“你到底要我怎樣?”
“你這么大個人了,難道還要別人告訴你要什么嗎?”秀云舉步欲走。
“那你知道你要什么嗎?”秦嘯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離開。
“我當然知道。”
秦嘯陽笑了,盡管笑容短淺,但足以讓秀云的心為之顫動!拔乙仓!
他的笑容催眠了她。
“我要什么?”她茫然地問,雙眼盯著他殘留在唇邊的笑紋。
“你要我!”
這句不無自得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秀云的身上,她立刻反擊道:“不,只有傻瓜才會要你!”
“真的嗎?”像其他男人一樣,秦嘯陽想征服他的女人,盡管他目前還不太明白為什么。
他將她拉進懷里,放肆地親吻她。
感覺到他并無誠意的親吻,知道他是在報復自己對他的挑釁,秀云也不示弱,用力地回吻他,直到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
“為什么?”秦嘯陽放開了她,疑惑不解地看著她。問她,更像是問自己。
“什么為什么?”秀云同樣迷惑,明明是較量,可那個吻仍帶給她巨大喜悅。
“為什么要說謊?我知道你要我!鼻貒[陽發現自己今天很想跟她說話,哪怕是爭吵也無妨。
秀云只能呆望著他,不明白何以今天他變得與往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