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商洛帶著無痕幾乎玩遍了金陵城的每個角落,只要是與熱鬧、好玩有關(guān)的事物,都讓她看了個夠。
無痕臉上的表情總算是越來越豐富,他說笑話時會牽牽唇角以示捧場,看到不認(rèn)識的東西會張張眼睛以表疑惑,而見到有人當(dāng)街欺負(fù)弱小,必定會一聲不吭的上前行俠仗義。
于是讓商洛明白了非常重要的一個事實 他的親親無痕實在太善良了,且善良得幾乎讓他目瞪口呆!
因為,無痕絕大多數(shù)替天行道的結(jié)果都很出人意料。
比如某清晨,她看到南街的張三在自家門口打老婆,她便毫不猶豫的沖上去把張三暴扁一頓,直到張三老婆爬過來尋死覓活才住手。
結(jié)果直接導(dǎo)致商洛損失白銀二十兩,作為賠償給張三的醫(yī)藥費,間接導(dǎo)致張三從此以后每天清晨在門口打老婆半個時辰,并且風(fēng)雨無阻、絕不間斷。
又比如某黃昏,無痕看到北街李四在老槐樹下擰他兒子耳朵,擰得小孩哭聲震天、好不凄慘,無痕立刻奔過去一掌打飛李四,結(jié)果卻被小孩反咬了一口,留下十七、八個牙印做紀(jì)念。
商洛再次支出白銀二十兩,作為李四的跌打損傷費……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總之,商洛的錢袋越來越扁,頭卻越來越大,都快不敢?guī)o痕上街了。
這一日晨起,仍然是天晴氣爽、陽光燦爛。
無痕立在小院的合歡樹下,靜靜等待商洛到來。
輕盈淡粉的花朵飄飄然散下,落在她淺綠衣衫上,如同落進(jìn)了一泓清澈流波,無比的安然也無比的悅目。
這樣的等待已持續(xù)六、七日,每一天朝陽初上時,商洛都會漾著滿臉笑意走到她面前,然后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遍金陵各地。
這樣的輕松、這樣的怏樂、這樣的無憂無慮,只短短六、七日便已讓她變了模樣。
無痕的膚色依然雪白,在合歡樹粉色花朵的映襯下,泛起淡淡一層血色,不再如冰雕,而是如暖玉潤澤,就連一雙漆黑的眸子,也明亮柔和了許多。
無痕依然是無痕,但與商洛在一起的無痕,卻猶如破繭化蝶,正在慢慢散發(fā)出年少女子獨有的柔軟與嬌艷。
這一點讓商洛感到相當(dāng)開心,所以他到小院中的時辰越來越早,而盯著無痕瞧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可是今日,無痕已經(jīng)在合歡樹下足足站了半天,商洛卻遲遲沒有來。
瞧著地上緩慢移動的樹影,她輕輕抿了抿唇。
為什么還不來?是有事耽擱了嗎?
還是……他來不了?
無痕心底,隱隱泛起些微不好的預(yù)感。
她是瘦竹門的殺手,而商洛卻是堂堂元寶莊的少莊主。
這樣的她和他,能夠在一起快樂輕松這么多日,是不是已經(jīng)很不容易?
無痕的唇抿得越來越緊,在聽到院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后,雙手忍不住握緊。
她聽到的腳步絕對不會屬于商洛—而是屬于很多人的。
三個、四個……七個!
正往小院走來的,一共有七個人,而且個個身懷武功,當(dāng)先的一人,更是屬于高手級的人物。
無痕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平靜的等待。
很快,院門被大力推開,伴隨著劇烈聲響大步走入的,是滿臉怒容的商不問,在他背后,則是數(shù)名元寶莊的侍衛(wèi)。
很明顯,商不問的火氣大到連開門都嫌煩,所以那扇可憐的木門被他一掌拍開后,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四分五裂、壽終正寢。
「小丫頭,那妖女呢?快把她給我叫出來!」他掃視院落一圈后,惡狠狠的瞪向她,嗓門洪亮如打雷,震得他身后幾名護(hù)衛(wèi)全部一臉痛苦,耳朵快聾掉狀。
無痕有些不解,靜靜看著他,「妖女?」
怎么商老太爺來這里不是找商洛或者找她,而是找妖女?
真是奇怪!
商不問沖著她不耐煩的一揮袖袍,便快步往屋里沖去,想是受不了無痕的安靜和借字如金,打算自己去找妖女了。
幾乎只有短短一瞬,他又倒飛了回來。
因為這院落實在小,房間也少,幾乎沒有藏得住人的地方,他只隨便看兩眼就知道房里空無一人。
再度瞪住無痕,商不問厲聲喝道:「臭丫頭!瘦竹門的妖女到底藏在哪里?你還不快說!」
氣死他,真是氣死他了!
今天才知道,他商家唯一的香火,竟然被個瘦竹門的女殺手給迷住,還瞞著他搞起了金屋藏嬌那一套!于是今天他不惜紆尊降貴的親自過來,準(zhǔn)備除妖伏魔,為武林正道盡一份心力。
無痕聞言頓時皺起眉,小臉微寒,「這里沒有妖女!
原來,商老太爺口中的妖女正是她。
她曾被人罵過僵尸、罵過劊子手,就是沒被人罵過妖女,所以有些生氣,雪白的小臉如同蒙上了一層冰霜,寒意迫人。
她生氣,商不問氣得更厲害,呼呼的喘息把花白的胡子吹得不斷拂動。
他大喝道:「你這臭丫頭!竟然還敢替那畜生和妖女隱瞞?別忘了元寶莊的主子是誰!」
商不問的記性不錯,并沒忘記曾經(jīng)在元寶廷里見過無痕,所以只把她當(dāng)作商洛安排在這里伺候妖女的丫頭。
無痕聽他一聲聲妖女,心底很是氣惱,盯著他冷道:「我就是瘦竹門的殺手,你要如何?」
「你……」商不問明顯一愣,瞪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十幾眼后,終于接受一個事實 他的不肖孫兒除了很不聽話之外,連眼光也著實差勁到極點。
金屋藏嬌也就算了,藏的居然是根又沒胸又沒臀的細(xì)干柴!
「你……你這個臭丫頭……」他伸出一只滿是皺紋的手指向無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說她是狐貍精拐騙他寶貝孫子商洛?
簡直像笑話!
按照眼前女孩的年紀(jì)和相貌,所有人看了只會認(rèn)為,是他那不肖孫兒誘拐無知少女吧?
所以,他嘴里的小妖女降格成了臭丫頭。
小妖女無恥,臭丫頭卑賤。
不論是哪一種身分,一樣都入不了他烈火劍客商不問的眼。
無痕并未動氣,只是有些厭煩的撇撇唇,問:「商洛呢?」
罵人不會受傷也不會死,對于無關(guān)生死的事,瘦竹門下沒有一個殺手會在意。
一提到商洛,商不問的怒氣又升了上來,惡聲道:「臭丫頭,你聽著。∮欣戏蛟诘囊蝗,絕不會任你同商洛在一起!想進(jìn)我元寶莊的門?死了這條心吧!」
無痕冷冷看著怒發(fā)沖冠的商老太爺,沒有反應(yīng)。
在她心里,商洛就只是商洛,和商不問、元寶莊、其它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她認(rèn)得的、接受的就只是一個商洛。
進(jìn)不進(jìn)元寶莊的門,對她來說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和商洛在不在一起,同別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所以,無痕看了他半晌,只是淡淡的再次發(fā)問:「商洛在哪里?為什么他沒有來?」
在商不問如此嚇人的目光壓迫下,她關(guān)心的,仍然只有這一點。柔軟衣袖下的手掌慢慢握緊,等待著回答。
為什么商洛這么晚都沒來,來的卻是商老太爺?又為什么商老太爺會知道她住在這個小院落中?
「他不會來了!」商不間斷然回答。
不會來了……是他來不了,還是不想來?
十五年來,無痕的心第一次有些顫動,一雙漆黑的眸子禁不住閃了又閃。
如果……如果是他不想來……那她會怎么樣?
繼續(xù)做那個冰冷的無痕、絕情的殺手?
「他在哪里?」小臉上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憂愁,因為某些不確定。
商不問怒極反笑,手掌慢慢提起來,移向她頭頂,冷聲開口,「怎么,你還想見他?不如老夫先把你一掌拍死再說吧!」
他身形高大,暗紫色的衣袖在風(fēng)里翻飛,蓄滿內(nèi)力的手掌顯得特別蒼勁有力,手掌投下一片小小黑影,把她整個細(xì)瘦的身子都遮在下邊,如同烏云罩頂。
無痕垂了垂眼,沒有后退。
她當(dāng)然知道烈火掌的厲害,也知道烈火劍客的武功有多深。
可是,她不退。
退是死,不退也是死。難道商不問氣勢洶洶的跑過來,還會放過她不成?
無痕平靜的站著,開始凝神聚氣。
就算打不過,也要打,就算她會死,也不能死得太容易。
這一向是瘦竹門下殺手的教條,根深蒂固,不因?qū)κ质巧搪宓臓敔敹淖儭?br />
商不問揚(yáng)著手掌,牢牢盯住無痕。
這么平靜、這么堅韌的女孩,他還是第一回見到,在他蓄滿勁力的手掌下,居然半點膽怯也找不到。
如果她不是殺手、如果她和孫子沒有關(guān)系,那他簡直要欣賞她了。
但是很可惜,為了商家的名譽(yù)和商洛的將來,再欣賞也不能饒過她!
商不問雙目閃動,凌厲殺氣劃過,便要揮掌拍下。
無痕淡綠色的衣袖揚(yáng)起,正要接招,一道人影忽的直直撞了過來。
「慢點打!」來人正是商洛,他一邊撞一邊叫,正落在自家爺爺掌下。
商不問急急撤掌,弄得自己一陣氣血翻騰。
而無痕則靜靜往后退了兩步。
商洛擋在她身前,和商不問面對面。
無痕只能看到他高高的背影,一時間看不到他的面容和表情,可是,一雙細(xì)眉卻皺了起來。
因為商洛一身華麗的淡藍(lán)衫子似乎破得有些不像話,不但到處是皺折和臟污,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破洞,有些像是被劍風(fēng)劃破,有些卻像是被生生扯開。
甚至,有幾個破洞里還在滲血。
慢慢的、暗暗的,從身體里一直滲出來,浸透數(shù)層衣料,形成一片又一片暗紅顏色。
無痕忽的想起上回商洛被家法伺候后,鮮血淋漓的屁股,難道,他這回又被打了嗎?
而且,打得好像更加厲害一些。
商洛和商不問對視,然后用一貫笑嘻嘻的聲調(diào)開口,「爺爺,想不到您居然會跑到這里來看孫兒的朋友,怎么不叫孫兒一起來呢?」他一邊笑,一邊忍不住齜牙咧嘴。
因為他臉上的傷也很精彩,面色發(fā)白、額頭青腫了一大塊,嘴角邊還不住有血絲淌下,一笑,整個臉就變得非常怪異,簡直比小鬼還難看。
「死小子,你還敢笑?你還敢來?」商不問一看到他,馬上把火力轉(zhuǎn)移到他身上。
「孫兒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嗎?怎會不敢笑、不敢來?」商洛的笑容扭曲,語調(diào)卻好似很得意。
畢竟,這江湖中被老頭子一掌打傷后,還能逃過幾十個護(hù)衛(wèi)追捕的人,估計不會超過二十個吧。
所以就算再痛,他也要站在他面前笑。
商不問狠狠看著他,氣得說不出話。
他不是用烈火掌震傷他了嗎?他不是把他關(guān)進(jìn)了青石祠堂嗎?他不是吩咐所有元寶莊的護(hù)衛(wèi)看押他嗎?
為什么這個臭小子還會跑出來?
商不問臉色鐵青的瞪著他,「死小子,你給我讓開!」
「不,不讓。爺爺要打的話,就打?qū)O兒吧。」商洛一邊搖頭,一邊忍住不要當(dāng)場吐血。
商不問見他一副英雄救美、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由得暴喝,「混蛋!為了個臭丫頭,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照他所受的內(nèi)傷,再挨一下自己的烈火掌,恐怕馬上得去見閻王。
商洛強(qiáng)笑道:「她不是臭丫頭,她是你孫子看中的媳婦!
難受!痛苦啊!為什么這樣命苦?每次挨打的好像都是他!
不過如果挨打的是無痕,他一定會更難受、更痛苦,所以還是忍吧!
而站在他身后的無痕,卻是全身微微一顫,雙眼驚訝的抬起。
他說什么?她是他看中的媳婦?!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啊,為什么他沒有告訴過她?
不過他對她的確是很好,那么,當(dāng)他的媳婦也不錯……
想起師兄和納蘭姑娘的相親相愛,無痕并不打算排斥。
然而,商不問卻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顫聲道:「你……難道你要娶她不成?」
「是,孫兒已經(jīng)與她私定終身、難分難舍。」商洛忍住不斷涌上的惡心感,輕輕松松大講肉麻情話。
商不問絕望到翻白眼,一口氣差點接不上來。
私定終身?難分難舍?
他堂堂元寶莊的傳人、商氏唯一的香火,居然和一個瘦竹門的殺手夾纏不清,真是愧對祖宗先輩啊,
也愧對他早已死去的聰明兒子和聽話媳婦。
瞧,他把商洛教成了什么樣?
花白胡子連著滿面皺紋一起抖動,商不問的手掌再度揚(yáng)了起來,恨不得馬上一掌拍死商洛。
不過,卻遲遲沒有落下。
不管怎樣,商洛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孫子,再痛恨、再失望,他也沒法痛下殺手。
盯了他半晌,商不問只覺心灰意冷,慢慢把手掌放下,啞聲道:「既然你鐵了心要那臭丫頭,那從今以后,再也不要入我元寶莊的門!」
他元寶莊斷斷不能與黑道殺手為伍,免得受人指指點點及恥笑。
既然不忍取他性命,那么把他逐出家門,也是一樣的。
商洛聞言,臉上嬉笑漸漸收起,看著驟然蒼老的爺爺,忽的說不出話來。
他喜歡無痕,明白老頭子知道后會生氣、會反對,卻從來沒想到要離開元寶莊,可現(xiàn)在事實擺明了,如果他想和無痕在一起,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元寶莊重要些?還是無痕更重要些?
怔怔想了一刻,商洛無奈的笑笑,道:「是,孫兒再也不踏進(jìn)元寶莊便是!
想了半天,他還是決定選無痕。
離開元寶莊他不會怎樣難過,可是一想到要離開無痕,卻讓他說不出的郁悶。
更何況,就算離開元寶莊,他還是姓商,骨血相通的親情,可不是區(qū)區(qū)一扇元寶莊大門能夠隔斷。
「你,確定?」商不問聞言,一下子臉色灰黯。
他半點也沒有想到,享樂至上的孫子竟然會舍得離開元寶莊,舍得放棄元寶莊少莊主這個鑲金嵌玉的名號。
商洛點點頭,「孫兒確定,請恕孫兒不孝。」
「好,很好!股滩粏栠B連點頭,花白的胡須在風(fēng)里輕顫,剛才蒼老了十歲,現(xiàn)在恐怕蒼老了二十歲,連一向硬挺的腰背也似乎有些彎駝。
究竟是他做長輩做得太失敗,還是商洛做孫子做得太失敗?
他很失望,簡直失望透頂。
所以轉(zhuǎn)身就走,再也不多看商洛一眼。
瞧著爺爺帶領(lǐng)侍衛(wèi)走出院落,商洛靜立半晌,身形忽然晃了晃,一屁股向地上坐倒。
受傷苦撐可實在不容易,剛才心情激蕩,現(xiàn)在心神松懈,他只覺全身骨頭都要散了,到處都在痛。
無痕皺眉走上兩步,仔細(xì)翻開他衣衫察看傷勢。
商洛隨著她手指動作放聲大叫,「哇!痛死了!你謀殺親夫啊?還不輕點!」
其實她已經(jīng)很輕了,他只不過是痛得難受想找人發(fā)泄罷了,反正她一向是罵不還口。
無痕一聽手勢更輕,小小的臉上露出些擔(dān)心,擰眉瞧著他胸前一道劍痕,低聲道:「不痛,不痛。」
她那模樣很像在安慰小孩子,惹得商洛忍不住又咧嘴笑,不好意思再欺負(fù)她。不過這一笑卻又牽動了臉上的傷,頓時痛得頭昏腦脹,嘴裹不住哼了哼。
雖然他是男人,也比無痕大很多,但是偶爾撒撒嬌沒有關(guān)系吧?畢竟這些痛可都是為了她而來的呢!
「不好,糟了!」哼了一會兒,商洛忽的大叫,像是記起了什么天大的事。
無痕也跟著緊張,停下解他衣衫的手,問:「什么?」
「快、快!快去拿面鏡子來!」他面色劇變,兩眼大瞪。
「哦,好!共粫缘盟@會兒要鏡子做什么,但她仍是用最快的速度飛進(jìn)了屋去。
不一會兒,一面小小菱花鏡拿到了商洛手里,他馬上把臉對著鏡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邊看一邊喃喃n語著。
「這下慘了,你相公不但變成了窮光蛋,還變成了丑八怪……」
原來商洛剛剛想起來的是,臉痛得那么厲害,是不是被毀容了?
現(xiàn)在看來雖沒毀得太徹底,但原來的俊俏瀟灑可是半點都沒影了。一張鼻青眼腫的豬頭臉,再俊俏瀟灑也有限。
慘。∫蝗罩g他不但沒了元寶莊的財勢,連那張英俊無雙的臉都沒了……
無痕呆呆看著神情凄切的商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窮光蛋?丑八怪?
怎么她不在意的東西他會很擔(dān)心?
窮光蛋有什么關(guān)系?她會功夫,可以去搶錢!
丑八怪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又不是戲子,不用靠臉吃飯!
所以,就算他變得再窮再丑她也無所謂,只要他是他就好。
然而,無痕想得很簡單,商洛卻想得很嚴(yán)重。
看了半晌,把鏡子往身后一扔,他衷哀望著她道:「無痕啊,如果我一輩子都是這樣,你會不會嫌我、拋棄我?」嗚嗚……他已經(jīng)被爺爺攆出來了,如果再被她拋棄,那可就虧大了!
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很像一只被痛打過的落水小狗,可憐到無以復(fù)加。
無痕輕輕碰了碰他額頭上那個青紫大包,徐徐回答,「不會!
那么喜歡替她挨打的人,不容易找到。
那么對她死心塌地的人,更不容易找到。
最最重要的是,她已經(jīng)有些喜歡他,所以一輩子都不會拋棄。
記住一個人,對她來說是很難的事;而喜歡一個人,更是難上加難。
無痕活到現(xiàn)在,能記住并喜歡過的人,也不過只有兩個而已。
一個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師兄涂歡樂,另一個就是商洛了。而且,她現(xiàn)在喜歡商洛好像比喜歡師兄更多些。
聽到她的保證,商洛總算長長舒了口氣,很是欣慰,「那就好,不然我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無痕輕輕「唔」了一聲,不再和他搭話,一雙小手開始忙碌起來。
脫衣服、清理傷口、上藥、包扎,動作一氣呵成,熟練而輕巧。
全身衣物所剩無幾的商洛,忍不住唇角上揚(yáng),心底慶幸。
瞧!有個殺手娘子還是很不錯的嘛!起碼包扎傷口,水準(zhǔn)一流!
至于這些傷口得來的原因,他倒是忽略不計了。
傷口眾多的遍布全身,無痕忙了好半天才上完藥、包扎好,商洛的力氣也恢復(fù)了一些。
「喂,你剛才有沒有害怕?」他穿回破破爛爛的衣袍,一邊倚著她慢慢站起,一邊開口問。
哦!好痛……好舒服啊……
雖然無痕瘦瘦小小的,但身子卻是軟軟香香的,讓他身上的痛楚也似乎減弱很多。
「沒有!顾隙ǖ幕卮。
「哦?那……有沒有擔(dān)心我失蹤不來?」商洛雙眼間了閃,咧嘴微笑露出一排白牙。
他是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元寶莊跑過來的,那時無痕已經(jīng)等他好久了吧?看到老頭子,也肯定很失望吧?
「……沒有!篃o痕垂下眼,有些慚愧。
他為她受了這么多傷,她居然還曾經(jīng)擔(dān)心他故意不肯來……
商洛斜眼看她,在心底壞笑。
唉,他的小無痕就連說謊也說不好呢,真是可愛!
其實連他自己都還沒想明白,為什么他會為了她和爺爺作對?為了她離開元寶莊?
所以,他不會怪她沒信心,但他一定會讓她知道,他絕對不會放著她不理。
起身后,商洛倚著無痕往屋內(nèi)走去,然而剛剛踏出數(shù)步,兩人身后忽的飄來一陣清脆笑聲。
聽到這笑聲,無痕馬上停住了腳步,商洛也忍不住全身一僵,因為這好聽的笑聲實在很熟悉,也很要命。
席淺濃!
兩人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著不知河時到來的人兒。
只見一身華麗衣飾的席淺濃站在絢爛夕陽下,美麗得不像凡人。
什么是妖女?
合該就是席淺濃這模樣了。
忽然的,無痕頓時明白,商不問會暴打商洛、來這小院里找她的原因了。
畢竟,知道她身分、知道她和商洛在一起的,只有席淺濃,而武功高強(qiáng)的太守千金,要查出她的落腳處也實在容易得很。
但,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是因為自己刺殺過席太守,還是因為商洛上次打敗了她?
商洛皺眉瞪視席淺濃半晌,問:「你還想做什么?」
害他全身是傷、害他被爺爺逐出元寶莊,還不夠嗎?
席淺濃向兩人走近幾步,笑盈盈的開口,「咦,商公子一向聰明,怎的這回連我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笑,美麗到殘酷,隱含淡淡殺機(jī),就好像盛開在血池中的繁花,散發(fā)陣陣攝魂香氣。
商洛心底一沉,了悟道:「你……是來殺我的?」
席淺濃咯咯嬌笑,贊許的點頭,「當(dāng)然是!要不,我花這么多心思做什么?」
花心思調(diào)查他們兩人的下落,再花心思去通知商不問,等商洛受了傷再來打落水狗,取他性命。
商洛苦笑,不禁在心底慘叫。
不會吧!他不過是小小得罪了她兩次而已,她居然要他的命?
怎么這女人這么會記仇、愛報復(fù)?
現(xiàn)在他受了傷,無痕又遠(yuǎn)遠(yuǎn)不是她的對手,難道就這樣送命?!
他還年輕,有大把的美好青春揮霍,可不想死。
慘叫歸慘叫,事實終究要面對。
商洛慢慢站直身,把無痕拉到一邊,對席淺濃笑道:「你要殺我就出手吧,我接招便是,不過她和你無關(guān),對不對?」他試探的問。
而她,指的當(dāng)然是無痕。
席淺濃瞧瞧無痕,再瞧瞧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嬌笑,輕袖飄搖、花枝亂顫,簡直要笑得喘不過氣來。她一邊笑,一邊嘲諷的開口,「怎么……怎么你這笨蛋,還以為我會放過她不成?」
好不容易順過氣,她忽的笑顏一斂,繃著俏臉厲聲道:「你們兩個既然知道了本姑娘的身分,怎么還可能保得住命!」
這一下,妖女變成了羅剎,令人感到冰冷刺骨。
「身分?什么身分?」商洛心底一動,馬上想起了席太守種種怪異的行徑。
席淺濃輕哼一聲,「你若不知本姑娘的身分,又怎會故意串通了殺手去救那席老兒?又怎會隱伏在太守府內(nèi)多方刺探?」
商洛皺眉,心知自己或許是踩了不該踩的尾巴、背了不該背的黑鍋,不由得苦笑,「恕在下愚昧,的確不知姑娘除了太守千金外,還有何種身分?若姑娘肯讓在下做個明白鬼,實在感激不盡!
席淺濃冷笑了聲,「商公子裝蒜的本事倒是不。『,本姑娘就讓你死得明白一些!股陨酝nD,她雙眼微抬,瞧著天邊漸漸沉下的夕陽上字字道:「本姑娘是暗夜族人!
爍日無光,暗夜席卷。
暗夜族,當(dāng)今財勢第一族!
「暗夜族!你……你是暗夜族人?」商洛的嘴巴頓時張得老大,吃驚不已。他早知席淺濃絕不簡單,卻半點也沒想到她竟是來自于暗夜一族。
暗夜族行蹤成謎,擁有的財勢富可敵國,且族中人人武功高強(qiáng),武林中人對于暗夜族向來都是能避就避,絕不敢輕易招惹。
衫袖一揚(yáng),她不屑道:「怎么,你還想裝作不知道嗎?可惜已經(jīng)太晚了。」
晚了,確實晚了。
商洛只得嘆氣,「本來的確不知道,現(xiàn)在卻是知道了。」
他這下才明白,她為什么要去密告老頭子,設(shè)計害他。
席淺濃既然是暗夜族人,那就斷斷不可能真是席太守的女兒,最多不過是暗夜王放置在席太守身邊的一顆棋子而已。
用來控制席蔚,進(jìn)而控制金陵城商脈的棋子。
金陵大型商號共有十六家,其馀中小商號不計其數(shù),若能通過席蔚之手盡數(shù)掌握,那可是驚人的財富!
怪不得堂堂太守大人提前到達(dá)金陵一個月,卻只能藏身在秦淮河畔當(dāng)個縮頭烏龜,看來是這暗夜族的女子潛伏在金陵城中,多方打探商業(yè)情形了。
而現(xiàn)在,席淺濃以為他看穿了她的身分,當(dāng)然要殺人滅口了。
商洛愁眉苦臉著,開始努力尋思脫身良策。
席淺濃的武功并沒比他差多少,現(xiàn)在那個笨老頭子把他打掉了半條命,想逃生可真難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