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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要有點甜有點澀 第五章
作者:靳絜
  “媽,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我干嘛要安排他跟陳叔叔見面、吃飯?”

  葛月跟媽媽見面不到一分鐘就為之氣結。林玉婷不再煩她,吳安生也不再騷擾她,只有眼前跟她有斷不了血緣關系的媽媽有事沒事就來找她麻煩。

  “我知道他跟你一直還有聯絡,你別想騙我,”葛母聲如洪鐘!澳愕碾娫捊洺T谕砩险季,有一次我本來是想上來的,看見他的車在樓下我又掉頭走了。別告訴我說你跟他沒什么!

  她不想回話,憋著氣杵在媽媽面前。

  “講話呀,告訴我,你對他了解多少?他的背景你都查清楚了嗎?”葛母一副替女兒把關的姿態。“看得出他的條件很好,不過我想他的歷練不淺,你一定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只跟你交往,有沒有離過婚,有沒有孩子什么的。這種條件好的男人會看上你,你不得不謹慎一點,如果沒什么問題就別讓他跑了,知道嗎?”

  “媽,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你不要再講了好不好?就算我求你好了!彼荒軘[低姿態請媽媽打道回府。

  “要我走也可以,不過你得給我一個交代,過兩天我還會過來!

  她送走媽媽之后,深刻的挫折感立時包圍了她。

  的確,她對杜曉雷的了解并不深刻。所有世俗眼光里她應該知道的,她都不知半解。

  她只去過他的辦公室,沒去過他家,他也沒邀過她;除了那頓日本料理,他們沒有一起吃過飯;除了在花市里的偶然相遇,他們沒有過約會。

  他找她的時候,她都等在那里,只是這樣。

  她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單身身份,只記得他說過,她的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所有的問題她都可以開口問他,但她只愿等他一點一滴對自己透露,他若不說,她就不問。

  她在玩火,她在感受與他彼此相連的痛楚。她愿意在深夜為他數著傷痕,愿意透過這種痛楚去感受他的存在,愛情的存在。

  她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懷疑他是個情場老手,也許在那同時她已愛上他了。

  愛能銷魂,愛也傷人。她有受傷的感覺。

  電話鈴鈴作響,她一點也不害怕這突起的聲響,只是這聲響令她立時淚如雨下。

  “喂——”她哭出聲來。

  “怎么了?你不要緊吧?”

  杜曉雷的聲音使她泣不成聲。

  “別哭了,我馬上過來看你!

  他已掛斷電話,她還對著話筒哭泣,直到“嘟嘟”的聲音變得刺耳時,才記起要放下話筒。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等到門鈴聲。

  “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他一進門就擁住她。

  “你有太太嗎?”她抬起淚眸,問得忐忑也無奈。她決定只問這個,但不知自己聽到答案之后,能不能對他做出取舍。

  “為什么突然問我這個?”

  “回答我!”

  她判斷不出他的眼神是否閃爍,因她的問題已讓自己的視線更加模糊。

  “沒有!彼麛嗳淮鸬。“我沒有太太,從來都沒有過!蹦曀碾p眼,他問:“為什么問得這么情緒化?誰跟你說了什么嗎?”

  她埋首在他胸前急搖。淚水已摻進一絲喜悅,一絲釋然。

  “我好矛盾。”

  他推開她一些,替她擦去眼淚!懊苤灰医又v故事?”

  “你知道我的感受?”

  “我說過我隨時可以停下來,如果你不想接著聽,那我就不說了。”

  “可是你也說過你有對我傾訴的欲望!

  他笑了笑!澳憔彤斈鞘俏医咏愕慕杩诤昧恕!

  “你是說你欺騙了我?”盡管這是他惟一對她說過的情話,她仍作佯怒狀。

  從來她都不喜歡自己筆下形容過的,那種在異性面前展現嬌羞的女子。她認為那種非常女性的嬌羞背后,其實只是一種欲擒故縱的心態。

  此刻她也嬌羞。她對他有欲擒故縱的心態嗎?她判斷不出,也許愛情已降低了她的智商,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流露出的嬌羞是出于真情的表現。

  “我不會欺騙你!彼目跉庖廊豢隙ā

  她點點頭,不再問他更進一步的問題。咄咄逼人地盤查他根柢的行為本身,就足以破壞與他之間的感情,不論他的根柢為何。

  “我相信你。你相信我相信你嗎?”她亮起眼眸。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相信我。”他虔誠的、感動的氣息吹在她臉上。

  “我還是要你講故事,現在。”她拉他坐上沙發。“不過我要你講你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

  “嗯。有趣的、傷心的,隨便什么都好,多講一點。今天不趕進度,我想復習舊的,地毯式的。”

  他笑了笑,感覺得出她已開始排斥故事中有關“她”的部分。

  “你當學生的時候一定很用功!

  “你不用功!

  “對。”

  他開始回憶。

  他提起自己小時候對父母之間相處情形的記憶。他對這部分的所有記憶只有“爭吵”二字。

  “‘貧賤夫妻百事哀’,說得真是一點不錯,是不是?”講述了許多細枝末節之后,他感慨地問。

  “我的家境不算貧賤,可是我爸媽這對夫妻后來差不多也是‘百事哀’!彼嘈Α!拔野钟型庥龅氖略谖壹移毓庵,我爸媽無一日不爭吵。有一天,我媽發了狠,把當年我爸寫給她的情書全拿了出來,準備燒個精光。還拉著我陪她一起,她要我看過每一封信。我是帶著好奇和替我媽難過的心情看完那些信的。我每看完一封,她就把信丟進鐵桶子里,像燒紙錢那樣,把她所有的情書付之一炬!

  “她后悔過做這件事嗎?”

  “也許吧,我沒問過她。不過我相信在她嫁給我繼父之后,那些情書對她已不再有任何意義,即使沒被燒掉!

  她沉思片刻,又說:

  “我很仔細地看過那些信,我爸在信上沒寫過‘我愛你’三個字,甚至連一個和‘愛’沾上邊的字句都沒有。提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還有就是,他會努力賺錢,為的是要我媽日后能過得幸福。”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這種話時,就等于對她說‘我愛你’!

  “所以你對‘她’說過‘我愛你’。”她說這話時故意不看他。

  想了想,他點點頭。

  “你是對她說三個字,還是可以跟這三個字代換的其它句子?”

  “可以代換的句子我大概說過幾次。那三個字我沒說過。后來她問過我,‘你愛我嗎?’我回答她說:‘愛’!弊⒁曀季,他才又說:“一個字!

  她無法不嫉妒那個“她”,盡管他沒說過三個字。

  如果那個“愛”是過去式,那么她就無權嫉妒;如果不是——

  “在想什么?”

  “我嫉妒她!”她脫回而出!澳銥槭裁磫栁,我在想什么?你應該問我:‘你吃醋了嗎?’,你為什么不這樣問我?你一定知道我的感受,一定知道!”

  “你吃醋了嗎?”他立刻就柔聲地問。

  “嗯!彼昧c頭。“曉雷,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你總是容忍我?容忍我的情緒化,容忍我的無名火?所以我要你講故事你就講,我要你停你就停?你甚至把提出分手的權利讓給了我,”她越顯激動。“你知道我現在有什么感覺嗎?我只覺得你并不真的在乎我!”

  “我在乎你,”他也略顯激昂,但很快就穩住了!拔以诤跄,真的在乎你。”

  他溫柔堅定的語氣又安撫了她。

  “對不起,我破壞了夜的靜謐。這樣的夜晚應該只適合傾訴!彼私恍。“你知道嗎?一個女人也不一定要對一個男人說‘我愛你’才表示她愛他。我的想法是:如果一個女人愿意去體會一個男人的痛苦,也愿意陪他一起痛苦,更愿意幫助他度過痛苦,不管自己是否因此而犧牲,那就是愛了!

  她正在對他說那三個字,他懂。依他現在的經濟能力,他應該可以對她說那些代換的話,但他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因為他是真的愛上她了。

  她正期待著他的反應,然而,行動電話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期待。

  這次他沒猶豫。

  他不接,而且關機。暫時他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她的愛。

  暫時她也不去忖度,是誰干擾了他們。只愿身旁的他,從此在她的生活里長駐,從這樣一個夜晚開始。

  他愛上葛月了,杜曉雷對自己坦承。

  當日在花市里,他就被她眼底那抹冷芒吸引,被她那一句“我從不買紅玫瑰,因為我承受不起這么鮮艷的色彩”吸引。那種吸引不算是對她一見鐘情。

  那股冷芒是那樣熟悉,那句話里承載的無力感是那樣熟悉,于是他開始為這個女孩子牽掛。

  這種牽掛的感覺也如此熟悉。

  雖然相處的機會不多,但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覺得葛月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她了解他。

  重要的是,她不但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她還陪著他一起痛苦。

  這種感情是他不熟悉的,卻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的。

  “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像我們一樣,我要他們過衣食無憂的日子,我要他們的生活有保障。”

  “這是你的借口嗎?”

  “什么?”

  “借口,這是你的借口!”冷芒再現!澳悴⒉徽娴南敫医Y婚!

  “你亂講,我怎么會不想跟你結婚?從小到大,你的心里一直只有我,我一定會跟你結婚的!

  “你的心里也一直只有我嗎?”

  “嗯,你都沒變心了,我怎么可能變心呢?”

  她不再說話,眼底又浮現冷芒。

  “我們還年輕,過幾年再結婚也不算晚嘛!彼矒嶂。

  “幾年?你可以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嗎?”

  “我不能!

  “那你可以回答我,等你的存款到達哪個數字時,你才要結婚?”

  “等那個數字足夠給我安全感、成就感的時候。”

  回想至此,杜曉雷長嘆一聲。

  他和林靄梅之間在類似的,看似平靜的爭執里已出現隔閡;應該說,加深了隔閡。

  葛月說得對。他和林靄梅沒有共同的語言,以致于他在很多年后才知道,林靄梅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要跟他結婚。

  他真的辜負了這種心甘情愿嗎!他一點也不想辜負林靄梅,是她不了解他。

  他突然好想見葛月一面,顧不得此刻夜已深。

  夜已深,但葛月微笑如花,當他出現在她家門口。

  “這么晚還沒睡!”他隨她進屋。

  “睡了就不會那么快開門了。”

  應酬話已是多余,他們都感覺得到。

  “我要你聽我講故事,新進度!币蛔拢蛿堊∷募。

  “你講吧,我準備好了。”她很自然地貼近他的氣息,喜歡他今夜主動的口吻。

  他開始了,把自己一路上回想的都說給她聽,說了很多,但進度并沒有前進多少。

  他提到林靄梅上班以后的事,平鋪直述中很自然地說出她的名字。

  葛月終于知道女主角名叫林靄梅,也聽出她的心態轉變。

  “你吃醋了嗎?”發現她露出沉思的目光,他決定暫不往下說。雙手隔著棉服搓了搓她的雙臂。

  “吃什么醋?”她從沉思中跳出。

  “我把她的事,她的穿著,她的習慣,她說過的話記得這么清楚,你不吃醋嗎?”他的眼中沒有戲謔。

  她則仰起頭看他!澳阋恢睕]答應跟她結婚,除了你給她的理由之外,你其實還想給她反悔的機會。”她緊盯住他的眼。“我說得對嗎?”

  他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她真的了解他。他只能目光與她對話。

  看著他,她確信他和林靄梅不需要所謂的正式開始,當他為她挺而走險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了。

  這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因同病相憐而在一起。但,什么改變使他們分開了呢?

  林靄梅反悔了,她傷了杜曉雷,否則他此刻不會潮濕了眼。

  葛月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澀,這股酸澀使她流淚。

  她也曾為其它故事里的人物流過淚,相信很多人跟她一樣,但那種淚流,從來都是一瞬間的感慨罷了,沒有切膚之痛的感覺是不真實的,那種淚是為別人流的。

  兩人情不自禁地吻了起來。

  “你能不能邊吻我邊關機?”她伸手進他的口袋里摸著。

  他握住那只手!皝碇拔揖完P了!

  “你也這樣吻過她嗎?”

  她吐著被自己形容為女人最本能、也最拙劣的伎倆。

  他因這一問暫停了吻。

  “我也這樣吻過她,你吃醋了嗎?”

  她先點點頭再搖搖頭,微笑如花。

  “我不該問這么愚蠢的問題!

  “你已經問了!

  “那你要我賠你什么?”

  “你也回答我,你的初戀情人也曾這樣吻過你嗎?”

  她點點頭,只在心里補上一句:第二個拋棄我的男人也曾這樣吻過我。

  “你吃醋了嗎?”她問得得意。

  他的確吃醋了,第一次嘗到吃醋的滋味。

  他搖搖頭,接著就以不甚溫柔的吻傳達他心中的酸味。

  “你到今天才問她?”

  收下便當,葛月才帶著點責備地反問宋紹鈞。他剛告訴她,說他已經照她吩咐的去做了。

  “嗯。她今天中午又找我一起吃飯,又說了好多事給我聽,我就問了你教過我的那句話。”

  “她怎么回答的?”

  “跟你上次說的那些差不多。她說她覺得我很善良、很體貼!彼@才抬頭看她!案鹪,你好厲害。”

  “不是我好厲害。”她心疼他。“是你真的具備了這些優點!

  “光有這些優點還不夠,對不對?對你來說!

  他此刻的眼神在葛月看來,是決然的,勇敢的,仿佛他已一步步走出她的生活。

  她覺得現在可以跟他多講一點。

  “宋紹鈞,我一直對你裝聾作啞,是因為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以為你知道我是很固執的;我以為你知道我無法改變自己對你的感覺;我以為——”

  “對不起!

  他們離得如此近,他有無數次機會,只要他伸出手臂就能輕易地把她帶進自己懷里。但是他沒這么做過,甚至沒這么想過。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朝他一鞠躬。“對不起!

  “沒關系!彼嘈,等她直起身子才又問:“你和他進展得如何?”

  微笑如花。

  “很要好了?”

  “不許告訴我媽!”

  “你媽大概也不會問我吧。”其實他心里清楚,光是葛母這一關他都過不了。

  “哎,我報告一件事給你聽!

  “什么事?”他看著那如花微笑的臉。

  “明天我跟他有約會。不是在我家,是在外面!

  自從有了第一次“外面”的約會,杜曉雷和葛月的戀情似乎豁然開朗了。

  很有默契地,兩人都不再碰觸那個故事,未完成的故事。

  葛母因為忙著照顧住院的丈夫,對葛月雖未善罷,但已無余力再抓緊迫盯人之姿。

  于是,看似明朗的戀情已持續到春天過后。

  “那么喜歡這條河?”她問。

  這是杜曉雷第二次帶葛月到鄉下,他國中母校附近的一條河。

  他們已經沿著河岸走了好長一段路。

  “休息一下吧!彼谝豢么髽湎伦。

  “我覺得好像有生命的東西都躲起來了耶!彪y得不聞塵囂,她覺得四周靜得有些駭人。

  “是不是恐怖小說看多了?”

  “很久不看了。不過我小時候真的很喜歡看懸疑的、恐怖的小說和電影,我喜歡推理。你呢?”

  “鄉下的資源不如城市豐富,我家又那么窮,我連租小說的錢都沒有,別說是看電影了!

  “對不起!

  他只是笑著攬得她更緊。

  烏云像一張突現的巨網,罩住兩人。

  “別怕!钡谝宦晲灷醉懫饡r,他飛快地將她整個人按進懷里。

  她的不安稍減,但胸中依然有段山雨欲來之前的郁悶。

  “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更好,我們之間一直缺少一場大雨,缺少一個讓我在雨中吻你的機會!彼f得酸!澳悴皇歉嬖V過我,你的初吻是發生在雨中?”

  “我也告訴過你,說那是雨天惹的禍呀,雨天的確給戀愛中的人一種詩情畫意的浪漫感覺,很容易意亂情迷的!

  逗得她臉紅是他的一大享受,他好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

  如果頭一個和他一起流連河畔的女孩是她該有多好?

  河水悠悠,它能帶走他的過往嗎?

  “你想做什么?”她怔怔地望著他脫掉涼鞋,脫去襯衫,卷起褲管。

  “游泳!

  “你瘋啦,萬一真的下大雨,河水暴漲了,怎么辦?”

  “國中時代我常這么做,不會有事的!

  她驚駭無比地看他下了水,一點一點往深處蕩去。

  大樹下,她惱著他的瘋狂之舉。

  雨突然一點一點打在她頭上,河上風聲呼呼作響,一陣一陣是那樣駭人。

  暴雨在瞬間密集而迅速傾下。

  她不由自主地慌了起來,狂風暴雨中早不見杜曉雷的影子。

  全身早已濕透的她,心中只有一個可怕的念項——他可能慘遭滅頂。

  不祥的感覺牢牢攫住了她,淚和在雨中。

  她不要他死。深沉的霧靄中,這驚悚的一剎那有如一年那么長。

  她一定要再見到他,毫發未損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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