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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愛·2503房(下) 第七章
作者:單飛雪
   
  張?zhí)鞂氌s到2503,黎祖馴正在清空衣櫥。

  開店后,黎祖馴不是住在店里就是住在2503。他指著堆在床上的衣服說:「這都是以前江小君留在這里的,你拿去送人好了,公司女同事很多吧,送給她們。還有這個……」

  黎祖馴指著地上的紙箱!咐锩嬗锌Х葯C啊、花瓶啊、保養(yǎng)品啊、女孩子的用品啊什么的,你看有沒有女生要,通通拿去!

  張?zhí)鞂殢埻埾鋬鹊臇|西。「哥哥,你差不多一點好不好!」他拿出一罐面霜。「都五年了,這個早就過期了。還留著?」

  「好,那個扔掉!顾麚屪呙嫠说貋G進垃圾桶?矗f丟就丟多瀟灑!他往床沿坐下,點煙抽。

  張?zhí)鞂氂U著他看!高@全都是江小君當初沒拿走的?」

  「對。」

  「決心要扔了?」

  「決~~心要扔!

  張?zhí)鞂毧春糜延昧c了點頭,噴一口煙。他右腳踝跨在左膝蓋上,隨便抖晃著,像在掩飾心中的焦慮。

  「喏,既然已經下決心,就絕對不要后悔,東西我?guī)湍闾幚!?br />
  「謝,兄弟!估枳骜Z用力按熄香煙!肝蚁胪,像你一直說的,我以后要為自己打算,留這些東西只會讓我看了不爽。而且……」又拿出一根煙點上,當只噴煙獸!杆Y婚了。」

  「你知道?!」

  「什么叫我知道?」

  突一陣安靜,兩個男人對望。一個眼神心虛,一個眼色犀利。

  黎祖馴微瞇起眼。「難道……你早就知道了?」

  張?zhí)鞂毤奔苯忉專骸赴ρ,因為美美前陣子跟小君碰面了嘛,所以……我不是故意瞞你,我是怕你傷心所以不敢講……」

  「好了好了!」黎祖馴大手一揮,口氣豪邁!笩o所謂。她過得好,我替她高興。你不是一直想幫我介紹女朋友,我下禮拜每天都有空,幫我約美女出來!

  「喔,哈哈哈~~那有什么問題?憑你現在的條件,想交女朋友還怕沒機會?」現在的黎祖馴除了性格英俊,還因為二手店經營得不錯,偶爾販賣古董,賺了不少錢,要把妹太容易了。只要黎祖馴也覓得好歸宿,美美心中的梗也能釋懷了。

  張?zhí)鞂毞e極起來!缚茨闶窍矚g長腿美眉,還是喜歡時髦辣妹,或是中意楚楚可憐的,我都有認識的,包在我身上!

  「嗯、嗯,好極了!顾秉c頭。

  張?zhí)鞂毲妩c紙箱的東西,黎祖馴若有所思地沈默一陣,問天寶:「你……有沒有看過江小君的未婚夫--」

  「欸?」

  「那個叫周德生的家伙,看過嗎?」

  「沒有,干么?」

  「隨便問問。」

  「喔。」

  又靜了幾秒,張?zhí)鞂毨^續(xù)清理紙箱內的東西,黎祖馴又默默吸煙一陣。又問張?zhí)鞂殻骸笚蠲烂滥?美美有見過那個男人嗎?覺得他怎么樣?」

  張?zhí)鞂毻糜,一陣心疼。好友眼色彷徨,神情頹廢,說不在乎,但一直問;說無所謂,但一直追究到底。

  張?zhí)鞂氂仓^皮挑明講:「你要徹底忘了她啊,干么管周德生怎么樣的!

  「也對……」他恍惚,點點頭。「對……」煙熄滅,再點一根。

  張?zhí)鞂毸偎俜馄鸺埾!肝椰F在就把這些東西帶走,你要開始新生活!掰啦~~」扛起紙箱,告辭,一步兩步三步到第四步時--

  「等等!」黎祖馴追出來。

  張?zhí)鞂毎瓮扰,不讓他追,黎祖馴吼:「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張?zhí)鞂毰踔埾渑堋!高@東西留著對你不好,不要猶豫了!

  「我沒猶豫,我是想自己處理掉!

  張?zhí)鞂毰叵骸蛤_人,你舍不得,我?guī)湍闳!?br />
  黎祖馴吼:「給我等一等!」

  追到電梯前,黎祖馴長腿一伸,絆倒張?zhí)鞂殹?br />
  「啊~~」天寶撲地,紙箱摔落。

  黎祖馴一個助跑,整箱攬進懷里,人重重摔在地,可紙箱的東西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紙箱里。兩人狼狽地癱坐在地,因為追逐,都大口喘著氣。

  天寶罵:「你怎么變得這么婆媽!整個人遜掉了你!」

  「跑什么跑?我只是想到這東西畢竟是她的,我沒資格扔,叫你等一等~~」

  「馬的咧,人家都要結婚了,還會在乎這些爛東西?你神智不清了你,我看你根本沒想通,還叫我?guī)湍慵s美女?X!我看你也只是約來做樣子,根本不是真的想交女朋友!」

  黎祖馴傻抱著紙箱,忽地眼尖發(fā)現了什么,啊的一聲,搜出一件白T恤,激動地指著領口!冈趺袋S掉了?馬的,放太久,要用漂白水洗了!

  啊咧~~張?zhí)鞂殢埓笞,瞧著一向以瀟灑性格橫行江湖,讓他崇拜佩服的拜把兄弟,竟然揪著一件泛黃的女性白T恤,惶恐如世界末日降臨,

  天寶搖頭嘆:「沒藥救了你~~」

  「唉……」黎祖馴垂下肩膀,放下男兒氣概。他嘆氣,撫額,苦笑!刚f得對,別介紹美女給我了!股僭炷趿,認識再多美女也沒用,只是浪費時間,他還不能忘情,他還是不出小君的天地……他忘不了。

  「黎祖馴……」張?zhí)鞂毧此y過的樣子,覺得自己把話說重了,他也難過了。

  「你回去,我一個人靜一靜。」拽起紙箱,他落寞地回去2503。關門,躺在床上,好難過。他愛過的女人,如今好冷漠。

  他難過地想著--

  可不可以,再像以前?像貓兒軟軟賴在我懷里撒嬌,像貓兒在我耳邊說悄悄話,像無助的貓兒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等我作主決定所有事,跟著我,一路悄悄地跟著我,說著要跟著我,說著去哪都行。我們像以前那樣行不行?

  他真心這么希望著,一直真心這么期望著。

  我不會再說那種什么狗屁話什么未來很重要要先去念書,我不會再故作清高地放妳離開?刹豢梢栽俳o我一次機會?

  但時間繼續(xù)走,不控制愛的方向。

  她要當別人的新娘,他像墮入個不醒的黑暗惡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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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小時的教南誠品書店,是不睡的臺北人心愛的游樂場。有可以盡情翻閱的書籍雜志,有通宵營業(yè)的咖啡館。這地方是文藝青年娛樂圈入夜間工作者的好地方,廣告看板張貼各種表演展覽活動,空間彌漫濃濃的人文氣息。

  那邊坐在原木地板的男女在討論新書,鄰桌品嘗蛋糕咖啡和朋友高談出版消息的是某知名暢銷書作者,這邊……這邊氣氛陰郁,籠罩低氣壓,擺在桌上的玫瑰花垂頭喪氣、奄奄一息。

  「妳知道嗎黎祖馴訂婚了?」江小君急切地跟美美說。

  美美聽了很驚訝。「是嗎?我不知道……妳聽誰說的?」根本不可能。

  「黎祖馴!

  美美臉色剛白,他們見面了?但小君好像還不知道那封信。黎祖馴為什么騙小君訂婚了?

  「妳跟他平時有聯(lián)絡嗎?」

  「我……我大部分都跟張?zhí)鞂毬?lián)絡。」

  「張?zhí)鞂殯]跟妳說嗎?黎祖馴跟誰訂婚?妳知道他有女朋友嗎?」

  「我……我不知道。」

  「他什么時候交女朋友?交往多久?會不會是跟我交往的時候就和別的女人來往了?」這是她最在意的。

  「不會吧~~」

  「那時候本來還很愛我的,忽然可以拿走我媽的錢拋下我,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搞不好那時候他就認識現在的訂婚對象,因為覺得她比我好,所以才……」

  小君的反應太歇斯底里,美美脫口而出:「妳不是要結婚了嗎?」

  小君怔住,口氣一下虛了!肝沂且Y婚,當然要結婚!

  「那還想這些干么?他跟誰訂婚都跟妳沒關系了不是嗎?」除非……

  「我只是想弄清楚……」小君傻傻地看著好友,眼色凄惶。

  「弄清楚什么?」

  弄清楚什么?弄清楚他怎么能那樣狠心?弄清楚是誰讓他愿意訂婚?弄清楚對方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弄清楚……急于弄清楚,但自己的心態(tài)卻越來越不清楚。

  「弄清楚以后呢?弄清楚這些能干么?!

  小君凜著臉,不吭聲。

  美美握住小君的手!高是碰到他后,妳就不想結婚了?我問妳,假如黎祖馴沒訂婚,假如他說他還愛妳,妳會怎樣?妳還會愛他嗎?會為了他悔婚嗎?妳告訴我實話!估枳骜Z八成是賭氣才這樣騙小君的,看樣子他們也都還不知道那封信的事,美美考慮著要講出實情。

  只要小君最愛的仍是黎祖馴,她該把真相說出來,即使會被苛責一輩子……但如果小君不愛他了,也不打算為他悔婚,實話只會傷害他們,于事無補,還會毀了她跟小君的友誼。

  小君笑著說:「我怎么可能悔婚?我已經不愛黎祖馴了,我愛的是德生!拐f著,拾起玫瑰花!笂吙矗臀业,對我真好!

  是嗎?真的嗎?美美望著小君,看她捧著艷紅色玫瑰,怎么看都覺得她的面色太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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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點,兩個傻瓜不回家,賴在PUB,心里受著煎熬。

  「我很痛苦,好痛苦……」美美趴在吧臺,旁邊已擱著一堆空酒瓶。

  「我也很痛苦~~」張?zhí)鞂毧恐烂兰绨,也喝得醉醺醺?br />
  從各自約會解散,他們在PUB碰頭,分別報告小君和黎祖馴的狀況,這兩個人好似還沒真的斷了緣分,真糟糕,碰在一起,麻煩就來了,都想打聽對方的感情事。

  「天寶,你覺得祖馴會忘記小君嗎?」

  「我看還沒辦法。小君呢?她不是要結婚了?不是很恨祖馴嗎?干么還問那么多?」

  「你覺得江小君愛那個周德生嗎?」

  「不愛怎么會跟他結婚。」

  「那你覺得江小君比較愛周德生還是黎祖馴?」

  「如果那句話說的是真的,嗝--」他打了一個酒嗝!改强峙滦【容^愛的是黎祖馴。」

  「什么話?」

  「聽說女人會忘不了能讓她哭的男人。」

  「死定了……」美美蒙住臉,苦苦呻吟。「完蛋了,江小君當年一定為了黎祖馴哭慘了,那不就是比較愛黎祖馴?」

  張?zhí)鞂毨旅烂赖氖郑鴹蠲烂,開始大舌頭:「美……美美……美美……」

  「干么啦!」

  「妳……妳……妳會因為我哭嗎?」

  不,當初讓她哭的人是黎祖馴。自從跟祖馴示愛被婉拒,后來就跟黎祖馴疏遠了,因為尷尬也因為死心。

  美美沒搭話,張?zhí)鞂殮怵H地說:「我看我是沒辦法把妳弄哭,我沒那個本事,我知道妳只喜歡黎祖馴,每個女人都喜歡他!

  張?zhí)鞂殯]本事讓美美為他哭,反而是他讓美美弄哭了,他趴在桌上,很娘地哽咽了。

  「小妞,你哭什么啊?」美美搖他。

  「不要叫我小妞!」他生氣地抗議。

  「那你就不要像個小妞哭。 

  「我有什么辦法,我喜歡妳。 

  「唉,我這么壞,你喜歡個屁?」美美微笑,頭靠著他的頭,眼睛濕濕的。

  「我就就就愛壞壞的……」他又結巴了。

  美美眨眨眼,眨出淚水幾滴,她搖搖天寶,指著眼角給他看!负美玻铱蘖诵辛税?小妞。」

  張?zhí)鞂毿α!覆灰形倚℃ぁ顾欢ㄊ且驗楹茸砟懽幼兇罅,竟然好膽地捧住美美的臉,吻了楊美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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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蠢!

  她竟站在這里!

  從下午到現在,從天亮到天黑?纯幢恚纪砩鲜稽c了。八個小時?八個小時!她竟然什么都沒做,只是站在這里。不吃不喝、連廁所都不敢去上,只是緊張兮兮地站在這里?

  這八個小時她不斷問自己、重復地問著自己--「我在干么?我到底在干么?!」

  愚蠢!立刻走!可是一小時過去、三小時過去、八小時過去了,她仍是站在這里,站在黎祖馴的店旁,隔壁住戶的大門入口處。

  我一定是瘋了!江小君腦袋發(fā)燙,身體發(fā)熱,血液沸騰。她什么都不顧,就只想看一看他的訂婚對象。親眼看看她的模樣、他們的互動,她只是好奇喔,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沒有嫉妒,也不是因為愛,只是好奇地想看看。

  她一邊質疑自己發(fā)瘋了,一邊又安撫自己這沒什么,畢竟大家曾經熱戀過,當然會好奇他現在的女朋友是什么樣子吧!

  突然,小君倒抽口氣,黎祖馴出來了!他打開路旁一輛黑色轎車,發(fā)動,駛離。

  她立刻攔了計程車,殺氣騰騰下命令:「跟蹤他!」

  「小姐,妳這樣說我怎么知道他是誰?跟蹤誰?」司機問。

  小君跺腳,激動地指著前方,「那輛黑色轎車!快啊,快不見了……」

  「厚啦厚啦,抓奸呴?」司機嘿嘿笑。

  車子一路緊追,最后停在火車站。黎祖馴下車,走向火車站。

  小君心中一涼,該不會還要搭火車追吧?嗚嗚~~幸好他只是繞過火車站,走上旁邊的天橋,到對面馬路。

  他腳程快,小君沒頭沒腦地追,還要注意不被發(fā)現,有夠艱難。〗K于他停下腳步,小君急急左看右看--那女人在哪?他新歡在哪?

  到處黑壓壓的人,這里太熱鬧,小君心驚膽戰(zhàn)地搜尋,是那穿紅洋裝的?還是那個穿白套裝的?還是……等等,看著看著她覺得詭異,抬頭,這街牌,這氣氛,這鬧哄哄人潮,這光彩照天的夜市--

  這是饒河夜市!

  她來過的啊,幾個夜晚,他們攜手游玩過。小君看著那熟悉的背影,往一處攤位前進,隱身在人潮后頭,看他排在一行人龍后,他等著買胡椒餅。買完胡椒餅,他坐在廟口階梯,他們一起坐過的位置,他一個人默默捧著胡椒餅吃。沒有誰來赴約,他一個人。那身影在人潮兇猛里,顯得凄涼孤獨。這邊,跟蹤舊情人的江小君,面色凄惶,有種走投無路的感慨。

  等他吃完胡椒餅,繼續(xù)跟他漫游,隨他走進唱片行,發(fā)現他買了--張CD,「鋼琴師的情人」電影原聲帶。再跟下去,他回到車內,離開。

  小君又攔車,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誰同居。

  他跟很多人同居,原來他仍住在當初的老旅館。他還住2503嗎?為什么他的身影那么孤獨?為什么買那張CD?因為她把原來彈奏的那張卡帶要回去的關系嗎?他為何在意?他真的有訂婚對象?但為什么看起來那么寂寥?為什么還去吃他們愛吃的胡椒餅?為什么坐在老地方,吃相那么憂郁?他的店為什么會有她最愛的那一款貓杯?他特地去找來的嗎?為什么?

  小君幸幸然離開,她聽見風吹路樹的沙沙聲,眼前只看見漆黑的路面,一路上的路燈閃過她落寞的臉容。走著走著,只身在夜里游蕩,感覺像迷了路。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男朋友。無心逛街,整天沒吃也不覺餓,像失心瘋,恍恍惚惚,滿腦子想著黎祖馴。

  這到底怎么回事?

  隱約覺得不對勁,她走了好遠的路,仍不平靜。想到很多往事,那些原本因憤怒而忘記的美好事。

  那年夏天,黎祖馴跟育幼院院童玩鬧的身影,他爽朗的笑聲,院童纏著他的開心表情……這是一個大壞蛋會做的事嗎?

  那年夏天,他那種對任何事都沒所謂的無賴樣,那種對事業(yè)沒野心,人緣超棒的黎祖馴,他是壞人嗎?他會因為想得到兩百萬就出賣女朋友嗎?

  小君又想到,為了保護她,他一直沒有真的占有她,說要等到她真的很篤定他們的未來很明朗時,才要與她發(fā)生關系,他認為這樣對她最好。好幾個夜晚他亢奮地挨著她身體,她能感覺到他在苦苦壓抑自己的欲望,但他不因為欲望就沖昏頭,他比她理智,他是這樣為她打算,這樣的顧慮著她的前途。

  這樣的人,會是自私的嗎?

  幫她把破碎的貓杯,一片一片拼好,就怕她生氣難過,他不在乎她?

  手機在口袋震著,小君接聽電話。

  「我好想妳……」是周德生。

  「喔。」

  「妳在哪?」

  「在……」她忽然不知身在何處,原來走到了陌生的街道。「我在逛街!

  「在外面啊,那正好我接妳回家,順便帶妳去吃宵夜!

  「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吧!」

  「喔,那我去載妳!

  「我想自己回家!

  「喔……」他失望,沈默了會,提醒她:「明天晚上要挑喜餅,別忘了。」

  「嗯。」

  回到家,小君陪媽媽看一會電視。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把玩黎祖馴歸還的手表。表帶褪色,皮面磨出裂痕,表面好多刮痕,它蒼老,一副歷經風霜的樣子。主人時刻不離身地戴著嗎?

  將手表系在左腕,表帶貼著手腕皮膚,她心悸,落淚。心里無聲地問著--

  你心里在想什么?坐在老地方吃胡椒餅的時候,你在想什么?夜深人靜住2503你有什么感覺?我不明白……黎祖馴,你讓我不明白。

  一顆兩顆,晶瑩的淚珠,濡濕表面。

  不覺得你真的可惡,但憎你一再讓我失控,令我六神無主,只要看到你這人,我就管不住自己。犯錯,失控,糊糊涂涂,恍惚迷惘。

  為什么你老是給我這種感受?讓我討厭這樣失控的自己,恨五年過去,依然受囚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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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一個小時,就要跟周德生去挑喜餅。

  她還坐在這里,在咖啡廳雅座,她已經這樣傻傻地坐了一下午。桌上,煙灰缸,堆滿煙蒂,她重復點煙的動作,她重復劃火柴點燃一根根香煙,看它燃燒,噴煙,死亡,再點下一根……她心中有個結,沒得解。

  恍惚的眼神,隨時間過去逐漸冰冷,漸漸浮現的是一種篤定的眼色。

  忽然起身,她推開店門,走入金色夕光中,走向路旁黎祖馴的店,走下階梯,眼角瞥看見他,他和員工站在柜臺內。

  黎祖馴也看見她了,他凜容,注視她。

  她不理會,帶著冷漠的臉色,走到藝品區(qū),取下柜子內的貓杯,轉身,回柜臺前,貓杯遞向他。

  「這貓杯哪來的?」不顧旁邊有客人,她冷著臉問。

  不怕出丑,今日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她不要自尊了,她受不了心結的折磨。不怕他笑她還介意過去的感情,早五年前,她不會做到這樣難堪,那時她很會替別人想,受委屈也不敢大聲嚷,但現在不同了,她很愛過被傷過就恨起來,恨著時,沒理智。

  隔著柜臺,他與她對望。因為江小君不尋常的舉措,旁人都靜下來,打量著他們。

  既然她敢問,他目光一凜,回答她:「我去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買的!

  小君美麗的眼睛,因生氣而異常燦亮。「你故意去找的?這杯子要賣多少錢?兩百?五百?一千?」

  小君憎他聽The  Promise,憎他買貓杯,憎他店名取PROMISE,憎他拋棄她卻還戴著她送的表,憎他去老地方吃胡椒餅,憎他住2503,憎他和別人訂婚了卻做這些擾亂她心的事。

  「這杯子是非賣品!

  「為什么?」

  「妳知道為什么。」

  「我不知道。」

  一改往昔愛開玩笑戲謔的表情,她尖銳冰冷地提問,讓黎祖馴也異常嚴肅地回答問題。說這些話的同時,他的心很痛,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犯,還遭劊子手凌遲。

  她裝不懂嗎?她非要看他痛苦出丑嗎?好啊!他索性不再驕傲地遮遮掩掩,不再武裝出不在意她的樣子,她想聽真心話,想嘲笑他的癡情,好,行,反正他看開了,他已經沒有什么好失去了。

  于是他說:「我曾經想……將來見面……要送給妳。」

  她笑了,淚光閃爍。他真說得出口?在對她做了那些殘酷的事后,他說得出口?她松手,一聲脆響,貓杯四分五裂,破碎在地。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有動作,大家都被這一幕驚駭到,都好奇地打量著對峙的他們。

  黎祖馴盯著小君,同時跟張芳梅說:「今天提早打烊!

  「可是……」張芳梅還想說什么。

  祖馴喝叱:「現在!」

  不消半刻,人走光,張芳梅嗅到不尋常訊息,也溜了,店里只剩祖馴跟江小君。

  「為什么?」黎祖馴深邃的黑眼睛,傷心又憤怒。變心的是她,跟別人結婚的是她,現在為什么一副忿忿不平很受傷的樣子,她憑什么用這種態(tài)度對他?他已經夠難受了,她還要來踹一腳才甘心嗎?

  「你敢問為什么?你會不知道?提早打烊,把人都支開,怕我說了什么讓你丟臉嗎?你了不起,開店了,拿我媽的錢開店,你很聰明啊黎祖馴,你晚上睡得著嗎?跟別人訂婚不慚愧嗎?我不提你還真的裝沒事?還有臉說貓杯要送我,怎么?感謝我讓你賺大錢嗎?你讓我很惡心!」

  靜靜聽完她的指控,黎祖馴胸口劇烈起伏,火大,咆回去:「這跟我開店有什么關系?我信里寫得很清楚,我說把錢捐給育幼院,我也說妳們不想的話可以止付,但妳們沒有。現在舍不得那筆錢了?想討回去嗎?可以,要不要馬上開支票給妳?當作是妳的結婚禮金!」

  什么信?小君震住,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但她看得很清楚,聽得很清楚,他受傷的表情,他痛苦的口吻。在那野獸般憤怒的咆哮聲中,她震驚困惑,嚇出淚了。

  「妳哭?哭什么?不準哭!」他沖過來,雙手猛地揪住她肩膀,氣得用力搖晃她,咒罵她--

  「我最討厭妳這種表情,少給我裝無辜,有什么資格哭?有什么資格用這種表情看我?怎么?江小姐,我說我跟別人訂婚,妳受不了嗎?妳搞清楚,妳要去跟別人結婚,有什么資格怪我?去年在2503等妳,妳知道我多失望?把我從國外找來的貓杯砸碎,干什么?妳有毛病?妳不要我,也不想我跟別人交往嗎?妳會不會太過分了?!」

  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響,他劇烈的搖晃她令她頭昏,她面色蒼白,顫著聲問:「什么信?你為什么在2503等我?」

  他駭住,這劇烈的爭吵變成莫名其妙的問答,這中間有一大段落差。她表情困惑,黎祖馴很震驚,難道……他松手了。

  「妳沒收到信?我拜托美美交給妳。」他問。

  「沒有……」她搖頭,哽咽了!笡]有,我不知道什么信。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把錢捐給育幼院……」

  「但是美美說,她親手把信交給妳!

  他們怔望彼此,都心跳劇烈,都血液沸騰,都頭昏目眩,一起恍惚了。在這沈默注視中,小君的手機響了,她沒接,讓鈴聲去響,她知道是周德生打來的,她不想接。

  顫抖著,她問:「所以……你等我?」

  「一直等妳完成學業(yè)。」

  「可是你訂婚了……」

  「騙妳的!

  「為什么?」她淚兇猛,不斷涌,濕透臉龐。

  他亦紅了眼眶,聲音沙。骸敢驗閵呉Y婚,我生氣!

  太荒謬了!她笑了,笑得凄楚。

  他忽然醒悟,懷抱希望,問:「妳結婚也是騙我的?」為了賭氣,因為誤會,所以做戲氣他嗎?

  「是真的。」她說,斬斷他的希望。

  「真可笑……真可笑……」他的眼色瞬間暗下,苦笑,抬頭望天花板,忍住快要涌出的男兒淚。

  電話鈴聲刺耳,持續(xù)響著,心弦緊繃,她淚如雨下。

  「如果知道你等我,我不會……我不會跟別人交往……」

  他轉身,不看她,他頹喪,手撐在柜臺上,他沒話說了,還能說什么?他不知道。

  「祖馴……」見到他因傷心繃緊的身子,她走上前,想擁抱他。

  他回頭,斜覷著她,低聲制止,用一種壓抑冷漠的口吻,恨恨地說:「不要過來,去找妳的男人。」

  他看見她面色刷白,震住靠近的腳步,他看見,她眼眶盈滿淚水,知道她也傷心。他知道不能怪她,知道這是無奈,但,還是忍不住沖口說出傷她的話。

  他愛有多深,失望就多重。他憎這種錯過,知道她沒錯仍然恨,如果她相信他,如果她多些理性,她該知道他不是那種人。她竟然一直認定他會拿那筆錢?她這樣看他的嗎?她愛別人,并決心結婚。

  是,他活該,他當初不該顧慮太多,是他愚蠢,也不該認為楊美美是她好友就把信拜托她,他氣自己笨,又恨她傻。他心情太亂,他全身發(fā)熱,他不知道這兇猛的恨要拿什么發(fā)泄……

  小君傷心地望著他,接電話,來自一把她此刻最不想聽的聲音。

  「妳在哪?怎么響那么久?」

  她盯著黎祖馴,回答周德生:「我在師大附近!

  「快七點了,我約了三家店挑喜餅,我現在過去接妳,在師大門口?」

  「嗯,」關手機,轉身,她離開。

  她走了,真去找她的男人了!

  黎祖馴重擊柜臺,踹翻書柜,成迭舊書摔落,通通砸在地上,埋沒貓杯的碎片。

  他瞪著一地混亂,蹲下,掃開書堆,瞪著碎片,想到當初,那個怕她生氣,急著外出買三秒膠,熬夜拼回碎片的自己。

  這次碎得太厲害,這次拼不回來……怎么會這樣?只一個關鍵出錯,兩人不再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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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君大步趕往師大,邊拿出手機,打給楊美美。

  「黎祖馴寫的信呢?」

  「小君?!」

  「信呢?寫什么?寫了什么?!」她失控怒吼,不顧旁人側目,在大街咆哮,「念給我聽,現在!」

  楊美美嚇到了!肝胰ツ眯、我馬上念……」

  美美逐字逐句念給小君聽。隨著信件內容,小君的腳程越來越慢,最后繞進街旁小巷,窩在水泥墻痛哭失聲,趴在墻前,站不穩(wěn),幾近崩潰。

  原來把錢捐出去了,原來暫時從他們的愛情離場,他是為了讓她可以專心自己的前途,可以冷靜地好好求學,也能夠不跟媽媽撕破臉,就怕她將來會后悔,后悔一身琴技半途而廢。黎祖馴自以為這是對她最好的抉擇,同時為他們的愛留下伏筆,只要江小君學成歸國還愿意跟他相聚,他會在四年后中秋節(jié)老地方等待。

  她缺席,去年中秋她在做什么?

  她努力地回想,對了,那天她和母親還有周德生在唐人街吃飯,慶祝中秋。祖馴呢?他剛剛怎么說?他說他一直在等,從滿懷希望等到失望。淚水失控,她蹲下,抱住自己,光天化日,痛哭失聲。

  她應該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她對愛缺乏信心,捕風捉影,誤信眼睛看見的、耳朵聽見的,卻沒用心細想。當初她年輕,思慮不周,真的是被愛沖昏頭,不管家人、不顧學業(yè),只想和他天天戀愛。可是其實她心中有惶恐,有疑慮,怕不及時抓緊他,他就會跑掉。

  黎祖馴一定是看見了她內心的那種焦慮,所以強幫她拉出迷惘的不真實的夢幻世界,推她去面對真實人生,屬于她的人生。

  他為她著想,她卻一直在否定他。

  他一直在等她,她卻因為對愛失望,就投入另一個不費力的、方便的懷抱找溫暖,還誤以為這樣的愛情才是真愛。熱淚不斷流淌,心卻越來越清澈。

  那不是愛情,貪圖輕松,選擇容易的,能保全住完整的自己,占盡便宜,不會受影響,不會失控,不怕被擺布,那不是愛情。

  像此刻這樣,心中劇烈拉扯,又痛又哭的才是愛情。高興時可以像在飛,傷心時像有刀在剜,這才是愛情,能痛哭,心悸,這才是愛情,全身發(fā)熱,激動戰(zhàn)栗,這才是愛情。

  不愛周德生,她愛黎祖馴。

  她驟然起身,往愛的方向跑。

  她忘了要去挑選喜餅,忘了她有未婚夫,忘了時機不正確,忘記理智在警告了,她沖動,失控,熱烈地往愛的方向奔。她不能作主,不能控制雙腳,很可怕,像著魔,但也很快樂……

  她要見他。

  穿過人群,穿過十字路口,闖了一個紅燈,停在PROMISE店前,瞪著招牌,沖下樓。

  黎祖馴頹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盯著破碎的貓杯。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回過頭,一個熱呼呼的身子撲進懷里。

  「我愛你!」她嚷,又哭了。

  黎祖馴立刻摟住她,埋在她的肩頸處,激動得不能言語。大大的右手掌撫著她的后腦,將她緊按在懷,心對心,感應彼此心跳和熱的皮膚,都心悸,熱淚盈眶,心跳劇烈,都為這失而復得的愛情戰(zhàn)栗,激動著,都哭。

  幽暗地下室,堆著舊書CD雜志木柜、陳舊物品,它們呼吸著,散發(fā)帶木頭又混著泥味的氣息。舊情,也在這些被主人遺棄的舊物堆里還魂。黎祖馴緊抱小君,她被那炙熱的體溫烘暖著,這幾日的不安,劇烈起伏的情緒,都在被他抱住的剎那,變得軟綿綿,很安心。

  這溫情的懷抱,給予她強烈的歸屬感,這瞬間外面現實世界都變得遙遠了,盡管手機,正在外套口袋里,閃爍,呼叫。她不理會,只管著賴在這溫情的懷抱里陶醉。

  時光倒流,溫情的回憶,一幕幕送至眼前。

  金色流光中,她領第一份薪水,騎著機車,是怎樣急切又興奮地帶禮物給他。

  藍天白云,夏日海邊,浪花前,他掌控滑板,一聲喝令,她踏上滑板,興奮尖叫,乘風破浪,多澎湃的心情!

  而他看她賭氣地為他離家出走,是怎么感動了?同時又覺得責任重大了起來?他曾經好幾個暗夜抱著這可人兒,教她初嘗情欲的甜蜜,讓她體會高潮,而自己抱著壓抑的欲望,享受這甜蜜的折磨?

  相愛畫面,同看過的風景,一幕幕全回來。他們一擁抱,就熱得融化。不管誰的手機一直呼喊,一直催促,他們緊抱,不肯放開彼此。一直到那干擾他們的鈴聲漸漸虛弱,直到沒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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