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復(fù)雜的喪葬事宜和禮俗終于告一段落。
霍毅不知怎地學(xué)會了抽煙,在夜里和悅悅溫存后,總會點(diǎn)上一根。
看著白煙吞吐、飄飄繞繞的盤旋在悅悅雪白、凹凸有致的身軀上;緊握著他手臂的纖纖小手,長長的睫毛扇啊扇的露出嬌懶的困意……霍毅就愛這樣端詳著她,他已經(jīng)全心全意地愛上了這小東西。
黎明漸漸破曉,月光已經(jīng)敵不過地慢慢隱退。悅悅習(xí)慣早起,翻了個身,用另一只手探尋霍毅的闊肩。
“你沒睡?”看見霍毅嘴上還叼著短短的煙屁股,斜斜地掛在嘴角邊,悅悅訝異。才一夜間,他下巴就長了短須,赤裸的上身展現(xiàn)著壯碩的肌肉,在激情后閃著油光;這時候的霍毅,脫去了文人的氣質(zhì),好像鄉(xiāng)村的野夫般,有股渾然天成的粗獷、和掩不住的懾人俊逸。
“嗯——”霍毅回頭送給她一個充滿暖意的微笑。
“你一夜都沒睡,一定又在想心事。這一次我不問你了,如果你想告訴我,你就會說,我永遠(yuǎn)都不會聽膩的!睈倫偟穆曇魷販剀涇浀,帶著一股嬌嫩的稚氣,霍毅百聽不厭。
“我知道,你也說不膩的。”
“你笑我話多?”悅悅輕輕用食指點(diǎn)著霍毅的胸肌。
“我喜歡!被粢阕プ×怂氖持竿焐纤汀
悅悅抿著嘴,故意不再說話。
霍毅將上半身靠近悅悅的臉。悅悅看見了他深黑的瞳孔里頭仿佛有著跳躍戰(zhàn)栗的火焰。
悅悅將手?jǐn)R在他的頸子上。兩人四目交會,就這樣如此靠近,彼此呼吸著彼此呼吸的空氣,怔怔地看著對方眼底的對方。
感受到她身子發(fā)出來的溫香,霍毅嘆了口氣說道:“人說美人窩,是英雄冢,一點(diǎn)都不錯!
“那么英雄的懷抱,是美人的陷阱了,一旦投進(jìn)去,美人也變成了最平凡的女人了。不過真不好意思,你是英雄,我可稱不上是個美人,所以害不了你的。”
悅悅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她美得令人窒息,這一個多月來,悅悅被養(yǎng)胖了不少,豐腴的身子和嫣紅的雙頰、紅潤的嘴唇和清朗的氣色,此時的悅悅好像是破繭而出的花蝴蝶,怎么都掩不了她渾身散發(fā)的美艷和光芒。
“悅悅……你不知道你有多美,我要永遠(yuǎn)擁有你,我要在每天的清晨醒來,都能看見你、觸摸你、擁抱你!
“我本來就是你的,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這里等你。我知道你在想你大哥、在想革命的事、在想離開家到南方的日子不遠(yuǎn)了?墒俏抑幌氍F(xiàn)在,我不知道——就好像貧窮的人,似乎從來就不會把明天想的太遠(yuǎn),只要醒來,還在呼吸,就有希望。如果還能飽餐一頓,就快樂得像神仙一樣了。”
“難怪你現(xiàn)在一副很快樂的神情,你真容易滿足!被粢愦侏M地笑她。
“有你,怎么不會?”悅悅笑得開心。
一陣靜默,他們享受著彼此的溫情。
“這幾天南方的弟兄托人送信來。”霍毅知道早晚要說的。
“就是在喪禮上來的幾個年輕人?我看見你和他們在后苑里說了很久的話。”悅悅抬頭問。
“嗯!他們是來通知我,年初要在南方策劃兵變的消息走漏,所以我要先到蘇州和弟兄們會合,秘密集會,要將計(jì)劃提前在年前——這是個機(jī)密,任務(wù)以前,我不會和家里有任何聯(lián)系,免得讓朝廷捉到了把柄——不論這一次的兵變成功或失敗,我都會想辦法回來。”
“所以我們不會知道是什么時候,只有等——”
“或許三月半載就回來了,或許——”或許人鬼殊途,永遠(yuǎn)都等不到……霍毅心里想著,不愿說出來。
悅悅為了不讓霍毅看見她發(fā)酸盈淚的眼,只有緊緊埋進(jìn)了霍毅的胸膛。
霍毅攬著悅悅,讓她聆聽他炙熱的心跳聲。
“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
他感受到悅悅的背脊輕輕顫抖著,連她及腰烏亮如云的長發(fā),都顯得悲傷地纏繞著霍毅的手臂和身體。
許久許久——
“霍毅!霍毅!我錯了,我不是容易滿足的人,只有今天可以擁有你,怎么足夠?怎么足夠?我知道我不能自私地把你霸住,可是我真希望你能放棄革命,原諒我這么說,我知道我應(yīng)該支持你的,支持你的理念,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可是我又想自私地希望你為我留下來,不要管什么勞什子的革命了,就讓中國沉淪毀滅好了,起碼我們可以在一起。男人有崇高的理想,女人有的不過是最簡單的希望。我愛你——霍毅,我愛你,我的心都給你了,我會等你回來,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等你回來把心還我,我才會再活轉(zhuǎn)過來。告訴我——說你會平安回來,說你會毫發(fā)無傷的回來——”悅悅枕在他的胸前,不住地低喃飲泣。
“我會的!我會的!現(xiàn)在我有一個為我期盼的人,說什么我都要回來——”
雖然霍毅沒有說愛她,可是悅悅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愛意。她全身發(fā)軟地任霍毅將她攤在手臂上,她聽見霍毅的呼吸變得急速。
他托住她的雙頰,吻掉了咸咸的淚水,雙手在她身上任意游走,他激動地在她的耳邊輕訴!皠e哭!別哭!我的悅悅,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霍毅的父母和姥姥知道了霍毅即將離開,個個都張大嘴震驚得啞口無音。
原本他們以為年后霍毅夫妻才會離開北京城,可是霍楚死了,照禮俗,凡事起碼要順延到喪期的百日后才可行。他們原本還希望在百日后替霍毅和悅悅舉辦婚禮,想不到霍毅竟然明天就要先行離開。
霍老爺震怒之余,還是拿霍毅半點(diǎn)轍兒都沒有。霍毅從小就獨(dú)斷獨(dú)行,難怪霍毅的娘說他是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人。
霍老爺怎么會不知道兒子就是革命黨人,送霍毅出國后他就后悔沒有先為他娶房媳婦,好后繼有人,想不到逼出來的結(jié)果,他自己卻在英國先斬后奏成了親?粗粢闼奶帪楦锩甲,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表面上,像是全中國最不愿改變的頑固守舊派的人;但在金錢上,他暗地里還是一直在支持著革命。
惟一讓霍毅家人放心的是,霍毅放了悅悅在家里等待,如此一來,就不怕霍毅不回來。姥姥和霍夫人時常低聲竊笑地觀察他們小倆口的濃情蜜意,時常期盼著有什么好消息傳出來,所以對霍毅的請求,也就原諒和安心了一半。
“姥姥、爹、娘——悅悅就要托你們多關(guān)照她,我會盡快回來的。”霍毅道。
“毅兒,姥姥可不怕你不回來,有悅悅押在咱們霍家,讓你想到都恨不得插翅飛回來呢!”姥姥玩笑地說著,她最清楚霍毅和悅悅彼此間的情意,霍毅此行她一點(diǎn)兒都不擔(dān)心。
“是啊——他可要回來。我原本要盡快給你們一場大婚禮,想想延一延也無妨,這樣一來,咱們就可以從長計(jì)議,才有時間請悅悅在英國的家人回來中國,一起舉辦婚禮!被衾蠣斆L須盤算著。
“可不是!聽鈺銓說,悅悅家在英國時常照顧留學(xué)的中國學(xué)生,還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咱們都還沒有機(jī)會好好會會他!被裟傅男睦,一直有著門當(dāng)戶對的觀念,一想到悅悅家和霍家的顯赫相當(dāng),就更滿意這媳婦。
“這婚禮可要辦得轟動,北京城里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盛大的喜事了,這一次的動亂,我和官家的人少有聯(lián)系,趁這次機(jī)會,好好的和他們交通交通,對霍家的生意也會有不少幫助——”
“是啊——巡撫趙大人,還有幾位貝勒爺,還有辜翰林……啊——我從現(xiàn)在就可以好好想名單了。”霍母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
霍毅滿臉嫌惡的表情,他一刻也聽不下去了。
“爹、娘、姥姥——有件事情一定要說清楚,我和悅悅……”霍毅正色地站起身,想要全盤托出他和悅悅相識的事實(shí)經(jīng)過,他從小就受不了爹娘長久以來嫌貧愛富的心理,一心要替他找個門戶相當(dāng)?shù)南眿D,所以他才會索性寫了封家書,說他在英國已經(jīng)娶親;再加上看著悅悅窘迫不安的神色,他心中更是百般不忍。
“不!霍毅……”悅悅臉色蒼白,發(fā)出了求救的眼神,她不忍心澆熄霍家長輩們勃勃的興致,畢竟這凄風(fēng)苦雨的喪禮才結(jié)束,大家好不容易才又重拾了一點(diǎn)笑顏。
“霍毅,什么事情?”霍老爺盯著霍毅、又看了看著悅悅。
“沒什么;粢愕囊馑际,他一直覺得沒有必要鋪張,我們在英國早辦了婚事,所以他——”悅悅急著接口。
“什么話?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到英國讀個什么建筑師回來,就是菩薩放屁,神氣了。他以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管不住他了,還早呢!”霍老爺終于顧不了儒者的儀態(tài),大聲的對霍毅吼著,徑自又開始商量婚禮的日期。
霍毅不理會,趁著姥姥和爹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計(jì)劃著未來的婚禮,將悅悅連拖帶拉地帶出了大廳,廳里的三人嘴里熱烈地說著話,眼睛都偷偷斜睨看著霍毅和悅悅的舉止,他們好像是熱戀中偷情的少男少女,三人心里暖撲撲地就等著好消息了,說不定老天見憐他們望穿秋水,等霍毅回來辦婚禮時,就要多個小人兒做陪嫁了。
“你為什么不讓我說?”霍毅帶著悅悅走在花園里的石徑上。
“我不知道,我怕說出來我就原形畢露了,失去了他們眼中對我的期盼,失去了原本就不該屬于我的幸福,讓我多享受幾天吧!”悅悅讓霍毅握著她的手,低頭數(shù)著地上的白石磚,以掩飾心里頭的自卑。
“悅悅,不要害怕,你是好人家的女兒,被賣,只不過是天災(zāi)、躲不過的命運(yùn),不是你的錯。如果我現(xiàn)在不說,將來會更困難!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回來吧!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向你父母和姥姥稟明,沒有你在我身邊,我沒有勇氣面對,天大的事情,我都有勇氣承擔(dān),惟獨(dú)這一件事情。我等你——我等你——”悅悅上前緊抱住霍毅,埋在他溫暖的懷里。
“好,等我回來,我會帶你到英國、到日本,供你讀書,讓你也泡泡洋水,幾年后咱們攜家?guī)Ь旎貋,左抱一個、右攬一個,后面還跟著幾個,到時候,教人不信也難!
“幾個什么?”
“小毛頭啊——”
“哪這么多!”悅悅靦腆地藏進(jìn)了霍毅的懷里。
霍毅完全懂得悅悅心里的自卑。每想到悅悅的身世,他就有一股不舍的心痛,悅悅在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可以依靠,他決意要為她安排一個最好的出路,替他們松綁自己纏縛自己的謊言。
悅悅笑了,她默默地接受,雖然還是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是看著他熱烈的眼神,仿佛將她融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她知道就算他走了,也會帶著對她的想念而走。
這一刻,兩人的吻都成了一種真誠和堅(jiān)定的印記。
霍毅吟起了一首詩。“最甜美的喜悅,最野性的悲傷——那就是愛情!
悅悅知道,他曾經(jīng)寫在紙上給她看,雖然她不是很懂得外國詩句的意境,可是卻能深刻體會霍毅的心情。
花園里,一株碩大不畏冬的大榕樹下,兩個人緊緊地倚偎密合在一起,這樣的情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還要等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會重拾。
次日清晨,霍老爺叫了輛洋車來接霍毅到火車站,洋車快又方便,最重要的是可以將霍毅多留一點(diǎn)時辰。
悅悅的眼睛哭得紅腫,捏著霍毅的手帕在空中搖啊搖的。霍毅從車子的后窗揮手,縱使車子轉(zhuǎn)了個彎,看不見任何人了,他的腦海里轟地一聲白光一閃,也已將這一幕景象深刻地印在腦海里,永遠(yuǎn)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
霍毅已離開了一段時間,在霍家,悅悅的身份扶搖直上,她的個性開朗活潑、聰明樂觀,雖然有些直言無諱,但在大家庭里,這樣的個性有著一股強(qiáng)而有力的吸引力,吸引著霍家上下所有的人。
只有碧柔除外,她因在服喪期間,一直都是足不出戶地待在房間里,連霍毅離開的那一天,她都不能出門揮別。
碧柔恨極了這些繁文縟節(jié),卻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她一直都活在人們欽羨和驚艷的眼光里,一直都享受著她的美色所帶來的驕寵,予取予求?墒亲詮膯识Y以后,她卻被迫為了人言可畏而將自己深深地隱藏,埋葬在這深宅大苑里,讓悅悅獨(dú)享、甚至取代她的光芒。
近來,霍家兩老還計(jì)劃著要在霍家的家族里,挑個孩子過繼給霍楚,好讓碧柔心無旁騖,能夠堅(jiān)貞、專心地?fù)狃B(yǎng)孩子。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難道就要這樣帶著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牽絆住自己的一生?傆修k法的,總有辦法,碧柔深信。
仿佛有一條邪惡的蛇慢慢盤踞了她的心,尤其是當(dāng)悅悅完完全全從她身上奪走了所有注意力的時候。
悅悅每天都來房里探望碧柔,碧柔總是虛虛實(shí)實(shí)地探問著她和霍毅的事情,悅悅語意模糊,閃閃爍爍的回答,更堅(jiān)定了碧柔的猜測。
這天她終于找到了一個最好的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