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不停蹄之下,很快一個半月過去了。
取山南道后再轉(zhuǎn)水路,一路高山流水,景色十分優(yōu)美,但坐在輕舟舟緣邊,無暇對未曾見過的新世界驚訝,季清澄看著遠(yuǎn)方的山色,吐出幽然長嘆。
算不清多少個嘆息逸出唇瓣,耳邊又聽到男子略低、但輕松自在的哼哼唱唱,想是小舟上僅容兩人,姚彩衫不用擔(dān)心眾人齊聚時的劇烈反應(yīng)而輕松自在……但是,他怎么會和她同舟呢?
以為只要給姚彩衫一記軟釘子碰,就可以從此解決他的示好,但她萬萬沒料到,之后卻要為了他的親近方式而苦惱。
雖然他夜間總是和樂逍遙同房,但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他不知為什么總愛纏著她,無時無刻,搞得她非常緊張。
小心隱藏著未曾再露出馬腳,但心情并非害怕,卻又輕顫的感覺,讓季清澄說不清也分不明,她不要習(xí)慣他的存在,他的所作所為總令她聯(lián)想到清涼和清澈,可又不是思鄉(xiāng)那種思念,她只好將眸光再度調(diào)向遠(yuǎn)方,因為遠(yuǎn)方不會有罩在心頭的一團(tuán)烏云,只要放開眼光,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自由自——
「清澄,你要不要喝『夢鴛鴦』?我在登船前和逍遙兄多要來的!
不可能置若無聞,季清澄被迫收回目光,知道不理他他便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纏著她,不出所料,姚彩衫早不知何時輕松的坐在她身畔舉杯,和她看著相同景致,也不問她意愿就為她斟了一大盞閃著琥珀光澤的液體,就放在兩人間的小桌上。
該死,她不是糾正他一萬次了嗎?
「我年紀(jì)比你大,叫我季兄。」季清澄無名的微憤,指尖弄著杯子卻沒碰。
她不善飲,和這群能喝干一壇子酒還神智清醒的人不同,況且她也不愛蜜酒的甜味。
姚彩衫聞言,拖了長音哀嘆。
「唉,那樣太生疏了,我也讓你直呼我的名字呀!」
男子用微微哀怨的聲音抱怨著,季清澄回以一記不溫不涼的眸光,
她沒想到不只要對他的姊姊們保持距離,更要時時記得對他刻意疏遠(yuǎn),雖然她總是被他給打敗。
原因無他,兩個字——撒嬌,這人高馬大的男子居然會撒嬌,雖然他本人不自覺,但她有兩名幼弟,能分辨撒嬌和其余友好方式的不同。
只是那種一直想要靠上來拉近距離,希望被回應(yīng)的可愛反應(yīng),并不適合他。
「姚公子……」連喚他姚弟也不愿意,季清澄看著他又露出不甚同意的眸光,內(nèi)心不禁有種扭曲的痛快!冈蹅儽緛砭蜎]必要熟悉。」
「怎么這么說呢?清澄——」
「叫我季兄!
「不管,我要叫你清澄。」
「那你怎么不喚樂公子作逍遙?」
「他?我一出生就認(rèn)得他了,打小跟著他跑,我總是覺得他老耶!」
「那請覺得在下也老!
「什么在下,真是生分,清澄,你看起來像個娃兒似的,一點也不老呀!」姚彩衫又是孩子氣的一呼,完全不以為然。
面對他,季清澄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的感受,但是她死也不愿,怎么也無法對他退讓。
和自尊很類似,但也不同,仿佛只要退一步,便會倒地不起。
「別當(dāng)我是個娃娃,我大你四歲,叫我季兄!辜厩宄卧偃暶,但清楚聲明背后是不清楚的感受。
雖然她也知道聲明是無用的,打從離開巴蜀,這個男子就已經(jīng)自作主張地直呼她的名字,縱然她不給他好臉色看,他也當(dāng)沒看到似的。
這種只取自己愿意接受的部分才理解的行為,真令人恨得牙癢癢的。
不過,也算拜這種無時無刻處在微憤之中,她好似沒有離鄉(xiāng)背井的那股濃烈思愁——
「喂,你還是童子雞嗎?」
再度被人粗魯?shù)卮驍嗨季w,季清澄腦子一轉(zhuǎn)過那個字眼,頓時不知該怎么回答,待一意識到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問她情事,她啞口無言。
「你你、你怎么可以問……」
見狀,姚彩衫似乎找到知音般越過桌面,握住她來不及抽走的手指,眼神晶彩發(fā)亮。
「太好了,你也是童子吧!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也是耶!咱們兄弟同病相憐!」
季清澄感到臉上熱辣,像是要燒起來,她用盡全力揮開他的手,「誰跟你同病相憐,不要胡說八道!」
姚彩衫流露一股委屈。
「何必惱羞成怒,你是我也是呀。唉,家里有個京城第一艷的大姊真不好,連上清吟班子,都沒有姐兒要理我,肯理我的全當(dāng)我還是孩子,唉,真想嘗嘗溫香暖玉在抱的滋味,不知是否真如眾人形容的能銷魂哪!」
他在和她胡扯什么呀?
季清澄想要回避,偏生在舟上,又不能跳河,能逃到何處去?
雖然不知道清吟班子是什么,但猜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經(jīng)去處,她能明白他把自己當(dāng)哥兒們,但她可一點也不想要聽他的歡情秘事呀!
「你本來就還是孩子,這么幼稚,連該說不該說的都不懂,不是孩子是什么?清澈都比你還成熟懂事些!」
心火突地?zé),季清澄邊說,邊打開了隨身的烹茶用具,燒了塊炭煮水,決定喝杯老茶來祛祛心火——心頭那簇隱隱悶燒,她以為曾經(jīng)熄滅,但死灰復(fù)燃的火。
將季清澄的反應(yīng)理解成是少男的害臊,姚彩衫一臉不以為意,笑吟吟地喝著甜蜜的酒。
「你們一家子都如此少年老成才對身子不好,人要輕松自在些過日子才會快活,太嚴(yán)肅可會短命的!
季清澄完全不在乎自己短命。
她就是要嚴(yán)肅,怎樣?!
「不要你管!
姚彩衫眸光突地掃了過來,一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玩笑一轉(zhuǎn)認(rèn)真,凝視力道之強(qiáng),幾乎使她頭皮發(fā)麻。
「干嘛?怎么那樣瞧人?」承受不了他的眼光,季清澄因為不得不投降,所以聲音更加森冷地問。
姚彩衫微微一笑,「沒,只是在想咱們今晚會到襄州,聽說那兒還滿繁華的……」
這語帶保留的說法令季清澄一時間有些不安,但她硬是不肯正視心頭的熱烈,連茶也不愿分他半口的獨自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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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久的山水生活之后,好不容易來到繁華都市,不若長安宵禁嚴(yán)明的南方大城,夕陽微落之后,用完晚膳,還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
姚彩衫牢記著和客棧掌柜問來的消息,拖著心不甘情不愿的季清澄在街上快步行走,楚小南落后他們許多,料是也得歇晚,不會追上來,今夜沒有活兒要干,所以他是故意不找樂逍遙的,也正好讓樂逍遙陪著姊姊們,唉,二姊又不太舒服了,況且,他也不好大剌剌地大聲嚷嚷。
這種時候有個兄弟一起干壞事,可比有個天仙姊妹來得好玩了。
雖然還是未知數(shù),但他決定將未來可能姊夫也算是半個兄弟先。
手掌持續(xù)傳來不弱的掙扎。
「放開我,別這樣拖著個娃娃似地拖著我走。」
聽見那不復(fù)冷淡的聲音,姚彩衫不知怎么的感覺很開心。
或許季清澄那層排拒的硬殼,被不屈不撓的自己給打破了吧,他真沒想到「烈女怕纏郎」這招對付這個未來姊夫也有效。
「唉,又不會怎樣,咱們得快點到,否則再晚,就有宮府的人要來抓了呢!」沒空回頭,姚彩衫興匆匆地說著,不甚誠懇地敷衍季清澄那比天還高的尊嚴(yán),自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人兒臉色微紅,不是醉,不是怒,也不是惱,極為復(fù)雜,可望之能使人轟然大醉的羞紅。
約莫一炷香后,姚彩衫終于找到了掛滿無數(shù)大紅燈籠,還未入夜卻已燈火通明,人聲沸騰喧嘩的宴樂之處,欄桿邊還有許許多多的各色姐兒手上搖著紅絲,門楣上掛著大大的牌區(qū)——夢煙館。
煙花寶地神仙境,半是醉人半是夢。
「到了!」他回過頭笑語,卻迎上一張相當(dāng)陰沉的表情。
「這是在干什么?」季清澄冷聲質(zhì)問。
打鐵要趁熱,出門在外不受拘束,這兒也沒認(rèn)識他們的人,喝酒玩樂是人之常情,放縱一下男人的天性是再自然不過的。
而且,他們也得被「開導(dǎo)」、「開導(dǎo)」……
「放心,這兒不是隨便的地方,我聽掌柜的說這兒有不少色藝俱高的姐兒,若覺得興致不錯,感覺來了,呵,我會知趣留你一人,絕對不會不識相的!挂Σ噬佬χ。
季清澄臉色更加陰冷,宛若雪暴來襲。
「你,居然開心地拉著我上窯子?」
斯文人兒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如同寒冰,夾在冰凍北風(fēng)中吹來,但姚彩衫不以為忤。
事實上,總得作作樣子,他懂。
「你別怕,我不會告訴姊姊們的,況且,男還未婚女也未嫁,男子守著這也沒啥意思不是?」姚彩衫笑問,自以為十分貼心。
「你,我不管;我,你管不著!」
季清澄語畢,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咬唇一瞪后便轉(zhuǎn)身飛跑,輕盈的身子如陣極輕極快的風(fēng)。
看著那青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姚彩衫一愣,抬頭望著天色漸晚,想起他是被自己拖來,胸口猛一縮,呼吸險些停了。
搞不好他不認(rèn)得路……
「該死,有話好好說不成嗎?干嘛跑呢!」
雖然之前心心念念,但事有輕重緩急,姚彩衫毫不留戀地抬起腳步,朝季清澄離去的方向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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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他怎么會那么的荒唐!
被恐懼席卷,理智被吹跑,季清澄啥也不能想,放任自己在陌生的街市上奔跑,撞倒了誰她也管不了了。
她連想都不愿再想起。
見他將自己當(dāng)成哥兒們當(dāng)?shù)眠@么徹底,令她感到比被拖上妓院更為難堪的感受。
她誰也不要見,只想一個人就這么跑到地老天荒,跑到?jīng)]有人知道她的地方去躲起來。
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藏起來。
她不該離家的,不該離開她能夠安心自在的山林,那兒有她熟悉的一切,沒有妓館,沒有需要提心吊膽不得不冷漠以待,對她有所圖的男男女女。
而且絕對沒有那個男子。
她好后悔,曾以為自己能夠應(yīng)付這一切,原來只是因為自己還不明白,將要面對的是任何人都無法笑著正視的沖擊。
突地,手腕一陣劇痛,被人硬生生扯停了腳步,季清澄不得不回眸,一張微張著嘴和她同步喘息,布滿薄汗的漲紅臉龐皺著眉,完全不若他平時的不正經(jīng)模樣。
「你不愿意,嫌不干凈可以說呀,干嘛跑呢?是我?guī)愠鰜淼模f一在這兒弄丟了你,你要我怎么和你爹、你家人們交代呀!」
比起臉色更為急迫的話語當(dāng)頭澆下,掙脫不開男子用盡全力的緊扣,腕骨似乎會留下姚彩衫的痕跡。
季清澄只覺得憤怒,還有一點點的委屈,混合之后,爆炸開來,抵抗之聲再不保留。
「誰教你要帶我到那種地方去!明明就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拉我上窯館,然后還對我怒言相向,這有道理嗎?」
姚彩衫眉心皺得更緊,「那你也別跑呀!」
見他說得氣悶,態(tài)度似乎因為自己的激動而軟化,季清澄說不清心頭有沒有好過一些。
「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不喜歡。」
季清澄說完也咬緊牙關(guān),而姚彩衫則是被嚇到了,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拉不下臉,就這么僵在大街上。
許久之后——
「對不住……喂,怎么我都道歉了,你還想跑呀!」
誰要這種委屈的道歉,她不希罕!
「若不是真心覺得對不住我,就別信口胡說,將這話留給那些真心真意的人說去!」
姚彩衫聞言氣悶,但是面對那冷硬的抵抗態(tài)度,他又有一些不知該怎么拉下臉來。
一直以來,游戲人生,盡情享樂最是快活。
可是季清澄的指責(zé),讓他有些不舒坦,但再看他氣得眼眶都赤紅得快出血了,好似是真的很討厭,感到很惡心似的……若是被逼急了,自個兒怕會跑得比這人兒還快吧!
原本無法放軟的身段不由得軟了。
「我沒先告訴你,就帶你來這里算是我的錯,對不住!挂Σ噬乐敝蓖M(jìn)聽到這三個字后才又抬起的眸子里,希望能從這靈魂入口,直接將心頭暴增的歉意給一滴不漏地灌進(jìn)去,「對不住了,你別生氣了好嗎?」
他又這個樣子!知道做錯,或干脆說他知道自己真的火了,就認(rèn)得和小媳婦沒兩樣,這讓她要怎么繼續(xù)氣下去?
為什么姚彩衫做了這么不得體的事情,卻只讓她氣憤這么短,連讓她完整發(fā)泄完都不給?
這樣只會讓她的心火更加無法熄滅呀!
不知對方心思翻攪,姚彩衫只知道季清澄似是鐵了心不原諒他,他知道自己生得俏,也知道外表的優(yōu)勢總讓他被溫柔對待,此時看季清澄氣得連纖細(xì)肩頭都在發(fā)顫,除了手以外全縮得離他極遠(yuǎn),向來沒被人如此厭惡過,他不禁放松了手勁,雖沒有放開,卻也不再捏疼,害怕面前人兒更討厭自己幾分的心情幽微舞動,他由下方往上直接望進(jìn)又低頭不語,連看他一眼也不肯的人兒雙眼里。
話語自有生命,無法拴停。
「好兄弟,對不住了,別這么氣我好不好?我好難受呀,好兄弟,你要我當(dāng)小狗、當(dāng)騾給你騎,怎么罰我都成,只要你開心,愿意笑一笑,恥笑我做什么丟人的事也好,求求你別氣我好不好?好兄弟,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一連串的討?zhàn)埪曇,說得是那么的可憐,季清澄卻還是有點拉不下臉來,但是內(nèi)心卻有一塊地方整個軟了,酥了,棄守了。
「要做什么都可以?」腦海飛過個想法,季清澄為了自己無法堅持而有些故意地問著。
似乎是想解釋自己愿意原諒他,是因為他實在太過誠懇,所以是不得不的,所以是無話可說的,所以是不由自主的。
姚彩衫想也不想,拼命地點頭,只要能讓季清澄原諒他,或許什么要求他都會答應(yīng)。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季清澄聞言,眸光一轉(zhuǎn),夾雜了絲惡作劇的光芒。
「好,那你明兒個在這城里找間最好的茶館,喝我親手泡的茶,我就愿意原諒你!
一語似踩中了死穴,姚彩衫的臉色一僵,然后大眼跟著變得水汪汪的。
「非……非喝不可嗎?」
「可以不喝。」
「不,我喝,我喝!」
委屈的聲音。萬分委屈的摸樣,總算讓季清澄沒來由地舒心了些,她可不是白白看著這個孩子氣的男子一個月有余,多少也是有收獲的。
「那我候著,別讓我等,等久了,就不候了!辜厩宄螞鰶龅氐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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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月落,日升。
怕等久了季清澄就不再等自個兒了,所以一夜無眠,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姚彩衫天才亮,早飯也沒用就上街。
一間茶館看過一間茶館,都不甚如意,短靴底快被他磨平,最后在午前時分,總算找到間有人唱戲說詞,小食也美味極了,臨著河水,格調(diào)典雅,一眼就給人舒適氣氛的茶館。
但回客棧將半漠視半觀望的季清澄帶來后,姚彩衫才開始承受真正的,最大的煎熬。
嗅了幾種店東送上的茶餅都不中意,季清澄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茶餅炙香,當(dāng)茶香飄散時,姚彩衫開始想逃。
當(dāng)季清澄纖長的美麗手指熟練地入碾,再將茶末過羅,取得極精細(xì)的茵綠粉末后,姚彩衫開始想哭。
見季清澄對店家送上來的山泉水不太滿意,姚彩衫以為能逃過一劫,可看她接著妥協(xié)燒水,他的心不禁涼了。
季清澄烹茶動作出神人化,不只店東,連周遭的茶客都被她絕妙的技術(shù)吸引過來,凝視她煮水,水第一沸時掐了精心算過的細(xì)鹽丟入,再點了些冷水止沸,第二沸時,先取一勺備用,以竹環(huán)疾激沸湯,在湯心下茶末,在適當(dāng)時機(jī)之后,閃著濃綠色的茶湯奔濤濺沫,緩注第二沸的涼水止沸,移下,斟注在備妥的越瓷碗里,恭敬地陳在自己面前時,姚彩衫內(nèi)心已在轉(zhuǎn)動著,在人前大哭大鬧會不會很丟人這個問題。
「請!辜厩宄稳绫怃h芒的眸光和客氣的聲音同時射來。
他還在觀望自己是不是真心道歉對吧?
有了這個認(rèn)知,姚彩衫僵硬地舉起透著冰光的茶碗,指尖傳來炙熱溫度,心一橫,大口喝下。
努力讓臉部不要扭曲著硬灌,但他吞不下去,在觸及季清澄那「你的歉意也不過如此」的表情后,他閉上眼,什么都不管的硬吞下。
「怎么,好不好喝?」季清澄故意放柔口氣地問。
周遭的人也都張大眼等待評論,姚彩衫唇一扁,有神的大眼毫無男子氣概地有淚光在打轉(zhuǎn)。
無所謂,他真的好想哭,真的好想。
「好……好苦,好苦,真的好苦啊!」姚彩衫吼完之后,拼命將小糕點、小蜜餞塞進(jìn)嘴里,渴望一解那苦徹心扉的感受。
他從來不愛喝茶,看家里賣酒、賣花露生意長紅他都能理解,但他不懂,為什么會有人愛喝這類又燙嘴、又苦口的東西?
「我又不像二姊生病,為什么要喝這種比藥還苦的東西,苦死人了!」從有記憶就怕苦,姚彩衫低著頭哀號著。
「小老弟,你真不識貨,聞這茶香氣逼人,色澤也美,該不會是『蒙頂石花』吧?這可是茶中之王,幾千種好茶放在這茶面前都要下跪的!」
「當(dāng)然要跪,要我跪了只得一碗也成!」
「一兩茶值一兩金子,這珍貴茶葉還不是買得起就喝得到,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姚彩衫才不管耳邊的羨妒話語,只顧埋頭掃盤甜口,希望能夠忘記曾吞過這爆苦的茶湯,管它有多珍貴他都不愛。
突地——
清冽如山泉的清冷笑聲在人聲嘈雜中響起,姚彩衫猛地抬頭。
端坐在正對面,向來不茍言笑的斯文人兒,彎起了嘴角,深若凝潭的眸子,閃著點點繁星般的閃爍笑意。
不是很明顯,但也不容錯認(rèn),他居然笑了?!
「清澄,你不惱我了?」大喜過望,姚彩衫忘了原先的苦澀,歡喜有加地問著。
逕自端起茶碗,季清澄在觸及茶湯前,單單抬起眸光。
「沒有下回。」
冷冷話語卻如春風(fēng)撲面吹來,姚彩衫聞之如花綻笑,雖然季清澄沒有多說話就自顧自的喝起了茶,但他感覺得到這冷漢人兒已不再生氣。
而且,季清澄還對他笑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哪!
姚彩衫感動得再度眸閃淚花,拼命點頭。
季清澄見狀,眸光一凜,神色似不認(rèn)可他可以如此開心,手里放下精美茶碗,有些惡意的問:「要不要再一碗?」
姚彩衫的瞳孔瞬間放到最大,非常沒有骨氣地從細(xì)細(xì)顫抖變成大抖特抖,不安的大眼左張右望,接著再也忍受不了地跳起,躍上了戲臺。
「清澄,你慢慢喝,我唱小曲兒給你配茶!」
從季清澄的反應(yīng)可以讀出他覺得自個兒很孬,沒錯,他很孬,又怎樣?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又熱又燙又苦又澀,喝下去之后會附在骨頭上,得央華佗再世來刮骨才能去掉的苦味。
給他十萬兩黃金,他寧愿選擇重新投胎,否則這輩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他愛上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