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月前，巴蜀。
唐高宗麟德二年，三月十日。
時值初春，一處遠(yuǎn)離人煙的深山，風(fēng)光明媚的婉蜒小徑上，一行人馬護(hù)著輛馬車徐徐前行，進(jìn)兩步就退一步，一刻鐘前才在這個岔口出現(xiàn)過，而此時此刻原班人馬又折回此處，明明白白說明了這浩蕩的隊(duì)伍正陷于一個窘境之中。
忽地——
「彩衫，究竟是找到路了沒？」
不悅的嬌甜聲音再度響起，策馬在前頭，孩子氣的東張西望，片刻不得閑，人如其名身著彩衣的年輕男子不敢有半刻怠慢，忙回過頭。
不回頭便罷，一回首，他天真浪蕩的笑容散發(fā)出能讓人心酥骨軟的魔力，俊美至極，令天地一并失色。
「大姊，等等，有聲音哪！」姚彩衫揚(yáng)聲，安撫迷路了三天三夜，在山中餐風(fēng)宿露的姊姊。
內(nèi)心這么一想，俊美男子專注于耳邊隱約抓住的聲響，低沉而婉柔的樂音，像是笛，又無笛的清亮，沉得能搖撼心神的回蕩著，對于處于迷路慘況，而身后馬車?yán)镱^又傳來斥責(zé)的姚彩衫，無疑有種安慰心情的作用。
他能明白大姊在著急什么，還不就是二姊嘛！
打從年初離開長安，他名義上好聽是要保護(hù)姊姊們，事實(shí)上也不過就是個跑腿打雜的，身為獨(dú)子，在兩個同胞、但千嬌萬貴的姊姊眼前，也得聽從差遣。
可是姚彩衫的柔聲安撫并沒有得到效果，溫潤而不含糊的俐落聲音又響，隱約還有咳嗽聲。
「我不管是什么聲音，你趕快去看看，睡了三天野林子，你二姊她不舒服得緊哪！」
怨怨地瞥了眼馬車旁，也是一起出發(fā)，但邊騎馬邊喝醇酒，一副不關(guān)己事的未婚夫之一，也是兒時舊識的樂逍遙，他隨行出發(fā)名義上是為保護(hù)，但實(shí)為乘機(jī)云游四方，絕不可能幫忙，只求不要興風(fēng)作浪就好，姚彩衫還能說什么。
「遵命，大姊�！�
要在長安，現(xiàn)在他肯定在蹴鞠；要不然芙蓉園的牡丹也到花期了，不可辜負(fù)，該找班朋友一同把酒言歡；到處都可以看見游春的少女、仕女高高蕩著秋千，多么的賞心悅目呀……雖然眾人都笑他人在福中不知福，家里就有位不可多得的京城第一艷，又何必四處去尋美好風(fēng)光，但他美艷的大姊會對閣里客人流露的甜蜜笑容，向來沒他的份，踏上尋找未婚夫之旅后，他就更沒份了，首次出遠(yuǎn)門，迷路、生病、車壞了，什么大事小事都來。
才第一站就這么曲折！
想起之后還有兩站，姚彩衫認(rèn)命的輕夾馬肚，馬兒小踏步循著時有時無的樂音往前行，沒多久，擺脫了陰暗野林之后，一片開闊之景迎面而來，幾座山頭上整齊的茶園使視線霍然開朗，他左望望、右瞧瞧，幾丈開外，一名青衣修長人兒側(cè)騎著頭騾子，搖搖晃晃漫步般，橫吹著長長竹段。
終于，交上好運(yùn)了！
「兄臺，留步，有事借問！」姚彩衫輕揮一鞭，急忙飛奔間輕喊。
像是有聽見著急呼喚，樂音突地停了，穿著巴蜀服飾，看起來和這片景色融為一體的男子并未轉(zhuǎn)身，僅只是停下，姚彩衫趕至對方面前才勒停馬兒。
穿著對襟短衫，立領(lǐng)上用銀線刺繡出美麗的花樣，頭上包著青巾，一張斯文過逾，用「秀氣」來形容更貼切的臉蛋微揚(yáng)，估計(jì)沒比他高，可能還矮上半個頭的男孩四平八穩(wěn)的坐在騾背上，正正直入他的眼簾。
「失禮了，原來是位小兄弟呀！怎么稱呼？在下姓姚，和姊姊們迷了路，想問個方向�！挂Σ噬烙星笥谌耍χ卸Y問道。
那人聞言未答，動作極緩慢，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吮露餐風(fēng)也能系命般，壓根也用不著汲汲營營的清凈味道，不似活人，也不似山里的精怪神仙，他就這么靜靜地回望了許久，更好似一抹暫時停歇的清風(fēng)。
「該來的總是會來�！�
那人隨口丟了一句微帶口音的漢語后便催騾前行，如一陣風(fēng)又起，頭也不回。
見被丟下，姚彩衫忙追了上去，在平地上馬比騾快，可在崎嶇山徑，馬兒長腿左拐右拐地花了一會兒工夫方才追上。
「喂，好兄弟，拜托你，咱們姊弟要上這兒最大的茶商季家，就是以焙茶聞名的季家呀！可迷了好多天的路了，求求你別扔下我，你得救救命呀！」
入山后多日不見人跡，又倒楣得不分東西南北，不能再放過這唯一的線索，睹他雖冷淡，但還有一絲好心腸，姚彩衫近乎哀求。
那人橫舉的竹制樂器垂落腿上。
「不是焙青而是蒸青……況且我這不就是在帶路了？」
「欸？」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姚彩衫疑呼了聲。
那人首次變了表情，冷漠神情摻了絲淡淡無奈。
「耳朵不靈光嗎？我說我不就在幫你帶路了嗎？」
似嘆了聲，騎騾之人干脆停下，姚彩衫這才意會過來他不是不管自個兒，而是正在幫自個兒的忙，頓時對他安靜的善意感動得無以復(fù)加，眉開眼笑。
「那小兄弟，你在這兒別動，等會兒，我去帶我姊姊們和總管丫頭們過來，馬上就來。」
他追加了保證，語畢怕多耽擱似地就跑了。
望著他策騎的瀟灑身影，被哀求別動的人兒臉上無波，內(nèi)心卻不由自主地忐忑起來。
原來就是他，不用報(bào)出名號也早知道他是誰……雖然在世人眼中，應(yīng)該是他的姊姊們其中之一……但這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的奇詭命運(yùn)，真是令人不知該笑該哭。
認(rèn)清了命，斯文眸子里初燃的火焰瞬間滅去。
才這么一個動念間，姚彩衫已氣喘吁吁地帶著大批人馬回來。
「小兄弟，煩你帶路了！」
騾足順應(yīng)姚彩衫的請求動了，樂音配著緩慢的行進(jìn)速度又響起，宛若被牽引，不同山頭之間，放唱的茶歌輪替著，回音悠長致遠(yuǎn)，樂音人聲相應(yīng)和。
若是不匆忙，肯定令人心蕩神馳。
凝視著那道從容身影，才這么想的姚彩衫眼角余光便觸及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名圓潤絕艷，穿著精美紗衣的美人探了出來，咬著唇兒，在她身后，還有個小小蜷著身子的人兒。
「彩衫，不能再快些嗎？」姚衣衣藏不住霸道地問。
姚彩衫好不容易才放松的精神再度繃緊。
「大姊，咱們有求于人，也得配合人家方便�！顾麎旱土寺曇艋卮�。
美艷的姚家長女姚衣衣耳邊又響起妹妹姚爾爾的咳聲，只想趕快找到未婚夫，然后離開這該死的山繼續(xù)趕路，哪管這么多。
「你去問路，問清了路后，咱們自行過去，沒空閑也沒時間在這兒聽曲兒了！」
姊姊下了命令，姚彩衫還能怎樣。
再度策馬小踏步到正享受奏樂之人身畔，他斟酌著啟聲。
「這位小兄弟，能不能指點(diǎn)怎么去季家？」
果不其然，那人一臉了然的垂手，想必聽到大姊霸氣的命令聲，姚彩衫在心里直喊糟。
「上山后還沒迷夠路嗎？」
一記冷問當(dāng)頭砸下，兩面不是人的姚彩衫像只可憐的小狗，無辜地眨巴著大眼。
「我也不——」
「咳！」
姚彩衫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后故意的咳聲，只好把苦住肚里吞。
看著他迫于嚴(yán)威的委屈樣，男孩似乎沒有被他身后的驚世美貌給震懾住，逕自前行，但卻未再演奏，速度也加快了些。
「急又如何？你們不是騎馬就是駕車，山路險(xiǎn)，欲速則不達(dá)，翻落茶園也不無可能，沒人領(lǐng)，你們搞不好又是三天三夜的迂回徘徊�！�
從剛才到現(xiàn)在初次的完整語句，堵住了馬車?yán)锝辜逼G色之人，姚彩衫回頭，雙手合十哀求大姊別再輕舉妄動了。
姚衣衣這才不言語，只是摔下車簾。
知道大姊接受了現(xiàn)實(shí)，姚彩衫不禁松了口大氣。
晃晃蕩蕩，追隨著修長的背影，狀似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的安心路程，突地在拐進(jìn)一處山壁后到達(dá)盡頭，他還沒回過神來，騎騾之人已經(jīng)落地，將騾繩交給湊上來的下人，自顧自地往那和平地完全不同的巨大高腳屋樓行去。
這兒就是季家？！
「小兄弟，等等，拜帖，要先呈上拜帖，等候主人接見啊！」姚彩衫高聲喚道，怕那帶路的人兒悶著頭亂闖，反而失了姚家的禮數(shù)。
雖然此行目的足夠驚世駭俗，但也絕對不能給季家留下一個壞印象呀！
那人兒倏停，回首，冷淡的面容，卻奇妙的使姚彩衫移不開眼，尤其是那對深若無底的墨亮眸子能吸魂似的……
「何必多此一舉，你們要見的，不正是我季清澄嗎？」
話語如石塊擲地有聲，忘記先前心頭所感，姚彩衫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就是姊姊們的未婚夫人選之一，你就是季清澄嗎？！」好不容易找回聲音，他忘情驚呼著，不敢相信他們苦苦奔波了三個月，想盡辦法還以為見上一面會難如登天之人，居然就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地相遇了。
冷淡的人兒不為所動。
「失禮了，我方才忘了回答……況且我也不是小兄弟，我還大你四歲�！�
季清澄說完想講的話后，握著樂器掉頭便走，留下一地嚇得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的訪客也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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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風(fēng)俗、風(fēng)景皆和京城不可做等同觀，明明也在山中，可坐在大廳里，許是因?yàn)檎萆犭x地懸空而起，屋舍間天井地面還有大量不知名的花樹和幾座池井，故十分清涼透氣，一點(diǎn)也不潮濕難過。
特別是竹門、竹窗、竹簾，風(fēng)穿過如樂器，自是微微鏗鏘碰撞叮當(dāng)脆響。
第一次離家遠(yuǎn)游，從長安往西南行，沒有平坦大道可走，上高山、下溪谷，每翻越一座山，就像闖入了個習(xí)俗和衣著服飾自成一格的化外國度，一路上的奇風(fēng)異俗使姚彩衫驚訝不已，身臨這神奇的屋舍更是大開眼界。
通常獸兒一胎里頭，只有一個是王。
這么形容對不住自個兒的娘，但姚彩衫看著有大將之風(fēng)的姚衣衣，不能不贊同這個說法天殺的有道理。
倒不是說他天性懦弱，只是懶得強(qiáng)出頭，雖說身為獨(dú)子，將來非得繼承家業(yè)不可，但他目前還不著急，被人說幼稚孩子性又如何？這份逍遙日子在大姊出閣后可就不會再有，能多快活一日是一日，這是他的處世哲學(xué)。
姚彩衫腦子這么一轉(zhuǎn)，坦然地站在姚衣衣身后，認(rèn)分的攙扶著瘦弱嬌小、臉色潮紅，有些咳得難受的二姊姚爾爾，更何況一旁還有英俊過火、心思邪妄，名字逍遙人更逍遙的樂逍遙，他還是靜觀其變，緊急必要時刻再出手比較妥當(dāng)。
季家正廳里，兩男兩女坐在客座，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上了年紀(jì)的長者，下首一列四名男子，還有一名婦人先在一旁烹茶之后奉上，接著挨著應(yīng)是居長的男子身邊坐下，在她另一旁正是冷淡至極的季清澄。
「各位遠(yuǎn)道前來，招待不周，請先用杯茶�！股頌楫�(dāng)家主，季涌泉用著不熟練的漢語，客氣招呼著，好客神情背后卻說不清是什么心思。
眾人自然而然地端起茶碗，姚彩衫不能免，只得也端起，望著濃綠色的茶湯，點(diǎn)了下唇而已。
打溫吞戰(zhàn)不是姚衣衣的個性，喝茶比作飲酒豪爽一口飲盡，然后便啟嬌聲，一刻也不愿拖延。
「季世伯，年前已托人送過信來，衣衣帶著妹妹爾爾、舍弟彩衫，還有京里釀酒的樂逍遙走這一遭，所為何來想必您心里有數(shù)�！顾θ羝G陽，語音鈴鈴。
原本看起來就不甚自然的季家人隱隱騷動著，除了季清澄仍慢慢啜飲著茶湯以外，其他人神色俱是為難。
「這事情，還得琢磨琢磨……」
「爹，請容我來說明吧�！刮ㄒ坏耐袢崤悠鹕�，用著字正腔圓的漢語打斷季涌泉的話，然后堂堂望向姚衣衣，「月如是清澄的大嫂，長媳如母，這樁婚事確有些不妥的地方，當(dāng)初接受了是咱們的一時大意疏失，現(xiàn)在，不能不細(xì)細(xì)思量�！�
姚衣衣個性不輸人，也起身。
「巴蜀焙茶季家名滿天下，該當(dāng)極重視信譽(yù)，怎么會說出這種有所遲疑的話來？」
「并非遲疑，傳聞中的京城第一艷不單是貌美如花，手段也好，應(yīng)該聽得出咱們不便挑明了說的話。」古月如委婉地說著。
姚衣衣眸光閃爍。
她怎能放棄菩薩歪打正著，幫上大忙的神旨娃娃親？會苦心走這一趟，就是要親自看看季家適不適合做寶貝妹妹的未來婆家，離京前就已掌握七八分，季清澄家里不只一個男兒，他又是次子，上頭兄長季清津和占月如早已生下數(shù)個孩子，下面還有季清涼和季清澈兩個年幼的弟弟，傳宗接代對季家絕對不會是問題，再加上現(xiàn)在親眼一瞧，季家眾人看起來溫文，待下人也好，不是刻薄人家，她不可能放過季清澄這個好對象。
「這『遲疑』恐怕會傷了兩家的和氣！」沽飲閣是季家不小的客戶，該利用時，姚衣衣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果然是個手段靈活的姑娘，小小年紀(jì)比男兒還強(qiáng)，可惜，這事有待商議，季家有誠意，愿為這『遲疑』付出代價(jià)，盡可能彌補(bǔ)�！构旁氯缥⑿�，代替公公溫柔說著。
雖然溫柔，態(tài)度比鐵還硬，直指毀婚。
說死了就不見得能起死回生，姚衣衣話鋒一轉(zhuǎn)。
「還未相處過，何必遲疑呢？不如請季公子隨咱們回京，待明年元月十五，菩薩指定的婚期前，有的是好長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俊再決定也不遲呀！」
「這事要快刀砍亂麻，不好一拖再拖誤了姑娘，沒得商量的�！�
短短幾句一來一往就冒出濃濃火藥味，姚彩衫看了眼不言不語的季清澄，又看了眼僵持不下的姚衣衣和古月如，正打算出聲緩頰之際，簾后霍地走出一名溫婉動人，柔媚似水的人兒來。
「當(dāng)然要遲疑，這樁神旨娃娃親，可是荒唐中的大荒唐。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
「楚小南，你這潑婦，你不是在京里，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姚衣衣不讓人說完，硬生生地打斷對方的話，因?yàn)轱@而易見的憤怒，令她的粉臉漲紅。
一旁的樂逍遙對這突來情勢大喜過望，笑著以拳擊掌。
姚彩衫則是眼前一黑，放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管，趕忙上前，扣住姚衣衣的手腕。
「大姊，冷靜些，你別發(fā)火！」
「你要我怎能不生氣！彩衫，你快放開我，她憑什么在這兒？」姚衣衣一把火上涌，用力摔著弟弟的大掌。
「大姊，我不能放�！挂Σ噬莱姓J(rèn)他的舉止完完全全就是怕大姊會怒極攻心，撲上楚小南，將那秀美人兒給撕成碎塊。
這楚小南也不是別人，正是長年和沽飲閣打?qū)ε_，對門京醉樓的女少東，也是前任的京城第一艷。兩家交惡不是第一天了，但鬧到勢如水火，可是大姊和她看彼此不順眼而搞大的��！
情況突地有了轉(zhuǎn)變，楚小南冷掃了樂逍遙一眼后，眸光定在姚衣衣的臉上。
「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觀音，爺爺奶奶爹和娘，東南西北出發(fā)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戶男兒等娶妻，試問觀音如何解，一個肚子幾門親，怎嫁怎娶不平均。」
「娃娃親，娃娃妻，當(dāng)年一塊冰，誰得美賢妻？娃娃親，娃娃心，當(dāng)年一滴露，伴誰到緣盡？娃娃親，娃娃情，當(dāng)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娃娃親，娃娃刑，當(dāng)年一杯酒，誤誰到如今？」
趁著姚衣衣受制于姚彩衫，楚小南快速念出了京師里流傳了十六年的譏笑童歌，見到姚衣衣氣沖牛斗，方嬌蠻開心地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怎么不能在這里，比你們晚些時日出發(fā)，遠(yuǎn)比你們先到季家看貨，怎么，京城第一艷看來沒什么方向感，迷路了嗎？」
搶在眾人之前，樂逍遙笑了，「可不就是迷路了，還迷了三天三夜呢！」
該死！就怕發(fā)生這種事。
姚彩衫一邊架著姊姊，一邊白了樂逍遙一眼。
「逍遙兄，你別再火上添油了！」
樂逍遙以看戲?yàn)闃罚瑢奂軜驌芑�，幫倒忙把事態(tài)弄得更加不可收拾；不過在京里鬧到人盡皆知也就罷了，不能出門在外還丟這個臉。姚彩衫認(rèn)命地安撫姚衣衣，恐嚇著樂逍遙。
「真不好意思，讓季世伯和季家?guī)孜恍值芸葱υ捔恕！顾D(zhuǎn)過來笑著陪不是。
局勢一觸即發(fā)，由媳婦代言，不發(fā)一言的季涌泉思緒飄回十六年前。
京師長安有兩家名滿天下的酒肆，姚家的沽飲閣和對門楚家的京醉樓，同行相忌，戰(zhàn)火代代延燒。姚家娶妻后久久不孕，被京醉樓的老板娘冷嘲熱諷，后來好不容易做人有成，懷上了娃兒，為了要吐一口長年怨氣，便到城里最大的姻緣廟里，去求觀音菩薩降旨許婚。
菩薩說了，娃娃親要往四方去尋，在一炷香里交付任何東西給姚家長輩之人便是親家，且要在十六歲時完婚，否則會有報(bào)應(yīng)。
季家被菩薩選中，但這樁瞎眼婚事不知道哪里出錯，不單是季家給了茶，連江南取花露的華家，京城釀酒的樂家，還有長安城郊制冰的水家，地處四方，露茶酒冰四行中的佼佼者都給了信物，全成了親家；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后頭，姚家媳婦居然一胞三胎，生下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二女之一的姚爾爾還是多病之身，現(xiàn)在時限在即，只有一個健康的姚衣衣能嫁，全天下的人都在等著看笑話！
當(dāng)年爹還在世，因?yàn)椴恢肋@二孫兒的不宣之秘，以為是天賜姻緣，當(dāng)場認(rèn)了親家，他和妻子也只好將錯就錯，反過來利用這約定阻擋清澄的說媒之事……十六年后，爹死了，妻子也定了，該是時候了結(jié)了。
季涌泉緩緩起身，揚(yáng)手阻止了長媳和長子的攙扶。
「我說，姚家小姐，這親事不妨取消，還有三家優(yōu)秀的男兒等著娶你為妻，就當(dāng)咱們家班配不上，但你的嫁妝務(wù)必讓咱們家出一份心�！顾卣f著。
姚衣衣聞言，一咬唇，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雙燃火美眸狠狠燒向嗆人的楚小南。
「好樣的，楚小南，你居然來這里揚(yáng)風(fēng)點(diǎn)火，蠱惑季世伯毀婚是吧？！」姚衣衣怒道。
楚小南眸光一凜，「若是這樣，那又如何呢？」
這下鬧得可大了！
姚彩衫忙自背后架住姚衣衣的纖美雙臂，可惜，沒有多一雙手來捂住她的精致小嘴。
「你姑奶奶老大不小嫁不出去，來礙咱們的事做啥？」姚衣衣管不住自個兒，打出生就是世仇，她只要看到裝腔作態(tài)的楚小南就有三把火。
「哼，你也不見得就有人要，才會這么急著主動向婆家推銷不是？」楚小南怎么可能示弱地回道。
「大姊，求求你別隨之起舞呀！」姚彩衫緊張地道。
「姚小姐，毀婚是咱們季家的主意，和楚小姐沒有關(guān)系�！辜居咳幻靼壮∧蠟槭裁匆部肛�(zé)任，忙啟聲說明。
不說還好，一說，姚衣衣怎么可能再相信突然出現(xiàn)的楚小南不是故意搞破壞。
「季世伯，您不用為她遮掩了，衣衣很肯定就是她在胡說八道！」
「這笑話不單是八百里秦關(guān)，而是五湖四海都知道，還需要我來胡說八道嗎？況且你一個身子能嫁給幾個人？四家在等著辦喜事哪！」楚小南冷笑了聲，仿佛嫌事態(tài)不夠混亂般地涼涼笑諷。
姚彩衫不知長年交惡，楚小南是存什么心，眼角余光瞄見樂逍遙早閃到一邊笑到肚子疼了，而他懷里的姚衣衣則是咬牙切齒地回嘴。
「這也是爾爾的婚事呀，誰是為了自身打算來著了！」
如同在呼應(yīng)這句話，原本在眾人身后安安靜靜的蒼白女子，隨即開始抽泣了起來。
不會吧？姚彩衫哀號了聲，回頭，發(fā)覺姚爾爾已淚如雨下。
「別再吵了，大家都冷靜些吧！」只能用快瘋了來一吐積怨，他說什么也沒用，只能再次搬出冷靜的懇求。
可是，誰理他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看好戲的，內(nèi)心有委屈的，說明心意的，心火肝火全起的，各懷心思的互相叫囂著，彼此牽制著的景象加上并稱京城二少及兩位前后任的京城第一艷，數(shù)位絕色的男女，堪稱為奇景中的奇景！
不行，非得先將氣頭上的大姊和楚小南給隔開來，這事情才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眺彩衫心里喃念，下了最常用也最好用的決定，正要半哄半騙姚衣衣暫離季家大廳之時——
「我愿意隨你們上京。」
清淡不大的聲音如沁涼溪水，沒有阻礙直直流進(jìn)姚彩衫快要燒焦的腦子。
「季清澄，求你別跟著……啥？你說你要跟咱們上京？！」
沒聽清楚季清澄低語的眾人，因?yàn)橐Σ噬赖捏@吼聲，而嚇得全數(shù)停止不動，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都哽在喉頭不上不下。
沭在九雙閃爍的眸光之中，季清澄不甚在意，輕輕放下茶碗，緩緩抬起臉，迎向姚彩衫的眸子。
會選擇對他說明，只是因?yàn)樵谶@紛紛亂亂的眾人之中，他看起來是比較冷靜的一個，季清澄在內(nèi)心這么想。
「我說，我愿意跟你們一起上京，娃娃親一事也依姚大小姐的提議，就留待明年元月十五日，菩薩說的婚期前再做最后定奪�！�
這一切紛擾全因自個兒而起，為了擺平風(fēng)波，季清澄云淡風(fēng)清，可相當(dāng)鄭重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