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后,沽飲閣里。
打小年夜起,炮竹聲便沒停過,一連炸了好幾天,加上大年初一的鬧龍燈,更是吵到讓人耐性全無。
不過,在大過年期間,為了討吉利,沒人會出面阻止,反而還歡迎跳財(cái)神上門,帶來一年的好運(yùn),祈求生意興隆。
大年初五,沽飲閣就開門做生意,因?yàn)殚L安城里大半酒家都還在歇年節(jié),于是幾乎全城的人齊擠到安邑坊來,在沽飲閣和京醉樓間流連。
前頭做生意,鬧翻了天,而閣后方,屬于姚家人的私宅里,什么都不想管的姚彩衫倚著床板,動也不動。
不聽也不看,不動也不想,他不禁有一種死了一半的感覺。
只是,死了一半還不夠,心頭重得他好痛苦。
兩個月前,在雪地里走了一夜之后,在以為永遠(yuǎn)不會到來的晨光之中,姚家思念寶貝孩子們的爹娘派人來接他們回家。
之后,只能噤聲的姚彩衫漠視苦所有婚事進(jìn)行的過程,說媒提親下聘,一切他都不愿看。
只是不是不愿看就能不看,他是姚家獨(dú)生子,正式的場合他都得在場,看季清澄淡漠自持,那夜她決絕的面容便在眼前閃過,仍舊揮之不去。
可是又能說什么?
季清澄不是隨口說說的性子,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那么的堅(jiān)決,但是「以死明志」這四個字都出口了,他不能視若無睹。
想要她開心一笑,想要為她做點(diǎn)什么,他怎么可能去做任何逼她到絕境的事情。
這心意傳達(dá)不出去的,怎么也傳達(dá)不出去的。
好難受,為什么他會這么難受?
而又為什么都如此難受了,他還是非想季清澄不可?
胡涂的瞎眼婚事,假鳳虛凰又如何?將錯就錯,反正二姊不能生育,季家人也心里有數(shù),季清澄不可能讓任何女子有孕,正好歪打正著,季家是寬厚人家,又有愧于人,想必會對二姊很好才是……只是他不管怎慶想,仍然不能接受。
向來以姊姊們的幸福為重,但是他不要這樣,而為什么不要,慢慢在顯現(xiàn)出它真正的形體來,而將明未明的這一刻,他感到無邊無際的恐懼。
因?yàn)槊靼琢酥,他有預(yù)感會更加痛苦,恐怕比起現(xiàn)在,痛苦幾百倍、幾千倍不止,是她,點(diǎn)燃了他的心火。
突地——
「大姊、大姊,你怎么了……救命!請大夫。【让!」
聽見姚爾爾非同小可的大聲呼救,姚彩衫立刻沖到了姚衣衣的房間,蒼白的小小人兒,正托著傾倒的華艷人兒。
事有輕重緩急,斂了心神,姚彩衫忙抱起人事不知的姚衣衣,安在床上后,便沖出門去找大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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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鐘后。
「什么?!」
姚家爺爺、奶奶、爹、娘、姚爾爾和姚彩衫,一共六個人全都異口同聲望著大夫尖叫。
那在大過年半夜被挖來,耳朵又快被震聾的大夫,極勉強(qiáng)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錯的!
焦躁不堪的姚彩衫緊扣著老大夫的臂膀,「再診一次脈!」
老大夫揪著胡子,不認(rèn)為有必要再診第十一次脈,他自個兒也很驚訝,反覆的號脈,最后還是做出這個診斷。
「不需要再診,情況不會變的。」
姚彩衫松開手指,姚家眾人無肋的互望著,而后他們?nèi)蛘f是郁結(jié)于心而暈眩過去的姚衣衣。
「喜脈……」不知是誰重復(fù)了大夫號脈的結(jié)果。
松開著急的手指,姚彩衫不能自己的,腦子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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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對門的京醉樓里。
在婚前不能和未過門妻子共處一室,季清澄只好宿在此處,事態(tài)詭異發(fā)展帶來的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打從和姚彩衫相遇之后,首度她能夠冷漠得一如過往,什么都不管。
只是,她再也無法烹茶自飲。
因?yàn)椤该身敗固嗔,苦得她咽不下,而另一種茶,她連碰一下也不敢,陰冷的夜晚,再過十日就要娶親,她只覺得冷得發(fā)顫。
刺骨的冷。
想暖身,季清澄提步下樓,不意外的,看到已喝得半醉的華自芳,還有瘋瘋癲癲的樂逍遙。
除了自個兒的心,人在局外,自然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不管是這裝瘋賣傻的樂逍遙,溫柔深情的華自芳,或是外冷內(nèi)熱的水寒,他們的心里住著誰,她都了如指掌。
她不能面對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不管樂逍遙信口胡言,季清澄坐下安了個杯子就斟酒,原本趴在桌上的爾雅男子,揚(yáng)起一對醉意迷茫的眸子,接著眸光一凜。
眼角余光觸到那殺人眸光,她知道他很恨自己。
「我也需要喝上一杯!苟苏,季清澄淡淡地道,不知為什么想解釋,端杯就飲。
甜蜜的液體仍舊有一絲苦澀,但是帶來的昏熱,使她微能喘息。
「……我想變成你!
非常清楚的口吻,季清澄冷冷掃了華自芳一眼,疑心一動。
為什么?這個男子都已經(jīng)絕望了,而那個男子卻還不肯死心。
這兩個月來不可避免的見面,姚彩衫的眸光都仿佛想吞了她似的。
「我也想變成你。」季清澄真心的說著,巴不得如果他是華自芳,那姚彩衫就不會再對她糾纏不清了吧?
她想忘了自己是女人,更希望他也能忘記。
這樣子,對彼此都好。
趴在桌面的華自芳,突然笑了起來,碰碰撞撞之際,差一點(diǎn)身子不穩(wěn)就要掉下桌,樂逍遙是只顧自己逍遙,季清澄眸光一凜,趕忙扣住了他的長臂,卻沒料到反被男人狠狠扣住。
幾乎要折斷她手腕的力量,逼得她迎視那對沒有笑意,強(qiáng)硬直視著她的剛硬眸子。
「答應(yīng)我你會對她好!谷A自芳語氣陰狠狠的道。
季清澄沒有點(diǎn)頭應(yīng)允,只是冷冷的開口,「別用你想像中對她的好來強(qiáng)迫我!
想到華自芳居然還能注意她一無準(zhǔn)備,將自己所準(zhǔn)備的聘禮全都送給她,就讓她心頭煩悶。
她不可能會虧待姚爾爾,但她無法承擔(dān)華自芳心中那份對姚爾爾永無止境的疼寵。
正如同,她無法面對姚彩衫口中的尋常幸福。
或許就是因?yàn)檫@樣,她才會想要姚爾爾,一個和姚彩衫有著血緣關(guān)聯(lián)的女子。
季清澄那不愿承諾的態(tài)度,讓華自芳的血?dú)馍嫌,一把揪住季清澄的衣襟,但緊接著卻眼前一黑,渾身一軟,直直軟倒趴在桌上。
季清澄冷冷回望那拿酒壺砸人,還裝得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樂逍遙。
「謝過!
她重新落坐,也不檢查手腕傷勢,今夜無心品茗,她繼續(xù)一口又一口地灌著酒。右腕的劇烈疼痛,壓住了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抽脹,她的內(nèi)心出現(xiàn)了扭曲的安心感。
樂逍遙見狀倦笑,懶得理會多此一舉的答禮,他半倚在被砸昏的男人身上,神思縹緲,瞇起了眼。
「讓他睡一覺會比讓他鬧一場來得好,愛得太深不是傻子,就注定會是個瘋子!
季清澄聞言悶不作聲,繼續(xù)灌著酒,不去理會他的影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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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語,姚彩衫望著對門常年和自家對打的京醉樓,心里好亂好亂。
大姊有孕在身,娃娃的爹是誰不言自明,在他一心只有季清澄之時,大姊或許也失足陷落了。
那個外冷內(nèi)熱的男子,是大姊心中最適合當(dāng)二姊夫婿的男子,她曾說過外冷內(nèi)熱的男子最忠心,肯定會一生捍護(hù)二姊,水家離京里又近,要是出事了,家里可以照看到二姊。
因?yàn)閽煨募厩宄危Σ噬缹ν猱惓0l(fā)展所知不深,這會兒有股不應(yīng)該的念頭在萌芽。
若是二姊不嫁清澄呢?
雖然在他們離開水家后,水寒一逕保持沉默,但是大姊有了娃娃,一心只為二姊著想的大姊,或許會因此能有所行動。
他知道不該這么想,不該有犧牲兩個姊姊其中一人的惡劣念頭,可是他真的管不住胸口的那只惡獸。
當(dāng)姚彩衫腦中風(fēng)起云涌之際,遠(yuǎn)方一輛馬車疾馳而來,他眸光一凜,彷佛是神佛聽見他的祈求,策馬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水寒!
理智說這是錯的,但情感將最后的理智推到一邊,姚彩衫拔腿就跑,穿門過院,來到姚衣衣的屋子,剛醒來的嬌艷人兒一臉不可思議,而姚爾爾似乎正在開解她似的。
「水寒來了,他正在對面送東西呢!」姚彩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氣說道。
他這個當(dāng)?shù)艿艿暮芮宄箧⒃蚴裁此惚P,現(xiàn)今能讓清澄娶二姊之事暫停的緩兵之計(jì),就是水寒了!
姚爾爾聞言一驚,而姚衣衣則突地一笑,笑容如花臨水,是那么的飄忽。
「這真是天注定爾爾和水寒的姻緣了!
話一說完,姚衣衣快得讓人無法反應(yīng),一下床便動作飛快往門外沖去,姚爾爾見狀要攔,卻被姚彩衫給擋在門口。
「二姊,你不準(zhǔn)去!」他口氣焦躁地道。
又不是不明白姚衣衣的沖動個性,姚爾爾怎么肯依。
「彩衫,你不要胡鬧,大姊不知要做出什么沖動事情呀!」她激動地喊著。
姚彩衫還是用力地?fù)u著頭,閉著眼,不管自己的良心怎么責(zé)備,一個逕地?fù)u頭。
突地,被逼急了的姚爾爾張口往姚彩衫的肩膀上死命一咬——
沒有料到會被一向乖順的二姊狠咬,姚彩衫一個閃神,便讓姚爾爾給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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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沒多久,就有長安酒客在等著兩家酒肆開張,聽著大街上震天的鼓噪聲,心想那必然是因姚衣衣和水寒而起,如姚彩衫所料,姚爾爾的心思極細(xì),不會沖破重重人墻到姚衣衣和水寒的身邊,于是她跌跌撞撞跑上沽飲閣的二樓,推開了窗,朝下望——
「大姊,你在做什么傻事!你該告訴水公子——」
還沒能說完,姚彩衫已一掌封住她的唇。
「二姊,你別說話!
他很卑鄙他明白,但這事情再發(fā)展下去就無可轉(zhuǎn)圜了。
姚彩衫看向?qū)γ,季清澄淡然的回視?br />
姚衣衣站在街心回眸一笑,而后硬生生轉(zhuǎn)頭,目光好似落向站在京醉樓前,這樁娃娃親的一干男主角們。
她舉起了右手,「逍遙,我要嫁給樂逍遙。水當(dāng)家,我姚衣衣求你,請你娶爾爾為妻!」為了讓水寒?dāng)嗔巳⑺南敕,進(jìn)而答應(yīng)娶姚爾爾,姚衣衣語氣堅(jiān)毅的說。
聞言,姚彩衫有一種心臟被狠擰的感覺,在內(nèi)心深處,他其實(shí)很清楚為了二姊,大姊一定會這么做……生個孩子給水寒,從此水家不用顧慮無后,二姊也不用愁了……
早預(yù)料到會這樣的自己好可怕。
水寒臉色陰寒,他轉(zhuǎn)過身,朝著那俊美男子拱手。
「敢問樂兄,你是否要娶姚衣衣為妻?」
無數(shù)的眸箭射向樂逍遙。
樂逍遙微微一笑,目光觸及一旁眼神發(fā)直的楚小南,當(dāng)著全長安人的面,他點(diǎn)了下頭。
「沒錯,我樂逍遙元月十五要娶姚衣衣為妻!
樂逍遙話一出,姚彩衫愣住了。
在他的眼里,紛落不停的白雪蓋住了水寒的背影,正值少壯的水寒仿佛一瞬間蒼老。
許久——
「姚姑娘,水某先祝你幸福,至于令妹,請恕水某沒這福分,請另尋高明娶令妹!」
水寒說完,俐落地上了馬車,抽鞭,頭也不回的奔向遠(yuǎn)方。
姚衣衣按著肚子的背影好似想阻止卻無能為力。
「水寒!」
一聲凄厲的叫喚,消失在大風(fēng)雪中。
姚爾爾的眼淚如斷了線般滾落,錯到不能再錯,姚彩衫的手也放下。
「怎么會這樣?怎么可以這樣?」姚爾爾喃喃自語著,旋即轉(zhuǎn)身,奮力推開姚彩衫僵硬的身軀,踉踉蹌蹌的離去。
天!他只是想爭取一點(diǎn)時間來轉(zhuǎn)圜,來找到法子讓季清澄回心轉(zhuǎn)意,卻沒想到會一錯再錯,這最后的演變結(jié)果,讓他不能言語,他望著洶涌人潮中,冷然未動的人兒,雙腿不能自己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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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整整一夜,酒意正在興風(fēng)作浪,腦子似乎快要起火燃燒,心頭自然也是。
雖然似乎聽見了很驚人的宣言,但季清澄并沒有多大的感覺,反倒是姚彩衫火熱的凝視,讓她不能言語,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內(nèi)在長了出來,狠狠反過來噬咬著心頭。
痛到極點(diǎn),可能會出現(xiàn)幻影,例如,她就看見心心念念的姚彩衫朝著自己走來,又扣住自己的右腕,逼著自己走。
昨夜才受過傷的右腕,承受不了了。
「好痛,姚彩衫,我的手好痛!」
季清澄口齒仍舊清晰,但真相是她早就醉了。
氣勢逼人的男子,猛地轉(zhuǎn)過身來。
「清澄,不能一錯再錯下去,你明明是個女孩兒,怎么能娶我二姊?現(xiàn)在連我大姊也被事態(tài)逼得要嫁逍遙呀!你不能再讓事情這樣發(fā)展下去!」姚彩衫威逼著道。
她冷冷揚(yáng)眸,「這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姚彩衫眉心一皺,似乎也認(rèn)同,但不能接受。
半晌——
「你為什么非要當(dāng)個男子不可?你分明就是女孩兒呀!」
聞言,季清澄有股想笑的感覺。
或許是酒力讓她不能再關(guān)住自己的嘴,不過,她也不在乎了,她揚(yáng)眸,和男子四目相對。
「你生下來的第一個記憶是什么?」
面對唐突的問句,扣著散發(fā)酒氣的醉人兒,姚彩衫感覺得出這后頭有話。
「我不記得了。」他隨口應(yīng)著。
其實(shí)只是借這個問題要帶出后話,季清澄頷首。
「我可記得很清楚!顾闯俗旖,似笑,卻又不是笑,「是聲音,一聲凄厲哀絕的尖叫聲音,直到我長大懂事了,才知道,那是我出世時,我娘的慘叫聲。」
這難得的坦承并沒有解開姚彩衫內(nèi)心的疑惑。
「這和你是男子有什么關(guān)系?」
季清澄腦子好昏。
「怎么會無關(guān),我娘發(fā)現(xiàn)我是女孩,才會尖叫呀!」她頓了頓,胸口一脹,有話不吐不快。「巴蜀雖是王土,卻是由當(dāng)?shù)厥酪u的上司代為統(tǒng)治,而咱們那兒的上司有一種不成文的權(quán)利,叫作初夜權(quán)!
季清澄掙脫了姚彩衫過于驚愕的手指,醉得不分東西南北,高低抑揚(yáng)地放聲唱了起來,而后回過頭來。
「你聽不懂吧?」她放任地摸著那英俊的容顏,想起了離家的那日,又笑了,「我講給你聽吧!
她望著姚彩衫復(fù)雜而深沉的雙眼,斂起笑容。
「天無柄,地?zé)o環(huán),上司有個初夜權(quán),誰家姑娘要出嫁,他要先睡頭三晚;阿姊阿妹哪個愿,恨不生做男兒身,腿如馬,手如鷹,東南西北任意行!
「我娘當(dāng)年也是這個權(quán)利的受害者,每個姑娘在出嫁前,都要受一遭這個污辱,在成親后,我聽家里的人說,她一直無法和我爹同房,直到五年后,才生下我大哥,而后,當(dāng)我出生時,她的慘叫聲響徹云霄!
「我爹怕再刺激我娘,隨即將我抱走,然后對外宣稱我娘生了個男孩,我娘的心病才好了些。打小,她為我穿衣裳的時候,總對我說,我是男孩就好了,就不用害怕了!
「漸懂人事,我方明白,當(dāng)我哭鬧著自己和哥哥不同時,她為什么總哭著說我是男孩,兩個弟弟因?yàn)槲,差一點(diǎn)也在懷胎之初,就被我娘害怕又懷上女孩,種種自殘的舉動給害死!
「我娘的痛苦沒有維持太久,生清澈時,血崩不止,但她在死前,不看也不抱剛出生的清澈,只把我叫到跟前,要我跪下發(fā)毒誓!
季清澄笑望著愕然不能言語的姚彩衫。
說實(shí)話,一個酒醉的人居然還能分辨他人的心境,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好笑經(jīng)驗(yàn)。
「她要我發(fā)誓這一生都以男兒身活下去,若有違誓,我最心愛的家人,全都將因我違誓不得好死。」
醉意一口氣全涌了上來,季清澄好暈好暈,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的開口,「我好后悔,兒時的我不該嚷著要上京的,爺爺也不會因?yàn)槲叶瞬杞o熱暈的老先生喝而應(yīng)下婚事,要不是咱們家的男兒都訂了漢人女子為妻,我爹娘也不會用這當(dāng)成擋箭牌,這才是錯,你要我怎能不娶妻?我是男兒,你沒資格……」
季清澄醉話還沒說完,就軟倒在姚彩衫懷里。
當(dāng)人兒醉倒后,姚彩衫終于放任自己露出萬般痛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將她送上床,而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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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三年元月十五日,沽飲閣內(nèi)。
僅十天不到,人事全非。
楚小南在那之后隨即宣布要拋繡球招親,事情的演變已經(jīng)無人控制得住。
樂逍遙和姚衣衣、季清澄和姚爾爾的婚事,也火速進(jìn)行著。
長安城里轟動著元月十五要喝誰家喜酒,而沽飲閣和京醉樓所有人都瘋了,卯足勁辦喜事,互別苗頭。
可是這一切紛紛亂亂,和姚彩衫已無關(guān)系。
有苦難言無聲斜倚繡床,心海潮起潮落掀起軒然大波,臉上反而不知該做何表情來呼應(yīng)。
累了,可能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算是我求求你饒了我吧!
弄不清楚為何一介男兒心情可以這么的委屈,他只是不愿見這姻緣大事發(fā)展至離譜失控,可是他總在最關(guān)鍵時刻竭盡全心用錯了力,促成情勢愈演愈烈。
「娃娃親,娃娃情,當(dāng)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姚彩衫悶悶的哼著,說不清究竟為何而氣悶。
那個人兒一句「沒資格」阻擋了他所有的心情,找不到出口的熱流依舊不能止息片刻,連睡了,夢里也是她冷漠的面容寫滿無動于衷。
或許,不能放著不管這個念頭一動,便已注定要無力回天了吧!
姚彩衫有些失笑,好奇自個兒怎么事已至此,還能如此心煩意亂的胡思亂想。
可是若不嘲弄一下自個兒,他好怕他會再做出什么天大的蠢事來……縱使已經(jīng)不可能再更錯了。
那人要娶自個兒的親二姊呢!這是菩薩系的無情姻緣線,菩薩咒的神旨娃娃親,茶樹移之則不生,他又沒分到她的半片茶葉!
一葉茶,只不過是區(qū)區(qū)一葉茶,竟成如斯奢望灼痛心房……
「娃娃親,娃娃情,今日一葉茶,蝴蝶夢迷君!」姚彩衫強(qiáng)顏歡笑,扯著聲音低吟,給了這長年流傳在京師里的譏笑童歌一個答案。
只不知會不會有那么一天,有資格再這么笑著胡說八道去逗那人開開心。
在聽完她的往事之后,他只能心痛的將所有感覺都埋葬。
或許,季清澄也曾經(jīng)心痛的埋葬所有女兒心愿吧!
他沒資格去要求她恢復(fù)女兒身嫁給自己。
是,他突然懂了,那種想要將她擁入懷里,心頭炸開的心情是什么了,在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前無法接受的違和感,此刻變成最甜蜜的痛。
因?yàn),他永遠(yuǎn)不可能擁抱女兒身的她,不可能在最靠近她的地方,看見聽聞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去體驗(yàn)世事的歡喜和悲傷,人生的短暫和無盡。
在世人的眼中,這神旨娃娃親和自己無關(guān),現(xiàn)實(shí)的殘酷,讓他雖然長大了,心情卻亦如兒時的無助。
在這一天,他必須閉嘴,別說是觀禮祝福,他怕自己只要看到那個人一眼就會失控,整個人爆炸開來。
他不甘愿,真的不能甘愿!
「喲喲,大少爺,在想什么呀?」
神不知鬼不覺出現(xiàn)在眼前的男子魅笑著問。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姚彩衫掃了眼笑說著的來人,而后又低下頭,兩家交好,這人要不驚動任何人溜進(jìn)沽飲閣并不難。
「不要你管!挂Σ噬赖牡。
千不該萬不該,樂逍遙不該答應(yīng)姚衣衣的胡亂要求。
樂逍遙不以為意,笑得邪魅。
「別因?yàn)樾纳先瞬灰,就拿我出氣嘛!?br />
聞言,某件荒唐事閃過腦海,姚彩衫冷冷抬起眼。
「你知道清澄是女兒身,對吧?」
樂逍遙懶得否認(rèn),知道否認(rèn)不過,等下還要承認(rèn),否則他也不用多跑一趟。
「知道,打一會面,你們這些人都當(dāng)她是男子,只有我注意到她身段怪,那時就懷疑了!
該怎么說呢?季清澄無女兒的扭捏,但是他并沒有錯過她曇花一現(xiàn)的嬌媚姿態(tài)。
樂逍遙看著氣憤之后又無以為繼的姚彩衫,心頭潮涌。
「怎么,你就要這樣安安靜靜地看她娶你二姊?」他笑吟吟地問。
姚彩衫別開了臉。
這很孬,他知道,可是他無能為力。
「我不會看的!
樂逍遙還怕他用情不到這個程度呢,燦笑著。
「又不是不看,這事就不會成真!顾私酥豢孔詈笠还梢庵驹谥沃哪凶佣H,「你縱使不看,婚禮之后,你們永遠(yuǎn)都會有關(guān)系,你永遠(yuǎn)得叫她一聲『姊夫』。」
像被特定字眼觸動,姚彩衫猛地一震。
他曾經(jīng)多么想要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變成一頭猛鬼,撲了上來。
「既定事實(shí)……」
樂逍遙微微一笑。
「是啊,這既定事實(shí)會跟著你一輩子,她娶了姚爾爾,你這生就逃無可逃了,真不知道,你能不能開開心心地喚她一聲姊——」
「別開玩笑了!」
樂逍遙微笑,「做不到對吧?」
姚彩衫想撕裂眼前逍遙男子。
但是他也不能否認(rèn),才被煽動一下,就已然決裂的內(nèi)心,有多么想望那個清秀人兒,只不過……
「我究竟該怎么做?又不能逼她恢復(fù)女兒身!」姚彩衫艱難地恨道。
樂逍遙聞言,魅眸一蕩。
「我是不知道她有什么難言之隱,不過……」他望著姚彩衫晶燦的眼眸,難得的決定給好友一個痛快,「她都能當(dāng)男子,你也沒啥好顧忌的,是吧?」
那似問非問直指某個可能性,姚彩衫倒抽了一口大氣。
不過,相較于失去她,其實(shí)真的沒有任何事情值得被考慮了。
正當(dāng)他要起身時,卻被硬按回床鋪,他不禁虎眸一瞪。
「逍遙,你干什么,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
樂逍遙綻笑,「我想你應(yīng)該還沒忘記你侵犯過我,欠我一個人情……」確定姚彩衫臉色變得難看,不得不頷首后,想起了那張倔強(qiáng)的容顏,或許再過不久就要拋繡球了,他時間不多,笑著說了下去:「無論你有多迫不及持,你也得先處理完姚衣衣和姚爾爾再去搶親。
說得有理,姊姊們的事情不了結(jié),他也不安穩(wěn)。
他的要求和自己不謀而合,姚彩衫不需要想,直接點(diǎn)頭,達(dá)成共識的兩個男人,背影是佛阻殺佛,神擋滅神的毅然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