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子里,不管白天或晚上,總是靜悄俏的。
自從媽媽變成天使后,白色大宅里的聲音就更少了。
這個沒有感情的地方,到處都找不到溫暖。
福嫂他們雖然都是好人,可是終究無法插足大宅里所發(fā)生的一切。
媽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知道他必須住在這里時,他都盡量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好將那些冰冷的寒意阻絕在房門之外。
外公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他深深地相信著。
因為葬禮上,外公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他是個可怕又冷酷的人。
他沒有辦法想象自己和這個老人相依為命直到長大的情景。對他來說,非但這個家不是家,連家人也不是家人。
如果鎮(zhèn)上的傳言是真的,那么外公一定很恨媽媽奪走了外婆的命,同時也恨他奪走了媽媽。他一定是很恨他的。
為了躲避那份可怕的憎恨,他總是避著外公。
所以媽媽走后,除了那些帶來傷害的殘酷責備之外,他們兩人從不曾真正交談過。
深夜了,屋里應該是靜悄悄的。
梓言睡不著,只好從房里溜出來,想泡一杯牛奶喝。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那個聲音。
大家都在傳說著大宅里有鬼;他也聽過一兩個傳聞,但始終不相信。
這房子孤寂得連鬼都住不下去。
娃娃不知道,他有多么欣羨她的家庭。
心語小媽是個好溫柔的人,總是不吝惜表現(xiàn)出她對娃娃的愛。有時候在娃娃家時,他會假裝自己住在那邊,是他們家的一分子,而不是來匆匆、去匆匆的客人。
可惜冰冷的現(xiàn)實總是提醒他,他不屬于那個溫暖的雙人家庭。
他沒有家。
當媽媽變成天使后,他唯一的家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這間冰冷的大屋子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家。這里無法提供感情的回應,只會在夜深入靜時,聽到自己悲傷的回聲。
此時此刻,那奇怪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且令他毛骨悚然。
有人在哭……那是哭泣的聲音吧?
這么深的夜里,還有誰會待在主屋里哭泣?
福嫂和其他人都住在主屋后面的房間里,夜里的大房子里就只剩下他跟外公兩個人而已。
外公跟他一樣,老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很少出來,有時候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他。梓言曾經(jīng)因為不用面對老人而松了口氣,畢竟,倘若要他們兩個每天見面,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所以那不可能是外公的哭聲。
那聲音愈來愈低,低泣中隱藏著一份無法止息的悲慟。若傾耳細聽,會發(fā)現(xiàn)那聲音一會兒漸漸消失,卻在下一刻又奔泄出來,像是極力想要咽回肚里,終究仍是潰堤而出。
這樣的哭聲屬于情感極為深刻的人。
外公那么冷酷,他的心是冰塊做的,不可能會哭得這么傷心。
梓言本來不相信屋子里有鬼,可現(xiàn)在那清晰的哭聲卻使他開始產(chǎn)生懷疑。
或許,真的有一個鬼住在這里……
一個千年的魂,一個被遺忘、世人不知它存在的鬼魂,它隱藏在大屋里無人知曉的角落,在夜深時分,為失卻的曾經(jīng)低回悲愴。
打消了前去廚房的念頭,梓言的腳步轉(zhuǎn)往那聲音來源走去。
屋里的發(fā)條鐘剛剛打過兩聲,是凌晨兩點。
梓言輕手輕腳地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后,停步在媽媽生前住過的那間房間門口。
房里的小燈亮著,門縫下瀉出暈黃的光。
有人在里面嗎?是傳說中的鬼魂嗎?
他不確定,只是很清楚地聽出那哭聲悲傷而凄涼。
是誰?是誰在哭?究竟是誰在媽媽的房間里面?
他急切地想找到答案,所以放在門把上的手也緩緩地轉(zhuǎn)動,將房門打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而眼前所見,霎時間幾乎令他窒息!
不可能。
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
不自覺地后退了好幾步,直到背脊狠狠撞上墻壁,痛回了理智,才猛然停住。
「不可能……」他無法置信地搖著頭。
隨后,他轉(zhuǎn)身飛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間,鎖上門、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整個掩住。
這一定是夢,醒來就沒事了。
他不可能真的看見外公在哭!因為、因為他是一個沒血沒淚的冷酷老人。有一天,這個老人會孤單寂寞地死去,而他唯一的孫子將不會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