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外站著一位身形消瘦卻仍優(yōu)雅美麗的女人,女人牽著一位小女孩,在深鎖的鐵門外站了將近一個鐘頭,卻始終提不起勇氣按下門鈴。
“媽咪!毙∨⑻鹨粡埿∧樋粗赣H,不懂母親為什么要一直站在這里。
“小名玢乖!绷朱o美蹲下身子,伸手撥開女兒額上的細發(fā)。今早因為轉(zhuǎn)了幾趟車,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了疲累,窩在她懷里睡睡醒醒的,辮子已經(jīng)微微散落。
“媽咪,我腳腳酸!毙∶愦蟠蟮难劬镉兄胍猓诉M母親溫暖的懷抱,細細的手臂圈住母親的頸項!皨屵,我們回家了!
“名玢,這里就是以后我們要住的地方!绷朱o美摟著女兒,看到小名玢打了個呵欠時,一顆心揪緊,不忍女兒跟著她吃這種苦。
趴在母親的肩頭,小名玢看著前方被高大樹木擋住的大房子,小小腦袋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房子好大”。
“這里是爸爸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林靜美的視線也落在前方的大宅,一臉若有所思!
愛上邵昊宏,未婚生子讓家人與她斷絕了關(guān)系,這七年來雖然知道邵昊宏對她只是單純的肉欲關(guān)系,但仍無法減少她對他的愛,她生下名玢,獨自撫養(yǎng)他們愛的結(jié)晶。
若不是醫(yī)師診斷出她得了癌癥,無法陪伴女兒長大成人,她不會帶著女兒來這里。名玢即將上小學(xué)了,需要身分證明,她只希望將女兒帶進邵家,在一個正常的環(huán)境下長大,不必遭受異樣的眼光。
視線移回到女兒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邵昊宏現(xiàn)在正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冠榮企業(yè)的擴展上,根本無視于這個女兒的存在,她不知道圍墻內(nèi)等著她的會是什么,但為了女兒,無論如何都必須挺直背脊來面對。
“我們?yōu)槭裁床贿M去?”名玢緩緩抬頭看著母親,細細的秀眉不解地打了個結(jié)!
林靜美回過神,輕輕撫著女兒的柔頰,眼底掠過一絲疼惜。
“我們進去吧!”她站起身,突地一陣昏眩迎面而來,她趕緊抓著女兒瘦弱的肩膀,幾秒后才穩(wěn)住身子。
做了個深呼吸,她拿起擱在一旁的簡單行李,一手握緊女兒的小手,毅然決然地按下門鈴。
前來開門的老管家領(lǐng)著她們母女穿過花園小徑,象徵財富的大宅矗立在前方!
“我去通知老夫人你來了!边M入大廳前,管家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昊宏在嗎?”林靜美希望他能夠在一旁支持她。
“少爺在公司還沒回來。”管家的臉色有著淡淡的輕蔑。
一股懼意籠罩在林靜美的心頭,邵老夫人的威嚴(yán)無情她已有耳聞,這些年來邵老夫人一直反對毫無家世背景的她和昱宏在一起,強硬的態(tài)度始終不曾軟化!
但既然已走到這一步,她就不能再回頭了。
“站!”
一道冷冽的斥喝聲傳來,邵老夫人站在日光室前,銳利的眼神直直投射到林靜美身上。
六歲的名玢嚇得躲在母親的身后,只露出一顆小小的頭看著那位威嚴(yán)的老夫人。
“誰允許你帶這個野種進來邵家的?”
“名玢不是野種,她是昊宏的女兒!绷朱o美輕柔的語音帶著輕顫。
邵老夫人的視線轉(zhuǎn)向她身后的小女娃兒,看得愈久,心底的譜也就愈清晰,小女娃兒酷似昊宏的五官是不爭的事實。
“跪下!”她威嚴(yán)的命令再次響起。
林靜美聞言立刻下跪,六歲的名玢不知道媽媽為什么要跪下,倒是被邵老夫人威嚴(yán)的聲音嚇得哭了起來。
“小名玢不哭,小名玢乖!绷朱o美將女兒擁在懷里,安撫著女兒!
“我之前就說過,我絕對不會答應(yīng)讓這小女娃兒姓邵,她是私生女,邵家有個私生女會讓人笑話的。”邵老夫人冷硬無情地說。
“老夫人,名玢是吳宏的女兒,您忍心讓她流落街頭嗎?”林靜美眼里泛著淚光!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企圖?哼!你貪圖邵家的財富,想嫁進邵家當(dāng)少奶奶,這種女人我見多了!”邵老夫人輕蔑地說。
邵昊宏娶過兩個老婆,第一任老婆在生老二時難產(chǎn)死亡,第二任老婆則在去年因病而死。目前邵昊宏是帶著三個女兒的單親爸爸,不少女人想坐上邵夫人的寶座。
“不是的。”林靜美搖頭,看著懷里的女兒!拔抑皇窍虢o名玢一個姓,讓她在正常的環(huán)境下長大!
“除非我死,否則你永遠不可能得逞!鄙劾戏蛉藖G給她一個嚴(yán)厲的白眼,轉(zhuǎn)身便往里走。
“老夫人……”林靜美哭喊出聲,但回應(yīng)她的只有空蕩蕩的日光室,及躲在一旁看熱鬧的邵家仆人。
就這樣,她跪了一天一夜,有人想把名玢帶走,但名玢不肯離開母親,跟著待在日光室,肚子餓了也不敢說,只有好心的園丁王叔偷偷塞給她面包吃。
最后是邵昊宏回來,才在他的說情下,讓林靜美母女留下。
只是從那一刻起,名玢便知道她是不受歡迎的,也從那一刻開始,她被排斥的命運已注定。
☆ ☆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zhuǎn)眼間名玢已經(jīng)十歲,住在邵家的這幾年,她慢慢習(xí)慣了邵家人對她的輕蔑和恥笑,她學(xué)會讓自己變得渺小,像個隱形人般穿梭在邵家各個角落。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和母親待在花圃里,因為在那里她才可以盡情的歡笑,而不必看人臉色。
這天放學(xué)回家后,她立刻回到房間換上輕便的服裝,因為今天是種玫瑰花的日子,王叔昨天答應(yīng)過,要讓她一起幫忙。
“名玢,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玉嬸在走廊上碰見急勿匆的名玢,遂問。
“我要和王叔一起種玫瑰花。”名玢興奮地說。
“慢慢來,小心別跌倒了!庇駤鹪谒砗蠖摰溃B笑邊搖頭。
“媽!边h遠地看見母親微彎的身軀,名玢高喊一聲。
“名玢,你放學(xué)了啊!”王叔從花叢中直起身子。
“王叔,玫瑰花苗呢?”名玢興奮地揮揮手。
“名玢別急,你先過來媽這里,媽有話對你說!绷朱o美笑看著女兒。
名玢點頭,來到母親的身邊,見母親要起身,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林靜美看著女兒的手,輕嘆一口氣后起身,近來她的身體似乎愈來愈虛弱。
“媽今天接到你靜淑阿姨的來信。”林靜美輕咳了一下,身體的不舒服令她皺了下眉頭!八f很歡迎你過年時到美國玩。”
“那我們一起去!泵憷赣H冰涼的手,奇怪明明是大熱天,母親的手為什么這么冰涼?
林靜美搖了搖頭,臉上有著溫柔的笑,但笑容的背后卻隱藏著一絲憂慮。這次她之所以聯(lián)絡(luò)遠嫁美國的妹妹,是因為她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四年前醫(yī)生就己預(yù)告了她生命的期限,現(xiàn)在癌細胞已擴散至全身,她的日子所剩無多了。
死亡并不可懼,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是名玢。
她很清楚這幾年來女兒過得并不開心,因為私生女的身分,女兒被排斥、被恥笑,這樣的結(jié)果和她一開始所想的大相逕庭,她擔(dān)心若沒有她陪在身邊,女兒將遭受更大的侮辱,因此她決定另作安排。
“名玢自己去,靜淑阿姨會帶你到處玩!彼f。
“我可以去迪士尼樂園玩嗎?”名玢抬頭,一臉渴望的看著母親。
林靜美笑著點頭,女兒那酷似父親的小嘴立刻高聲歡呼!拔乙欢ㄒ兔灼嬲障!
“好啊!
“媽,我好愛你!泵阃度肽赣H的懷里,深深吸進一口屬于母親的味道。
“我也愛你!绷朱o美聲音暗啞。女兒,媽媽好希望可以一舉子這樣抱你……
“名玢,我們來種玫瑰花嘍!”王叔在不遠處朝名玢揮揮手。
名玢立刻被服前的事吸引,林靜美拿起手套叮囑她戴上,避免被花刺刺傷小手。
陽光下,名玢正照著王叔說的步驟,將玫瑰花苗小心翼翼地放在土里,希望明年就可以看見玫瑰花盛開。
看著著女兒童稚的笑容,林靜美不禁在心里祈求老天爺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可以陪伴女兒長大。
☆ ☆ ☆
就在玫瑰花苗種好的那年冬天,林靜美的病情陷入惡化。
她擔(dān)心名玢在她死后會不見容于邵家人、無所依靠,所以她已和美國的妹妹聯(lián)絡(luò),為名玢的將來安排好了去處。
邵昊宏知道后雖然反對,但因為無法保證女兒一輩子不會被邵家人排斥,只好任由她安排。林靜美也不愿逼他,這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她對他的愛從沒減少過一絲一豪,但他對她的愛已隨著她無法為他生出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而慢慢地消失,她不很他,只恨命運。
她不愿讓女兒眼睜睜地看著死神帶走她,但命運再一次不如她所愿。
在醫(yī)院的急診室。
“小妹妹,你的家人呢?”醫(yī)生和護士正為母親急救,其中一位醫(yī)生問她。
她搖頭,雙眼直直看著病床上的母親,母親的臉色就和身上所蓋的被單顏色一樣,很白。
“病人心跳停止,必須電擊!贬t(yī)生大喊,護士立刻推來一部機器。
“小妹妹,你到外面走廊等。”一位護士過來要帶她離開,不讓她親眼目睹接下來的急救情形。
“我要媽媽!彼浑p大眼泛著淚光,小手拉著母親的衣角!皨寢,你起來,我們回家了!
“醫(yī)生正要救你媽媽,我們到外面等!弊o士拉起她冰冷的小手,走出急診室。
她一個人坐在急診室外的椅子上,看著人來人往的走廊,就是沒有一個是來找她的。
兩個鐘頭后,護士過來問她知不知道家里的電話號碼,她告訴護士后,護士阿姨又走進急診室,又過了一個鐘頭,園丁王叔來到急診室。
一見到熟人,名玢馬上撲到他懷里,王叔摟著她小小的肩頭,頻頻拭淚。
那一刻她才知道媽媽上天堂了,從此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簡單辦完母親的后事,名玢在邵家儼然成了多余的人,只有王叔和玉嬸在照顧她,邵家沒有一個人在乎她,直到她病倒。
晚餐時,邵老夫人決定要將名玢送走。她不能忍受這個私生女的存在,讓邵家成為上流社會的丑聞,把這個小私生女送到美國,就可以來個眼不見為凈。
“媽!”
“就這么決定了。”邵老夫人態(tài)度強硬,見到兒子臉上的猶疑時,立刻換上勸說的語氣。“昊宏,你要好好想想,讓名玢母親那邊的親人來照顧她,比讓她留在這里好,況且……你也該盡快給燕妮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個交代,我希望燕妮能夠為邵家生個男孩,唉!邵家的香火我盼了好久……”
邵昊宏一臉猶豫,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心底也有著不忍。為了事業(yè),他從沒真正關(guān)心過自己的女兒,不知道怎樣的未來對她最好,但想到靜美去世前的交代,他終究還是作出決定。
“好吧!就把名玢送到美國!
一聽到少爺?shù)臎Q定,躲在廚房邊偷聽的玉嬸馬上流下淚水,王叔則頻頻嘆氣,兩人都為名玢抱不平,但他們卻無能為力。
就在母親去世一個月后,名玢提著簡便的行李,準(zhǔn)備面對另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當(dāng)她一步步走出邵家大宅時,臉上的孤寂和漠然令人心酸,只有在和玉嬸說再見時,一張小臉才微微出現(xiàn)激動,但隨即又沈下臉來。
“名玢,在美國要好好照顧自己!庇駤疬呎f連拭著眼角的淚水。
王叔牽起她的手,自愿接下送她到機場的工作。
名玢沒有說話,回頭看了大廳里的衣香鬢影一眼,然后又迅速轉(zhuǎn)過頭,挺著背脊、踩著重重的步伐,離開這個她住了四年的地方。
那一年,她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