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有五個人,但正確來說是二女三男。
辦公室里放了五張桌子,四張排成田字形,再多加一張辦公桌橫放在四張桌子旁;只有那張桌子上放了部電話,其他的桌子不是空空如也,就是東西堆積如山。
高壯的男人雙腳跨在田字右上訪的辦公桌上,椅子向后斜倚,前后搖晃。他對面的桌子上東西堆積如山,還坐了一個清瘦卻一臉慘白的斯文男人,正以快與桌子相吻的姿勢埋頭苦干。
田字左上方那個一臉陰邪俊美的長發男人,正對著嘴邊的大哥大不斷送出能甜死螞蟻的蜜語甜言。在他前方那個氣質優雅、渾身充滿魔魅氣息的美麗女人,正優雅且愉悅地涂著迪奧最新上市、名為“魔性愛戀”的紫羅蘭色蔻丹;而她的右邊,則坐著冷眼看他們四人舉動、不發一語的新老板——“千年寒霜女”、“萬年冰山魔”,她那像被倒了上億元會錢似的臭臉色,讓人連一眼都不想多看。
鏡頭再往后拉,可以看見約莫二十坪的辦公室里,在一整面墻之大的窗戶上頭,有十多道由土黃色膠帶貼補的裂痕;得以列入巨型垃圾的環;厥瘴锒褲M角落,有凹陷一角的鐵柜、結蜘蛛網的書架、冒出生銹彈簧和黃色海綿的沙發、堆滿泡面空碗的長方形茶幾、充滿……
整間辦公室,說好聽點是具有后世紀頹廢的美感,說實話則是破敗不堪,仿佛隨時都會崩壞倒塌。
鏡頭調成廣角,可以看見“唯二”看來光亮潔凈的門,一扇坐落在靠近窗戶的角落,一扇則在另一頭,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關卡。
鏡頭接著移到外面,“危樓勿近”四個鮮紅大字印在亮黃的布條上好不顯眼,和附近美輪美奐的新穎大樓一比,著實是令人滿意的陪襯。
它的老舊正好襯托出他們的新穎。
破舊的門板上頭,貼著“萬能事務所”五個大字。
萬能者,有兩意:萬事皆能,此其一也;萬事不能,是其二,而新上任老板的解釋則是后者。
這就是老頭留給她的遺產——一間危樓事務所和一堆不知生產二字怎生書寫的累贅。賺不進銀子也就算了,反正她從來就不奢望老頭子能留下什么值錢的東西給她,但像這樣破爛的遺產,繼承下來不但得繳交遺產稅,還把她的辛苦積蓄像蠶吃桑葉一樣啃光,讓她沒錢繳房租,被迫窩進這棟危樓。
英雌氣短,她黎忘恩好歹也是從知名學府、人稱精英齊聚的知名大學畢業的,為什么非得落入這樣窮途潦倒的地步不可?
鳳眼掃過面前各做各事的四個人,一把從初見面就燒到現在、足足有三個月之久的怒火終于爆發。
再讓他們混吃等死下去,她就不叫黎忘恩!
垃圾可以資源回收再重新制作出售,就算是沒用兼占空間、無三小路用的蛀米蟲,或是無生產價值的渣渣,都有值得利用之處,能從渣渣里找出經濟效益才是出色的生意人。她四年的企管系可不是白花銀子白K的!企管人的熱血正持續在黎忘恩的身體里沸騰。
“姓魚的,去臺北海洋館報到。雨朵去儂情雜志社,聶壘去巷口找賣面老呂,可法去林森北路那家溫柔男子漢!崩柰鞫⒅种械募垪l,照本宣科地念出她依照他們這些渣渣的剩余價值找到的差事。
四個各有自己事要做的人同時抬起頭看她,異口同聲地問:“做什么?”
“工作!
“我為什么要去那個什么見鬼的海洋館?”呸,就算是黎老頭也沒這么傲氣地對他說過話,這丫頭憑什么這么“大氣”?
“你全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就是泡水泡不爛的皮,那里缺人,你去正好,省下我一筆水費!
“水是你叫聶壘偷接隔壁棟的,哪一次付過錢了?”哼,說謊不打草稿,當他魚步云好騙!“懶得理你,少爺泡水去了。”椅子四腳安然落地,魚步云氣焰高漲地走向窗邊角落的門,開了門進去。
黎忘恩滿臉青筋,磨牙霍霍地望向門板。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雨朵·席拉——兼具東西方美麗特質的女人,舉起纖細雪白的柔荑,待老板點頭后才優雅地啟口:“我去儂情雜志社做什么?”
“那里缺模特,你去推銷新上市的番茄汁!
“啊,番茄汁啊!庇甓滏倘灰恍,螓首輕頷,具有無限風情,魅惑醉人。
“真好,那我走了!眿扇崂w影起身離開辦公桌,翩翩然地飄向往外的門。
黎忘恩出聲叫住她:“不要在路上招蜂引蝶!
回眸一笑百媚生,傾國傾城僅在一瞬間,只見雨朵魅惑的呵笑著,眼波含媚地看向老板,吐氣如蘭的回應:“我盡量。”
“門往左邊拉!币恢甭耦^苦干、不知在忙啥的聶壘開口,翩翩身影隨后輕輕飄出有把手設計、卻得往左拉的怪門!叭ダ蠀文莾鹤鍪裁?”
“他說冷氣壞掉、熱水器不熱,你去修,抵上個月的面錢!
“晚上去。”
這還像是句人話,算他這家伙識時務。黎忘恩點頭。
“那我去溫柔男子漢……那是什么地方?”可法·雷困惑的開口。
“牛郎俱樂部!崩柰骼涞仨硪晞偨Y束通話、滿嘴甜言蜜語、只長螞蟻不生錢的可法。真不懂為什么女人會看上這種陰陰柔柔、只會口蜜腹劍卻沒有一絲真情意、儼若惡魔再世的男子,他這樣哪有任何吸引力可言?“那里少一個人賣雄性荷爾蒙,而你雄性荷爾蒙天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保證大賺!
“要我服侍女人?”可法嗤笑,很是不屑!霸谖业淖值淅铩獭潜粍釉~,不是動詞;換句話說,只有我被服侍的份,要我服侍別人?哼,軍中不發糧!
“什么意思?”
“休想。”
“是嗎?”鳳眼瞇成兩道危險黑線,黎忘恩冷言淡然輕吐:“那我只好狠心把違背我命令的你丟進茅坑!
“干嘛?”
“找死!”她雙手壓上桌面,陰風慘慘的笑容讓這個惡魔似的俊美男人忍不住喉結上下一動,心懷忐忑!斑是你要到教會當牧師、去教堂當神父,嗯?”她很好商量,二選一。
“我……去賣荷爾蒙。”
“這才乖!钡玫綕M意的答復后,她臉上的危險黑線解除,露出黑白分明的明眸,展露貝齒笑道:“好孩子,記得今天晚上開始!
“那魚步云呢?憑什么我們都有事做,他一個人泡在水里悠哉?”就算下海在即,他也不忘拖人一起悠游,何況那家伙愛水,當然更要找他一起游個過癮。
“哼哼!被厥醉砹岁P上的門一眼,黎忘恩回頭冷聲開口:“用不著你提醒,我也會記得那條敢輕忽主子的死魚!
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濃濃的恨意教惡魔也似的俊美男人不寒而栗。
只見黎忘恩從容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打開左側最下面的大抽屜,拿出一樣令可法張口結舌、忘卻維持俊酷神情的東西。
嘿嘿,有好戲看了?煞▔男牡匕迪搿
滿心期待下,他笑眼目送著擁有一雙修長美腿、踩著模特兒的直線步伐、愉悅地打開角落那扇通往私人天堂大門的黎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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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坪的辦公室只占萬能事務所的三分之一還不到,事實上,在這棟公寓風光的過去里,是一棟四層樓高、每層雙并單戶六十多坪的住家,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住戶搬的搬、走的走,再加上風吹雨打,終于變成現在這副仿若鬼屋的模樣。房東舍不得賣也舍不得翻修,因為里頭有太多的回憶,人一旦上了年紀,剩下最值錢的也只有對過往的記憶罷了。
在萬能事務所前任老板黎老頭兒的設計下,六十多坪的空間被切割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先前已經介紹過的辦公室,另一部分是約占四十來坪、被平均分成六等分的私人臥室和一間共用浴室。黎忘恩住進了黎老頭兒生前所住的房間,其余臥室的主人則維持不變。
生前業務短少、閑來無事的黎老頭兒因為無聊,就在每間的房門上做了標志劃分——
一只兩眼用彈簧接著身軀的凸眼金魚四魚步云的房間;翅膀用計時器上下擺動的彩色蝙蝠是雨朵的;鑲有一塊二十公分見方拼圖的門是黎老頭和聶壘合作的結果,不拼出圖形門就打不開;有一只手拿三叉杖、身穿斗篷衣,屁股后面還有一只箭頭尾巴晃啊晃的,牽動齒輪發出嘿嘿嘿奸笑聲的惡魔木雕的,正是可法的房間。共用浴室的門板則掛上有孩子怪手從里頭爬出來、懸在馬桶邊緣的掛飾,怪手下懸著的布條上寫著“君請自便”四個字。
至于黎忘恩——沒有這種怪異興趣的正常人類,在搬進黎老頭兒留給她的房間時,就把門上那個像極長滿須根蘿卜的老頭像解下來,因此房門上唯一沒有奇怪掛飾的就是她的房門。
至于房間里頭……事關個人隱私,佛云:不可說,不可說。
打開凸眼金魚的房門,黎忘恩輕而易舉地在房間角落的骨瓷浴缸中找到她要找的人——正陶醉在水中、悠游自在哼著小曲的魚步云。
“需要你,我是一只魚,水里的空氣,是你的小心眼和壞脾氣;沒有你,像離開水的魚,快要活不下去……”
“很舒服是嗎?”面對眼前精壯的雄偉裸體,黎忘恩非但沒流下垂涎的口水,反而像在看菜市場魚販攤前的魚一樣冷眼,只差沒掀開魚腮看看是否鮮紅。
她的冷眼旁觀讓魚步云非常不爽!芭,進來不會敲個門啊!”看見他出色的好身材竟然一滴口水也沒流,敢情她是天生缺乏女性荷爾蒙兼性冷感嗎?“沒看到我在泡水!”
黎忘恩斜視水面 ,忽然嗤之以鼻地高唱:“我是只小小鳥,飛就飛叫就叫,自由逍遙……”
“喂!”這女人很過分哦!“滾出去!”
“去不去海洋館?”
“說不去就不去,男子漢大丈夫不去就是不去!”
“很好!
語尾一落,魚步云只來得及看見“大豆”兩字,一道清澈透明的澄黃細流就這么在眼前直流而下,為清澈純凈的一缸水加料:金黃澄澈的細流隨著重力落進水里,又馬上隨著阿基米德浮力定理浮上水面。
魚步云定睛一看,面前“X X牌大豆沙拉油”五個亮晃晃的大字讓他看傻了眼,低頭只見水面布滿油光。
“喂!黎忘恩,你想做什么?”
打火機喀喳一響,火光閃爍在她那俏麗的面容上,顯得格外陰寒。“你是要乖乖到海洋館去,還是要葬身 火海當只紅燒魚給大伙兒晚上加菜?”
“你敢?”
“你說我敢不敢?”打火機向下移近水面,呵呵的輕笑聲自那略顯單薄的小嘴逸出。“給你三秒鐘的時間考慮。一、二——”
“我去!”魚步云急忙跳出浴缸,也不管在一個女人面前赤身裸體像不像話。媽的!這女人真的狠到這般地步。忘恩忘恩,忘恩負義,去他的!忘恩負義兼沒天良的惡女一個。
“很好,這才乖。”
達到目的的黎忘恩轉身準備走人,卻被魚步云叫住。
“叫我去海洋館做什么?”
“和你的同類一起表演!
“表演?”魚步云神情古怪地盯著黎忘恩的背影問道:“海象、海豹還是海豚?”海洋館能端出臺面表演的應該只有這幾種吧?
背對著他的黎忘恩,在關上門前給了他答案:“殺人鯨!
“殺、殺人鯨!”有沒有搞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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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下飛機,從機場坐計程車到下榻的飯店,戴墨鏡的男人就皺緊眉頭,鼻子一抽,“哈、哈、哈——啾!”一連串流利的日文從他口中冒出:“哇拷!這是什么空氣?又臟又臭,比我們老家的垃圾堆還不如!哈、哈——啾!”
由另一側下車的男人,同樣一嗅到臺北的空氣就皺起眉頭,顯然很不滿意臺北特有的污濁空氣,但風度比前者好些,并沒有抱怨什么,似是非常了解空氣污濁是正常,干凈是反常這個道理。
走進飯店后,透過空調傳來淡淡優雅香精的氣息,才讓兩人的表情看起來好了一些。
兩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前往閣樓套房,才一進門,前一個男人已經受不了地踢掉悶腳的皮鞋,癱進柔軟舒服的床上。
“我看我坐下班飛機回日本好了,再多待幾天我一定會因為缺氧而死!
“胡扯!贝迳蠎z一收回遠眺的視線轉身,看見堂弟吐舌呼救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澳憷p著要來,長老也允了,事情還沒辦好就打退堂鼓,不怕被族人笑?”
“我保證長老若跟著來,一下飛機便會立刻掉頭回日本!贝迳下∈贩硐蛱酶绨绻砟。“臺灣的空氣堪稱一絕,絕命的絕。”
“這正是加強你適應力的機會,習慣臺北的空氣后,無論到哪兒你都能適應!
“就像在臺灣開車一年沒出事,就有拿國際駕照的資格一樣?”
“可以這么說!贝迳蠎z一似笑非笑地,冷眼旁觀著這個紅鼻子堂弟。
“我的老祖宗,臺灣人是吃什么長大的,怎會這么地無堅不摧?”
“是你不常出來,久了就會習慣!
“我說你也別硬撐!贝迳下∈穪G了一盒棉紙給他!靶值芫鸵须y同當,有水餃一起包,哪!”
村上憐一伸手抓住當面飛來的棉紙盒,又好氣又好笑地將之放在一旁!拔覜]那么嚴重!
“是,是我這個堂弟身子太虛,污了村上家的臉。”
“沒人這么說。”村上憐一皺眉。
“抱歉!闭f錯話了。見苗頭不對的村上隆史吐舌道歉,機伶地轉移話題:“你說我們能找回那東西嗎?”
“不能也得能,長老說東西在臺灣就在臺灣,不會有錯。”
“可是隔了這么久才想要將東西找回來,不是為難人嗎?都好幾……”
“隆史!”村上憐一開口喝阻向來口沒遮攔的堂弟,扳起俊逸的臉龐,顯得正經十足的模樣,氣勢相當懾人!霸撐覀冏謇锏臇|西就要找回來!
“憐一,族里沒人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你這么認真。”古板!伯伯是那么開朗新潮的人,怎么會有像日本武士一樣傳統的兒子?兩相比較下,流里流氣的他和伯伯還比較合,真是,遺傳基因是哪里出錯?
“是我們的東西就要找回來!
“拜托!”真服了他!澳侵徊贿^是……”
“你找不找?”知道村上隆史再說下去又是一堆改變不了他來臺意圖的廢話,怕吵的村上憐一立刻出聲打斷。
“找,怎么不找?”都來臺灣了,就算不找也要拿它當借口好好玩個痛快;他村上隆史才不想太快回到村上家族那個大火坑里去當一枝小小干柴。
“那就多做事少說話。”村上憐一轉身面向居高臨下的窗戶,眺望灰蒙蒙的天空。
關于那個聽過的故事,雖然只是故事,但先人并不是沒有找到過;再者,事出必有因,沒有什么是平空就能捏造的,光憑這一點,就算是得在大海里撈針,他也要撈出來!
無關乎族人的看法,一切只是他追根究抵的個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