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裝滿書本的棉布袋隨手一拋，宋紜珊長長吐出一口氣，也跟著把自己拋到小床上。
仰頭，她看著天花板，是一種很單調(diào)的白色。
她的生活，不是應(yīng)該就像這樣單調(diào)下去嗎？她已經(jīng)早就接受了。
為什么……向槐會出現(xiàn)呢？
老實說，重新見到他的第一眼，她沒有很震驚，那時的平靜，不是裝出來的。
因為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就算后來認(rèn)清楚、向槐也開口和她講了話，她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夢。
只要是夢，不管多美，不管作多久……都是要醒的。
反正她常常夢到他，又不是什么很新鮮的事情。夢里，他們重遇的場景有千百種版本，她都已經(jīng)「演習(xí)」過好多、好多次了，怎么可能失態(tài)或驚慌失措呢？
翻了個身，閉上眼，她馬上能清楚在腦海里，描繪出那張英俊臉龐。
歲月對他非常優(yōu)厚，三十三歲的他，只變得更深沉，更有男人味。本來已經(jīng)夠高大的身材，現(xiàn)在更加結(jié)實，整個人散發(fā)出的氣勢，與多年前那個保全公司的系統(tǒng)工程師，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
向槐，現(xiàn)在是總裁了呢。三十三歲的總裁、亞洲區(qū)總負(fù)責(zé)人。好幾本商業(yè)周刊都有專文報導(dǎo)，儼然是新一代的傳奇。
像他那么冷靜、篤定又認(rèn)真的人，一定會成功的。宋紜珊笑了笑。
而像她這樣，沒有專長，個性軟弱，從小被寵壞的爛蘋果……除去家世，她其實根本什么都沒有。
現(xiàn)在，她連唯一的優(yōu)點都不見了。家世，變成一個笑話，變成沉重的負(fù)擔(dān)，讓她幾乎抬不起頭，挺不直腰。
她才二十五，不，快二十六歲，卻覺得已經(jīng)好老好老。
「呼！」吐出一口氣，她用力閉上眼，試圖能睡一覺。晚餐沒吃，卻沒有胃口。該洗個澡換衣服，卻不想動。她只想癱在這里，最好中斷一切思緒，連夢都沒有地好好休息幾個小時，然后，明天一早，在天亮之際便起床，準(zhǔn)備再去圖書館度過平靜無波的一天－－
突如其來的刺耳電鈴聲，把她嚇得從床上跳起來。
她住在這小公寓也有五年了，訪客根本用十只手指頭就數(shù)得完，何況，來訪前一定都會打電話聯(lián)絡(luò)好時間。這種時候，到底有誰會來找她？
一頭霧水地來到門邊，從窺視孔一看，她的心立刻漏跳一拍，好像一跳就跳到喉頭。
不就是她這幾天早也想，晚也想，作夢都在想，剛剛也沒例外的人嗎？
他還是一身整齊的，看起來很貴的西裝，工作了一整天，卻還是完全不露疲態(tài)，有神的眼眸定定注視著門上小孔，好像知道她正在里面窺視。
宋紜珊反射性按住窺窺孔，隨即失笑。他當(dāng)然看不見，自己是在慌張什么？
拉開門，她還來不及開口，皺著眉的向槐已經(jīng)先發(fā)制人－－
「妳開門前，怎么不先問是誰？」
「因為我有看到是你呀�！顾钢搁T上的窺視孔，啼笑皆非。
她好歹也快要二十六歲，還已經(jīng)獨自居住了這么久，實在不需要再把她當(dāng)作年幼無知的小女生了。
向槐沉默不語，他濃眉還是鎖著，一臉不以為然。
巡視過室內(nèi)，他不以為然的神情更加深了。
房子很小、很簡單。一房一廳，廚房小得像個笑話，整理得還算干凈，但就是樸素－－沒有皮沙發(fā)、水晶吊燈，沒有白紗窗簾，也沒有全套娛樂視聽設(shè)備……
這是宋紜珊住的地方？
「妳住在這里多久了？」向槐責(zé)問，口氣仿佛在怪她似的。
「快六年了吧。」宋紜珊笑笑。「你怎么會知道我住在這里？找我什么事？」
找她什么事？她居然問他有什么事？口氣要不要再生分一點！
「我找人查的�！顾唵位卮��！高�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妳要不要說一下？」
他老大雙手盤在胸前，高大身材靠在門邊，一副冷面判官審犯人的樣子。
宋紜珊詫異得睜大了眼。
「你找人調(diào)查我？」她不敢置信地問：「為什么？」
好問題。向槐答不出來。
不過沒關(guān)系，他知道怎么處理這個狀況，扭轉(zhuǎn)局勢。
「不要閃避問題�！箍窗桑@就是惡人先告狀，先講的先贏。何況，論氣勢、論經(jīng)驗、論年紀(jì)、論……不管論什么，宋紜珊都不是他的對手�！赶然卮鹞覇柕膯栴}�！�
「你問了什么？」她低頭，輕描淡寫想帶過去�！刚堊桑灰仁裁�？不過我家里只有即溶咖啡……」
「紜珊�！瓜蚧钡目跉庥掷淞藥追郑錆M威嚴(yán)。「告訴我，妳家里出了什么事？」
才會讓她這個小公主，像是落難的天使一樣，從天堂被打入凡間。
老實說，向槐本來真的看不慣她太過奢華、揮霍的生活方式，但看她現(xiàn)在這樣樸實無華，卻結(jié)結(jié)實實感到了荒謬的……心疼。
「你都查過了，應(yīng)該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呢？」她還是低著頭，避開那銳利審視的視線，裝忙。
「我要聽妳說。講妳的版本給我聽�！�
「我的版本跟所有人的版本都一樣�！顾柭柤纾p描淡寫的說：「那一年……我媽去了法國，是跟她的男友－－對，她有婚外情，已經(jīng)很久了－－兩人約好私奔，原因是我爸一直不肯離婚，他們不想等了。而我爸不肯離婚原因很簡單啊，你也知道，我爸的工作是在外公的財團(tuán)里，離了婚之后，他留下來工作很尷尬，可是離開也不曉得去哪里……」
在日光燈單調(diào)的光線下，她的雪白小臉更加沒有血色，幽幽的話聲回蕩在空寂的室內(nèi)，平平的，不帶一點感情，沒有任何起伏，就只是敘述著事實。
「反正，結(jié)果就是，他們還是離了婚，我媽就待在法國，我爸雖然還留在財團(tuán)里，卻不想待在臺灣。媒體一直在炒，而且親朋好友的關(guān)心實在很麻煩，所以他就自請外放，到洛杉機(jī)去管分公司，就這樣了�！�
「那妳呢？」
「我？我也沒怎樣，那時鬧得很亂，沒人有時間理我。外公很生氣，覺得寵壞了我媽，所以決定不能繼續(xù)這樣寵我，免得步上我媽的后塵�！顾蝗惶ь^一笑，笑容依稀有幾分過去熟悉的嬌甜，卻帶著更多的無奈�！肝夷荏w會外公的想法，我媽真是太任性了�！�
她實在是夠輕描淡寫了，沒講的部分才是重點。
父母都棄她不顧，外公又把對女兒的失望遷怒到孫女身上，父母兩邊的家族，都覺得她的存在有些尷尬，于是，她被迫搬到一個陽春到極點的公寓，在家族投資的私人圖書館里面做一份枯燥又繁瑣的工作，簡直像是古代被流放到邊疆的犯人一樣。
她曾經(jīng)是那么嬌嫩，水蜜桃一般，怎禁得起這樣的磨難！
物質(zhì)生活上也許不到山窮水盡，她也不用去酒店上班賺學(xué)費養(yǎng)家之類的，但是……
「啊，你不用那個表情，沒有那么慘啦�！顾渭嬌哼�是淡淡笑著�！改阋郧安灰怖鲜钦f我太任性，需要教訓(xùn)嗎？果然就被教訓(xùn)啦。而且，我現(xiàn)在也沒有過得不好……」
「紜珊�！瓜蚧闭局绷耍瑑裳鄱⒅粩嗤絼诮忉尩乃渭嬌�。
「你真的不用覺得我很可憐，因為，沒有那么慘……」
「如果真是這樣……」向槐打斷她，「那，妳為什么在哭？」
「我在哭？怎么可能？」宋紜珊仰臉看他，詫異問著。
是啊，怎么可能？
她好努力好努力，才能擠出淡然的微笑，掛在臉上；這些年，她已經(jīng)練習(xí)過好多好多次了，哪有可能會失敗？
然而，她的笑臉越來越僵，越來越僵，終于，再也撐不住，她的嘴角從勉力上揚，慢慢地，變成了緊抿的線條。
而且，還嘗到了一絲咸澀。
她真的在哭？！為什么自己都沒有發(fā)覺？
說是難過，倒不如說是震驚；宋紜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哭了！
令她更不敢相信的事情，接著發(fā)生了－－
她被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包圍。
高度配合得剛剛好，他的下巴正好抵住她的頭頂，而她的臉就埋在他胸口，可以聽見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和他低沉的話聲。
其實他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哄小孩一樣，簡單說說「好了好了，不哭」之類的話，這樣而已，卻有一種驚人的穩(wěn)定力量。
向槐……會哄人了。
她在他懷中恍惚，失神。
多少次，以前有過多少次，她賴著他、黏著他，他都不為所動；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更別提擁抱了。一板一眼，毫無轉(zhuǎn)圜余地，冷得像冰山。
以前的眼淚不值錢，現(xiàn)在，經(jīng)過滄桑的眼淚，就比較有重量了？
「對不起�！顾仓哪c，強(qiáng)迫自己不要眷戀，推開了他。「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真丟臉……我去洗個臉�！�
向槐沒有勉強(qiáng)她，放她落荒而逃。
等到浴室的門一關(guān)上，向槐便握緊了拳，重重吐出一口氣，一抹苦笑，悄悄浮上他堅毅的嘴角。
他是被糖糖制約了嗎？一看到小女生的眼淚，就毫不猶豫地上前，伸出援手。
不，她已經(jīng)不是小女生了。
身體仿佛有記憶能力，他被年少時的她擁抱過好幾次，完全沒有困難地，便將她納入懷中，密密摟住。
成熟而動人的嬌軀，完全契合他剛硬的線條；在親密接觸之際，那股總是在最不經(jīng)意時刻突然浮現(xiàn)、困擾他的淡淡熏衣草香，又在鼻端縈繞。
向槐發(fā)現(xiàn)自己……口干舌燥。
宋紜珊洗好臉，整理一下自己，武裝好之后，才重新開門出來。她選擇比較安全的方向－－往小廚房走，拉開她與向槐之間的距離，然后，努力故作輕快而若無其事地問：「你還沒說要喝什么？即溶咖啡可以嗎？」
向槐清清喉嚨，「水，給我一大杯水，最好是冰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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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掛的北臺灣。
雖然已經(jīng)進(jìn)入秋天，但秋老虎可不是鬧著玩的。
向槐側(cè)頭，在墨鏡的遮掩下，不知道第幾次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兒。
半長不短的發(fā)扎成馬尾，在陽光下看，是一種奇異的暗紅，和別人那么不一樣。雪白的嬌嫩肌膚在一個早上的曝曬之后，泛著淺淺的桃色，額際還有著點點汗珠。
簡單的米色Polo衫，配上卡其色長褲，裝扮很休閑；事實上，在全場暗中較勁、爭奇斗艷的各女士小姐中間，宋紜珊的打扮，還真是樸素到不行。
本來嘛，禮拜一是正常上班上課時間，若不是有錢有閑，或是要談生意加拓展人際關(guān)系以及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哪有可能來打高爾夫球？
秋陽下，如茵的整齊綠地上，男士們多半三兩成群在交談，偶爾揮個幾桿，然后繼續(xù)往下一洞走；而女士小姐們，從年輕到老，每個都打扮得相當(dāng)亮眼，桃紅色、亮黃色的全套高爾夫球裝不斷在眼前晃過，向槐老覺得嚴(yán)重干擾到他打球。
而這些打富貴球的人，眼光都極銳利，他們只要從你的行頭、裝扮就可以判斷出身價，并根據(jù)身價與親疏關(guān)系，決定自己的態(tài)度。
像向槐這種后起之秀，純粹是公事上需要應(yīng)酬，才會一起打球的，那就簡單招呼就可以。
而宋紜珊呢，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道她的，看個兩眼便決定，這么寒酸的年輕女子，絕不會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有家底，也是不受寵的，搞不好是私生。就算知道她的，也不見得認(rèn)得出來，畢竟她十八歲前都長年待在國外，后來又改變了這么多。
少數(shù)一兩個人認(rèn)出她是顏氏財團(tuán)董事長的外孫女之后，露出的曖昧表情，讓向槐看了，真是心口一把悶火，熊熊狂燒。
宋紜珊本身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本來嘛，她那美麗卻任性的母親外遇后與人私奔，而靠妻子起家的父親只能窩囊地離開臺灣這個傷心地。如果是宋紜珊自己遇上這樣的人，大概也會側(cè)目、多看兩眼，揣測她到底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太陽很大，妳要不要到旁邊遮陽傘底下去？」向槐靠近她，輕描淡寫地問。
宋紜珊看他一眼，搖搖頭，伸手盡責(zé)地要接過他的球桿。
她是被當(dāng)作桿弟拖到這兒來的。向槐的說法很荒謬：「周一只有妳放假，來幫我背球桿，反正妳也缺乏運動，閑在家里也沒事�！�
她不知道向槐到底是從哪里看出她缺乏運動的，不過，圖書館休禮拜一沒錯，她總是閑在家里也沒錯。而且……向槐說話、命令總是那么篤定、有氣勢，好像拒絕他會發(fā)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
但是仔細(xì)想想，真的說不要的話，他也不能怎么樣�。�
宋紜珊很想嘆氣。這些年來，不，應(yīng)該說，從小到大，她就是沒辦法強(qiáng)硬拒絕別人。而現(xiàn)在，她根本是處在放棄的狀態(tài)－－只要能讓人開心、不生氣，她什么都愿意做。
無所謂，他高興就好……雖然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挺直的鼻梁上架著墨鏡，遮去那雙有神的鷹眸，讓她看不出來他的情緒。不過，宋紜珊感覺得到，向槐不是很喜歡這個場合。
不喜歡那些精明難搞的生意人？還是不喜歡那些熱切而欣賞的女性愛慕眼光？
他不是應(yīng)該習(xí)慣了嗎？和工作相關(guān)的，不管再煩、再討厭，他都能用最冷靜的態(tài)度去面對，精準(zhǔn)地完成任務(wù)，簡直像是訓(xùn)練有素的警犭。
專家，不過是訓(xùn)練有素的狗。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想到這句話，然后，一抹帶點調(diào)皮的笑意，偷偷染上她的眉梢、眼角。
向槐在旁邊，把一切細(xì)微的變動都看在眼里。
她簡直像把自己當(dāng)成隱形人，低眉斂目，安靜得像是不存在。除了幫他遞球桿時有應(yīng)答，其他時候根本不開口。別人不看她，她也不看別人，完全像是抽離了現(xiàn)實一樣。
她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明明是活得最吵鬧、最有精神、情緒反應(yīng)最直接的一個人。
重逢以來，越和她相處，向槐就越焦慮，他不知道要怎樣激發(fā)一點點過去熟悉的反應(yīng)。
接過球桿，向槐忍不住，伸手撥了撥她略略汗?jié)竦那邦~短發(fā)。
「鼻子都快脫皮了，妳也真厲害，不戴帽子也不撐洋傘。」他低聲說，語調(diào)帶著不自覺的親昵，「曬到傍晚，不曬傷也會中暑。」
笑意隱沒，宋紜珊眨眨眼，沒閃避，卻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淡淡說：「不會的。」
然后她掉開視線，退后了幾步，讓正走過來要和他攀談的人經(jīng)過。
在那一剎那，向槐居然有種沖動，想要推開兩人之間的閑雜人等，然后，把她扯過來，用力猛搖，搖垮她刻意筑起的墻，讓那個愛撒嬌的小女孩重見天日，依偎在他懷里－－
他真的已經(jīng)努力過。這段日子以來，不管是嚴(yán)肅，是溫和，不管是逼問還是閑談，不管在圖書館、在她的小公寓、在餐廳、在球場……她總是以淡漠平穩(wěn)的面貌與他相處。沒有刻意排斥，但也完全沒有任何熟稔的感覺，好像向槐是個最普通的路人……不，比普通路人要好一點，大概像她圖書館的常客吧。
「你跟顏老的外孫女認(rèn)識？」剛來到他身邊，園區(qū)另一家龍頭產(chǎn)業(yè)的總經(jīng)理，中年發(fā)福的身子挨近了，有些曖昧地壓低聲音問：「在交往？還是普通朋友？」
向槐皺眉。他和這位裘總只是公事上往來過，不知道為什么可以問這么私人的問題？
「她媽媽，就顏老的獨生女，你知道吧？比女兒還漂亮。前兩天在一個應(yīng)酬看到，真是名不虛傳�！刽每偤芴兆淼卣f。他又很快看了旁邊樸素安靜的宋紜珊一眼，「女兒是像爸爸吧？」
「宋太太現(xiàn)在人在臺灣？」向槐立刻問道。
「人家早就不是宋太太了，你這樣叫，她會生氣的�！刽每偟托�(shù)聲。「你剛回來，應(yīng)酬也都不去，難怪不知道……顏女士可是社交名媛，很忙的。有時在臺灣，有時在法國……誰知道，要碰運氣才見得到她�！�
旁人就算了，難道連女兒都要碰運氣才見得到母親嗎？
草草打完十八洞，他連餐敘都不愿意留下來參加，拉著宋紜珊就走。
「怎么了？」她詫異，眨眼看著一臉陰霾的向槐。
他接過那袋重重的球桿背上肩，另一手專制地握住她的，不管其他人的側(cè)目，硬是牽著她的手，走出俱樂部的大門。
「妳上一次見到妳媽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車上，向槐緊握著方向盤，開口便問。
原本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蛋，迅速失去血色。
「我……」她在深呼吸。「嗯，大概……是……過年的時候吧�！�
「過年？妳是說九個多月以前？那么久了？」向槐尖銳反問。
「……」她囁嚅了幾個字。
「妳說什么？」向槐睨她一眼，「說清楚一點�！�
「我說，不是今年過年，是去年過年�！顾站o了拳，指甲都刺進(jìn)了掌心。拳頭藏在腿側(cè)，不讓他看到。
不讓任何人察覺她的痛，就不會有同情、憐憫跟著來了。
「去年？！」向槐忍不住了，他再不說，眼看著就要爆炸�！甘窃鯓拥哪赣H這 任性，把女兒丟著不管，只顧自己享樂逍遙？妳外公憑什么懲罰妳，妳又沒有做錯事！還不是他寵壞妳媽的！還有妳爸，如果有種要離開，為什么不負(fù)責(zé)任一點，帶著妳一起去美國？丟妳一個在這里，是什么道理！莫名其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如果宋紜珊不是那么努力在抵抗胸口陣陣尖銳的刺痛的話，她應(yīng)該會很驚訝－－一向那么冷靜，就算發(fā)怒也未曾失控過的向槐，居然會火大成這樣。
好痛！好直接的重?fù)簦莺輷v中她的肚子。
她喜歡漂亮又開朗的媽媽，喜歡沉默認(rèn)真的爸爸，喜歡嚴(yán)肅但偶爾還是流露慈藹的外公……可是，從她小時候開始，就知道這些好人，沒有辦法好好的相處在一起。
她看著父母親漸漸疏離、形同陌路:外公與母親的爭執(zhí)，父親無言的抗議與不得志……她始終盼望有一天，一切都會慢慢變好、變成小說、電影里面講的，那種陜樂又融洽的家庭。
她的盼望終究是落空了。在華麗富裕的外表下，她的家庭千瘡百孔，終至崩毀。
再怎么哭、怎么求、怎么鬧都沒用－－她真的嘗試過，也真的沒有用－－少女時代的嬌蠻任性，都是她最無望的掙扎－－
可不可以注意我？
可不可以愛我？
可不可以……
無神的瞪視著車窗外，流逝的風(fēng)景仿佛過往歲月。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想要安安靜靜的躲在無人的角落，假裝她沒有感覺，假裝什么都不重要……
身旁的人低低詛咒一聲，車速慢了下來。然后，安全帶被解開，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扯進(jìn)溫暖的懷抱中。
剛打完球沖過澡，此刻他身上有著干凈清爽的肥皂味，混著很淡很淡、卻讓她無法忽視的純男性陽剛氣息。她深呼吸一口，暈眩地在記憶中比對。
是這個味道，向槐的味道，讓她覺得安心、被保護(hù)、一切都沒有問題的味道。她曾經(jīng)飛蛾撲火似的想要躲在這個懷抱里，可是……
「我不是兇妳。」又是那樣低沉的嗓音，在他胸腔、她耳際滾動�！竾u，沒事了�！�
他真的在哄她！
「我沒有哭呀�！顾渭嬌郝幕謴�(fù)了正常思考能力，開始掙扎想離開。同時，一股熱辣辣的尷尬，也慢慢爬上她的脖子、臉蛋�！改悴挥谩@樣……我沒事……」
「紜珊�！顾豢戏牛瑩淼酶o了，仿佛要用身體去確認(rèn)，去撫慰。
她不再掙扎了。放棄得很快。
「我真的沒事……」埋在他胸口，她還在喃喃說。
「不要逞強(qiáng)了。」向槐語氣中有著一絲責(zé)備，「妳這個人怎么回事，要不是太任性，就是太壓抑，能不能中庸一點啊？」
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但是，因為實在覺得太荒謬了，她身不由己地笑了起來。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到底要她怎樣，才能讓大家都開心、都快樂呢？
向槐不敢相信，她的反應(yīng)居然是開始笑？待他的大手撫上她的臉蛋，微一使力，抬起她的臉之際，他更大大的震驚了。
因為，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憂傷的笑臉。
如果是這樣，他寧愿她哭。
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考，他低下頭，吻住了那柔軟而帶著無奈的唇。
本來只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但在淺嘗到不可思議的甜美之際，向槐的腦中變皖了一片空白。
無法思考，沒有任何理性，他冷靜自持的能力全部蒸發(fā)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最單純、強(qiáng)烈的本能，驅(qū)使他更深入，更霸道……
「嗯……」嬌軟的輕吟，彷佛火上加油，她乖巧而略帶羞澀地，承迎著突如其來的吻。
她好生澀，卻甜蜜得讓人沉醉、暈眩；他強(qiáng)悍地勒索著回應(yīng)，在她無助地輕啟唇辦時，深深地探索、侵占－－
當(dāng)他重重吮住她滑嫩的舌尖時，她發(fā)出了無助的，令人銷魂的呻吟。
像只求人憐愛的小貓般，她不由自主地輕扭著，磨蹭著，本能地想要更貼近，簡直想要鉆進(jìn)他身體里似的。
向槐全身都起了反應(yīng)，原先一個安撫的輕吻，瞬間燒成了燎原的大火。
他的堅硬對照她的柔軟，揉著，蹭著，好像在尋覓一個最契合的角度，最完美的姿勢，然而車子前座空間實在不夠大，他發(fā)出惱怒的低吼，因為受限而發(fā)火……
刷！一輛經(jīng)過的車子，貼得很近，讓沉迷在火熱擁吻中的兩人，突然都嚇了一跳。
向槐抬頭，微喘著怒瞪了那輛揚長而去的車子一眼－－他剛剛隨便找個僻靜的小巷就停了下來－－小巷里干嘛開得那么快！
宋紜珊還像是在夢里，迷蒙的眼眸帶著殘存的激情，嫩唇被吻得紅艷，她的雪臂纏住他的頸子，柔軟的豐盈抵在他胸膛……美得令人幾乎窒息。向槐又詛咒一聲。
他的詛咒震動了她，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醉意隱去，她頓時清醒了。
「對、對不起�！贵@慌之中，她只是反射性的道歉，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做錯了什么�！肝也皇枪室獾模瑢Σ黄稹�
她掙扎著要起身，卻又被向槐霸道地攬回懷里。
「為什么要道歉？」他聽起來真的很不高興，「妳什么都沒有做錯，不要道歉！」
「我……唔……」
她來不及出口的語句都被吞沒，重新被拖回昏亂的迷亂泥沼中。
是不是作夢？她是不是又在作那一個又一個，讓她全身發(fā)熱，又甜蜜入骨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