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呼喚聲由屋內(nèi)傳到後花園。
坐在花叢間一張白色長椅上的男子抬起眼眸,望向朝他跑來的小女孩。
「哥、哥——好壞喲,聽到人家在叫你也不回應(yīng),討厭啦……」止不住奔跑之勢撲向他,柏木優(yōu)噘起的小嘴抗議著,呵出裊裊白霧。
男子微揚嘴角,抬手拂開劉海上不知何時落下的幾片雪花。
好帥!「我也要!」巴在他腿上的柏木優(yōu)撒嬌道。
男子依言撣落在小公主頭上的頑皮雪花,隨後抽開頸上圈圍的圍巾,環(huán)繞上她的小身子。
貼心呵護的動作,叫柏木優(yōu)霎時忘了呼吸。
他,信夫關(guān)智,是她柏木優(yōu)的帥哥哥喲。
雖然這個異母哥哥不愛說話,經(jīng)常一臉冷酷,也不常來看她,可她就是沒辦法克制地好喜歡,好喜歡他。學(xué)校那些充滿汗臭味的野男生沒一個比得上她的帥哥哥,這種比較後的結(jié)果,她染上戀兄情結(jié)。
「嗯?」關(guān)智挑起一邊眉角。
小家伙不知在想什么,臉蛋紅通通的,看來很可疑。
像是考試作弊被當(dāng)場活逮般,柏木優(yōu)窘得滿臉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嬌嚷,「爸、爸爸叫你進去啦!
他看了眼腕上手表,還不到開飯的時間!赴⒁探裉斓膭幼鞅容^快喔!
「才不是咧,媽媽才剛下班,還在回家的路上!拱啬緝(yōu)噘起嘴。臭媽咪每次都這樣,明知道平安夜是哥哥的生日,老是忘了要提早下班,討厭啦。
「別嘟嘴,嘟嘴會變成丑小孩!
柏木優(yōu)噗哧一聲,「哪有,哥哥又在騙人了!
他淡淡地扯動唇角,唇形像是笑開的樣子。
從天上飄下的雪花落個不停,逗得柏木優(yōu)的心癢癢,張開兩手玩要逗弄。
目光隨著她的可愛笑容轉(zhuǎn)繞,關(guān)智漫不經(jīng)心隨口問:「是誰來了嗎?小優(yōu)!
既然不是阿姨提早回來,那就可能是某個柏木家的親戚來訪,所以父親才會叫小優(yōu)來找他。在這里,他是主人也是客人,從他第一次踏進這個家開始,除了異母妹妹小優(yōu)外,其他人對他的態(tài)度,與對神明的敬畏虔誠無異。
柏木優(yōu)停止旋轉(zhuǎn),撲回哥哥身上,兩眼閃閃發(fā)亮,透著無比的崇拜。
「嘩……哥哥好神喲,小優(yōu)沒提到圣來表姊的名字,哥哥已經(jīng)猜到了耶!购孟M约耗芟袷肀礞⒛菢,擁有一個像哥哥這么俊、這么聰明的男朋友。
關(guān)智笑笑地沒糾正他根本沒提到哪個人名,是她興奮過度不打自招。曲起大拇指及食指,他彈彈小女孩的額頭,敲醒她紛飛的綺思。
「厚……臭哥哥啦……」掄起兩顆小拳頭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兄妹倆玩鬧了一會才歇戰(zhàn),關(guān)智將妹妹放到地面上站好,輕輕呵拍她的嫩頰,坐回長椅上。
「小優(yōu)先進去,我想再坐一會!
「好,我去請圣來表姊來這里找哥哥喲。」兀自決定後,柏木優(yōu)一溜煙跑開。
目送那道小小背影消失後,關(guān)智從長椅站起,定向圍墻,單臂支撐一翻,人旋即離地越過石墻,跳離這個家的後花園。
漫步定向停在門口的車子時,他掏出手機撥了通電話,才響一聲,那頭便有人接起。
「爸,是我。本家有事打來,我先回去了……」躊躇一下,他還是決定委請父親代為轉(zhuǎn)達,「另外,麻煩您轉(zhuǎn)告阿姨,下次我要來的事,別再跟圣來說了……嗯,我知道,謝謝……那再見了!
他用的字眼是來,而不是回來。
電話那頭的人注意到了,悵然若失地收線。
坐入車前,關(guān)智望向這個家的前庭,橋本家的大房車就停在父親車子旁邊。
車外的街道,是一片皚皚白雪的世界。
旋開車內(nèi)音響,歡樂的圣誕歌曲旋即流泄而出,一首接過一首。
這里距離本家所在地的大阪,有一段遙遠(yuǎn)漫長的距離。該是在餐桌上吃喝的溫馨時光,他卻要在孤獨的歸途上,乾耗掉他二十二歲的第一天?!
關(guān)智不禁露出一道自嘲諷笑。
便利商店的微波便當(dāng)和六瓶啤酒,是他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嗤,這樣的生日,真的好悲涼。
明年生日,他還是留在大阪好了,如此對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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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咚!」年久失修的拉門被猛地拉開。
頓時,空氣中一陣灰塵飄散,逼得開門的人掩住口鼻,向後退了一大步,直到塵埃落定。
待可以張開眼後,明日香看到的是滿室堆著、傾著、包著、捆著的陳年舊物,古典韻味濃的臉兒上,五官擰成一團。
一時間,她不知該從哪里開始著手?晒馐嵌⒅,東西也不會如她的構(gòu)想自動分散開來,恢復(fù)乾凈整潔再條理分明排好。
惦量許久,她先深呼吸一下,再向滿室灰塵的斗室跨進她的第一步。
墻角一個形體薄寬、外頭捆了帆布的物品引起她的好奇,她決定就從那件物品開始動手。
看似簡單的包捆,物品後方打的結(jié)法實則緊密復(fù)雜,費了她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解開繩索。在解開的過程中,由指腹傳來的觸感,約略猜得出那是一只畫架。
套住的帆布掀高不到五公分,又是一陣灰塵揚起,她乾脆將帆布整個用力往上掀,掀開的同時,她向後彈跳一步。
灰蒙蒙的細(xì)小顆粒二度散開,終歸於塵上。明日香還未睜開眼,樓下便傳來一陣急促喚她的聲音,她匆匆一瞥,隨即奪門而出,留下那只別致精巧的畫架,書架腳上頭還刻有圖騰雕紋……
「姊姊……你在哪里……」
「大雅,姊姊下來了……」明日香邊跑邊回應(yīng)。
「叩咚!」答覆她的是跌倒的撞地聲,她心急地加快腳步。
從爺爺奶奶重病住院開始,大雅只要一沒看見他熟悉的人,便會很不安。
奔到樓梯口,看到轉(zhuǎn)角處趴倒的人時,她毫不遲疑地急速往下沖。
「大雅,有沒有跌疼哪里?」
「膝蓋有一點點痛……」被姊姊扶起後,大雅沒有理會疼痛,拉下肩上的書包,掏出一張考試卷,露出獻寶似的笑容。
「姊姊你看,老師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夸獎大雅喔,說大雅進步很多,這全是姊姊的功勞呢!
她僅匆匆一瞥考試卷上的成績便馬上移回視線,將大雅的兩掌執(zhí)起攤開,見兩只掌心的嫩皮被地面摩擦過,僅留下一些破皮的殷紅痕跡,一顆憂心終於暫時擱下來。
「這不是姊姊一個人的功勞,也要大雅肯念書才行,光姊姊一人的話,是不可能辦得到的!
國一數(shù)學(xué)——六十二分。
在一般人眼里,也許是奇恥大辱的分?jǐn)?shù),但對大雅來說,卻是難能可貴的成績了。
大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後,盯著明日香瞧。
「怎么了?」
在姊姊的鼓勵目光下,大雅鼓起勇氣開口,「姊姊,爺爺和奶奶真的過世了嗎?」
「嗯,爺爺奶奶不在了,以後大雅只剩下姊姊,姊姊也只剩下大雅了。」
從小到大,一直讓他黏緊不放的一對圣親,也是將他捧在手心呵護的慈祥長輩,像是說好似的,一起將他丟下走了,難怪他到現(xiàn)在還不能接受。
她知道大雅夜夜作惡夢,卻怕她擔(dān)心而不敢說出口,他不知道他這樣反而更令她心疼。
「姊姊,等學(xué)校放假後,我們真的要離開這里嗎?」一想到要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大雅有些害怕。
想到他們走後,這個家要由誰來照料?他更是不想離開這個處處有著爺爺奶奶回憶的地方。
「嗯,姊姊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學(xué)姊家的農(nóng)場,在富良野。那里很漂亮,放眼望去都是花草樹木,大雅去了之後,也一定會喜歡的!
大雅有些動心,但對熟悉的環(huán)境又割舍不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抉擇。
「你之前不是一直跟奶奶說東京人好多,好擁擠,好向往大自然的嗎?學(xué)姊家的農(nóng)場真的很大,栽植的花種之多,我到現(xiàn)在都還搞不清呢!
「可是……」稚嫩心靈已經(jīng)受不住誘惑地倒戈向富良野,只是這樣會不會太對不起爺爺奶奶了?
他的掙扎,明日香全瞧在眼里,繼續(xù)勸誘,「大雅別擔(dān)心,那里的人很淳樸,也很好相處。例如學(xué)姊、學(xué)姊的爸爸媽媽,還有農(nóng)場的大嬸和工人叔叔們,他們不像都市里的人,眼里、心里只有錢,而且很壞。」
大雅點了點頭,「唔!」?fàn)敔斈棠蹋笱艑Σ黄鹉鷤儯?br />
「不過,奶奶希望我們把屋子整理乾凈再歸還老夫人,萬一到那時姊姊還沒完成,可能要讓大雅等姊姊喔!
老人家臨走前交代手邊的積蓄,及姊弟倆日後可以靠著這棟房屋,收取租金過日子,但也強調(diào)姊弟倆若不愿意留在東京的話,他們不強求,只要求她事先告知現(xiàn)有的租戶,待房客搬離後將房子歸還給真正的屋主,也就是姬野家的恩人?!恒藤香織即可。
她選擇帶大雅離開這里,讓單純的他到一個嶄新的環(huán)境,重新開始。
大雅搔頭抓耳一陣後,才靦覥的開口,「姊姊,可不可以讓大雅幫你的忙?」
他不希望姊姊像爺爺奶奶對他般,總是叫他到一旁等候,直到他們忙完為止。
他不是易碎的玻璃品,不需要這么寸護他。
明日香聽了之後,并沒有馬上拒絕或答應(yīng)。
「這可不輕松喔,是項非常豐苦的工作……」
「我才不怕哩,我是大男生了,可以幫姊姊扛重的東西!勾笱偶鼻械叵腭R上證明自己的能力。
她被他小大人的口吻給逗笑。「好好,姊姊相信你可以,不過累的時候記得要說一聲喔。」
「耶——」大雅樂得手舞足蹈。
她笑著將他頭上的棒球帽脫去,另一手撫過他汗?jié)竦念~際。
樂歪了的憨笑眉宇在不笑時,很像「他」。
以為已經(jīng)被她親手掩埋的回憶,也因為這樣的發(fā)現(xiàn)蘇醒復(fù)活。
爺爺奶奶大概也預(yù)料到她看了之後的反應(yīng),所以才在撐不下去的最後關(guān)頭將她找回來……
曾問自己不下千次,她可有後悔過?答案總是——
沒有,她真的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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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與副駕駛座上大雅的睡臉交錯,讓明日香有片刻的閃神。
「大雅,醒醒了!
困到不行的男孩終於睜開惺忪睡眼,揉了揉眼睛,邊打著哈欠說:「姊姊,我們到了老夫人的家了嗎?」
望向車窗外,他看到立在車子前方一扇好大,好大的門,其他的就只有灰色的高聳圍墻,高墻一路延伸像是沒有盡頭,才剛收回視線,他就又看到姊姊在發(fā)呆了。
「姊姊……」次數(shù)愈發(fā)頻繁,這幾天更是嚴(yán)重。
大雅輕推搖晃,終於將明日香從回憶迷霧中拉回,她露出自知撫慰不了別人的不自然澀笑,試圖要撫去大雅憂心蹙起的眉頭。
「對不起,姊姊在想待會去富良野要走哪條路會比較快。你先在車上等姊姊,我下去跟門房說一聲,交還東西後我們就走。」大雅還不知道她……其實很路癡。
大雅不放心地追問:「就走?」憂心是有少一些,但仍殘留一點點。
「嗯,就走了。記得留在車上等喔!
「我等你,姊姊快去快回!箲n心全都飛了。笑著搖搖手後,大雅又倒回椅背,闔眼假寐。
明日香開門走下車,怔忡地望著前方。
眼前的景色和久遠(yuǎn)記憶的影像相比,有了明顯的改變,唯有富麗堂皇的顯赫貴氣和與世隔絕似的高筑圍墻被完整保留住。
向門房報說明來意,對方瞇著小眼睛朝她瞄瞄看看後,才拿起對講機請示。
等待的時候,回憶不斷向她飛襲。
許久門內(nèi)終於有了動靜,一輛高爾夫球車從遙遠(yuǎn)的一端朝門口直駛而來。明日香整理紊亂糾結(jié)的心緒,深呼吸。
她瞇起眼睛,想將車上的人看清楚,卻因逆光而感到有些刺眼。
高爾夫球車方停妥,車上的中年男人迫不及待跳下來,朝她站的方向奔來,驚喜的表情讓門房看傻了眼。
「小綠?真的是你?你真的是小綠嗎?」中年男子歡欣地喊。
和記憶中,那個瘦骨嶙峋的小不點差好多。
只是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T恤,和一條常見的低腰牛仔褲,及腰的秀發(fā)編成一條大麻花,便烘托出宛若睡蓮的高雅氣質(zhì),和她臉蛋的古典韻味很是適搭。
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轉(zhuǎn)眼間,小女娃也長成漂亮的女人了。
心湖激起幾朵漣漪,明日香頻頻眨眼斂去泛起的激昂霧淚。
「顓叔您好!诡h首示意後,她喚道。
顓叔對她的親切態(tài)度仍如當(dāng)年,不因時光變遷而走味。她發(fā)現(xiàn)這些年下來,顓叔也老了好多,慈藹的笑臉上皺紋橫生,盡是歲月走過的滄桑痕跡。
方才向門房報上名字時,她躊躇了下,決定舍棄真實姓名,改用恒藤家記得起她這個人的稱呼——
小綠,是她小時候隨著爺爺奶奶住在這里時,大家喚她的昵稱。
因為這棟占地萬坪的老宅院的女主人名字中也有個香字。
若管她阿香阿香的喚著,怕會冒犯了尊貴的女主人,所以大家在商量過後,決定給她另取個好記、又符合她嗜愛綠意盎然的別號。
這個別號,在她離開恒藤家的那天正式停用。
激動過後,顓叔擦眼抽鼻,將破壞他專業(yè)管家形象的證物全都?xì)瑴幺E。
「姬野叔叔和一花嬸嬸都在車上嗎?」他歪著脖子向她身後探去。
以為心理準(zhǔn)備已經(jīng)做得足夠了,沒想到在聽到別人提起時,她的眼眶又不爭氣地刺痛起來,掩飾不了情緒地哽咽道:「我爺爺和奶奶他們一個多月前相繼去世了!
本來伸出要安慰她的厚實大掌僵硬在半空中!冈趺磿@樣?」他還以為會有再見到他們倆的一天,誰知竟是……令人下勝欷吁。
「人生無常,還好老人家走得很安詳,他們唯一不放心的是老夫人,要小綠辦妥一切後,務(wù)必代他們過來探望!姑魅障闾嫠麑⒃捊酉隆
傷痛已發(fā)生,日子仍得過下去,她不能將它留在心頭太久。怕太久,會忘了她還有個甜蜜的責(zé)任要背負(fù)。
「怎么了?」聽她的口氣,好似要遠(yuǎn)走的樣子。顓叔憂心地問。
粉唇微啟,勾勒出一道淺淺淡笑。「除了探望外,爺爺和奶奶要小綠代為歸還老夫人之前借姬野家的東西!
顓叔啟口欲言,忽見她身後的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十三,四歲大的男孩。
老眼瞇緊,「小綠,他是?」
她鳳眸一凝,動作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若刻意將大雅支開,只會招惹顓叔的注意。
「我的弟弟!乖撛谲嚿系人娜怂阶韵萝嚵耍
大雅不知道姊姊的情緒已愀然微變,一手搔頭、一手伸進寬大的運動衣,撫著咕嚕作響的肚皮!告㈡,還沒好嗎?」肚子餓到忘了剛才姊姊一再叮嚀他別下車。
顓叔敏銳感覺到一絲異樣,心生納悶時,男孩已經(jīng)走到她的身旁。
近看并肩而站的姊弟倆,十足十的相像,顓叔的頭正要贊許點落之際,忽覺不對勁。
不對!
若他沒記錯,姬野叔嬸的唯一獨子在年紀(jì)很輕時就因意外死了,只留下小綠一個女兒,怎么這會卻突然冒出一個……
她不著痕跡地將大雅頭上的棒球帽拉下,圖著能遮多少是多少。
「大雅,叫顓叔!
就快凝聚成形的臆測被她的嗓音打亂,顓叔只來得及聽到乖巧大男孩聽話地跟著她喊,「顓叔叔!
管家恒藤顓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