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立維王子出生的時期,大陸上的人們還從來沒有見過‘金銀妖瞳’,也無法解釋這種眼睛的存在。因此,他的母親維力王妃在奧立維王子一出生,就對他眼中的這種異樣表示了強烈的擔憂,甚至向國王建議,要將這個孩子挖去一只眼睛以避免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災禍。“
亞蘭歷六三三年二月十五日。
春天似乎有些提早,冰雪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全部融化了,消失得無影無蹤。陽光暖和得讓人心里癢癢的。
今天是帝國宰相雅克·貝斯爾的長子——保羅·貝斯爾的十歲生日,恰巧諾靈頓公學下午沒有課,所以受到保羅邀請的同學幾乎是一下課就去了宰相府邸。
帝國的二王子奧立維和貼身侍衛諾肯帶著生日禮物趕到貝斯爾宰相府的時候,宰相府的大門口已經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了。
諾肯在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掌握權勢的人家就是不同啊,殿下的生日宴會,也沒有這么多的客人參加呢!”
奧立維王子是國王和王妃不寵愛的小兒子,雖然是王室身分,但是在宮廷中的地位,反而不如掌握大權的臣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過來拜訪的人只是送來禮物而已,受到生日宴會邀請的只有孩子們。
二人在門口下馬,將馬匹交給守門的仆人一不用通報,守門人已經認出了奧立維那雙全國皆知的眼睛,于是高聲通報:“奧立維王子殿下駕——到!”
奧立維和諾肯一前一后走進宰相府邸,然而隨看守門人的高聲通報首先迎出來的,竟然是海恩王子。
海恩笑著快步迎上來拉看奧立維的手:“我也剛到,我們一起進去向保羅祝賀生日吧!”
因為是孩子們的宴會,參加的基本都是保羅·貝斯爾的同學。同班的所有同學都被請到了,當然也包括奧立維,還有一些其他年級和保羅熟識的同學。
海恩王子就是其中一個,他比奧立維和保羅高兩個年級,但是因為彼此身分的關系,海恩和保羅很早就認識,而且是很熟識的朋友。因此,海恩也理所當然受到了邀請。
諾肯暗自點點頭:兩位王子一向兄弟情深,只要可能,海恩從來不會讓奧立維落單。
本來中午放學的時候,海恩就讓侍衛告訴奧立維,兄弟二人下課后一同到宰相府邸赴宴。但是奧立維臨時發現自己忘記帶送給保羅的禮物,只好回宮去取。
所以當奧立維落后趕到的時候,海恩已經到宰相府邸了。不過海恩還是等奧立維來了之后才和奧立維一同進入宴會大廳。
兄弟二人走入按照那勒坦爾的風俗擺滿了時令鮮花和常綠小樅樹的宴會大廳,立刻受到了今日的宴會主人——保羅·貝斯爾的歡迎。
“兩位王子屈尊駕臨,真是讓寒舍蓬畢增輝!庇兄y色長發的保羅,和奧立維同歲,身高也差不多,此刻穿著銀色的禮服,向兩位王子施宮廷禮。
“不要客氣!焙6鬟B忙扶住保羅的手臂,不讓他彎身行禮,“我們是作為同學和朋友來參加宴會的哦。不要拘束了才好呢!”
保羅笑著站直身體:“那么就請兩位王子隨意吧!”說著,將兩位王子讓至宴會餐桌的首席。
海恩和奧立維二人一左一右在主席兩邊坐下。奧立維看了看餐桌,餐桌上—個巨大的雙層蛋糕上插看紅臘燭,火苗閃耀,其他位置都已經坐滿了小客人,看來大家都在等待兩位王子的入席。
而主人座位上——等等,為什么除了保羅之外,還有一個孩子坐在主人席位上?
而且是一個與保羅一模一樣的孩子?
都是同樣銀色的頭發,按照那勒坦爾的風俗,兩鬢的頭發編成發辮,向后際合攏在腦后束成一束,其余的頭發則整齊地披散在肩頭,身上穿的是青色的長袍,沒有任何花樣。
兩張臉孔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塑出來的。
奧立維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每天都和保羅·貝斯爾一同上課,他相信自己不會認錯。
可是——為什么眼下會有兩個保羅呢?
而此時,保羅走上主人席位一宣布宴會開始。
“感謝大家參加我的——我和我姐姐的生日宴會!”保羅大聲地說道。
“生日快樂!”在所有孩子的歡呼聲中,來參加宴會的孩子們紛紛將自己帶來的生日禮物堆到主人席位前面的桌子上。保羅一邊笑呵呵地對每個人說“謝謝”之類的話,一邊接收了所有的禮物。
海恩和奧立維最后把禮盒遞給保羅,保羅欣喜得無以復加:能夠得到王子殿下的禮物,無論禮物是甚么,都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而保羅身邊的那個孩子——有著和保羅相同容貌的孩子,只是坐在—旁微笑地看看幾乎要被禮物淹沒的保羅·貝斯爾。
保羅拿過仆人送上來的銀餐刀,開始切蛋糕,然后將一小塊一小塊的蛋糕分送給大家。
坐在主人座位兩邊的兩位王子率先得到了蛋糕,然后按照座位順序分送下去。
但是那個坐在右邊的銀色頭發的孩子,依舊微笑地看看保羅將蛋糕送到每個人面前,她面前的白瓷餐盤上,還是空的。
奧立維看看自己身邊沒有蛋糕吃的銀發女孩,不由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叉,輕聲問道:“你是保羅的姐姐嗎?你叫甚么名宇?”
女孩輕輕轉過頭,一雙水藍色的眸子看向奧立維那雙藍色和黑色交相輝映的眼睛:“我叫寶拉!
她的聲音十分平靜,眼睛中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驚奇。而那種吃驚的神情,幾乎是每個初次見到奧立維的人都會顯露出來的。但是在這個女孩子眼中,卻只有一片平靜,如天空一般的平靜,彷佛可以把人的魂魄都吸人那片平靜。
奧立維突然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在這個女孩子眼里,為什么沒有看到吃驚、恐慌之類的神情呢?難道,她并不在乎我的眼睛特別嗎?
“寶拉,你好!我是海恩王子,是保羅的同學!”坐在奧立維對面的海恩插口道,微笑地看著寶拉,“我怎么從來沒有聽保羅說起過你?"”殿下您好!皩毨瓕6鼽c點頭表示敬意。
“我從小就一直在神殿接受司祭的教育,每年只回家幾天而已。所以保羅一般不會向別人提到我!
不會被提到嗎?奧立維忍不住看了看寶拉平靜的臉龐,和保羅一樣的面孔,然而眉宇之間卻是平靜無波,比活潑開朗的保羅多了幾分安寧。
是不是學習司祭的女孩子都是這樣呢?奧立維想到每年新春的時候,跟隨國王和王妃到神殿祭祀,看到的那些女司祭,都是面無表情的莊重樣子。
“請問您是……”寶拉轉過頭來詢問奧立維的名字。
“我是奧立維!眾W立維簡單地介紹自己,并沒有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任何稱謂或者頭銜。
“殿下您好!睂毨琅f是平靜的口氣,“保羅能夠請到兩位王子參加他的生日宴會,他一定很高興。”
奧立維很奇怪地看著寶拉:“難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
“是啊!睂毨鼗卮穑斑@是我第一次同保羅一起過生日。”
“為甚么?”海恩不解地問,“難道之前你們雙胞胎都不是一同過生日的嗎?”
“不!睂毨是淡淡地回答,彷佛在說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我一生下來就被送到神廟,如果不是因為我和保羅的十歲生日,我今年還沒有機會回家呢!
奧立維心里莫名其妙地抽痛了: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女孩子,居然從小就被迫遠離父母和家人,被送到神廟去學習,那該是多么孤獨枯燥的生活呢!
為什么自己感到心痛了,寶拉卻還是面無表情呢?奧立維心想。
寶拉面對著海恩,奧立維只能看到她的側面,她淡紅的嘴唇緊緊地抿看,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奧立維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保羅已經分完蛋糕回到座位上,最后的兩塊給了自己和姐姐,這讓奧立維沒有機會再和寶拉說話了。
分享完蛋糕之后是比較正式的宴會,然后是小小的游園會。
因為天氣還有些冷,所以只是在大廳中擺放了無數玩具、糕點和飲料等,讓來客隨意游玩。
寶拉從仆人手里拿了一杯果汁,然后坐到了小客廳的窗前,從敞開的門,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眾人在大廳里玩耍的場面。
奧立維遠遠地看著她,終于謝絕了一個同學下棋的邀請,走向寶拉,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為甚么不去玩呢?”奧立維問。
寶拉抬起眼睛看著他,靜靜地回答:“我不會。”
奧立維沉默了,一時找不到話題。
還是寶拉開口:“為什么你不去和大家一起玩?”
奧立維看了看正各自玩得興高采烈的同學們:“他們不喜歡!
“不喜歡?”寶拉用水藍色的眼睛深深凝視著奧立維不同顏色的雙眼,許久才道:“是因為您的眼睛嗎?”
彷佛是一把尖刀插入了奧立維的心口,奧立維幾乎憤怒地回答:“是的!”
而且因為這個,母后差一點要挖掉我的眼睛呢,你知道嗎!“
寶拉一言不發,只是直視看表情憤怒的奧立維,靜靜地承受了他沒有理由的怒氣。
奧立維被她眼中的平靜感染了,慢慢平靜下來,說道:“這是我無意中聽說的事情……據說在我一生下來,母后發現我怪異的眼睛,認為我是妖怪……曾經向父王建議要挖掉我一只眼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不過母后的確一直不喜歡我啊……”
他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眼中似乎有甚么東西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楚寶拉的臉。
一雙小手輕輕地撫上奧立維的眼睛,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珠,說道:“可是我認為您的眼睛很美麗呢!
寶拉平靜的聲音如同投人湖水中的石頭,震蕩了奧立維的心靈深處。
“美麗?”奧立維愕然地念著這個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的詞語,全身發抖,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去。
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寶拉的手,試圖尋找一個支撐:“你說我的眼睛很美麗?”
“是啊!睂毨c點頭,平靜的眼神此刻看起來有種堅決的神色,“藍色的眼睛如同晴日湛藍的天空,黑色的眼睛如同繁星閃耀的夜空。這樣美麗的眼睛,世界上只有您一人擁有。難道不是獨一無二的美麗嗎?”
美麗!
獨一無二!
詩歌一樣的詞諳在奧立維幼小的心靈中投下了多少愛和希望的種子,要等到若干年后才能知曉。而此刻,奧立維長久以來,因為自己與眾不同而產生的憂郁心情,似乎都被這句話所帶來的陽光沖淡了。
奧立維惶惑地問:“真的嗎?”
“真的!睂毨届o的聲音彷佛是初春時節,屋檐上滴落的水珠一般清澈,“非常美麗。剛才在餐桌上,我看見您的時候,就認為您的眼睛是最美麗的呢!
“真的嗎?真的很美麗嗎?”奧立維繼續狐疑地喃喃自語。
從來沒有人這樣夸獎過他,從來沒有人說過他的眼睛是美麗的。
寶拉是第一個。
“當然!睂毨降脑捳Z帶看理所當然的口氣,“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每天都看到這樣美麗的眼睛呢!
奧立維的心“抨枰”亂跳起來,他凝視著面前這個沈靜的女孩,雖然面孔是那么熟悉,但是臉上的神采卻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冷靜和堅定,彷佛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神只的預言一般不可抗拒。
奧立維蠕動著嘴唇,他想說“謝謝你”,但是不知道為甚么,聲音沒有到達他的喉嚨。
他有些焦急,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噴薄而出,但是又說不出來,所以他只有不自覺地抓緊了寶拉的手,看著寶拉水藍色的眼睛,微微翕動著嘴唇,努力想把自己心里的東西傳達給寶拉。
寶拉只是安靜地坐在奧立維身邊,沒有再說什么,她任由奧立維握著自己的手,握得那么緊,緊得疼痛了。
然而從奧立維手上傳來一種奇特的熱度,讓寶拉無法將自己的手從奧立維的手中抽出來。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停滯了。
而這個時候,海恩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寶拉!”
海恩完全沒有注意到奧立維和寶拉之間不同尋常的靜默氣氛,徑直跑到奧立維和寶拉面前,伸手搭在寶拉肩頭,笑道:“寶拉,我對保羅說過了,我去請求宰相大人,讓你不要再去神廟學習了,也不要做什么司祭了,留在家里好不好?”
他一向開朗,喜歡和同齡的孩子玩耍,和唯一的弟弟十分親近,和同學的友誼也頗為深厚。
寶拉是保羅的姐姐,在海恩眼里,這個與好朋友容貌相同的女孩就如同自己的姐妹一樣親近。
海恩的突然闖入打斷了奧立維和寶拉之間的沈靜,而海恩的話則更讓兩個孩子都大吃了一驚!
奧立維腦中“嗡”的—聲:的確,如果海恩王子親自向國王和王妃為寶拉求情,貝斯爾宰相一定會將寶拉接回家中,雖然不合情理,但是如果要求的人是受寵的海恩,國王和王妃一定會答應的!
那勒坦爾的法律規定:具有伯爵以上的爵位,而且家族中有兩人以上在朝廷中任職的話,除家族長子必須繼承官職之外,還必須有家族的女孩成為神廟的女司祭。
所以保羅從小就被定為貝斯爾家族的繼承人,也就是未來的宰相,而寶拉則從一出生就被送到神廟,而且要在神廟里度過終生。
普通的貴族女孩,則大多在家中接受簡單的教育,過了成人禮之后。就可以論及婚嫁。這也是女司祭和普通女孩的最大區別。
因此,如果寶拉離開神廟回家,就會成為—個普通的貴族女孩。
寶拉對這個大膽的建議也表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但是她很快就平靜地搖頭道:“多謝您的建議,不過,我已經習慣神廟的生活了!
“那只不過是因為你一直住在神廟里面已啊!”海恩反駁道。
“神廟的生活不是很刻板很無聊嗎?你不希望回到家里嗎?可以和你的爸爸媽媽弟弟每天在一起,可以認識很多很多的朋友,可以到全國各地,大陸各國游玩。
海恩天生喜從自然和旅行,奧立維曾經不只一次地聽海恩說過,最大的夢想就是游歷整個大陸。
但是——“不必了!睂毨瓝u搖頭,“我想成為一個優秀的司祭。我并不想離開我應該在的地方!
“真的嗎?”海恩不死心,“可是那樣的話,我就不能經常見到你了!”
奧立維心中一窒:看來海恩對寶拉非常有好感呢。他的印象中,雖然海恩開朗的個性很容易結交朋友,但是如此熱切地想要見到一個女孩子,還是第一次吧!
“謝謝您,殿下!睂毨溃懊總人都有自己的道路!
海恩沉默了,他知道不能夠再勉強寶拉。
“那真是太可惜了!”海恩心無城府地說,“我還想以后常常找你玩呢!”
可是,寶拉真的不愿意離開神廟,不愿意離開她已經習慣的枯燥生活嗎?
奧立維心想。
寶拉沒有再說話,只是抬起了眼睛,看了一眼與同學們談笑正歡的保羅,然后又垂下了長長的睫毛,遮蓋住水藍色的眼睛:“沒有甚么可惜的,這是我和保羅一生下來就注定的命運!
奧立維直直地看著寶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低垂,遮住了水藍色眼眸中的一絲絲憂傷。
那份憂傷,是奧立維多少次在鏡于中,在自己的眼睛中看到的憂傷:因為得不到父母的寵愛,因為身為王子卻得不到應有地位的憂傷,深深地烙在奧立維右藍左黑的眼睛里。
原來寶拉并不是對任何事都一樣冷淡呢。
作為雙胞胎姐,弟弟保羅一生下來就注定要繼承貝斯爾家族的爵位和官位,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呵護和教育,而姐姐寶拉卻只能住在神廟里,未來的一生也都將在神廟中度過,遠離親人,而且幾乎得不到父母的任何關注。
原來,世界上還有—個人,有著同自己一樣的憂傷呢。奧立維這樣想著。
看著寶拉低垂的彎彎睫毛,他突然有一種想要伸出手去撫摸它的沖動。
奧立維在桌子下面握緊了拳頭,一個想法在他腦子里形成,但是他不想現在向寶拉詢問,他想找到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同寶拉單獨相處的機會,他想問她,他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