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計程車在陽明山區繞了近一個鐘頭,只見它每經過一棟別墅便會停下,約莫過了幾分鐘才繼續往前行駛,好似在找尋什么東西;同樣的行動不知重復了幾次,終于在一棟別墅前停了下來。
“小姐,已經到了。小姐、小姐……”計程車司機一臉疲累地叫著后座的乘客。她一上車二話不說,只遞張紙條給他,上面的地址不知寫些什么,簡直是鬼畫符,有看沒有懂,唯一看得懂的就只有“陽明山”三個字;當他想問她時,轉身才發現這位乘客已經在短短的三秒內昏睡過去,而且還開始打鼾,怎么叫都叫不醒。害得他在這地方繞了將近一個鐘頭,簡直是浪費他的時間。
“小姐,你到底要睡多久呀?”計程車司機不耐煩地低吼,他的耐性已漸漸消失。她是幾天沒睡了呀?睡相比豬還難看,他難忍地瞪著她,暗嘲她的睡相。不知怎地,他總覺得自己的血壓好像有慢慢升高的趨勢。
不過換另一個角度來看,他還真佩服她耶!現在的社會治安這么差,她竟然敢在他車上睡得這么安穩,今天“好加在”是遇到他,若換作別人,他可不敢保證她現在還能睡得如此安穩,而且還平安到達目的地喔!
他看著睡得香甜的官宋彌,有些哭笑不得。仔細想想,他在這行待這么多年,從不曾遇過這種事,尤其是現在治安敗壞,不時傳出一些關于計程車的事件,大多數的人坐車不是戰戰兢兢盯著司機猛看,就是猛瞧著外頭;每過一段路就會問一下此處是哪里,生怕自己迷路似的,或是怕上了賊車被載到偏僻的地方洗財劫色,成為兇殺案的主角之一。根本沒人像她這樣從上車后就什么話也沒說,直接丟張紙條給他便仰頭大睡,還像睡死了般,看她的睡相,就算天塌下來,她可能也不會醒。
“小姐,你要睡多久呀?到底要不要下車?”一改剛才不耐的口氣,這一次司機幾乎是苦苦哀求,他在這里也停一段時間了,可她大小姐似乎還沒有要醒的意思。想到這兒他實在有點擔心,他今天不是只載這一位客人就好,他還趕著去接下一筆生意;如果她真的打算繼續睡下去,那該怎么辦?
越想越擔心,他真想干脆將她一腳踹下車算了!可是他又想到一個問題,這小姐還沒付錢呢!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盡力地、用力地、努力地叫她起床。
不知睡了多久,官宋彌聽到旁邊似乎有人在叫她,她勉強把眼睛露出一個小縫,看是哪一個不要命的,竟然敢吵她睡覺,完全忘記自己現在是在計程車上。當她睜開眼的那一剎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臉,而且那張臉似乎越來越靠近她……
“你要干什么?”官宋彌直覺地大叫,隨后她整個人彈坐起來,戰戰兢兢地盯著計程車司機猛瞧,那眼神好似面前有只大色狼般,雙手還不自覺地抱住胸,一只腳已呈戰斗狀態,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計程車司機看著她反應過度的動作,先是微愕,隨后會意出她的動作所代表的涵義,頓時一陣光火!拔也畔雴柲愀墒裁戳ǎ∧愕降滓灰萝?”他的車子不是她的床,況且他好心叫她起床,竟被這不識好歹的女人當成色狼,簡直是好心沒好報。他氣喘吁吁地怒瞪著她,要不是她的車費尚未付清,他真想一腳把她踹下車。
“到了嗎?”官宋彌問,她好想再睡一下。
“廢話,要不然我叫你干什么?”計程車司機是一肚子火,他也一直告訴自己不能生氣,可是越忍火氣好像越大。
官宋彌看看窗外的景色,不確定地又問了一次:“真的呀?”她一邊問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完全沒察覺到計程車司機在聽完她懷疑的語氣時已氣得臉色微微泛青。
“小姐,一共是一千兩百塊!彼緳C為避免自己血壓繼續升高,懶得再跟她瞎扯,趕快把她趕下車比較重要。
什么?尚未從睡眠狀態中完全清醒過來的官宋彌,聽到這價錢似乎一時會意不過來。她微微愕然地拿起皮包,心中有些許懷疑自己聽錯了。
一千兩百塊?有沒有聽錯?
她定定地望著司機,不好意思地又問了一次:“全部多少?”
“總共是一千兩百塊。”司機重復一次。
在確定沒聽錯后,官宋彌臉色大變,她緊張地打開皮包,她不確定身上是否有這么多現金。
在她打開皮包的那一剎那,大概只能用“欲哭無淚”來形容她的心情,她的皮包里只剩下五百元,更慘的是,這還是她身上唯一僅存的財產。
她看著司機,笑得極為尷尬,小聲地問道:“可不可以算便宜一點呀?”她不知道她應征工作的地方竟然這么遠,原以為只有十分鐘的車程而已。
聽到這話,司機差點吐血!坝袥]有搞錯呀,哪有人坐計程車還殺價的!我在這行少說也待了二十多年,我還是一次聽到!弊詈笠痪湓捤緳C幾乎是用吼的,他覺得自己似乎腦充血,心跳也快速增加中。
他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讓自己比較不那么激動后才接著說:“小姐,你不要再開玩笑了,從來沒有人坐計程車還殺價的;況且我載你到這地方,算你一千二真的已經很便宜了,我自己都沒什么賺頭!庇嫵誊囁緳C欲哭無淚,他繼續深呼吸,生怕自己就這么斷了氣。
聽完他這番話,官宋彌自知不對在先,可她也沒辦法,她不是故意要誆他,只是身上現金真的不夠,她也很想給他一千二呀!
早知道就用走的,現在她的心里可是懊悔不已。“對不起啦!我也很不想跟你殺價,可是,我身上的錢帶得并不多……”她心痛的掏出身上唯一僅剩的五百元,也是她唯一的財產,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地看著呼吸越來越急促的司機,她好擔心他就這么暈倒,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能力再另付一筆醫藥費。
計程車司機看著她手上的五百元鈔票,血壓直直上升,臉色由白轉紅!澳恪彼褮獾谜f不出話來,他暗暗在心里發誓,下次載客之前,一定要說清楚價錢,否則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他不腦充血才怪。
“對不起喔!”官宋彌見司機似乎已氣得無法言語,她也很無奈,但自己粗心在先,她又能說什么!拔也恢肋@里有那么遠,要是知道的話,我絕對不會這樣做,對不起。”官宋彌窘得一直陪不是。
現在她腦海里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唯一擔心的大概是計程車司機吧!她可以感覺到計程車司機好像快掛了,若他真的掛了怎么辦?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跟救護車形容事件的經過。尤其是聽到他的呼吸似乎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時,她是巴不得趕快逃離現場,很怕命案就此發生在她眼前。
不過,她沒錢走不了。
計程車司機一次又一次地調勻呼吸,終于在一次深呼吸后,他道:“好吧!這次就當我倒楣,你五百塊給我,就當作補貼我的油錢好了。”他伸出手接過她手上的錢,順便把剛上車時她丟給他的紙條丟還給她。
官宋彌見狀,趕緊接過紙條且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然后再以跑百米的速度飛也似地奔下車;她覺得好丟臉也很不好意思,所以連聲“謝謝”都不敢說出口,只想趕快遠離現場。
“哈!終于讓我找到了。”官宋彌揮汗如雨地站在一幢別墅前,她是第一次來到臺北,沒想到臺北竟像一個城市迷宮,害得她在那兒轉來轉去轉不出個結果;最后她下定決心忍痛坐計程車,沒想到的是,她要應征的地方離市區竟這么遠,還害她無故欠了一筆計程車費。
“呼!”她吁了一口氣,重新振奮精神,剛才的不愉快就把它忘了吧!想要有好的工作,就得先要有好的心情,她心里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今天她是來此應征一份保母工作的,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得到這份工作,她存款簿里已經沒有錢了,而身上唯一僅存的財產也在剛才花完;所以再沒有工作的話,她保證下個月她一定像街頭流浪漢一樣露宿公園、火車站,說不定哪天,她還會和那些人一起討論什么地方睡起來比較舒服哩!
她光想到自己穿著臟兮兮的衣服就不禁全身發毛,更別提要和那些人圍在一起有說有笑。
她才不要有那么一天哩!她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都沒體驗過,譬如談戀愛,怎么可能這么快放棄自己呢!
做個深呼吸后,她略略調整因緊張而不斷加快的心跳,這才按下電鈴。
請問哪位?通話器里傳來低沉不耐的聲音。
“你好!惫偎螐浘o張起來,講話也有些結巴。“我……我是來應……應征!D腹ぷ鞯摹!
語畢,對方也不再答話,偌大的鐵門在此時打開,官宋彌慌張地拿起行李,匆忙進入。
寬闊的書房內,彌漫著凝重的氣氛,一股若有似無的火藥味正充斥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書桌旁正坐著兩名男子,不發一語、相對而坐。他們像是對立的敵人般各自坐擁一方,目光雖然不曾交集,但在他們兩人之間有著一觸即發的戰火,仿佛只要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這書房就會變成戰場。
突地——
“向擏,你不能這樣,難道你沒聽過‘起手無回大丈夫’嗎?你這樣做,根本就是小人的行為!崩灼碜ブ氖植蛔屗没仄遄。
原來,他們正在下棋。
“做錯事都可以道歉反省了,為什么下錯棋就不能收回重放?”向擏賴皮地硬是掙脫掉雷祈拉著他的手,快速地拿回他剛才因一時大意、沒經過大腦思考就放下的棋子。
“你不是大丈夫!”雷祈氣得大叫,他懊惱地瞪著向擏,他差一點就可以贏了,如果他剛才動作更快的話。
“NO!NO!雷祈,你錯了,知道嗎?”向擏搖著食指,一副自信滿滿地看著雷祈,他繼續道:“你忘了嗎?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能屈能伸,下棋時當然可以在知道放錯時趕緊拿回來,虧你還自認是好男人哩!好男人是不會為了一點小事就斤斤計較的,今天就算是你拿回棋子,我也不會像你一樣大吼大叫的,你說是不是?”向擏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
“歪理!如果你是大丈夫——不!應該說如果你是男人,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崩灼硪а狼旋X地大吼。
“如果你是男人,你根本不用怕輸,依我看,你根本是輸不起。而且你輸我一次會怎樣?干嘛什么事都要占上風,每次下棋都這樣,只要一下錯就開始賴皮,還拿一堆歪理來自我安慰,這話要是傳出去,你不怕笑壞一堆人呀?堂堂一位總裁,下棋時竟會這么賴皮,那些和你一起工作的人,一定也和你一樣是非不分!崩灼砻看沃灰簧鷼猓捒偸翘貏e多,還有些口不擇言。
“這怎么會是歪理呢?我說的可是有根據的喔!”向擏依然自以為是地說著,完全忽略雷祈臉上的怒意。“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說話從不造假,那些道理可是我某天早上起床照鏡子時,突然領悟到的!彼园恋孛^發,還自戀地輕撫臉龐,仿佛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不要臉!”雷祈忍不住罵了出來,他知道這樣罵很傷他的自尊心,可他就是看不慣。每次下棋,向擏那種反覆不定的行徑就會跑出來,而且說話老是讓人不敢恭維;這些話要是傳出去,別人一定不會相信是出自向擏之口。
向擏從椅子上站起來,臉慢慢的靠近雷祈道:“雷祈,火氣別這么大,大不了……”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目光則注視著在花園里的女孩。
那女的是誰?一個疑問從他心中浮起。
雷祈對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感到奇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女的是誰?”他們同時開口問。
“原來你也和我一樣有相同的疑問啊!”向擏忍不住笑道。
“我們還真有默契呀!”雷祈只能干笑。
“是呀。”向擏依然笑個不停。
過了好一會兒,見向擏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雷祈忍不住開口:“你要不要待會兒再笑?要不要先打電話問警衛,為什么讓她進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人,感到奇怪,棋不是已經下完了嗎?他怎么還沒有恢復正常?很懷疑他真的是平時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向擏嗎?
聞言,向擏這才慢半拍地拿起電話。
過了半晌,向擏掛上電話,眼中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怎么了?”雷祈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每次向擏有這種眼神,通常就是他倒楣的時候。
“她……是來應征我在一年前刊登的保母工作!毕驌髀龡l斯理地說著,剛才的光芒已在瞬間消失。
“真的還假的?你請一個保母,報紙刊登了一年才找到?”雷祈驚訝地看著他,不知怎地,這件事讓他心里像卡著什么東西,怪怪的。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將目光移向向擏!澳惝敃r是不是忘記打電話去報社……你干嘛這樣看我?你該不會又想……”
雷祈覺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他的預感怎么每次都那么準,但怎么都沒提早告訴他要“快跑”。
“大家朋友一場,你應該懂的,不要說破嘛!說破就不好玩了,你說對不對?”向擏笑得挺曖昧的。
“你別鬧了,都幾歲的人了,還搞三歲小孩的把戲!崩灼聿毁澇傻負u頭。
“好啦!最后一次啦!真的是最后一次,你不是也很討厭我們家那只小惡魔嗎?如果今天她來幫忙照顧小惡魔,你不就落個清閑了嗎?還可以單獨和小文文去約會,不用怕有個小鬼在一旁吵你。你說對不對?”向擏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就是一定要雷祈答應他,甚至還不惜毀謗自己的女兒。
“不行,就算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也不可能答應。雖然我真的希望和文文單獨去約會,可是你也不必用這種方法,你為何不直接和她面試,直接請她來這里工作不就得了。為什么每次一有新的應征者來,你都要先整整她們?你看,你光是整人就嚇跑了幾位保母?”雷祈仍然堅決,說什么也不妥協。
向擏見他態度堅決,非但沒生氣,還笑得很燦爛,“好吧!那我打電話請小文文來幫我好了,她或許會肯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