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這水都快涼了,我來替你換洗……”梅姨見品云坐著出神,急忙想岔開話題。
“梅姨,我自己來就好,這旗裝你拿下去,換一套素色簡單的漢裝來!逼吩菩睦锇蛋迪铝藗決定,站起身來看著水氣上升的木桶,白霧霧的波光里映照著一張連自己都陌生的臉。
“這……這……這宮里沒有人穿漢裝的!泵芬虨殡y地說著。
“這不是宮里,不是嗎?”
“話是不錯,可是……”
“梅姨,我不想為難你,你不拿來,我穿上原來的衣服就是了!逼吩普Z氣堅定地說道。
“好吧!我去想辦法弄來,但這貝勒爺要是怪罪下來……”
“就說是我堅持的。”品云接口說道。
追月山莊
品云住的這東廂的逐日樓里有扇長窗,當簾子拉開后,窗外的景致盡收眼底,視野絕佳。
這里是皇族避暑休憩的地方,下人們都懂得貼心地伺候人,連閨房的密事梅姨也毫不忌諱地侃侃而談,每回總是說得品云面紅耳赤,默不作聲。
“……咱們做女人的不就這么回事,一回生、二回熟,沒什么大不了的,能抓住男人的心才是真本事!”梅姨也習慣了品云的沉默,自顧自地又說著。
“好了,我不說這個了,你也不愛聽。對了,你的頭發真美,我在宮里二十幾年了,還沒有替人梳過漢家婦女的發式呢。楊姑娘,你看,我這是咱們旗人現下流行的發髻,就叫‘燕尾’,頭發不需太長,半梳成發髻、半過肩平整。如果哪一天六爺帶你進宮,我會好好為你梳理這一頭長發的,可是話說回來,要我剪下你這絲絨般滑順的青絲,我還真會舍不得呢!”梅姨天一亮就到逐日樓來,兩手忙著梳理品云長至腰際的頭發,嘴里也不曾閑著地喋喋不休。
梅姨在品云身邊伺候了三天,除了男女情事,就是天天在她耳邊不斷地告誡她宮里的規矩,還不停地告訴她貝勒爺的好。但品云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索性就當她是白云庵里講道的師父,嘴里正念誦著偈文佛經。
三天了,品云還是無法接受這突來的變故,她的一顆心自始至終都懸念著傅顏、舅舅,還有清幫的許多弟兄,哪還有空間容納永瓏貝勒?
梅姨梳理她的一頭長發,還沒來得及盤上發髻,品云從鏡中看見她一臉笑盈盈的。
她回身一望,正好見到永瓏貝勒相貌堂堂、玉立長身地站在樓臺前,心莫名地揪痛起來,像被毒針猛然扎進了骨髓、穿透了魂魄。
“六爺!您來了,我這就離開。”梅姨笑得眼尾的皺紋全堆了上來,哈著腰、低著頭就往門外走去,臨靠上門之際,還不忘笑笑看了品云一眼。
“我聽梅姨說,你不愿換上旗裝?”永瓏道。
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會令她產生錯覺,以為傅顏就在身邊。品云心中凄楚,起身慢慢地踱到了長窗前。
“我這條命是借來的,難道換上了旗服,就救得了清幫的人嗎?”她語調悲涼,聽了讓人不由得心頭一緊。
永瓏怔怔地看著她身上一襲樸實素白的漢裝,披瀉在身后的長發,上頭沒有任何的珠花飾物,一點也沒有沾染到凡塵的庸粉俗氣。梅姨替她準備的首飾并不少,可是她一樣也不要。永瓏心里明白,這追月山莊里并沒有她想要的東西。
“或許!總兵府和縣衙里現在關有上百名叛黨,就等著皇上來到杭州定罪,救不救得了還難說。”永瓏說道。
“那么你能向皇上說情嗎?”品云的聲音抖得厲害,就怕他會拒絕。
“我向來不承諾沒有把握的事,這柳玉成是前朝余孽,死不降服,皇上早就想除去他,好收服異心,一統江山。”
“我聽梅姨說,你破了清幫,得了皇上的歡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果你能救柳玉成、救清幫這許多條人命,我愿意為你做牛做馬、做奴婢小妾!
“你以為你有這個能耐?”永瓏牽動了唇角,冷冷地說道。
“我不知道!逼吩谱哉J沒這么大能耐,可是又有什么其他可行之道呢?
“我想,你可以試試……”永瓏走上前,緊挨在她的身后,品云想轉身,他卻鉗住她的雙肩讓她動彈不得。他將頭埋進她的頸窩間,深深地吸了一口專屬于她的香味,恨不得纏繞在她烏亮如瀑的青絲里。
品云不安地猜想他話里的意思,為了掩飾她翻騰的羞怯,她倏地掙扎轉身抵住他的前胸,不讓他再靠近——
永瓏頓時緊蹙眉頭,原來她碰觸到他胸前的傷口了,品云立刻驚怯地放下手,好似她也感覺得到那炙熱的疼痛。
“我不知道怎么試?”品云吞了口口水,困難地說。
“難道梅姨沒有教你嗎?”永瓏語調平靜地說道,仿佛沒事人一般。
“她……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么……你如果要我依你,先讓我見我舅舅!逼吩聘拘哂谡務撨@檔事,只有趕緊岔開了話題。
“怎么,你都還沒有取悅我,就先開條件了?”永瓏邪魅地笑了笑,天真的品云是變了。
品云驀地轉身,站得直挺挺的,一副舍身取義的樣子,閉著眼說道:“我是沒有資格和你開條件,你來吧!我的身體是你的,就隨你處置,只要你能答應,我什么都依你……最起碼我還能保有自己的心……”品云又想到傅顏,眼眶一紅。
“你又在想他了?從現在起,連你的心也要給我,否則咱們就沒有什么條件好談!庇拉嚳圩∷俱驳娜蓊,心中有萬般不忍,卻一點也沒有顯現在臉上。
“你……”品云咬著唇,眼淚像串串珍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是我、他是他,你最好分清楚。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們女人的眼淚,比刀劍槍炮還要厲害。”永瓏皺緊眉頭,胸口上的傷他全不當一回事,可看到她流淚卻比殺了他還難過。
“你如果答應讓我見我舅舅,我就……”話還沒說完,她淚水又迸了出來。
“你就隨我處置——就算我要你忘了他,你也愿意?”永瓏馬上接口說道。
品云說不出話來,點了點頭任淚水淌下。
“別哭了,我從不強人所難,我去叫梅姨來……”永瓏甩掉手上熱燙的淚,好像她的眼淚會蝕膚透骨似的。
“為什么要叫梅姨?”品云不解地問。
“叫梅姨替你準備,帶你到總兵府見柳玉成。今晚我會再回來——”永瓏說完,就大步跨出門檻,留下品云獨自站在窗臺邊,一時房里又歸于岑寂。
品云反復思量梅姨的話——女人要擅用自己的武器,只要能抓住男人的心,比刀劍槍炮還要有用。從前她完全不懂個中道理,現在她總算全明白了。
可是她有得到永瓏貝勒的心嗎?為什么他會喜歡一名漢家女、階下囚?他一個堂堂的貝勒爺又何必在意她的心給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