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品云問。
“為什么?你不會懂的!這天地之間爾虞我詐、人心難測,你有一顆善良純真的心,你怎么會懂?”
“要有這種心并不難,白云庵的師父教過我一首詩——
急急忙忙苦苦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營家計,昧昧昏昏白了頭。
是是非非何日了,煩煩惱惱幾時休;
明明白白一條路,萬萬千千不肯修。
這路只有一條,就在你的本心里!
“哈哈!你竟然在教我道理?小尼姑,你在白云庵求到了什么?平安?福報?看看你自己,家破人亡,自身都難保了。怎么,菩薩有沒有出現救救你的家人和你?世上怎么有這么殘忍的菩薩?”傅顏毫不留情地說著。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品云讓他挑起了心中的哀痛,紅著眼,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傅顏看了這情景,于心不忍,咽了咽口水,許久許久后才困難地啟齒道:“對不起……”他武功高強、心高氣傲,又是人人聞風喪膽的“黑狼”,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向人低過頭,想不到卻栽在她楚楚動人的眼中了。
“你睡吧!”傅顏的語調溫柔得幾乎要擠出水來了。
似乎對自己的聲音也覺得陌生,傅顏揮了揮手,只想暫時拋開滿腹的煩惱心事。他起了起身想再假寐一下,品云卻開口說道:“你可以來床上睡,這床夠兩個人睡,我不會打鼾吵你的!彼擦伺采眢w,空出了位置。
“你是不會打鼾吵我。問題在我而不在你。”真是天真的小尼姑!傅顏心里犯嘀咕。
“你會有什么問題?在綠竹林的湖畔,我已經獻身給你,我早就不在乎了,你也不必怕我會糾纏你。來吧!”品云說完,拉起床被,背對著他閉上眼,不再言語。
那哪叫獻身?傅顏兀自哭笑不得。他攤了攤手,罷了,罷了!這被邀床的角色,今天還是第一次扮演,他渾身不自在地坐上床。她相信他,他可不相信自己。
想不到現在他什么邪念都沒有,渾身疲憊,也許是因為已經有兩天兩夜不曾沾床了。雖然這農家的床被遠不及綾羅綢緞,但這是他這一輩子待過的最舒適、最令他心滿意足的地方了。
他躺下了,看著她瘦弱的雙肩,可以感覺到她心跳起伏的頻率。和她同床共枕竟然也可以如此的安詳,而安詳這兩個字,是他不曾體驗的。歷經宮廷里的勾心斗角、宮廷外的打打殺殺,他曾幾何時有過這樣平靜安詳的時刻?她像令人上癮的鴉片,他竟然開始依戀起這種感覺了。
“老頭子,你看看!這銀子沉甸甸的,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呢!這會兒可開了眼界……等阿牛送貨回來,咱們不但可以替他娶房媳婦,還夠買塊田地,還有……”老農婦喜滋滋地看著手里的銀子,嘴里滔滔不絕、喜不自勝。
“好啦!好啦!你自個兒決定!你自個兒開眼界吧!反正我在這個家里面是一點地位也沒有,讓你跟我,就像獨木搭橋,難過啊——是不是?”六十開外的老農點了點水煙斗說道。
“死老頭子!你這沒有的東西就別再提了,我難過了四十年,算是我歹命。今兒個財神爺送上門來,咱們可要好好地招待人家,知不知道?”老婦人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的,活像個大茶壺。
“是!你這婦人見錢眼開,也不管這黑衣蒙面人說不定是個江洋大盜,你只要有銀子,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怎么,如果他真是江洋大盜,咱們兩人早就沒命了,還等到現在?死老頭,你真是鄉下土蛤蟆,沒見識!”
昨兒個傅顏帶著昏睡的品云來到了這市郊的農村里,隨意找了一戶點著昏黃燈火的人家。他敲了敲門,二話不說遞上了一個大金元寶,老農夫婦見錢眼開地哈腰點頭,什么都不敢多問。傅顏說什么,他們就照做什么,甚至還騰出了自己暖烘烘的床被,在柴房里窩了一夜。
“你瞧瞧!太陽都照到屁股上了,這小兩口還不出房門。那個男的肯定是哪個臉丑的大戶人家子弟,怕人見著了真面目,半夜里偷拐了嬌俏的小丫頭,準備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等肚子搞大了,小丫頭就成了現成的大少奶奶。”老農婦準備好了早點,還是不見他們出來,百般無聊地瞎猜編故事!皣u……別瞎說了。”老農夫見年輕漢子正掀開帳簾走了出來,趕緊向老伴揮手。
“老嬤嬤,您的眼睛真是雪亮,我的臉受過傷,不好見人,還請見諒。咱們真是半點都瞞不過您!备殿佇χf道。
“怎么,我說對了嗎?真對不住、對不住,我是胡亂瞎說的,你和小姑娘是姓鄭的娶姓何的,鄭何氏,正合適!哈哈哈——”老農婦尷尬地自圓其說。
傅顏從懷中又挑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說道:“老嬤嬤,要勞煩您到市街上替內人買幾套干凈的衣服,還有傷藥和包扎的布巾。”
“這些銀子太多了!”老婦嘴里說著,手里還是收了下來,見傅顏笑笑不說話,老農婦抬眼又問,“她……她的腳受傷不輕啊?”老農婦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就是猜不著這姑娘腳上的傷是怎么一回事。
“因為她爹不準她出門,硬將她的腳打傷,我看不過,所以才會到她家里將她劫了出來。”傅顏說道。
“喔!原來是這么回事,她爹還真是狠心。∽约旱呐畠撼鍪志谷贿@么重。所以你看不慣,來個英雄救美,然后就私定終身了,是不是。俊崩限r婦恍然大悟地說道。
“好了!好了!你別多問了,沒見過世面的人就是這副德行。長舌婦,多嘴婆!”老農夫說道。
“我長舌婦,多嘴婆?你是什么?你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東西!嫁給你,算是我倒了十八輩子的霉!崩蠇D人橫眉豎眼地說道。
“是是是……我長瘡、你長霉,咱們正好半斤八兩。走吧!我來替你駕馬車,好歹我還有這點用,不是嗎?”
老農夫婦七嘴八舌地推門出去,一直到馬車揚塵而去了,還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吵鬧聲。
“他們走了嗎?”品云探出頭,扶著墻、忍著痛,慢慢地踱步走出房。
“走了!你可以出來了。”傅顏斜著嘴角說道。
“老嬤嬤誤會咱們是夫妻了,你應該對他們解釋清楚才對。”她在房里都聽得一清二楚了,羞紅了臉就是不敢跨出房門來。傅顏無法,只有硬著頭皮出來打發了老農夫婦,品云這才愿意緩緩地走出房。
“解釋?說你是總兵府的逃犯,我是叛黨‘黑狼’,老嬤嬤,對不起,咱們想要借宿一晚,如果官兵追來,你們可能難逃池魚之殃,輕則下獄,重則斬首,好不好?”
“你可以不必這么說啊——”品云氣極他的強詞奪理,卻想不出什么話來辯駁。
“我不這么說,怎么解釋咱們睡同一個床榻?如果你有更好的說辭,不如下次你來說。”傅顏來到桌前,看見幾道清粥小菜,毫不客氣地舉箸就食。
“原來每對夫妻都是這樣,我爹和大娘也是整天吵吵鬧鬧的!
“那可不!如果你和那個老嬤嬤一樣,我現在就休了你!备殿伾袂檩p佻地說。
“誰說……”品云正想說誰要嫁你,又覺得言不及義、口是心非,頓時又閉了口。
“我能問你問題嗎?”品云說道。
“你知道我不會老實回答你,你的問題就省了吧!”傅顏攤了攤手說道。
“你……”品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壓下上升的血氣,想到佛經上的大道理,只好又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一直都還沒有機會謝過你,害得我一夜都睡不安穩。”
“可不是,昨兒夜里被你折騰的,我也睡不好。”傅顏不經意地說道。
“我怎么折騰你了?是不是我有打呼?如果這樣,那……那以后咱們就不要再睡一起了,否則……否則……”她欲言又止。
“否則怎樣?你有話就說,別這樣吞吞吐吐的,虧你還想教我大道理,什么明明白白一條路?你連說個話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傅顏看她滿臉通紅,就忍不住想嘲弄。
“否則你會把我的肚子搞大!”品云大聲地說道,傅顏正扒了一口清粥,被她嚇得幾乎要從鼻子里嗆出來。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要搞大你的肚子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备殿佈谥,噙著笑意。
“這可是老嬤嬤說的,說什么生米煮成熟飯后,肚子就會大了。咱們還沒有拜堂就同床,這不是生米煮成熟飯嗎?”品云也豁出去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他說話真的是用不著拐彎抹角了。
“好了!現在你別這么猴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什么是生米煮成熟飯,包你滿意,F在,你好好地待在這兒,我要出去辦點事。我怕孤男寡女的留在這里,說不定你又要邀我上床了!”傅顏吃完了早點,抹了抹嘴角,邪魅地一笑,也不再理會品云,站起身來就往門外走去。
品云看著他離去,氣呼呼地鼓起兩腮,握緊拳頭,一會兒后瘸著腿踱回了房間,半天都不愿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