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三打量著莫懷宇和他的母親王昭儀所居住的涼蔭院,一路上從侍衛宮女的眼神里,他已經得知這個皇子有多不被重視了。堂堂皇子收個下人,都會被侍衛喝斥得像過街老鼠一樣,若不是他開口說是大皇子把他賜給莫懷宇的,那幾個侍衛肯定會將兩人一同攔在宮門外。
等到了這個小院,風三終于得出一個結論──整個朝廷知道這個皇子存在的恐怕沒幾個人,即使知道他的存在,大概也沒人會把他當皇子看待吧。
而所謂的涼蔭院只是叫著好聽,其實不過是個離冷宮最近的荒蕪小院,甚至已經出了后宮的范圍,和宮里雜役們的寢房并排而立。最讓人疑惑的是,整個院子的下人只有一個很老的金婆婆,而且她也只伺候著終年多病的王昭儀。
風三背手立在門外打量著四周。小得可憐的院中,惟一的點綴只有一株茂盛的梅樹,梅樹下有一張石凳,看樣子應該有人經常坐在上頭?粗@一景一物,不由得再次憶起過去那段不堪的記憶。
忽地,門內傳來的聲響讓他皺起眉頭,看來這莫懷宇和母親的關系也不是很好。先前他聽到他小心翼翼的向王昭儀報告想認他做太傅的事,可是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但是當莫懷宇討好的把酸梅呈給她時,一個瘋狂的女音卻開始尖叫,“滾!滾!你不是我的兒子,我兒子早死了,滾!”
片刻后,室內靜了下來,沉重的腳步聲慢慢接近,然后門被打開了,在打開的瞬間,那張沮喪的小臉看到風三后,頓時變得生氣蓬勃。
“太傅,”他有些得意地炫耀著,“我已經和娘親說了,我這次的生辰禮物就是要你做我的太傅。你放心,我生辰的時候,無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風三看著他不語。作為一個皇子本來就該是要什么都能得到的吧,這個少年究竟被忽略到什么地步?
許久得不到回應的莫懷宇游移著視線,不敢看向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鳳眸,他強顏歡笑拉著風三的袖子更加努力地獻寶,“我已經跟娘說了,你可以住在我們的小院里,反正我們的院子夠大。”
聽完他的話,風三忍不住笑了,這么一個小得跟麻雀沒兩樣的院子,也只有從小在這兒長大的他會認為很大吧!不過若是只住他們三個人的確是有些空曠。
莫懷宇再次沉迷在他的笑容中,微微失落的心情馬上像是受到鼓勵般的高漲起來,他興奮的帶著風三來到院中一間似乎“高檔”一點的寢房,然后害羞地說:“太傅,這是我的房間,你先在這里住下好嗎?”
這是個整潔卻簡陋的房間,也許比一般百姓的條件好很多了,可是若與皇宮的奢華相比,這簡直比奴才的房間還不如。風三心中再次升起了疑惑,一個皇子怎么會被忽略至此,甚至還造就出這種膽怯的性格。
莫懷宇見他一直沉默著,心中不禁忐忑起來,他怯生生地睜著大眼悄悄挪動腳步往門口移去,并在他和門口間站定,就怕風三一個不高興轉身離去。十六年來,他可是第一個對他溫柔和善的人,連娘親待他都是愛理不理的。
風三回首看到背光站在門口的人兒臉上滿是怕被遺棄的表情,眼中不禁閃過了猶豫,若真的可憐這個少年,就不該把他卷入是非之中,只是……為什么他給自己的感覺那么熟悉,熟悉得讓人不忍心看那如琉璃般大眼中的淚水。
他一個上前,把莫懷宇不自覺拚命絞在一起的手指扳開,溫文的嗓音帶著一絲無奈,“你的房間給了我,你住哪兒?”
這是代表他要留下了嗎?莫懷宇吸吸鼻子含著眼淚笑了開來,“這里還有間房是空著的,我隨便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
“那為什么不讓我住別的房間?”風三打量著院子里除了王昭儀的兩間廂房外的另一個房間,看起來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莫懷宇用手比劃著,“別的房間霉味很重,宮女姊姊們把好多雜物堆在那里,里面還有這么大的蟲子……”他的話在看到風三沉下去的臉色時消失了,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惹他不高興,但是敏感的直覺讓他知道風三在生氣,于是伸手悄悄扯住了他的袖子,仿佛這樣就能保證他不會離開。
風三掃了一眼才不到半天就開始習慣扯他袖子的手,嘴角一抿,帶著一絲微寒的笑意走出房門。
扯著他袖子的少年果然慌張地跟在后頭,想攔他又不敢開口,只好緊緊抓住手里的衣料。
快步走出房門,風三倏地停住了。院中的梅樹下,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虛弱的坐在石凳上,眼神直直盯著院門外,似乎在等什么。
多么熟悉的畫面。風三將眼前的情景和記憶中的畫面重疊起來,他神色僵硬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而身后等了半天不見他繼續走的少年,探頭看了一下后便笑著解釋,“那是娘親在等父皇,她每天都要這么等的!
風三慢慢轉過頭看著他,溫和的嗓音有些失了溫度,“為什么要等?”
他稀松平常的看著娘親身影,輕快地說:“從我有記憶起,娘親就這么每天等父皇了,可是父皇從沒來過。我聽宮女姊姊說,自從十六年前,一個叫柳妃的娘娘自盡后,父皇就再也不理會任何妃子了,我娘也就這樣等了整整十六年!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對莫懷宇感覺熟悉了,風三再也偽裝不出溫文的笑容,逕自盯著他輕松的表情,語氣有些不穩地問道:“你娘等了十六年,那么你等了你娘多少年?”一個女人如果每天都在期待一份不可能得到的重視,又怎么會有精力去關注其他人?
莫懷宇驚奇的看著他,“太傅怎么知道我等過娘親?”隨即又笑了起來,“也沒多久,我八歲的時候就知道娘很可憐,我不該去鬧她,夜里的時候我還會幫她點燈籠,想說看到燈籠父皇也許就會看見娘在等他了。”
為什么會感覺熟悉呢?風三黯然的收回視線,心中淡淡地嘆息著,因為他也曾經歷過。∷母赣H因為另外一個女人冷落了母親八年,直到母親最終選擇以死抗議,而他也在等了母親八年后,真正對母愛絕望。
可是這個孩子比他要來得寬容。他垂下視線看著莫懷宇一臉憐惜和渴望的看著王昭儀,其實他還是期待有人能重視他的吧!所以才跟剛出殼的雛鳥一樣,抓住一點溫情就不肯放松的纏住他。
恍惚看著癡癡等待的王昭儀,他忽然拉住莫懷宇的手快步走出院子,朝周圍打量了幾下后,又帶著滿是疑惑的小人兒向后宮走去?斓胶髮m之際,莫懷宇才在擔心他會不會硬闖后宮,恰好遇上一行宮女仿佛看不到他倆一般地笑鬧經過。
風三頓時停住腳步,淡淡地開口問道:“見到皇子為何不行禮?”
宮女們詫異的停下來望著兩人。這個男人是誰,明明俊美如天人下凡,為何卻又帶著一絲寒意?在瞥見他身后窘迫得不敢抬頭的莫懷宇時,宮女們便放心了下來,開始大膽地打量著風三,知道他是九皇子新帶進宮的太傅。會帶個男人到嬪妃居住的小院,只怕只有這天真的皇子做得出來,就看等會兒女官們會怎么處罰他。
不過……這男子還真是俊得讓人動心不已。
紅著臉,有個大膽的宮女嬌媚地對風三行禮,“見過公子,不知公子來到后宮所為何事?”年輕的男人來后宮不怕被殺頭嗎?
風三溫文的笑了,同時禮貌地點頭回禮,可說出的話卻讓幾個宮女差點沒跳起來,“小生是九皇子即將上任的太傅。之前無人教誨,九皇子不知禮節,如今小生來了,九皇子該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貴賤,也該知道若是有人冒犯他的威嚴,他該怎么處罰那些沒大沒小、不知進退的奴才!币曰首拥纳矸郑瑒e說帶個人進宮,就是帶十個也不該輪到這些宮女過問。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莫懷宇想砍她們的頭,只怕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聽到重話,宮女們全都臉色發白地跪了下來,“奴婢給九皇子請安,請九皇子寬恕……”她們一直以為這個沒用的九皇子會老死宮中無人理會,沒想到今日居然有人為他出頭。
一旁的莫懷宇敬畏地看著風三,因為他從來沒被人這么跪拜過,太傅不愧是太傅!
風三掃了一眼正在傻笑的莫懷宇,實在懶得看他跟個奴才一樣還得自己去收拾房間,所以才會有這舉動!澳銈內鍪a院收拾一個干凈的房間出來,順便全部打掃過一遍。以前的事,九皇子可以不追究,但今后雖不求你們日夜服侍,可該做的事情不要再讓人開口去使喚!闭f完他便轉身走向別處去發威。
莫懷宇舉步正要跟上時,看見幾個宮女還渾身打著哆嗦不敢起來,遂不忍心地開口道:“姊……”本想再叫姊姊,卻被風三轉頭的瞪視嚇得連忙改口,“你們都起來吧,好好去干活!
幾個宮女怯怯地起身看著一臉和氣的莫懷宇,不禁后悔當初為什么把他當作好欺負的軟柿子,如今才會被這般喝斥。
風三帶著他又來到掌管內務的尚寢局,門口幾個宮女被他用同樣的方法訓斥了下去,此騷動也引來幾個疑惑的女官走了出來。莫懷宇看到一個認識的女官暗瞪著自己,不禁嚇得瑟瑟發抖,若不是舍不得太傅,只怕他會馬上拔腿就跑。
風三看見女官們滿臉不屑,臉色更加冰冷,他看似漫不經心地開口,“想不到如今的奴才都這么大膽,莫非九皇子和已死去的五皇子一樣,都不是皇上的親子不成?否則,奴才們怎么個個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幾個尚儀頓時大驚失色。當年,大內護衛風獨行和柳妃私通,皇上懷疑柳妃所生的五皇子不是親生,不但下令殺了風獨行和十歲的皇子,皇宮內六局二十四司也以行事疏忽幾乎全部處死。若是這九皇子再被傳出什么流言,他死不打緊,只怕無數人也要跟著陪葬。
女官們紛紛跪下,惶恐行禮,心中也詫異這陌生男子究竟為何人,為何知道這只有宮中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嘲弄地看著這群不禁嚇的女人,又冷笑道:“看你們的衣著倒是不俗,九皇子的衣食住行為何如此寒酸?也不怕傳出去丟了皇上的顏面。”
女官們全都噤若寒蟬。
見狀,風三臉色一沉,“九皇子終究是九皇子,還望各位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在下雖然只是皇子的太傅,但皇子代表的可是皇家的威嚴,若是皇子被人欺辱,在下絕不會輕饒!”
他拋下這句話后便轉身離開,同樣地也沒叫跪著的人起身,莫懷宇只得再次充做好人叫她們起來,然后才飛快地跟上那偉大的太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