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百歲著一身白袍,出現在伊蘭黛兒在臺灣的化妝品大樓的研發專用實驗室。她拿了支滴管,在聞香紙滴了一滴液體,然后拿起紙片到鼻子前輕搧了幾下,輕輕的閉上眼,腦海中浮現了近十種的香料名……
「這個厲害!前、中調用的是海洋調的香料作引導,末調卻有著淡淡的花香,不同調性的香料一般來說搭配起來會很突兀,可這調性轉化得很自然吶!」她一面自言自語,一面動筆寫下腦海中記下的香料名。
酈昊喬介紹的這份工作她真是得心應手,以游戲般快樂的心情來工作,她每天自在得像只在水里游泳的魚。
她目前還是特訓中的聞香師。小時候對各種香料的認識、長大后對各家香水調性的如數家珍,以及她天生對香氣的敏感品味和萬中選一的天分,使得她有著雄厚的本錢得以踏入這塊人人艷羨,卻無法踏進的瑰麗世界!
即使是天才,還是得有人領她進門,因此,現在每天有專人來教她運用化學原料、上香料課學習基本的香氣轉換……
當然,她也有幸見到伊蘭黛兒的專屬調香師,他是個法國人,約四、五十歲,名字叫皮爾頓。
聽說伊蘭黛兒的首席調香師偷了香水程式給情人,那情人現在反拿了程式要入主伊蘭黛兒。因為犯下了這么大的錯又被發現,因此首席現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而這位皮爾頓則是繼那位先生之后升任為首席的熱門人選。
可這位未來的首席,說真的,對她其實有點不友善。在酈昊喬面前他表現得很恭敬,可他一離開他就碎碎念,雖然她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可光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一臉的不以為然。
后來,皮爾頓很勉強的和她說了不到十分鐘的話,就要求上樓休息了,他走之后,翻譯才苦笑,說這位先生的能力其實也沒多好,架子倒是一等一。
原來這位翻譯是藍恒碧的女秘書;嘏_近一個星期,藍恒碧一直在外頭走動,一直到今天才第一天進公司。一來是為了看看兒子口中的「可塑之材」;二來則是要不動聲色的看看「傳聞中」兒子喜歡的女孩。
她把秘書一起帶過來,后來聽說皮爾頓給寇百歲上課需要一個翻譯,反正不到一個小時,她也就將女秘書借了出來。
可能是「同行相忌」吧?就像每家知名店鋪所謂的祖傳秘方,那些秘方、訣竅也不可能與人分享一樣。
皮爾頓隨便敷衍一番走開之后,她也不需要翻譯了,而雖然秘書小姐和她相談甚歡,可她是領人薪水的,「執勤中」可不能長屁股,所以聊不到二十分她也上樓了。
待在研究室是寇百歲最快樂的時間,她努力的充實自己該有的知識,偶爾也玩一玩自創香水。這間研發室很大,里頭的自然香精、合成香料應有盡有,連罕見的香料也珍藏了不少!甚至有簡單的蒸餾設備,就算想自己萃取香精都沒問題!
后來她才知道,這間獨立的研發室是他二哥的,可他現在幾乎長年在美國,在那里也有他專屬的研發室,只有偶爾回來才會到這里頭玩一玩。
寇百歲在離開之前,自己玩了一種以花香調為主題的香水。她用的正是精油中少見的紅荷精油。
伊蘭黛兒為了能得到最純的精油和培育出新品種的玫瑰,他們在西班牙、南歐各國有著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田和各種用以萃取精油的花卉,而紅荷精油正是科技人才和花農們辛苦的成果。
紅荷是新品種的荷花,花香清新宜人又有很持別的舒緩作用,只可惜花量少,且花朵水分太多,能萃取的精油較之其他花卉少得多,因此極為珍貴,不符合經濟效益,沒法子大量生產。
在混合紅荷、檸檬、歐薄荷、白枟香……等十幾種精油后,她加入一定比率的酒精。
這瓶香水的前調以慵懶優雅的花香調為主,如同晨曦中初醒,將放未放的可愛紅荷;中調則是熱力四射的綜合花香,如同白天百花齊放,在隱約中嗅到夏季熱力的氣息;基調則是細致性感的花香調,宛如夜幕下,一切美麗不言而喻!
調好后蒸餾過,再用有噴嘴的空瓶裝了起來,她好玩的往自己身上噴了一些。
對于自己的第一瓶香水給人的感覺,前、中、基三調她是這么期許啦,可是誰知道呢?就像給一塊牛肉,教同樣的作法,有人端出來的叫牛排;有人煮出來的叫牛肉干,甚至有人煮出一塊不知所云、烏漆抹黑,還可以拿來打狗當武器的「石頭」。
尤其是香水這種容易發生化學變化的東西,在她這種半調子調香師手中若走了調,那也不足為奇吧?聽說一瓶香水從調香師開始著手調香一直到完成,失敗個幾百次,甚至上千次都是很正常的。
不過……她嗅了下手腕上的香氣,對于自己的杰作,到目前為止都還算滿意,香氣的變化還在自己的預測中。
走出了研發室,到門口交出了通行證,寇百歲這才站在電梯口等電梯要上樓,電梯門一打開,酈昊喬和數個小時前才見過面的藍恒碧由電梯里走了出來。
「百歲?我們正要去找妳呢!」藍恒碧打從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媳婦后,對她的態度就不同了。又加上早些時候在辦公室里,親眼目睹了她對各種香料的敏銳嗅覺,她真的不得不說,這孩子的聞香天分,絕對在伊蘭黛兒的任何一位調香師之上!
她熱絡的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彼此的距離一拉近,她嗅到了一股清雅宜人的香味。
「好優雅的味道!這是哪一家的香水?」生意人的本性發作,她閉上了眼又深吸了口氣。是花香調的香水,可……有果香嗎?為什么在優雅中又有一種近似甜蜜的香氣!不!不是果香,而是……「這是哪家新推出的香水嗎?如果是,那么這款香水相當有商機!」
寇百歲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從包包里拿出自己的杰作說:「這是我自己調來玩的,不是什么新推出的香水,伯母要不要試試?」
她調出來的?藍恒碧怔了一下,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香水,往手腕上噴了一些,又拿到鼻子前輕搖了幾下。
「這味道……是紅荷精油!」藍恒碧輕輕閉上了眼,「這味道給人一種像是在清晨醒來,既慵懶又清雅的感覺。」
「我在調的時候,就是希望它的前調是給人這樣的感覺!」有人了解她的用心呢,她很開心。
藍恒碧似乎聞到寇百歲身上的香水味和她現在剛擦的這個有一些些不同,她又靠近她嗅了幾下!肝兜烙悬c轉了,是綜合花香?很有百花齊放的繽紛感!」她聰明的在比率上將就紅荷的優勢,在前調用它突顯清新中帶有慵懶優雅的氣息,待中調時紅荷的味道轉淺,酒精揮發了紅荷的小分子香氣后,留下了一股特出的活潑香氣,然后再由薄荷和其他香料揉合,去營造百花齊放的氣息,這順著紅荷精油加入酒精揮發效用,隨著時間由主到輔的運用……
天才!真的很天才!
香水的調性很順!前、中調轉得漂亮,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她看了眼寇百歲。這孩子……真是不得了!
「中調我加了很跳的花香調去營造活潑的氣息!
「百歲,妳有沒有自信打造自己第一瓶香水的美夢?」藍恒碧溫柔的看著寇百歲。她一向愛才,而這孩子絕對是個天才型的調香師!
這樣的天才若沒遇上是遺憾,遇上了不好好栽培,那就不只是遺憾兩字而已!
「呃?」
「我給妳十天的時間寫企劃。明天到伊蘭黛兒來,如果可能的話,妳愿不愿意和我到美國?」
寇百歲沒有馬上回答,她直覺回頭看酈昊喬。
藍恒碧一笑。「不急!這個妳慢慢考慮吧!」她看了下表,「我待會兒和一個好久沒見面的老朋友有約不能遲到,先走了。」
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寇百歲呆立在原處久久不動。
酈昊喬好笑的看著她!缸约赫{出的第一瓶香水欸!」
「是!」她還置身夢中。
「沒想到一無是處的寇百歲也有這么一天噢?」
「是。
他惡作劇的挑眉,「這樣天大的喜事一定要請我吃大餐,對不對?」
「是!」第一瓶香水……第一瓶香水……
他大大方方的牽起她的手!讣热粖呥@么慷慨,我也不能太客氣,咱們這就去吧!吃什么好呢?紅牛鐵板燒、法式大餐,還是清淡一點的懷石料理呢?」
一聽到吃,寇百歲這才回過神!敢燥埨?對噢!我好像真的餓了!姑康匠燥埖臅r間她就很快樂,因為酈昊喬常會帶她去吃好料的,「今天要吃什么?」
「隨便,我沒意見。」
「吃飯很重要欸,怎么可以隨便?」
「因為我今天是客人,所以要客隨主便。這年頭錢難賺,有人請客就要很高興了,太龜毛、太挑剔會顧人怨!」忍住想笑的沖動,他享受著整人的快意,「啊,對了,妳今天要請我吃什么?」
「我我我……」
寇百歲未開口,他就知道她想說什么了。「妳想問我,自己啥時候開口說要請我吃飯,對不對?」瞧!他多了解她。
「我不記得……說過這樣的話!」不!是她不可能會說這樣的話!現在的她窮到就要被鬼拖去了,哪來的閑錢請人吃飯?!她是一個慷慨的人,真的有錢她不會一毛不拔,可真的沒錢時,全身毛拔光光還是沒錢啊!
「妳有!挂娝袷怯龅浇鸸恻h似的驚訝表情,他得忍了忍才能壓下滾上胸口的笑意,清了清喉嚨,很認真的說:「就是方才。∥夜矈吙赡芤獡碛凶约赫{出的第一瓶量產香水了,這樣天大的喜事一定要請我吃大餐,對不對?妳自己承諾的。
寇百歲想了想。她承認自己很認真在想一件事的時候,有時是會這樣。
「是嗎?」
「就是這樣!
她無辜的搔搔頭。
「走吧!方才妳說餓了,我也滿餓的,吃飯去吧!」寇百歲一向都是挺有精神的,她大概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有這么好笑的表情,不多多「欣賞」那就太可惜了!
她偷偷……偷偷的摸了摸口袋,記得自己好像還有四十五塊銅板。
「那個……我們共吃一碗蚵仔面線好不好?」一碗三十五,她還請得起。
「我說寇百歲,妳難得這樣意氣風發的請我吃一頓,不上館子已經令人有點無法置信了!一碗小小碗、還不夠塞牙縫的蚵仔面線,竟要兩人分著吃?在我把一只蚵仔咬得肚破腸流之際,是不是還要留一半給妳?」
她吶吶的回答,「不要!
「好了!一人一碗,妳還有問題嗎?」
寇百歲要死不活的開口,幾乎快把臉貼到胸口去了,「沒有錢……真的好痛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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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的酈昊喬!要請客就早點說嘛!害她看他大剌剌、毫不客氣的點了一堆東西,他每多點一樣,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寸,弄了半天……原來是他請客!
既然人家請客,那她就不客氣嘍!
兩人難得到夜市來吃東西,因為自在,寇百歲吃得眉開眼笑的。平時他帶她去用餐的地方,不是大飯店就是貴得要命的館子,那些地方的東西都好吃,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正式了,尤其是法國餐廳!
老天!她第一次知道,有些講究一點的法國餐廳是會要求女士穿裙子、踩高跟鞋,而男士必須西裝筆挺,最夸張的是用餐禮儀之多,多如牛毛,身后還站了個服務生供差遣……
總之,那頓法國餐她吃得異常痛苦,幾只焗蝸牛被她用奇怪的器具追得滿盤子轉,最后還「跑」了一只,下落不明。她沒有勇氣轉頭看站在她身后的服務生,怕看到他笑得不支倒地,更怕他還是恪守職位,面無表情的站在身后,但頭上卻爬了只蝸牛。
后來酈昊喬示范了一回吃焗蝸牛的方法,最后她雖然也吃到了,那味道真的是美味無比,可那種太正式的餐廳,真的很不適合她。
像這種夜市路邊攤不就很好?!經濟又實惠,最重要的是用餐很自在!
然而自從和酈昊喬交往后,她知道即使他偶爾可以順著她到這種地方用餐,可他是公眾人物,又是企業名人,并不屬于這里。如果真的決定交往,她也必須為了他做調適,起碼……當他帶她出去的時候,一些基本的餐桌禮儀不能不會。
一連吃了數種小吃后,寇百歲提議去吃碗冰,順便逛逛街。在途中酈昊喬看到一家攤販前擺了很多枱子,在一旁則擺了很多的獎品。有香煙、汽水、瓷器、氣球……甚至還有只側著頭在看人的八哥。
「人、人客,來、來來坐喲!」老板用閩南語招攬著客人,似乎有著挺嚴重的口吃。
八哥聽主人說話了,頭又一側,也盡職的招攬客人。「人、人客,來、來來坐喲!滿、滿二……二十一分,可以把、把我帶……帶走,等、等你喲……」
主人有口吃,訓練出來的鳥也有口吃!兩人互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來。
酈昊喬斂了斂笑意,悄聲的說:「這個是什么?」
「打彈珠。沒玩過吧?」這種富家少爺怎么可能有機會玩尋常人家小孩很熟的玩具。「吶,它不是有二十排彈道嗎?你拿起尺將歸原處的珠子往上撥之后,珠子有可能會落在一到二十的任何一個彈道。二十顆珠子如果全落在不同的彈道,你就可以拿到這些獎品里頭的第一特獎。」
「第一特獎是什么?」
寇百歲看了下牌子上的獎項!负孟袷恰侵灰伤朴锌诔缘陌烁!狗讲拍侵圾B自己都說了。
「好,決定了!我要那只八哥!」
呼!口氣不小嘛!第一次玩就想抱頭獎。湊近他,她壓低聲音說:「你要那只口吃的八哥做什么?難不成送牠去正音班嗎?」
他也湊近她,咬起耳朵,「我是很想,可是牠沒有臺灣國語,也沒有『ㄢ』跟『ㄣ』不分,牠只是遇主不淑的得了『后天性』口吃!
寇百歲放大了音量,「你確定要那只鳥?」
「那、那只……鳥……要二、二十一分……才、才有的!估习宀桓始拍牟逶。
酈昊喬皺眉!溉窟M了不同彈道也不過二十分,哪來第二十一分?」
「老板會再給你一顆鐵珠子,然后指定要進第幾個彈道,你要是把鐵珠子撥了進去,這就是第二十一分!
「好像不太容易,機率太小了!
寇百歲好笑的把錢交給老板,拿起木尺打算開始。
真是!他以為老板是花多少時間把鳥教成口吃的?
「我呢,目標不大,只想要拿氣球就好了!顾龘艹隽说谝粋彈珠。只要十分就可以拿到十個未吹過的氣球,那東西應該很容易拿到。
「妳要氣球做什么?」他也推出第一顆鐵珠子,鐵珠子順著彈道一路住下滑。
寇百歲看了他一眼!改悄阋侵圾B干啥?」
第二顆珠子又順利的落在不同的彈道中!肝蚁矚g收集美麗的事物。」第三顆……出發!
「那只鳥?」她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只還偏著臉在看她,長得一臉「矬」相的八哥。牠?美麗?是她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酈昊喬的審美觀有問題?
可能因為那只鳥和美麗根本扯不上邊吧!感覺上的落差使她笑了出來。
「妳的笑!
「呃?」她漏聽了什么嗎?
他的視線落在即將撥出的第四顆鐵珠子。「妳的笑很美。」
寇百歲的臉紅了。即使是情侶,也交往一段時日了,可酈昊喬并不是那種會說甜言蜜語的人,而她從小到大也沒什么機會聽甜言蜜語,她的感覺有點訝異、有點甜,還有……很幸福、很滿足!「可這和那只八哥有什么關系?」
「牠能逗得妳開懷大笑。」
寇百歲有點不好意思。她方才笑得太夸張了嗎?可這男人……
收集美麗的事物嗎?因為她的笑很美,而他希望她常常開心,所以想得到那只逗得她開懷的矬鳥?!
「喂,酈昊喬!
「嗯?」第九顆彈珠了,到目前為止,那只鳥還有可能是他的。
「以前有人告訴我,聽說很多女人沒有戀愛就活不下去。」
「這樣的話對妳而言,應該是很不屑的吧?」她為什么突然說這些?是想法有所改變了嗎?
「你真了解我!」她笑了,又撥出一顆鐵珠子!敢郧坝X得那樣的話很夸張,覺得女人怎么這么沒志氣?伞驈暮湍憬煌螅矣X得……我還是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戀愛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只是想,如果沒有遇見你,生命會有一種遺憾吧?就像是拼圖少了一塊一樣,遠看還是知道那是一幅什么樣的畫,但少了一塊終究是不完整!」
酈昊喬看了她一眼。拼圖少了一塊嗎?
「如果妳的拼圖少了一塊,妳還會要它嗎?」
「當然會!雖然感覺不是很好,但還不至于扔了它吧?」她笑道:「我說過,人生像拼圖,有時買來的時候就少了一兩塊,有時是在拼的途中自己弄丟了,或是什么原因不見了。雖然不免遺憾,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整個放棄了吧?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太順的人生反而不像人生了。」她從小到大的際遇絕對稱不上平順,可起碼她很樂觀,也不曾放棄自己。
「而且啊,就我玩拼圖的經歷,不到最后是不知道結果的。有時候,以為沒救了,沒想到少的反而不是以為少的那塊;有時候,又在已經接受了遺憾的同時,少了的那一塊拼圖又找了回來。」
「妳很樂觀!
「這大概是我的少數優點之一!
「我是那種拼圖少了一塊就會放棄的人!贯B昊喬看著她,「可現在我找到一直以來找不到的那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