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秋老虎仍肆無忌憚地將它熱情光芒灑滿整個大地。
王學舜和廖蕙緗二人此時仍待在畫室里,但不是在作畫,而是相擁而眠。
兩人奮斗一整夜,直到太陽冉冉升起時,廖蕙緗才虛脫的躺平在床。
她從來不曾當過別人作畫時的模特兒,一個姿勢長時間保持靜止不動,對她而言實在是一項很大的負擔。
其實,她早就撐不住了,可是她又不想壞了他的興致,最后連她怎么躺平的都不知道。無論如何,她已盡了全力。
她是如此,王學舜何嘗不也是一樣呢?
王學舜在西門町畫了一整天的人像,早已顯露出疲態。但畢竟這最后一夜的意義不同,說什么他也得撐下去。
當他聽到廖蕙緗說的那番話,再度握著畫筆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勞累都消失不見,他的腦海里只有她的影像和手上的畫筆。
草圖繪完,尚未著色時天色已亮。不久,廖蕙緗躺平在床,同時帶著一抹笑靨入眠,然而他卻沒睡。
一想起今天下午到來時,她便要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他豈能睡得著!?
他不舍錯過這最后注視她的機會,于是他坐在床沿,像個白癡似的愣愣地望著她,直到早上九點多,他才迷迷糊糊的沉睡而去。
現在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二十分,廖蕙緗率先醒來,因為她的心里一直惦記著一件事——她想在她離開這里之前,再為他燒最后一餐飯。
不論這么做是代表著什么意義,但她的心意絕對誠摯,這一點,不容任何人置疑。
廖蕙緗輕輕地從他的臂彎里掙脫,下床披上睡袍,走出房門,然后一路走下樓梯,來到廚房,開始洗洗切切的,只是她的動作卻是異常緩慢。
一股淡淡的離愁悄悄地涌上她的心頭,雖然今天是第九天,可是她也曾在這間廚房待過不少時間,除了煮飯燒菜,她甚至還把這間小小的廚房清理得十分潔凈。
這里有她注下的心血,她不禁回憶起自己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正當她一個人待在廚房里胡思亂想之際,不知何時,王學舜已站在門邊,癡望著她,「你在想什么?」
「沒有!」廖蕙緗回過神,勉強一笑,「你起床得正好,飯菜都已準備妥當,我們一起吃飯吧!」
「謝謝你。」王學舜走入廚房,取出碗筷,接著兩人面對而坐,開始吃飯。
然而,眼前如此美味可口的菜肴,他二人竟不約而同興起食難下咽之感,只是拿著筷子,彼此注視著對方。
「你怎么啦?」廖蕙緗笑望著他,「是不是這些菜做得不合你胃口?你為什么不吃?」
王學舜不答,而是盛了一碗湯,輕啜一口后才開口說話:「你放心,我會吃光的,但不是現在!
廖蕙緗放下筷子,俏皮一笑,順水推舟地說:「這可是你說的,你得負責把它吃光喔!」
「我會的!雇鯇W舜點點頭,笑著說:「看來你和我一樣沒胃口,或許……你也一樣和我難舍那份離別前的傷感,既然如此,你何不——」「考慮留下來」這句話尚未出口。
廖蕙緗已站起身,「我先去洗個澡,時間差不多了……」她緩緩朝樓梯走去。
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王學舜忽然笑了,盡管笑容是那么苦澀,但至少他已想通一件事,同時也暗暗下了決定。
他已完完全全放棄挽留她的念頭,即使她人留下了,那么她的心呢?她的心也會一起留下嗎?
雖然很多人都明了感情絕不能強求的道理,但一旦自己遇上時,總有些人會做一些無謂的掙扎,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則別人很難去改變他。
王學舜站起身,將桌上的菜全都放入冰箱里,隨即走上樓,進入臥房,從衣柜里取出一條西裝褲和襯衫領帶,以及一個小旅行袋。
片刻過后,廖蕙緗從浴室走出來,身上只圍著一條浴巾,見他坐在床沿發愣,不免開口詢問:「你又怎么啦?一個人坐在這里發什么呆?」
「沒有!」王學舜站起身,用手一指地上的旅行袋,「那個你拿去用,我洗澡去了……」說完,他拿著換洗衣褲,轉身走入浴室。
當他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時,彷佛變了個人似的,衣冠楚楚不談,連精神亦異常抖擻。
他知道張志哲那間公司規模不小,他不愿穿著隨便的走入那間公司,那不僅沒有禮貌,甚至還會讓人瞧不起。
從某些角度來看,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其實都很虛偽與做作。
「你準備好了嗎?」王學舜凝視著她。
「嗯!沽无ゾ|點點頭。
王學舜先從床頭柜的抽屜里取出一雙襪子,隨即笑著說:「我們走吧!」一邊牽著她的小手。
。
言 當他二人來到松江路張志哲的公司附近時,才下午兩點十分。
情 王學舜將機車停妥后,只是傻呼呼的站在機車旁沒動,臉上則滿是不舍之情。
小 廖蕙緗似是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感受,先是沉默一下,忽然喃喃地說:「現在好像還早喔……」
說 在她尚未見到張志哲前,她會去在乎王學舜的感受,但見到之后呢?她又會將他擺放在什么位置?
獨 王學舜深深地注視著她,忽然興起狂笑三聲的念頭。
家 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里里外外的行頭都是他花錢買的?墒,她卻要穿著他買的衣裳去見另一個男人,而且這一去恐怕就不再回頭,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又算什么東西?王學舜都迷糊啦!
「是早了點……我們在附近喝杯咖啡好不好?」王學舜微微一笑,接著又說:「我想……還有些話我沒告訴你。」
「好!」廖蕙緗點點頭。
王學舜四處溜了一眼,隨即用手一指不遠處,「那兒有一間咖啡屋,走!我們去那兒聊聊。」
兩人約步行三十余公尺,雙雙走入一間咖啡專賣店,就在近門邊的一張小方桌,坐了下來。
不久,服務生送上兩杯咖啡,兩份西點,然后笑吟吟的走去一旁。
此時已是上班時間,店內的生意不是頂好,相對的便顯得十分幽靜。廖蕙緗默然無語的攪和著杯中的咖啡,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的心事,王學舜居然也懂,「你放心,我不是想勉強你做你不想做的事……」輕啜一口咖啡,他打從心底的又說:「我是想告訴你,只要你能活得很快樂,我想,我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廖蕙緗終于抬起頭來望著他,「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這是我的真心話!雇鯇W舜微笑著,「掙扎過后總得面對現實。說真格的,我倒是滿羨慕張志哲能擁有你這樣一個女人!
「你也不差!像你這么好的一個男人,我相信你將來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
「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我想……我可能需要再閉關一陣子了。」
「閉關?」廖蕙緗顯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王學舜淡淡一笑,「就是把自己關起來,創作出更好的作品,重新出擊嘛!」
廖蕙緗沉默一下,「我可不可以給你一些小小的建議?」不待他答話,她接著又說:「其實,我一直覺得你父親的話很有道理。他真的很關心你,如果有空的話,你不妨向他請益一番!
王學舜的表情有一絲尷尬,「這一點不需你提醒,過兩天待我心情稍稍平靜下來后,我會回家一趟,好好跟他聊聊!
「那就好!沽无ゾ|欣然一笑。
王學舜沉吟片刻,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特,「蕙緗,不管你發生什么事,不管你過得怎樣,我都希望你能經常跟我保持聯絡!
「這對你很重要?」廖蕙緗嘴里雖然這么說,其實心里早已下了決定——不論發生什么事,她都不再與他聯絡。
他的工作有別于一般人,正如他父親所言,眼前他迫切需要的是專心,如果因她和他的聯絡而導致他分心,那豈非得不償失了嗎?
除了這個念頭,她已沒有第二種想法,或許她不明白,偶爾同他聯絡一下,說不定更能激發他的斗志。
王學舜淡淡一笑,笑得顯然有些勉強,「至少你得讓我明白你過得好不好吧?你明知道我會為你擔心!
「我會讓你知道的!沽无ゾ|點點頭。
王學舜看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時間是下午三點十五分,當下拿起一旁的帳單,「我想,我不能再耽誤你的時間……」說著,人已站起身。
***
永大實業公司的會客室還不是普通的大,一個長長的會議桌至少可以容得下十二個人。
王學舜與廖蕙緗坐在面向大門的位置上,兩人的臉上表情不一,連心中所想的事亦盡不相同。
廖蕙緗臉上浮現著一抹濃情蜜意,帶有更深的期盼。可想而知,她費了多大的精神與體力才等到這一刻,對她而言,之前所作的任何事,至此都算是值回票價。
那么王學舜呢?他想的又是什么?
他的想法其實很單純,他只想知道張志哲是何方神圣?是什么德行的男人?為什么他可以栓緊廖蕙緗的心?
當張志哲走入會客室時的那一瞬間,王學舜才真正明了一個年少多金的成功企業家,為什么可以如此吸引一個女人。
張志哲年約四十上下,身穿一套寶藍色西裝,那種一般人無法比擬的領袖者氣度,從他身上隱隱散發出。
王學舜雖然不曾和企業界的人士打過交道,但眼前也不免被他那股逼人的氣勢給折服。這一點,他自嘆弗如。
「你是王先生?」張志哲笑吟吟走進門,伸出右手,「幸會、幸會。」
王學舜站起身,同他握手,「久仰大名!
「坐,坐下來好聊。」張志哲用手一指他身下的椅子。
「不了!雇鯇W舜搖搖頭,「張先生,我已經把人平安送到,我想……我不打擾兩位了!
張志哲微微一笑,「那好,不如我們一起下樓去吧!」
「也好!雇鯇W舜不表示異議,率先走了出去。
廖蕙緗走到張志哲身邊,輕聲說:「志哲……」想去拉他的手。
張志哲四處溜了一眼,手一縮,「在辦公室里別這樣,有事我們出去再談!雇瑫r舉步走出。
廖蕙緗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前,走在他二人的身后。
一行人出了電梯,來到大樓外,張志哲禮貌十足的問:「王先生要不要同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坐坐,聊聊天?」
王學舜搖搖頭,笑著說:「我還有事,不如改天。我先走了,兩位再見。」他再深望廖蕙緗一眼,隨即朝停放機車的位置緩緩走去。
張志哲不再看他一眼,輕聲說:「走吧!」舉步走向大廈后方的專用停車場。
廖蕙緗默默無語的走在他身后,滿腹疑云,尤其是他根本不像她印象里的張志哲,為什么他在臺灣和上海對自己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難道他真的有什么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