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日當(dāng)空,柳條兒拂過池塘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七巧回到夏府,瞥一眼熟悉的庭園景色,隨即踏穩(wěn)腳步,走向大廳。
時候到了,就該面對,有話直說,沒什么好害怕的。
「夏老爺,我們周家最高就只能出三百兩了!
周文德等著回話,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吃糖餅,吃得嘴巴干了,拿起茶碗,一聞到那淡得幾乎無色無味的茶水,又皺眉放了回去。
「周三公子。」夏公明滿頭大汗,肥油直冒,直接哀求道:「既然你有意結(jié)親家,看在我拉拔閨女十九年的份上,聘金三百兩未免太少了。」
「是啊,夏老爺養(yǎng)女兒辛苦了!怪芪牡缕鹕,彬彬有禮打個揖道:「夏大小姐秀外慧中,蕙質(zhì)蘭心,聰明能干,宜室宜家,實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墒茄剑只是個大閨女,就傳出夜宿牛家的丑事……唉……」
那一聲長長的嘆息引得陪在一邊的夏仲秋一陣恐慌,忙向父親道:「爹,你別計較聘金了,快將妹妹嫁了,免得她又做出丑事!
「爹,我不嫁姓周的!」
七巧踏進(jìn)門檻,開門見山,毫無畏懼地看著眾人。
「妳?!」夏公明一見到她,立刻發(fā)作,跳起來吼道:「妳回來得正好,我問妳,妳到底還要不要臉,竟然跑去睡牛家?!」
「爹,我那天不舒服,就在牛家妹妹房間睡下了。」七巧想到那晚竟被小蟲嚇暈,不覺臉蛋又燥熱了起來,但她仍很鎮(zhèn)定地繼續(xù)道:「后來豐富之家的米家姊妹見我沒回去,趕來看我,她們來,孩子也帶過來,既然孩子來了,安老板和陳先生也跟著過來幫忙照顧,接著大夫來了,多多小爺煮的消夜又特別香,牛家附近的街坊鄰居全過來瞧著……」
然后,整個蘇州城都知道她那晚睡在牛家了。
清者自清,七巧倒覺得好笑,她何必解釋得這么清楚?
「很有趣!怪芪牡乱廊恍θ轁M面,直勾勾地盯視七巧!傅吘惯是敗壞大家閨秀的清譽了,這下子蘇州除了我,可沒人敢娶妳了。」
七巧不作聲,懶得理會他的「善心」。
「雖然妳和令尊在開店這方面意見不同,不過妳放心,妳若嫁來周家,我照樣讓妳出去開店,還要再幫妳擴充店面,廣開分店!
「謝謝周三公子,可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嫁你!
「周兄,我妹妹實在太無禮了!瓜闹偾锩χ劝矒嶂芪牡拢旨钡溃骸该妹,人家周三公子親自上門談婚事,他是尊重妳,這番誠意妳要心領(lǐng)……」
「周三公子若尊重姑娘,就不會寫出這種文章!」
七巧早有準(zhǔn)備,從袖筒里拿出一張紙,抖了開來,標(biāo)題正是最近流傳江南一帶的「金蓮頌」,作者就是周文德。
「哈,果然是知書達(dá)禮的大小姐。」周文德見她珍藏自己的文章,喜出望外地道:「還請夏大小姐指正一二。」
「是的,我讀過了,虧你寫得出這種文章!」七巧穩(wěn)住自己的氣勢,今天她單打獨斗,一定要贏。
「你將姑娘當(dāng)作貨色品評,還分類各種形狀的小腳,安上什么好聽的『蓮瓣』、『金月』、『香柳』名稱。你有沒有想過,你玩賞的是什么?就是為了滿足你這種怪癖而幾乎殘廢的女人小腳啊!」
夏公明和夏仲秋不料從小文靜溫柔的七巧竟會高談闊論,眼睛嘴巴張得老大,因為過度震驚,反而忘了責(zé)罵。
「還有,我知道你已經(jīng)有三個小妾了,就憑這點,我也不會嫁你!
七巧將那篇文章撕了,對半再撕,撕了又撕,最后將紙屑灑了滿地。
「妳!」周文德臉皮抽跳,嘴唇歪抖,再也擺不出俊美的笑容。
「這……纏小腳是很痛,」夏仲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試圖面面俱到打圓場!缚墒侵苋印徘椴⒚
「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對?!」夏公明大吼道:「妳爹我還不是娶了五個太太!妳是嫁過去當(dāng)大太太,還得擺出賢慧的榜樣給底下的姐妹們效法,不要落了個夏家沒有家教的口實!」
「爹,我不當(dāng)大太太,我沒有雅量容許我夫君有其它女人。」
「妳說這什么話!妳娘怎么教妳的?!」夏公明氣得胡子亂顫。「周三公子還在這里,妳把我們夏家的臉都丟光了!」
「夏老爺別動怒。」周文德皺了皺鼻子,恢復(fù)俊美儀容,笑道:「夏大小姐,妳沒雅量容下我的小妾,可我卻是胸襟寬闊,有容乃大。瞧,這外頭說三道四講妳的閑話,我周文德完全不計較,也是要娶妳進(jìn)門啊。」
「我知道,你家繡莊的總管走了,帶走了十幾個好手藝的繡娘,你想我過去主持繡莊,是不是?」七巧直言道。
「妹妹,妳怎么知道?」夏仲秋興奮地道:「周兄說妳嫁過去了,不但是自己人,女紅又好,一定可以振興周家沒落的繡莊生意。」
「夏兄!」周文德兩眼翻白,趕忙制止夏仲秋說實話。
「果然周三公子只是找個幫手罷了。」七巧更加肯定了。
「難道夏大小姐目前不是在幫牛老板嗎?」周文德不服氣地反問。
「不是。七姑娘小鋪是我自己的事業(yè),牛老板只是出資者!
「用的就是他的銀子,不就是他的事業(yè)?」
「我要跟周三公子解釋清楚。所謂出資,就是拿出一筆錢,交給別人去經(jīng)營生意,然后坐收分紅──」
「妳說的我都明白!怪芪牡麓驍嗨脑挘旖枪雌,不懷好意地笑道:「可有一件事,我也要教夏大小姐明白。牛老板是大老板,手里有的是錢,他想幫哪個姑娘開店,銀子隨手就拿出來了,將來還不知道要娶幾個老婆來服侍他,左擁右抱,好不快活,連我都要瞠乎其后了!
七巧慢慢握起拳頭,臉色變得慘淡,抿緊唇瓣不愿回話。
「是呀!瓜闹偾镆矂竦溃骸该妹茫倘酥乩,牛青石見妳賺錢,又想拿回二千兩,說什么也想挽留妳,當(dāng)然百般對妳好、欺騙妳的感情,妳千萬不要上當(dāng)了!
「哼!」夏公明鼻孔里哼出了一聲!竿瑯邮钱(dāng)大太太,妳自己放亮眼睛,看是周家體面,還是牛家體面!」
七巧心頭一震!或許,牛青石不會欺騙她的感情──事實上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出他故意博取她的好感,他對她總是那么平淡、有禮、疏離──然而,以他的能力是極有可能娶妾的,這一點她從來不懷疑。
可是那晚,就算他只有一只手臂可動,他還是擁緊了她、護衛(wèi)著她,焦急地呼喚她;在她醒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張極其擔(dān)憂的臉孔,那兩只黑眸深深地凝視她,彷佛要將她的每一口呼吸都看在眼里才放心。
在睜眼的那一剎那,她竟期待這個片刻可以天長地久下去。
但,抱住一個昏倒的姑娘并不等同于他喜歡她,他待她好也不表示他不會娶妾,更何況,說不定他對她的退婚仍耿耿于懷。
那么,她將自己的心掛到他那兒,不就成了懸在樹上的枯藤?飄飄何所似,大風(fēng)吹來,離枝而去,四處飄蕩,天地流浪!
好凄涼!七巧心口酸澀,失神地拿指頭撫摸左手腕的銅錢手煉。
周文德見她不說話,心想夏家父兄一番恐嚇果然奏效,又洋洋得意地道:「牛青石也快完蛋了,他要是不能將貢米送進(jìn)宮中,咱當(dāng)今皇上是圣德仁慈,不至于砍人啦,可他牛記糧行的招牌就砸了!
「他揚州貨棧的青桿米早已上路,這兩天就會運抵北京,如期讓萬歲爺吃到最新鮮的好米。」
「什么?!」周文德大驚失色。
「周三公子!蛊咔衫溲劭此!改阕隽耸裁词,我也不揭穿,就你這等陰險害人的手段,我更看不起你。」
「粗魯!這是一個姑娘家講的話嗎!」夏公明不悅地道。
「爹,總之一句話,我絕對不會嫁給周三公子!
「妳嫁不嫁他,還由不得妳決定,在家從父……」
「爹,請原諒女兒不孝,只要你一天逼我嫁人,我就一天不回家。」
七巧眸光晶亮,語氣堅決,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不肖女!站住!給我站住!」夏公明氣得跳腳!钢偾铮氵@個書呆子,還不快去拉你妹妹回來?!」
「這……男女授受不親……」夏仲秋猶豫了一下,這才跑到門邊,驚道:「嚇!果然大腳也有好處,妹妹跑好快!」
「笨蛋,叫前面看門的攔住她呀,別再讓她跑了!」
「。俊瓜闹偾镞@才如夢初醒,趕緊跑了出去。
「呼!」周文德喘了一口氣,抹掉剛才嚇出來的額頭汗水,隨即臉色一沉,擰起嘴角。「牛青石果然好角色,想得周到!」
「周三公子,這親事我們再慢慢談……」夏公明轉(zhuǎn)回笑臉。
「不談了!
夏公明笑臉僵住,剛才還劍拔弩張的胡子垂了下來。
「可惡!憑什么我比不過那頭牛!」周文德咬牙切齒地道:「三百兩,我周文德娶定你們夏家大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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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嫁周文德,那她要嫁誰?
七巧一路跑回鋪子,腦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竟是這個問題。
她用力搖頭,甩去不斷浮現(xiàn)腦海的牛青石臉孔。她誰都不嫁,一心努力賺錢還債,總成了吧?
她心頭一緊,腳步便慢了下來,拿右手去抓左手腕的銅錢手煉,輕輕扯著帶子,再將那枚銅錢摩挲了又摩挲。
她該如何向神仙祈求?而神仙又要怎么幫她呢?
方才回家拒婚,她似乎在氣勢上略勝一籌,但她還是滿心空虛,好象踩高蹺走路似地,很不踏實。
不知不覺,她竟然走過了自己的七姑娘小鋪,站在牛記糧行前面。
「七姑娘,找我們老板嗎?」熱心的湯元立刻招呼她。
「我……。〔弧
「我這壺枸杞菊花茶正要給您提過去,您就先在這兒喝一杯吧!
聞到淡甜的茶香味,七巧一顆心不覺怦怦跳了起來。
好久以來,每天總有這么一壺茶從糧行提到小鋪去,讓她一整日聞得清香、喝到好茶;那是牛青石擔(dān)心她刺繡耗費眼力,特地要湯元每天燒一壺明目清血的枸杞菊花茶,默默為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
當(dāng)然,這不是他告訴她的,而是采蘋旁敲側(cè)擊問出來的。
「老板在后頭看帳呢,我為您引路!
湯元熱情極了,他哪不知七姑娘在老板心目中的份量。
「老板,七姑娘過來找您了。七姑娘,請進(jìn)!
牛青石坐在桌前,右手搭在算盤上,左手正在核對帳本,顏掌柜站在他身后瞧著,另一張桌上則坐著薛掌柜,也是忙著寫字記帳。
「啊,我打擾你們了!蛊咔梢姷轿輧(nèi)的陣仗,忙道:「我走了!
「七姑娘有事?」薛掌柜耳聰目明,眼明手快,趕緊起了身,笑道:「老顏,我們?nèi)デ魄苹镉嬘袥]有在偷懶!
兩個年紀(jì)有一把的掌柜笑嘻嘻地你推我擠,身手矯健地離開帳房。
午后天光一片耀眼的亮白,相對地,屋內(nèi)顯得有些陰暗。
「對不起,牛老板,你正在忙……」七巧低頭絞著手指頭。
「沒關(guān)系,夏小姐,請坐,有事請說!古G嗍芸蜌獾氐。
「唔……我剛才回家了……」
「我聽采蘋說了。」
他都不擔(dān)心她?不怕她再也出不了門?七巧抬起頭,見他又去看帳簿,語氣冷淡,漫不經(jīng)心,頓時令她一顆心如墜深淵,一籮筐的話全堵在喉頭,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還是不打擾你。」她聲音略微沙啞,只怕再說就要哭了。
「妳回掉周文德的提親了?」牛青石這才蓋上帳簿。
「是的。」七巧提起精神,帶著賭氣的口吻道:「也不是每件事情都要麻煩牛老板,我自個兒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解決!
「做得好。我相信妳做得到。」牛青石又拿起另一本帳簿,翻了開來,眼睛放在帳本上,道:「前幾天聽妳跟姑娘們批評那篇談小腳的文章,我就知道妳的決心和本事。」
他是在跟他的伙計訓(xùn)話嗎?七巧瞪了眼,拿出帕子扭成長條,用力一扯,打了一個結(jié)。
要拒絕周文德,當(dāng)然得靠自己,不然牛青石跟她非親非故的,他憑仗什么當(dāng)說客!
不知為什么,自那晚他抱過她之后,每回見到她,他嘴巴就像被線縫死了似地,不然就是語調(diào)淡得出水,甚至不過來陪她結(jié)帳,關(guān)門后就叫湯元陪她回豐富之家,再也不親自送她,彷佛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忽然明白心頭空虛的原因了。
她今日之所以會有勇氣拒婚,完全是因為他帶她走出了閨閣,給了她一片新的空間,讓她重新審視自己所求所想的生活;她不只感激他對她所做的一切,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喜歡上沉穩(wěn)的他。
因為心意篤定了,所以她更明白自己該走的路,更渴望他能陪她熬過這段不得不讓父親生氣、母親煩憂的「叛逆」日子,可是一直默默支持她的他卻突然抽了身。
是否他認(rèn)為已仁至義盡,報恩夠了?
她又將帕子扭了一個死結(jié),決心弄清楚他的想法。就算要她死心,她也要死得理直氣壯、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牛老板,我問你一件事。你怎么不娶妻?年紀(jì)很大了呀!
牛青石不料她有此一問,愣了一下,這才緩緩抬頭注視她。
「早先我跟著伯伯忙,沒想到這;后來開了糧行,更忙,常常幾個月不在家,早出晚歸的,沒空談親事!
「你是大老板,應(yīng)該有很多機會!
「不,他們怕嫁了女兒要服侍我爹,更怕生出一個傻小子!
「哈!」七巧忍不住綻開兩朵梨渦!概@蠣斪硬挪簧,他是個好人,我讓蟲子給嚇暈,我沒哭,他倒哭得像個小娃娃似的,這么善良的老人家怎會被人誤會了呢?我看呀,那些胡說的人恐怕才是傻子呢!
牛青石無法再將目光放回枯燥的帳簿上,那無聊的白紙黑字絕對比不上她的明媚笑靨。
「妳能了解我爹,我很高興!
七巧臉一紅,又問:「如果你遇到好姑娘,你會主動上門提親嗎?」
「目前還沒遇到!顾3宙(zhèn)定地道。
七巧心口莫名一窒,指頭用力將帕子打了一個結(jié)。
沒錯,她在家不從父,出嫁也可能不會從夫,所以她不算是他心目中的「好姑娘」嘍?
「你會娶妾嗎?」她繼續(xù)打結(jié)。
「嗯?」牛青石很難得地抬了眉毛。
不回答就表示會娶了吧?七巧自然而然將目光放在他的左手,無法想象這只曾經(jīng)抱過他的臂膀,又跑去抱其它女人,然后再來抱她……
啊!不想了!七巧將帕子扯得死緊。對了,以后也會有別的姑娘幫他刷背,將一張粉嫩嫩的小白臉蛋貼在他結(jié)實的肩膀上……
啊呀呀!不想了,說不想就是不想了!她更死命地用力打結(jié)。
「你你你……你如果娶妾,我我我……我就……」
她能怎樣?她又不是他的大太太,她哪管得了那么多事!
「夏小姐?」牛青石等著她把話說下去。
「我就不理你了啦!」
七巧話一出口,頓時全身發(fā)熱,滿臉通紅。他去娶他的大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呀!
七巧惱極,就將手中扭結(jié)成一團小球的帕子朝他丟了過去。
才扔出去,她就后悔了。今天她是怎么了?像個瘋婆子又吵又鬧的,恐怕牛青石也要被她嚇得退避三舍了。
眼角輕瞄,竟見那團手帕球掉進(jìn)了他的懷里,正讓他拿了起來。
糟了,撿不回來了,她干脆一扭身,轉(zhuǎn)頭就跑。
「夏小姐!」牛青石喚住她,本想將那團打滿小結(jié)的帕子還她,心念一轉(zhuǎn),便握緊在掌心里。
凝望著那半邊紅撲撲的臉蛋,一股念頭隱隱約約盤升而起,如絲如縷地糾纏上了心,那也是他這幾日來刻意避開不去想的感覺。
他能不去想、不去管嗎?既是避了開去,為何又放心不下?
每晚,總是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她回去的腳步,看她走進(jìn)豐富之家后猶不忍離去,就癡立街角,直到被湯元發(fā)現(xiàn),笑嘻嘻地請他回糧行為止。
呃,身為一個老板,監(jiān)督伙計「送貨到家」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可是,他這樣遮遮掩掩的像什么話!這不是他向來的作風(fēng)啊。
是否,他應(yīng)該正視他如此珍惜、重視、呵護她的原因了?
他不覺撫上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夏小姐今天好象對牛某人很感興趣?」他故意以輕松的口吻道。
「誰對你有興趣!」七巧背對著他,十足十的埋怨口氣,腳步已經(jīng)邁了出去!笡]事我走了!
「我明天一早出發(fā)到四川!
「四川?!這么遠(yuǎn)……」七巧腳步頓住,心頭一揪,低聲問道:「一定得親自去嗎?」
「這是例行的買賣行程,而且兩年沒見那邊的商家;照理說是必須去拜訪一趟。」
「去多久?」
「少則兩個月,多則……如果還要去其它地方辦貨,那也說不定!
「唔!蛊咔傻拖骂^,輕撫手腕上的銅錢。
「等我回來時,大概秋涼了,快近年底了!
「那時候很冷了,你要多加件衣服!顾喼笔遣恢。
「妳這段期間照顧好自己!古G嗍⒁曀痛沟慕廾L長的,像是一把扇子,遮掩了她明亮的大眼;他突然有一股沖動,想要走向前看清楚那對會笑、會哭,似秋水、如晨星、又常常偷覷著他的美麗眼眸。
他猛地站了起來!溉绻麏叺贋閵叞才呕槭隆
「我會拒絕。我一定會死守鋪子,賺錢還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心底的念頭呼之欲出,身隨意動,立即大步跨向前,再無猶豫,定睛看著她,心念翻騰似浪,說出來的話卻是:「這一路上我會幫妳留心好人家,特別是符合妳心意的書香門第的公子!
四目相對,七巧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話,她都明示暗示得如此明顯了,他卻一竿子打翻,直接將她打成狼狽不堪的落水狗!
那他干嘛這樣子深深地凝視她!好象要將她看穿似地,害她自作多情,以為他就要說出他心底最真實的話……
「牛老板,你為我做的,夠多了,我再也不要了!我想嫁誰,我自己去嫁,不必你幫忙!」
她死心了!七巧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說完就跑了出去。
「夏小姐!」
牛青石想伸手拉回她,卻是遲疑了一下,只得眼睜睜看她跑過糧行,消失在外頭的天光里。
他做了什么該死的事?!他做買賣的明快果決個性哪里去了?!
心緒一團混亂,他將掌心里的帕子捏得更緊,立刻追了出去。
湯元趕了過來,縮頭縮腦地道:「老板,我們船隊上貨了,還得請你過去瞧瞧。」
「這就去!古G嗍磷猓瑢⑴磷邮者M(jìn)了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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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度日如年。
七巧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臉蛋枕在右臂,左手將一個肥胖的木頭娃娃從中間打開,里頭露出一個一模一樣、尺寸稍微小一點的娃娃,她將娃娃拿出來,再從腰間掀開,里頭又露出一個小娃娃。
「好有趣。這就是俄羅斯國來的神奇娃娃?」
「這里頭到底藏了幾個娃娃?怎么拿也拿不完呀!
「我數(shù)過了,一共是十二個,由小到大一字排開,那可好看了。」
「哇!這畫的俄羅斯國姑娘都是藍(lán)眼睛呀?她們看出去的東西是不是變成藍(lán)色的?」
「這問題大概只能問牛老板了。這娃娃就是他送咱七姑娘的!
「嘻嘻,她想牛老板了!
幾個姑娘在她桌前吱吱喳喳,七巧置若罔聞,將娃娃一個個拿了出來,排列站好。
大大的水藍(lán)眼睛,小巧的上翹嘴唇,卷曲的黃頭發(fā),色彩艷麗的異國服飾,十二個大小娃娃朝她露出神秘難解的淡淡微笑。
牛記糧行的船隊離開三天,她也失眠三天了。
那天她故意遲些才過來開店,沒去碼頭送行。采蘋來時,就交給她一個盒子,說是她大哥要她轉(zhuǎn)交給她的,里頭就放著這尊十二連環(huán)的俄羅斯國木頭娃娃。
沒有半句話,娃娃套娃娃,心事藏心事,她也似乎變成里頭的小娃娃,不知被誰給套住了。
她直起身子,瞪著一排十二個娃娃,再怎么相看兩不厭,還是得打起精神開鋪子吧。
「出去!妳們?nèi)汲鋈!?br />
門口突然闖進(jìn)兩個衙役,口氣兇惡,看到姑娘就趕人。
「你們做什么?!搶劫。。俊古2商O立即發(fā)難。
「將這鋪子封了!」后面還有衙役進(jìn)來,睬也不睬抗議,拿了封條,看見窗子、柜子、桌子就亂貼。
「這還有沒有王法。」牛采蘋氣急敗壞地道。
「本知府就是王法!」這屋子實在太小了,好不容易,終于輪到知府大人現(xiàn)身,當(dāng)然要撫著一把花白大胡子,大搖大擺走進(jìn)來了。
「出去!出去!」衙役們忙著趕姑娘,為大人清出一條信道。
事情來得突然,七巧穩(wěn)住心神,走上前據(jù)理力爭!复笕耍沂堑曛,您什么都不說,就進(jìn)來封屋子,這沒道理呀!
「呵!妳是夏家大小姐嗎?」老知府上下將她看了一遍,笑逐顏開地道:「道理是有的。左傳曰: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夏小姐知書達(dá)禮,應(yīng)該明白這個意思吧?」
「七姐姐,這老頭子在說什么?」牛采蘋焦急地挽著她的手。
七巧臉色刷地慘白,因為跟在老知府后面進(jìn)來的竟是父親、大哥,還有一臉不懷好意的周文德。
「牛家小娃果然目不識丁。」周文德殷懃地代為解釋道:「今天教妳聽明白了。這意思就是說,夏老爺愛護他的女公子,要以正當(dāng)義理教導(dǎo)她,否則就讓她走入邪魔歪道了!
「聽不懂!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又來做什么?!」牛采蘋指著衙役和陸續(xù)進(jìn)來的家丁、仆婦,整間鋪子已經(jīng)擠得水泄不通。
老知府咳了一聲!负,今日本官沒空理會小姑娘。夏老爺,您瞧瞧,這屋子貼好封條了,您清點一下,再暫交知府衙門代管!
夏公明拜個揖道:「多謝大人!顾S即轉(zhuǎn)身吩咐道:「戴管家,將里頭的貨物造冊,我想先沽個價,等擺完喜酒、忙完了再來處置吧!
「是!」戴管家早有準(zhǔn)備,立刻指揮家丁查點。
「爹,你做什么?!」七巧驚駭不已。
「做什么!」夏公明怒視她道:「收回我們夏家的產(chǎn)業(yè)啊!
「爹,我說過很多遍了,這鋪子不是夏家的,是牛老板……」
「妳鬧夠了嗎!馬上跟我回家,明天就是妳大喜的日子。」
「什么?!」有如五雷轟頂,七巧本能地倒退一步,但鋪子人擠人,她竟是無路可退。
「妹妹,回去吧!瓜闹偾锍洚(dāng)和事老!肝牡驴墒桥沃呥M(jìn)門,嫁衣都做好了。爹怕妳嫁出去后,鋪子沒人管,會讓牛家給奪了去,還特地請知府大人過來幫我們看管幾天呢!
「那有說成親就成親的!?你們太不講道理了!」牛采蘋氣憤地道。
「婚事早就談好了!瓜闹偾锖軣o辜地道:「我們這幾天忙著籌備,沒敢讓我妹妹掛心呀!
「我要叫我大哥回來!我一定不讓你們得逞!」
「呵!妳大哥?」周文德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高@下子他的船應(yīng)該走到江西了,妳這么一來一往通風(fēng)報信,就算他趕回來,也得五、六天的時間,到了那時,嘿嘿,早就一樹梨花壓海棠,落葉滿階紅不掃了!
七巧聽了,面無血色,用力握住左手腕的銅錢手煉。
「我管你家院子落不落花!」牛采蘋聽不懂,大聲嚷道:「對了,我記得了,你妹妹嫁給這個老頭子,你是他的大舅子,你們仗著官勢欺壓老百姓,胡亂封了我們的鋪子!」
「咦!我哪有本事欺壓百姓?這是知府大人親民愛民,即使是小百姓的家務(wù)事,也要躬身關(guān)心啊。」周文德說著便向知府深深一揖。
「好說好說!估现呛堑?fù)崃艘话鸦ò缀印?br />
「七姐姐,我們?nèi)タh衙投狀!」牛采蘋急道。
「別忘了,知縣袁大人還矮我們知府三級!怪芪牡挛⑿μ嵝训溃骸概G嗍贿^一介平民,往來的都是販夫走卒,頂多認(rèn)識到袁大人、還有一個被摘官的過氣知縣,這已經(jīng)是他的造化了,想跟我斗?門兒都沒有!
知府有些不安地問道:「我記得上回陳敖摘官時,有一個使了五鬼搬運法,氣得巡撫大人吃下南游記的那個老兒呢?」
周文德哈哈笑道:「陳萬利?聽說他老人家去蒙古看賽馬了,等他回來時,嘿嘿,我的愛妻都身懷六甲了!
七巧竭力穩(wěn)定心神,不管周文德再怎么囂張,也不怕他抬出來的官兒再大,她還是說道:「爹,你不能這樣,我絕對不嫁給姓周的!
「由不得妳!聘金已經(jīng)收了,時辰也看好了,明天一早就給我嫁到周家去!來人,架回去!」夏公明不容分說,吩咐仆婦動手。
「我不要!」七巧驚慌地躲開,但四個仆婦身強體壯,早就候在一邊,大掌一箝,扯著手臂,抱住身體,就是不讓她逃。
「喂!妳們不能強來呀,沒天理了!」牛采蘋被推到一邊去,氣得上前撲打,小小的手掌卻像是打在烏龜殼上,完全撼動不了仆婦。
「爹,我不回去!」七巧拚命掙扎,激動地道:「我不嫁就是不嫁!」
「妹妹,不要這樣!瓜闹偾镖s緊靠近她,低聲勸道:「要是強綁妳回去,教外頭人看見,不單壞了我們夏家的面子,如讓周家長輩知道了,還道妳真是不聽話、不受教的女兒,以后嫁過去的日子不好過啊。」
爹要銀子!哥要面子!七巧氣得掉淚,那她能要什么?就連最起碼追求自己幸福的權(quán)利都沒有嗎?
「不,我不嫁!我說什么也不會嫁給這個卑劣無恥的小人!」
她更用力扭動手臂,試圖掙脫仆婦的蠻力,兩相扯來扯去,仆婦的肥大身軀站立不穩(wěn),往后撞去,將小桌上的東西撞落了地。
「我的娃娃!」眼見木頭哇娃紛紛跌落,七巧心痛大叫。
「這娃娃挺有趣的!怪笕艘匝凼疽猓靡蹞炱饋。「不如拿回去給我那成日無聊到撕帕子的娘子玩玩吧,夏老爺……」
「大人喜歡什么就盡量拿!瓜墓鲾[足了笑臉。
衙役將娃娃撿起來,一個個擺在盤子上,送到知府面前讓那只雞爪也似的老手摩挲玩賞。七巧看了,簡直像是被割下身上一塊肉,心痛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你們不能拿!」她放聲大哭,頓時失去了力氣。
「快!快送小姐上馬車!蛊蛬D趁機架起七巧,走向大門。
「不能帶走七姐姐!」牛采蘋徒勞地去扳仆婦的肥手。
「真是吵鬧!」夏公明不耐煩地搓揉太陽穴,隨即眼睛放亮,向正在查點貨物的管家問道:「這間鋪子好歹值上一千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