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從美國起飛的班機,在臺灣的清晨緩緩降落在中正國際機場。
三十分鐘后,頂著俐落短發,穿著一件輕便不失品味的燈芯絨長褲、象牙色棉質上衣的夏竹,拖著兩只大行李走出機場。
拿下鼻梁上的墨鏡,她仰頭望向冬天晴朗溫暖的天空,平靜的美麗臉龐上,是一份飄泊多年總算回家的激動。
招了輛計程車,她立刻驅車往臺北市區直奔而去。
閉眼倚靠在后座的座椅上,連續二十多個小時搭機、轉機,已經讓她全身疲憊得發出抗議,但全身的細胞卻是出奇亢奮。
不到三十分鐘,車子已經進入臺北市區,轉頭看著窗外掠過的高樓、街道,臺北比她印象中更加繁榮進步了。
足足離鄉四年,她這一刻,竟有一種回到家的安心與感動。
她會不會太冒險、太沖動了?一路上,她不斷的這么問著自己。
甚至連他臺灣的住所是不是換了,他的電話號碼、他的聯絡管道都沒有,就冒險的從千里之外飛奔回來。
但即使內心有再多不安,在雙腳踏上臺灣土地的那一刻,才知道她想打退堂鼓已經來不及了。
未來無論足好是壞,總得親自去試過才知道!
腦海中悠悠響起與賽門在機場擁別時,他語重心長的話語。
是的,與其一輩子抱著疑問耿耿于懷,不如親自找他問個清楚,雖然,即將面臨的重要時刻讓她緊張得雙腿發軟,連手都微微發顫。
「這里右轉!管囎永@進難行的繁華東區,她憑著記憶提醒司機方向。
不一會兒,一棟宏偉的熟悉高級公寓出現眼前。
車子總算抵達公寓樓下,計程車司機熱心的替她拿下兩大只行李箱,收了車資又迅速開車走了。
抬頭望向高級的三層樓公寓,彷佛又重溫了四年前在這里的眼淚與回憶。
深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伸出顫抖的手按了對講機。
彷佛有一世紀的時間那么長,對講機另一頭終于被接起來。
「喂?找哪位?」
對講機里傳來女子的聲音,讓她陡然一怔,竟許久接不上話。
「小姐,請問妳到底要找誰?」女人又問了一次,聲音里多了分不耐。
「請、請問姜御風先生是住在這嗎?」她終于結結巴巴擠出話來。
「對啊,不過他不在家,妳是誰?」女人不太客氣的問道,語氣里有著明顯的敵意。
「我、我是他的朋友!顾蝗恍纳还上胩幼叩臎_動。
「朋友?」女子在另一頭兀自嘀咕好一陣,才心不甘情不愿說道:「先生住院了!
聽到她喊「先生」,夏竹壓根來不及為女子的管家身分松口氣,下一句話又令她全身的神經遽然緊繃起來。
「住院?」一記晴天霹靂,震得她幾乎站不住腳。「他怎么了?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緊--」霎時,她全慌了。
「醫生說,先生的『癌癥』很厲害,隨時有要走的打算!
有要走的打算?長途飛行的疲憊與突如其來的巨大打擊,讓她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他在哪?」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她堅強的擠出話來。
「臺大醫院!
毫不遲疑,她丟下行李轉身就往大街上跑去。
。
「對不起,我要找一位--重癥的病人!箒淼结t院的服務臺,夏竹強忍著哽咽,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
「好的,請問病人叫什么名字?」
「姜御風!顾慕沟脦缀跻豢桃膊荒艿。
「稍待!狗⻊张_的義工非常親切有禮,唯有效率實在有待加強,足足兩分鐘的等待令她覺得像二十年一樣長。
「喔,找到了,他在八樓C區,二十五號特殊病房。」
「特殊病房』幾個字再度讓她的心降到谷底,眼淚已沖到眼眶邊,眼看即將潰堤。
她不敢相信,才分開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竟然就生了重病,隨時都有走的可能--
她不明白,為什么老天爺總要這樣一再捉弄她?
就在他終于說出「我愛妳」,就在她終于鼓起勇氣回來尋找真相,美好的一切卻全被打入谷底。
及時轉身掩飾淚水,她急忙搭著電梯來到八樓,異常靜寂的病房籠罩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她的淚水不爭氣的又再度滾下來,踩著空蕩毫無真實感的步伐,來到那間所謂的「特殊病房」。
「小姐,妳找哪位?這里是特殊病房,不能隨便進去喔!」一名護士冷淡客氣的提醒她。
「我……我要找姜御風先生,我是他的朋友--」她急忙忍住淚水,堅強說道。
「我要問問,等一下!棺o士小姐徑自轉身進護理站,拿起電話面色凝重的請示。
護士說了些什么她沒聽清楚,但她猜想一定是請示醫生?戳搜蹝煸陂T口的名牌,以及斗大的「特殊病房」四個字,讓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再度滾落。
「小姐,妳可以進去了,不過請妳不要太大聲、也不能讓姜先生太激動。」
「我知道,我會注意。」夏竹忙不迭點頭。
「嗯!裹c點頭,護士小姐又進護理站去忙了。
望著眼前這扇隔絕兩人,甚至隨時可能將他們隔絕成生與死兩個世界的門,她心痛如絞,盡管淚不聽使喚的拚命掉個不停,卻還是得用力咬住唇忍耐著。
她不能讓他看到她掉眼淚,現在的他需要的是鼓勵與支持,雖然這對癌癥病人來說不切實際得近乎殘酷。
擦干淚水,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打開門。
病房里沒有想象中彌漫著濃濃的藥水與病重氣息,反倒全是屬于他身上的獨特氣味。
放輕腳步走近床邊,她含淚心疼凝視著躺在床上的俊朗身影。
他瘦了些,看起來蒼白而疲憊,卻依然英俊得不可思議,回想起記憶中意氣風發的身影,她益發心酸心疼得想哭。
突然間,床上那雙緊閉的黑眸驀然睜開,一看到佇立床前的她,他震懾得活像看到耶穌顯靈。
「小竹?妳怎么會在這?」姜御風掙扎著想起身,卻牽動身上一股劇烈的痛楚,讓他痛得臉色大變。
「別起來,快躺好!」夏竹心疼的趕緊阻止他,小心翼翼扶他躺回床上!改氵好嗎?」
「我好得很,死不了!」姜御風半開玩笑道。
一看到該在千里之外的她出現在眼前,他宛如得到第一特獎,原本郁悶得覺得人生無趣的他,突然渾身充滿活力,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出院了。
「我不許你說死--」她盡量想裝出輕快的語氣,卻沒想到反勾出一長串止不住的淚。
「妳怎么了?怎么哭了?」一看到她的眼淚,姜御風整個人都慌了。
「怎么會這樣、你怎么會……不,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她拒絕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他還這么年輕,有大好的前途,最重要的是,她愛他,好愛好愛,甚至愿意代替他受病魔的折磨曠
「我不要緊,只是一點小毛病……」姜御風看著她的淚,心里像是揉過一層蜜!笂吙蓿菫榱宋覇?」
看著他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夏竹再也管不了心里的顧忌跟猶豫,整個人撲進他懷里。
「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怎么可以失信?」她心碎嚷著,哭得像個孩子!该髅髡f要等到我愿意把心交給你,卻又偷偷的不告而別。
「對不起!」姜御風心疼抱住她!肝抑皇窍M麏呅腋#氤扇珚,妳愛的是賽門,而我……」
「誰說我愛的是賽門?」她抬起淚眼,錯愕盯著他。
「我聽到你們的談話,妳還抱著他--」一回想起當時的畫面,至今他心里仍隱隱作痛。
夏竹狐疑蹙眉,努力回想他所描述的場景。
「你說的是--賽門從老家回來那天?」她求證道。
「嗯,你們深情款款的互訴思念,我才終于頓悟,自己只是個外來的破壞者,我只是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罷了!」他苦澀說道。
「你弄錯了!顾届o望著他。
「我弄錯了?」聞言,姜御風狐疑揪緊眉頭。
「我始終把賽門當成哥哥,我只是,想藉由他給我一點平靜的力量罷了!蛊鸫a,有了賽門,她可以不必再單獨面對他。
「所以,妳的意思是……」第一次,姜御風緊張得像是第一次等待宣布名次的孩子。
「我愛你,四年來從沒改變過。」她堅定的望進他眼里。
倒抽一口冷氣,世界彷佛從徹底顛覆的絕望中,再度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我不敢相信--天,我發誓我一定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彌補妳!
這番深情的承諾不但沒讓夏竹破涕為笑,反倒惹出她更多的眼淚。
「妳怎么了?我說錯了什么嗎?」兩手笨拙的不斷幫她擦去粉頰上的淚,他緊張又不知所措的問道。
「老天爺為什么對你這么殘忍?你的大好人生才正要開始,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心碎的抱著他,夏竹控制不住的哭喊道。
「小竹,別擔心,我只是小小的盲腸炎,不會死的!顾置δ_亂安撫她。
聞言,滿臉眼淚鼻涕的夏竹,頓時怔住了。
只是--盲腸炎?!
「?盲、盲腸炎?」呆了許久,她只是張著小嘴,怔怔望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對啊,我只是盲腸炎!菇L點點頭。
「這不是特殊病房?」她確信自己認得字。
「這是特殊病房,一天一萬塊!菇L開始有點明白,這肯定是一樁大烏龍。
「你的管家說你得了癌癥。」
「她是剛從越南來的,肯定搞不懂『炎』跟『癌』有什么不同。」
「可是她說你隨時會走……」天底下沒有人會詛咒自己的主子吧?
「醫生叫我隨時要起來走動,但失去妳讓我了無生趣,本想在這病床上躺一輩子的--」
「呸呸呸,不許你口無遮攔!」夏竹氣惱嬌斥道。
看著那張氣紅的小臉,姜御風深深望住她。
「妳真的很愛我對不對?」不然,怎么會為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姜御風這個人簡直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見夏竹為他擔心落淚,竟膽子大得不知死活,嘲笑起她來。
夏竹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個男人要不就是讓她心碎,要不就是讓她哭得唏哩嘩啦,可說占盡上風。
「對!」她綻出甜甜的笑,聲音嬌軟得像快滴出蜜來似的!肝覑勰銗鄣靡,所以為了你的健康著想,我扶著你下床走走路,可以早點恢復--」
「不、不用了!」姜御風的臉色大變,忙不迭擺手拒絕!敢呗芬院笥械氖菣C會,不急、不急!」
開玩笑,醫生拿刀在他的腹側開了一個洞已經夠他受的,她竟然還要他下床走路,擺明想痛死他。
「來啦,你的健康是我未來的幸福,怎么可以輕忽?」不由得他拒絕,夏竹毫不心軟的將他拖下床。
于是病房走廊里,只見一個美麗的女子,拖著一個痛得唉唉叫的英俊男子悠閑散步。
至于這場長達六年的愛情到底誰是贏家、誰是輸家,恐怕姜御風心里比誰都清楚。
揮別了過去的陰霾,在這快樂卻又痛苦的矛盾時刻,兩人未來的幸福藍圖已清楚描繪出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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