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話說清楚了,靈涓還是覺得叔秧正一點一點推開自己。
他很晚才回家,寧愿留在圖書館念書,也不愿意并肩和她坐在同張書桌前,他常有約會,并在星期假日的家庭聚會中缺席。
轉(zhuǎn)眼靈涓進大學(xué)兩個月了,這段時間,有不少男孩子追求她,她提不起半分興致,當所有同學(xué)都在談?wù)摵湍信笥训慕煌鶗r,她竟插不進嘴,看來她有嚴重的落伍問題。
爸爸的事業(yè)越做越大,去年爸爸榮登臺灣首富,他創(chuàng)造財富的能力,和兒子們念書的能力成正比。
爸爸常笑說,他會和王永慶一樣,工作到一百歲,因沒有半個兒子肯繼承家業(yè),老牛只好一年年繼續(xù)拖車。
大哥說,他會研發(fā)長生藥丸,讓老頭子吃了,年輕五十歲,不病不老。
媽媽說,有那種藥,她要買一大箱分贈親朋好友,否則一個人獨自活著,有什么意思?
蕭家氣氛仍然和樂融融,盡管叔秧脾氣行為怪異,但阻止不了這家人的永續(xù)親情。
而靈涓,神經(jīng)大條得可以,叔秧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她還是一次次黏他,一次次追在他身后喊小哥,不管他的態(tài)度冷漠,行為故意,她堅持做他的小妹,因為……除了小妹,她沒有其他選擇。
這次,靈涓興匆匆地搶在下課前,站到叔秧教室門前等他。
強吧?她不但記熟自己的課表、上課教室,連小哥的課表和上課教室也熟記,這該感激小哥對她做的記憶力訓(xùn)練。
坐到水泥橫桿上,她眉開眼笑,輕輕搖晃雙腿。
待會兒,她要請小哥吃飯,因為啊,今天是他的生日,她親手織手套,還買兩張他最喜歡的樂團演唱會門票當禮物。
“啊……靈涓,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嗯,嘖嘖嘖……”叔秧抱起來,轉(zhuǎn)三圈外加親吻十下!把莩獣,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小哥,人家就是喜歡你嘛!”她說得羞羞答答。
“真的嗎?走,我們?nèi)コ誀T光晚餐!
“燭光晚餐……那不是情侶才會一起吃的嗎?”扭絞雙手,她三八得好快樂。
“沒有關(guān)系,兄妹和情侶也差不多……”他在她臉上親親親,—路從眉頭親到柔嫩雙唇。
“嗯,吃完晚餐,我?guī)湍愠湛鞓犯,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口快樂、祝你生日……?br />
“我最喜歡聽你唱歌,走吧走吧,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
突然鈴聲響,打斷她的白日夢,跳下欄桿,她等在教室門口。
下課羅、下課羅,老師不要太認真,快點放學(xué)生下課。
終于,她聽見老師說“今天到此為止”,她馬上街到教室門邊,第一眼,她就看見叔秧。
對著人群,靈涓用力揮動手臂!靶「,我在這里,我在這理!
“叔秧,你妹妹來找你!焙眯耐瑢W(xué)替靈涓傳報。
他抬眉,四目相對,好浪漫哦,跟偶像劇里的男女主角一樣,含情默默,用眼神傳遞真心。
可是,下一秒,他居然轉(zhuǎn)頭從后門,與同學(xué)一起離去。
明明……他看見她了呀,她保證,兩人眼睛對過焦,那為什么、為什么……肩垮下,圓圓的瞳孔失去精神。
吸氣,短短半秒鐘,替自己充好電,靈涓又是精神翼翼,她從后門方向往外追,追五步十步,雖然腿短吃力得緊,但她還是用跑田徑的不輸毅力,追到叔秧身邊,拉住他的衣角。
“小哥,等等我!”她氣喘吁吁,卻打死不肯松開拉住他衣擺的十指,寧可繼續(xù)在他身后小跑步。
霍地,叔秧停下腳,還在往前沖的靈涓撞上他的后背。
靈涓搗住鼻子,痛得掉淚,不偏不倚,持中庸之道的鼻子歪到地球西方去,從此,圣賢成了她的絕緣體。
才想喊兩聲,讓叔秧注意用背脊傷人太陰險,但他回過頭來的面目表情……比用背部傷人更陰險十分。
悶住聲,吞下痛覺,她陪笑說:“小哥好!
“我怎么跟你說的?”眉皺起,他在學(xué)大哥的酷斯拉表情,不過,不像啦,要當黑道大哥,多少需要一些先天條件。
“你說……”
他說過什么話?望住他嚇人表情,靈涓在腦海里面搜尋他說過的重點語錄!澳阏f讀書要口到眼到手到心到!
“楚靈涓。”他的聲音很兇惡,他的表情很兇惡,奸啦奸啦,勉強說他是一只漂亮的酷斯拉。
“不是這句嗎?那小哥說、說……說學(xué)習(xí)最重……”
“楚靈涓!”
他加大音量,她嚇得往后跳,然后隨著他的逼近,一步步后退。
伸出食指,指向她臉龐!拔艺f,在學(xué)校,不準跟在我后面叫小哥,不準到教室門口等我下課,不準替我接情書!
“我昨天看過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得老年癡呆癥,遺忘一部分生活重點是理所當然!备尚陕,她十足的諂媚嘴臉。
“哪個醫(yī)生替你診斷?”
“那個……那個不是很有名的醫(yī)生……”要是干哭兩聲能確保自己平安,她立刻哭。“你不認識啦!”又陪笑,她將來到酒廳上班,生意肯定好。
狠瞪她,撂下話。
“不準再跟我!闭Z畢,向前跨開大步。
“可是……小哥……”
語音還在空氣間余波蕩漾,他回頭,她煞車,搗住嘴巴,該糟,她又“跟在他后面叫小哥”,那是天條,蕭氏法律第一條,違者要斬首示眾或流放邊疆。
“楚……”
截下他的吼叫,她把禮物高高舉起,舉到自己的頭上方,用負荊請罪的動作和可憐的嗓子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小哥生日快樂!
火氣被她滑稽的歌聲暫止,搶下她手中紙袋,忍住大笑沖動,叔秧把眼光調(diào)向他方。
他不笑,別人可忍不了,同學(xué)走過來,拍拍叔秧的肩膀,說:“千萬不要叫我追你妹妹,她的歌聲會把我嚇出肝膽破裂。”
“不要這么說,好好研究小妹的歌聲,說不定可以研究出音波殺蟑法,有機又環(huán)保,一舉兩得。”
“那么小妹的名聲將流芳萬世,二十二世紀的人類,會因為這項偉大發(fā)明,替你豎立銅像!币蝗艘痪,學(xué)長們嘲笑靈涓不遺余力。
臉紅紅,骨祿大眼在學(xué)長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們和小哥一樣,罵人全不顧慮人家的自尊心,幸好,小哥的嚴格訓(xùn)練,早讓她忘記自尊心是什么玩意。
“你們很壞,我不覺小妹的歌聲難聽,反而覺得特殊有磁性。”鐘嘉茵走過來,攬住靈涓的肩膀說。“你好,我是鐘嘉茵,你可以喊我學(xué)姊或嘉茵姊!
是她,和小哥去看電影的才女同學(xué),再看她兩眼,的確,和叔秧站在一起是牛郎織女,天上人間絕配,小哥……肯定驕傲有這樣一個女朋友吧!
“嘉茵姊好,下次有空歡迎到我家里,爸爸媽媽很希望你能來呢!”
刻意揚起笑,刻意假裝好興奮,她的刻意有幾分夸張,叔秧望她一眼,不曉得這個小不點在想些什么。
“真的嗎?你們都知道我?”
“你漂亮又聰明羅,誰不曉得你!彼难菁己酶呙,高明到連自己都佩服。
“嗯,有機會我一定上門拜訪伯父伯母!彼H熱地摟摟靈涓,轉(zhuǎn)身對男同學(xué)說:“看到羅,小妹是我照管的人,誰敢欺負她,就別想借我的筆記混過關(guān)。”
叔秧二話不說,把靈涓拉到旁邊,怒斥:“你在做什么?”
“替你說話啊,那么棒的女朋友不好好把握,小心被別人搶走!彼谒呅÷曊f。
“多事!
“做再多事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是為小哥做的!
她又笑,她的笑從眉梢到唇角,拉出張揚線條,但這樣的笑卻落不進眼底、心里,無法在她心問和快樂劃上等號。
“無聊。”
“跟我說話當然無聊,跟嘉茵姊說話就不無聊羅!小哥拜拜,我要回去上課,嘉茵姊拜拜,學(xué)長拜拜……拜拜、拜拜,大家拜拜……”
她猛揮手,一路向后退,冷不防撞上墻壁,后腦勺撞出幾分昏沉,搖搖頭,她繼續(xù)笑、繼續(xù)揮手說再見,最后轉(zhuǎn)過身跑兩步,再跑下樓梯問同時,肩膀沉重。笑容垮下,舉步成了艱難。
偷偷地,兩顆淚水翻滾,翻出她無言心聲。
愛情呵,她的愛情不可以,小哥的愛情正在進行,他們本是站在赤道的兩個人,現(xiàn)在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各自奔向自己的冰原,從此,他永晝時,她永夜,他追逐幸福陽光時,她在黑夜里思念……
叔秧從紙袋里拿出她編織的手套和門票,看一眼手套,悶住聲,不讓笑容旋出墻門,教人知曉。
迅速地,他把手套收回袋子。為什么?因為他不需要用只有四根指頭的手套,來向同學(xué)們證明靈涓有多白癡,要取笑她,他自己來就行。
“這是什么?哇!演唱會門票,我要去、我要去,叔秧你帶我去好不好?”嘉茵仰頭問。
“不好!彼麑φl的態(tài)度都—樣冷漠。
“拜托嘛,你帶我去,我替你把李教授的報告搞定!
“不需要。”纏他,足靈涓笨蛋的權(quán)利,其他人?想都別想。
“那么酷?要不再多加一個條件,你帶我去的話,我替你爭取和江教授的干細胞的研究計畫!
他看她一眼,他想?yún)⑴c這個計畫很久了,可惜江教授只對女同學(xué)感興趣,男學(xué)生想加入他的計畫,比登天還難。
考慮兩分鐘。“成交!卑哑苯坏郊我鹗稚希D(zhuǎn)身離去。
十分鐘后,他把另一張票送給一個不是太熟的男同學(xué)。
。
加入烘焙社,靈涓做的東西還沒能吃過,這次是了不起的創(chuàng)舉——她的餅乾居然烤得有模有樣,那成就,豈是驕傲二字可形容。
帶著美美的便當盒,裝著美美的愛心餅干,她算準時間,在學(xué)校餐桌旁“巧遇”叔秧。
他忙著和同學(xué)說話,沒理會在二芳久待的靈涓。
沒關(guān)系,她有的是耐心,站十分、二十分,小意思啦,站三十分、四十分……終究,她站到他們話題結(jié)東,好不容易能把餅干送上去。
打開便當盒,靈涓才要開口說話,叔秧起身,準備離開餐聽。
“小哥。”她喚住他。
他只停頓兩秒,便和同學(xué)一起離去。
靈涓抹抹殘破的自尊心,鼓起勇氣,跑到他面前!靶「,我等你很久了。 ”
“我有叫你等我?”冷淡,他問。
“沒有!睋u頭,她說。
“那我必須為你的等待付出什么?”
再搖頭,她乖乖回答:“不用!
“那就是了!”
往前,他走五步,靈涓才發(fā)現(xiàn)嘉茵也在。白癡,她的眼光只落在叔秧身上,居然連他旁邊的重要人物都沒看到。
提起笑,二度鼓勇氣,她沖到叔秧身邊。“小哥,這是我親手做的餅干,很了不起的好吃哦,你要不要試試看?”
“不要!
“為什么不要?”
“我沒帶腸胃藥!本芙^,他篤定心意要和她劃清界線。
“不用擔(dān)心啦,我投保三千萬責(zé)任險,吃一口沒關(guān)系的!
“不要!彼芙^她,一次又一次,同時拒絕自己多余心情。
“我來試試好了,我的胃向來不錯。”嘉茵湊上前,拿起餅干,咬一口,笑說:“味道真的很不錯,叔秧,試一塊嘛!
“看吧,我沒說錯,不吃是你的損失!
“走開!
叔秧表現(xiàn)出不耐煩,別開頭,不和她視線接觸。
他知道不能放任自己的感覺進行,知道靈涓對于自己,崇拜多于愛戀,更知道從小到大,二哥一直是她訴說心事的對象,她和二哥之間……已經(jīng)注定。
“不走,你不吃我就不走。試試嘛,我從來沒有這么棒過,吃一塊不會怎樣的。”
餅干做好,她誰都不想,一心想拿到他面前獻寶,想聽他夸獎,說句“你真的好棒”,哪里曉得,他連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開口嘗。
她拗性子,硬要把餅干湊到他嘴邊,他東閃西閃,揮手,把她的餅干打到泥地上。
一下子,三人愣在當場,靈涓倔了,把地上餅干撿起來,在裙擺間擦兩下,就往嘴巴里塞。
“笨蛋,你在做什么!”他抓住她的手,不準她把餅干往嘴里面放。
“你不愛吃,我自己吃啊!闭f著,用端保鮮盒的左手接過右手餅干,放進嘴里。
“吐出來!”他伸五指,掐住她臉頰,硬要把她嘴里的泥巴餅挖出來。
“不要!”
她閃閃躲躲,強要把餅干吞進肚子里,她不介意當三千萬的第一個責(zé)任賠償人。用力過度,一個不小心,靈涓捧在手中的餅干盒摔落地。
看看叔秧,再看看泥餅,靈涓噘嘴,半句話不說,慢慢地,圓瞠的大眼泛起紅絲,鼻頭染上秋紅,仰頭,她努力不讓淚水滑下。
“叔秧,你在做什么,不過是幾塊餅干,干嘛把小妹弄哭!乖靈涓,別哭別哭,走,我請你去吃蛋糕暍咖啡好不好?”嘉茵攬住她的肩頭,笑著對她說。
搖搖頭,她蹲下身子,把地上的餅干一塊塊撿起來,咬住下唇,用力抹去眼底濕氣,她倔強地逼自己不哭。
“小妹,下次你教我烤餅干好不好?我覺得你今天做的這種,味道好極了!奔我疬在替兩人打圓場。
從上面往下看,他看見她委屈的背影,看見她委屈的動作,差一點點,他就要彎下身,撿起餅干放進自己的嘴巴中。
不行!他克制自己的沖動,人的情緒往往一個失控,就引發(fā)解決不了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