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長發重新束起,戴上黃色僧帽,頸掛菩提子項珠,俊俏的臉上是端嚴的神色,以高貴的姿勢坐上牙床,寶傘開路,在大隊喇嘛的護佑下被抬出會場。
在嚴嚴肅穆的音樂聲中,會場中所有人都站起來合什,彎腰躬身、甚至五體投地伏在地上禮拜。
高高在上接受膜拜,感覺不是眾人以為的尊榮,只是孤獨。
沒有人會陪他聊天,沒有人再逗他笑,甚至……沒有人敢直著身子看他。
不愿多想,如來垂下眼睫,向地上的人看去。
不少病入膏肓,瘦削顫抖的身影入眼。眼見他們拖著病體虔誠頂禮,如來悲憫地把手伸出去,一絲靈光驟現,在列隊左后方的武僧斯達巴飛快地趕前兩步,壓著聲音對他說。
「活佛大人,請先別浪費力氣!
「哦?」手,很自然地定住了,如來疑惑地挑起眼角,向斯達巴看去。
「請先發動曼陀羅法陣,之后,再救他們也不遲!共幌氡辉趫龅纳菩怕犚,斯達巴將聲音壓得很低。
「這與之前決定的程序不同。」無論是他閃爍的言行,還是話中的意思,如來都無法認同。「而且,發動曼陀羅法陣后,我未必還足夠的能力救治他們!
「如果活佛大人先治療他們,也會影響曼陀羅法陣的發動。所以,請活佛先發動曼陀羅法陣,這是達賴喇嘛的意思。」
早知道說不到三句,他就會將達賴搬出來,如來也不意外,只是揚起潔白的手指,指著跪在地上的人,淡淡地問:「那你要如何向他們交代?」
在場的善信大多懷抱最后的希望而來,一心求活,若最后成空,即使發生暴動,也不奇怪。
「 不需要交代。他們只會以為曼陀羅法陣是活佛在救治他們之前要舉行的儀式,司儀已經在大銀幕上指示場內場外的人一會兒同心念誦金剛經,以助活佛迎請諸佛。」
成竹在胸的回答,換來如來的抹不屑的波光,豐潤的唇吐出經過冷凍的聲音!冈瓉硎墙涍^處心積累的計劃!
「活佛言重了,這也是達賴喇嘛的指示!顾惯_巴必恭必敬地合什,垂下頭去。
冷眼看著他的頭頂,如來默不作聲。
以弘法治病為名,聚集數萬善信,同時念誦金剛經,以助發動曼陀羅法陣,這個如意算盤打得真響!
師尊,你當真如此著急地要將天魔找出來嗎?找出來又如何?還想要他再幫你活一次?
指尖輕輕揉著眉心的紅痣,如來嘆息--人,求生存的欲望,竟然可以如此強烈,甚至不顧一切。
登上會場中央的巨大圓臺,臺下以青、黃、赤、白、黑五色,繪成圓形的曼陀羅法陣。
九十九名身披袈裟的密宗大小活佛已經各自站在代表本尊諸佛的印契之上。
步下牙床,佇足陣法中心,如來不知道在想什么地定定地看著代表他本尊的金蓮印契,沉默多時,終于盤腿坐了下去。
法螺吹起,金剛鈴動,在萬眾一心的念佛聲中,九十九名活佛口念密咒,同時舞動十指,結成不同手印。
旁人看去,只能夠看見他們在念咒和結手印。不過,從如來的一雙靈眼看去,眼前卻是一道又一道不同顏色的靈光沖天而起,漸漸合圍成一個渾圓。
靜看靈光迫近陣眼,如來半斂眼簾,舉起雙手。
雙手食指立起,結成不動根本印,中指重疊食指,小指,無名指彎曲,拇指直立,成大金剛輪印。
隨著手指舞動組合,外獅子印,內獅子印,外縛印,內縛印,智拳印,日輪印,一個又一個手印結成,金光從他身上緩緩燦爛,當結到最后一個寶瓶印時,如來遲疑了。
只消將右手包護著左手,念出最后一字真言,就可以令曼陀羅法陣成功發動,這么簡單的動作,他竟然做不到。
若曼陀羅法陣成功發動,籠罩在香港的魔氣就會一掃而空,根據之前的計劃,他將化出靈元,遁著地面上殘留的魔氣,找出天魔的真身。
垂眼,看著緩緩貼近幾次,卻如終分開的雙手,如來滿心紊亂,至此,他終于不能不承認,他根本不想找出天魔,因為……他害怕。
不是怕戰,也不是怕死,怕的是不得不面對。
「活佛……活佛大人……」旁邊不斷傳來喇嘛們輕細而焦急的催促,如來扇著眼睫,各種念頭在腦海中變幻不定。
若不將手合上,就是違背師尊的法旨,若將手合上,他……實在沒有面對『天魔』真面目的勇氣。迷惘充斥著內心的每一寸,他無法決斷,舉在胸前的雙手顫抖著,合不上,也分不開。
舉目四望,眼中映著臺上一張張懷疑著急的臉孔,臺下萬千信徒虔誠禮佛的模樣;但是,在烏亮的瞳仁更深更深處,刻印的卻是難忘的那張溫柔英俊,充滿魅力的臉孔。
如來從來不敢去想,若那張臉孔變得猙獰,他該如何處斷……
「如來,你依然迷惘!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來愕然抬頭,在他身后站著的,正是他心中想著,一個絕對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出現的人。
「師兄?」
來不及間,四周已響起連串的吆喝聲。
「大膽!快放開活佛!」
「你是什么人?怎樣進來的?再不離開活佛大人,休怪我們動手!」負責防衛的武僧紛紛躍出,厲聲警告。
北冥浩天看見,卻只是微微一笑。在他的笑容中,如來忽然有一種可怕的預感,正要放聲警告,一眾武僧已經沖了上前。
北冥浩天再次笑了,唇角高高勾起,笑容燦爛得像正午時分的陽光一樣。
與此同時,會場上方藍光大作,兩條身影憑空出現,一紅一黑,自幾十米高的地方冉冉而降。
是艾莉絲與二郎!
傲然屹立在眾僧之前,二郎手拿一件像在長槍上裝著三支短劍的奇形兵器,舉起,用力一揮。三道黑影倏忽擴散,隨著揮劃的軌跡如巨大的波濤打在武僧身上,將他們一起震退。
二郎左足一蹬,以驚人的速度飛掠入散落的僧群之中,揮刀便削。久經訓練的武僧竟無法與之抗衡,密宗的拳腳棍術,無一能抵擋他一招半式。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像沖入羊群的狼,二郎殺得興奮,臉上帶著猙獰笑意。
眼見二郎殺性兇狠,武僧一一倒下,如來心驚,卻不敢稍動。
他一動,曼陀羅法陣就會瓦解,他固然沒事,但以其他人的力量卻未必承受得了陣法的反噬。
如來深知此理,所以即使心中再焦急,他也沒有動,就如站在陣法中,手結法印的九十九名活佛一樣,雖然神情焦急,但是誰也沒有動彈分毫。
「嘩--!救命!殺人了!救命!」驚變突起,臺下的觀眾尖叫著逃跑,會場的門窗在他們面前「砰啪砰啪」地關上。
投影銀幕上只余下受到干擾的雪花畫面,所有視通訊與流動電話都無法接通。從玻璃看出去,只見白茫茫一片,整個大會堂已經成為一個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地方。
「不管你們是什么妖魔,立刻投降,否則我們會開槍射擊!」守在會場內的警員在臺下排成兩排,拿出雷射槍對準臺上靜止不動的北冥浩天與艾莉絲。
「你們都盲了!我長得這么美,竟忍心用槍口指著我。」
長相艷麗的艾莉絲不滿地噘著唇,媚眼中詭異的綠光一閃,紅唇蠕動,吐出連串咒文。
魔氣四散,在空氣中化出駭人魔魘幻影,張著血盆大口,向臺下的一眾警員噬去,眼看更多人將血濺當場,如來情急之下,如終忍不住要出手救人;肩頭一晃,北冥浩天卻已將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如來,別動!你一動,這里所有人都要死。我保證,若我要殺,你絕對來不及救!
聲音剛落,臺下已是一片哀嚎,血花迸散,如來不忍地閉上雙眼,濃密的眼睫抖動不已,同時,用含著憤怒的聲音說:「你已經在殺了!」
「他們會停手。」北冥浩天微笑著揮一揮手。
「是,總裁!」艾莉絲立即笑著收手。另一面的二郎雖然意猶未盡,但是在北冥浩天的示意下,也不敢繼續動手,悻悻然地退到一旁,但依然用嗜血的眼神牢牢地盯著已經被他打殺得七零八落的武僧。
「別動!動一下,你就要死了!」指著那些還想再沖上來的武僧,北冥浩天臉上帶笑,眼角卻見殺氣森嚴,若有若無的凜然霸氣,渾然天成,令所有人的手足都軟了,不敢稍動。
是人本能的求生直覺,在向他們作出警告,告訴他們,眼前一臉從容的男人,其實異常危險。
冷眼一掠退縮著不敢前行的武僧們,北冥浩天滿意地點點頭,同時踏前兩步,向臺下揚聲說。
「所有人都留在原地別動!誰動,誰死。當然,也請大家把嘴巴閉緊一點,別吵著我和我的小師弟說話,他很害羞的,你們若太吵鬧,他就不理我了!
他的嗓子抑揚頓挫,語調平和,在大片凌亂的血花中,穿著雪白西裝,高大挺拔的身軀昂然屹立,英俊的臉孔上猶帶著一抹微笑。
他的聲音并不特別響亮,但是仿佛帶著磁性的回響卻足以傳遍會場。臺下所有驚懼奔走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來,不少人見他神色溫和帶笑,不似什么兇殘暴徒,心中稍定,比較年輕牟女性,更不由得陶醉在他英俊無儔,而充滿魅力的笑臉中,目眩神迷。
有不受迷惑的人,大著膽,指著北冥浩天說:「你到底想干什……」
一句話還未說完,突然響起「砰」的一聲巨響,那人竟然整個爆了開來,血肉迸射,狀甚恐怖。
「呀呀呀呀呀--!」慘厲的尖叫再次響起,被爆開的血肉濺中的人渾身發軟地跌倒地上!赴⊙--!救命!救命!」
將指頭豎在唇前,北冥浩天輕輕地「噓」了一聲!赴察o!我的要求很簡單,這么簡單也做不到,就是該死了。」
他邊說,邊笑著聳聳肩頭,神色親切得像在與朋友閑話家常一樣。
這一次,臺下每一個人都顫栗了,遲鈍的他們,終于明白到在眼前的并不是他們可以掌握的生物。
無論男女老幼,都臉色慘白,渾身不由自主地抖動著,緊緊收縮的瞳孔低垂著,看著地板,誰也不敢多看臺上的北冥浩天一眼,英俊的樣子,此刻在他們的眼中卻成了地獄修羅的倒影。
嘈雜的環境剎那間安靜下來,就連呼吸也經過壓抑。在極端的恐懼氣氛中,一直將雙眼緊緊閉上的如來,這時睜開眼皮,烏亮如珠的眼瞳掠過遍地的尸骸血腥,屏息顫動的每一個人,接著,放到北冥浩天身上。 」
即使他剛剛就做過那么殘忍的事,如來依然無法對他有絲毫仇視,怨恨。
英俊的臉孔,飛揚深邃的眉眼,溫和親切的笑容,一切一切只會令他的心柔軟酥麻,這已經成他的本能,甚至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
長長地嘆息一聲,如來一眨不眨地看著北冥浩天。
「你應該走了,為什么還要進來?」
攏起垂落在額前的幾綹發絲,北冥浩天淡淡回答:「人,有身不由已的時候;而魔,只知從心所欲。我不走,就不走,我想你,就進來!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要解決即將與你為敵的敵人?」如來暗暗攥緊拳頭,忍下受傷的感覺。
「別誤會了!我的小如來,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剐χ鴵u頭,頓一頓后,北冥浩天才將話接下去:「今天才是第三十天,我們約定的最后一天,而我說過要在這三十天內,讓你見盡人間丑惡。」
「我見識過了,也已經有決定了!谷鐏硌銎痤^,優美的下巴與雪白的頸子形成一個倔強的弧度。
「我知道了!」北冥浩天夸張地擺擺手!改愕拇鸢甘恰褐灰袗,世界還未至于絕望』!
「既然知道,又何必……」
如來的話還未說完,北冥浩天已經俐落地打斷他。
「如來,我已經說過,愛也是丑惡的。雖然你不受教,但是我不介意再為你證明一次。」
北冥浩天邊說,邊在臺上走著,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如來選擇抿緊唇,不發一言。
只見北冥浩天以足尖在臺上溜溜地走了一圈,劃出一個直徑約七尺,隱透藍色靈光的圓圈,接著,高叫一聲:「影!」
隨著他的一聲叫喚,墻上冒出一團黑影,接著,兩個人被拋了出來。
「是他們?」如來立刻就認出兩人就是昨天早上,在醫院中向他求醫的那對年老的夫婦。只見他們神色狼狽,眼神呆滯無神,只不過短短一天,臉頰的肉都凹陷著消瘦發黑。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如來蹙緊眉頭,帶著兩簇小火的眼睛瞪圓了,盯著北冥浩天。
「沒有什么!只不過令他們以為自己在沙漠中!贡壁ず铺炻辉谝獾芈栆宦柤珙^,伸出修長的指頭,指著茫然地坐在圈中的兩人!杆麄冊谏衬囊粋古城中迷路了,一直走,一直走,也找不到出路,沒有食物,沒有水,他們已經絕望了,快死了。」
「所以?」他的話很荒謬,不過,如來沒有懷疑,他相信以北冥浩天的能力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看著圈中的兩人,如來彎彎的濃眉糾結得更緊,緊得連眉心的一顆淚形紅痣也扭曲起來。
「別再皺眉了,這樣會老得很快!贡壁ず铺鞆澫卵,邊用指頭輕輕地揉開他眉心的糾結,邊說:「如果在這個時候,我給他們一點希望,你猜會發生什么事?」
如來扭頭,避開他的手指,冷冷地反問:「你確定你要給他們的是希望,而不是絕望?」
沒有回答,北冥浩天只是笑著挺起身,慢條斯理地走近圓圈。
「可憐的迷途者呀!你們害怕嗎?」
棱角分明的嘴唇吐出幻惑的嗓音,聽出他在話中帶著的無盡魔力,如來難受地絞緊十指,恨不得用手掩著自己的耳朵,坐在圈中的兩人反應卻與他剛好相反,一聽見北冥浩天的聲音,就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神……是神的聲音……我……聽到了!
在魔力的籠罩下,他們根本看不到四周真實的景象,也看不見就站在他們身旁的北冥浩天,只是仰著頭,露出饑渴的眼神。
「渴……我很……口渴……神,求你……救救我們……我支持……不了……渴……水!我要水……」
兩雙枯黃的手在空中亂抓,意欲抓緊最后的希望,用掌心輕輕地熨平差點兒被抓到的衣角,北冥浩天退后半步。「你們不用害怕,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們了!
「不……神呀!」他們拼命地凄厲地喚著:「救我們……現在救……我們……我……快渴死了……救……水……給我們水……
「我的羔羊呀!我沒有水,不過,你們有!
「水?水……水……在哪里?」兩人茫然地左顧右盼,虛無空洞的眼神令人看了也覺心酸。
「師兄,請別再戲弄他們了!」如來不忍地別過頭去,只有惡魔才會陶醉于玩弄人心。
沒有答應他的請求,北冥浩天蹲在地上,對著圈中的兩人,用最輕柔而帶著奇異魅力的聲音。
「就在你們身上,在你們干枯的皮膚下,流著最香甜的美酒,只要一飲而盡,你們必將得救。」
到底是年紀大了,兩人的腦筋不靈活,一時明白不過來,如來卻是個聰明剔透的年輕人,北冥浩天一說,他已經明白過來。
「他們不會的!贡壁ず铺斓哪铑^瘋狂而驚人,不過,如來不覺得有實踐的可能。
回頭看著他,北冥浩天反問:「為什么不會?」
如來搖搖頭!缸蛱炷阋部匆娏,相處幾十年,丈夫與妻子間的感情是那么地深厚,甚至在重病中也互相扶持,沒有舍棄對方!
「可以同生,不代表愿意共死。」
北冥浩天呶呶唇,俊臉上泛起帶著邪氣的表情,再次將魔力灌注在聲音中,悠悠地說:「迷途的羔羊!甘美的好酒就在你們面前,我承諾你們,只要喝下去,你們必將得救,不過,只有一人!是一起死去,或者孤獨地活,快點抉擇吧!」
坐在圈中的兩人只是呆滯地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動彈。
「師兄,別再浪費力氣了,他們不會的!谷鐏淼卣f。
昨天,那個年老的男人為了妻子可以獲救,答應了他會一生行善;昨天,那個老婆婆才抱著丈夫感動痛哭,承諾往后生生世世都要與他相愛。善良的心,相愛的心,不會變得那么快。
「若他們真的不會,那就當是我輸了,我立刻消失!不過……」稍舟停頓后,北冥浩天用光芒熠熠的眼睛盯著如來,笑問:「如來,你當真有信心,確定他們不會嗎?」
沒有片刻遲疑,如來用鏗鏘的語氣回答!府斎!他們是相愛的,又怎會……」
接下來的話,全都哽在他雪白的喉頭中,因為,他忽然看見了,他看見在兩人凹陷的眼中,赤裸裸的求生欲望。
妻子與丈夫互相凝視,干癟蒼老的臉上閃過無數神色,痛苦,掙扎,慚愧,戒備,渴望……等等。
沒有人知道是誰先動手,也不會有人有心追究,只知道在注意到之前,他倆已經撲向對方。
激烈的扭打,腿踢,指甲抓破皮膚,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散開,混和著沉重的呼吸聲,與扭打擊撞時發出的聲音,令人更加瘋狂。
扭打的最后結果是,丈夫將妻子壓在地上,十指捏緊她的喉頭,已經被瘋狂完全蒙蔽的眼睛暴射出叫人心寒的光芒,獰笑著,張開嘴巴,兩排牙齒在燈光下閃爍生光。
臺下臺下,有人不忍心地將眼神移開,也有人抱著苦中作樂的心情定睛細看,更有人像在看戲一樣,津津有味地看著。
「惡魔!」在臺上,未死的武僧縱使再畏懼北冥浩天的能力,此時也忍不住義憤填膺,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
不屑地勾起嘴巴,北冥浩天隨意揮一揮手,一幕藍芒憑空出現,如屏障般,將他們盡數彈開。
沒有理會四周在發生什么,如來目不轉睛地瞪著圈子中的兩人,當男人的牙齒噬下去的那一刻,與滾燙的鮮血同時迸發的是他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不——!」
呼聲震天,無量的佛光向四方八面迸散,空氣中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整個會場飛沙走石,仿佛天搖地動,所有人都東歪西倒,連站都站不穩。
看著男人的舉動,如來心痛欲裂。若非親眼看見,他根本不敢相信:為了生存,人竟然會變成禽獸,甚至比禽獸更不如。
激越的情緒,令如來失控,狂飆的佛力令他渾身彌漫著一層令人無法直視的金光。無止境迸發的佛力與北冥浩天散播在空氣中的力量互相沖擊,甚至燃燒空氣,爆發朵朵火花。 ?
在起伏不斷的驚惶尖叫聲中,正與負,截然相反的力量瘋狂擊撞,如來恍若不覺,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曼陀羅法陣之中,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
失去他的力量支撐,再受奔流的力量沖擊,曼陀羅法陣瞬間瓦解。
「啊呀……啊!」站在陣法內的九十九名活佛,皆被反噬的陣法震得飛退吐血。
不知道身邊發生的任何事,如來搖搖晃晃地走向圈子中的男人,每走前一步,他的心就痛上一分。
他終于清楚感覺到了,是無盡的「業」源源流入體內,令他心痛,就像被千刀萬剮一樣,一如北冥浩天所言,他的心痛是源自他救的人。鐵證如山,他無法再視若無睹,裝作毫不知情。
站在男人面前,看著源自他嘴角蜿蜒流下的鮮血,如來腦海中維持理智的最后一條弦線也斷了。
「騙子!」曾經承諾的一切,只是短短一天,已成為謊言。
是魔引誘他,卻是他親手犯下過錯!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抱著頭,如來歇斯底里地連聲大叫。
他相信人,不惜犧牲自己的靈力拯救他們,而他們竟然用痛來回報他。
代替妻子向他承諾將會一生行善,連螻蟻也不會再踩死一只的男人,現時就壓著妻子的尸體,做著最瘋狂卑劣的行為。
由罪而生的「業」無止歇地侵襲如來,心臟不斷抽搐,痛得好像快要爆炸,碎成千片萬片。超越極限的痛,令他無法再忍受下去,如來知道,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停止這一份痛。
渾圓的眼睛瞬間睜得更圓,瞪著男人丑陋的臉孔,眼瞳內閃過一抹血色,長發飛舞,如來舉起右手。
手起揮落,雪白的手腕突然被牢牢抓緊。
「我的小如來,這種事不應該由你做。」
從背后抓著如來的手,北冥浩天笑著在他裸裎的圓潤右肩上落下一吻。
年老的男人與女人的尸體瞬間化成飛灰,就在同一時間,如來的心痛倏然靜止。
眼看面前的人連叫也來不及叫一聲,便灰飛煙滅,如來竟然沒有什么感覺,沒有喜悅,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死寂……
如來呆若木雞地看著地上的灰燼,用干澀的聲音說:「我一直相信,如果人心中清凈,所看見的都是清凈,如果人心中污穢,所看見的都是污穢……以前,我看見遍地鮮花,看見人像小白兔般善良可愛,但是,現在卻只看見憎恨丑陋……師兄,我是不是已經變得污穢了?」
語末,他的聲音顫抖不已。北冥浩天走到他身前,溫柔地捧著他的臉,凝視那雙悲傷得難以抑制的眼睛,用肯定的聲音回答:「不是!小如來,在師兄眼中,你永遠都是干凈的。正因為太過干凈,才會看見污穢!
「師兄……」從如來豐潤的唇瓣中吐出低啞的呼喚,忍耐已久的淚水,再次落下眼眶,清澈的水滴,仿如一顆又一顆晶瑩的水晶,落在北冥浩天的手背上,濺一,化成傷心的顏色。
垂頭,看著手背上的水跡,北冥浩天笑了笑,眼角的笑紋更深,也更親切,同時用最輕柔最輕柔的聲音問:「如來,我才是對的,是嗎?」
仰頭,自朦朧的眼界中看著北冥浩天的笑臉,如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的答案,將扭轉一切,包括師尊的期望,密宗的未來,他的一生,甚至人世間無數的生命……
北冥浩天沒有催促,只是微笑,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默默等待,久久,如來終于輕輕地點下頭去。
「是……你才是對的!
人與北冥浩天之間,其實他早已作出抉擇。即使明知道將令師尊失望,成為密宗叛徒,不容于天地,甚至……此生與魔為伴!
「如來,我愛你……我愛你!」北冥浩天高興地捧著他的臉,不住親吻。
在令人昏眩的熱情親吻中,罪惡感充斥的同時,無止盡的幸福也盈滿心頭。
他從來背負別人的期望,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他要的幸福其實很簡單,卻只有一個人可以為他實現,定定地看著北冥浩天的臉,在他深情的愛語中,如來輕輕地回了一句:
「我也是,我也愛你!咕驮谕鲁鱿鄲鄣闹Z言之際,如來已經下定決心,密宗,人,這個世界,一切一切都與他再無關系。
默默想著,如來緩緩地湊近頭,壓下唇在北冥浩天的唇,落下承諾的吻。
用雙手環抱著他,北冥浩天將這個吻演變得更加激烈。
唇與唇互相貼合,舌尖糾纏,連呼吸也共享,熱情得仿佛要將彼此吞噬,身旁的一切已經不再重要,就像世界上只有對方。
所有人都忘了本身的處境,呆呆地看著他們激情的演出,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他們交纏的頸終于分開。
兩人手牽著手,兩雙眼相對著,情深款款地看著對方。
在臺上,渾身是血的武僧斯達巴忽然撲前,捉著如來的腳踝,叫道:「活佛,你……瘋了!你竟然……不守清規,你……把達賴喇嘛的法旨忘記了嗎?」
「師尊……」眼睛中閃過一抹悲哀,如來放眼遠看,沉默片刻后,輕聲說:「你就代我對他說……他要找尋天魔的目的,我很清楚,請他別再執著了。生死本來就是相對的,生未必快樂,死也不一定痛苦。與其苦苦求活,倒不如安祥的解脫吧。」
「你竟然詛咒……達賴喇嘛,你……忘記了是誰養大你……忘恩負義!你這個……畜生!畜生!」
斯達巴破口大罵,如來默然不語,旁邊的北冥浩天冷眼一瞟,抬腿,狠狠地把他踢開。
如來不忍,拉住北冥浩天,垂著頭說:「師兄,我們走吧!」
「嗯!」北冥浩天知道他心中難受,點點頭,牽著他,渾身散發出藍色光芒,打算離開。
身后昊光大作,是十數名還能動彈的密宗活佛,聯手祭起「忿怒拳印」向他們打去!秆--薩羅薩羅--牟!」
巨大的拳印破空而至,同時擊向兩人,下手毫不留情。昔日同門,變成仇敵,如來心中難受萬分,不忍抬頭看去,只將臉埋在北冥浩天胸前。
「師兄,請答應我,不要傷害他們!
「好!贡壁ず铺煨χ饝^也不回,身后刷地升起一道靈光罩,擋下拳印!概--蓬蓬蓬」連串的嘈雜聲中,拳印被盡數擋下,北冥浩天摟著如來,幻影般化成星光消失,一直在旁邊觀看的二郎與艾莉絲彼此打個眼色,也同時消失。
令人恐懼得連呼吸都困難的壓力倏然消失,卻為密宗上下留下更可怕的畏懼。他們終于真真正正見識到「魔」的力量,絕對壓倒性的可怕。他們曾經自傲的密宗秘法,無量的佛力在「魔」的面前,竟然如此微不足道。現在,他們就連活佛也失去了,以后的戰斗還要如何繼續?
只是短短的一個小時,為他們帶來的是絕望,在場的密宗弟子都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
敞開衫衣的襟口,露出胸前結實的肌肉,北冥浩天斜臥在白色的秋千長椅上,垂頭,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枕在他大腿上的如來,修知的指頭插入濃密的長發中,輕輕梳理。
「如來,你愿意再戴上它嗎?」
抬起慵懶半斂的眼睛,眼前正是久違了的紅寶石項鏈。
看著熟悉的光芒,如來微微一愣。
「不是被偷走了?為什么……」他本來想問為什么會在北冥浩天手上,但回心一想,這個問題實在傻,項鏈只不過在一個普通人手上,北冥浩天要拿回來,輕而易舉。
「就像你我永遠在一起一樣,讓它永遠戴在你雪白的頸子上,直至千世萬世。」說著能融化人心的甜言蜜語,北冥浩天擺一擺拿著項鏈的左手,讓紅寶石左右晃動,反射出璀璨誘人的光芒。
揚眼,看著他臉上的溫柔笑容,如來沉默片刻說,問:「這個世界,還會有千世萬世嗎?」
魔氣日盛,人心瘋狂,自然定律已近崩潰,這個世界還可以支持多久?一百年,五十年,二十年,十年,五年,還是更短?
面對如來的提問,北冥浩天沒有解答的意圖,只是不在意地聳聳肩頭。
「這個世界可能沒有,不過,我倆就一定會有!
如來無言,北冥浩天伸手把他拉起來,輕輕地拔開纏在他頸上的長發,為他戴上項鏈。
看著他溫柔而小心翼翼的舉動,如來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心甜甜的像被蜜浸著。就為了這一份感覺,即使放棄所有,也許,都是值得的。
「師兄……」突如其來的羞赧,令雪白的臉頰透著粉紅,害羞地垂下頭,正想說什么之際,腦海里忽然白光一閃,無數零碎的映像在眼前飛掠。
是……再次預見的死亡。
如來的臉色瞬間刷白,北冥浩天留意到了,伸手摸著他的臉。
「如來,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舒服嗎?」
在他關懷的聲音中,如來勉強定下神來,勾起一抹牽強的笑容!覆弧皇。」邊說,邊定定地看著北冥浩天。
北冥浩天自然奇怪!傅降自趺戳耍俊
「沒有……」如來搖搖頭,目不轉睛地凝視他英俊帶笑的臉孔。沉默良久后,才開口說:「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心里很……不安!
「小傻豬,幸福也覺得不安?」北冥浩天好笑地搖搖頭,疼愛地捏一捏他的鼻尖。
如來垂下頭,沒有答話。他與北冥浩天不同,他的心……軟弱很多。
看著垂在胸前的紅寶石,鮮艷如血的光芒燦爛得令他覺得刺目。如來伸手,將寶石包裹在掌心中,紅潤的舌尖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瓣,裝出不在意的語氣,問:「師兄,假如……我不能永遠陪著你,你會傷心嗎?」
輕輕撥弄他柔軟的長發,北冥浩天笑著說!改銜肋h陪著我,我們已經約定了!
「我只是說,假如!拱霐垦燮,如來不敢看他,因為他怕,怕自己的心思將被看穿。
「不會有假如!」北冥浩天鏗鏘地回答,同時,挽起他的雙手!肝业男∪鐏恚嘈盼,我們將會相愛直到永永遠遠!
令人安心的暖意傳來,如來微微一笑。
「也許你說的對,不會有假如。我會永遠留在你身邊,就像我曾經承諾的一樣。」只要我可以……
如來的心思飄離得很遠。他不打算告訴北冥浩天,他……再次看見自己的死亡,而且,這一次比以往看見的更加清晰。
冰冷的利器穿透身軀,炙痛感如此真實。血花散落,在鮮艷的汪洋中,溫暖的手抱著他,他終于看見了,在他面臨死亡時抱著他的兩只手,手的主人有張英俊帶笑的臉。
那是一張他一輩子也不會認錯的臉--北冥浩天的臉孔。
湊上前,輕輕地吻上北冥浩天唇。在一如以往的熱吻中,如來沒有慌亂,也沒有害怕,只有滿心的幸福。
過去的無法改變,將來的不能掌握,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現在。
即使……現在無法維持至永恒。
——本書完——
欲知前情,請看《愛在世界毀滅時》之《佛影魔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