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
朝露下了計程車,站在路邊瞪著前方的「星巴客咖啡」,她的瞼色發白,像極了要上斷頭臺的死刑犯般。
一整個上午她都陷入天人交戰中,她強迫自己待在家里,并找出一堆衣服來熨燙,想讓自己很忙很忙,可心不在焉的下場是燙壞了好幾件襯衫,熨斗還差點燙傷自個兒的手。
接著,她懊惱地沖到浴室去,想好好地洗刷馬桶和浴缸,強迫自己留在屋內,不料她卻笨手笨腳地打翻了馬桶上的置物柜,結果漱口杯和一瓶身體乳液掉到地上,應聲而破。
朝露氣瘋了,懶得收拾一地的狼藉,迅速離開浴室,把自己丟到大床上,甚至拉起棉被想逃避一切?僧斔剡^神時,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穿戴好衣服,還用直發夾梳理好了一頭秀發,手拿著皮包,坐在計程車內。
「我才不是想見范波濤,我只是……只是要證明給皓雪看,證明我不在乎他,把房子租給他跟租給別人都是一樣的。我只是要他的租金,才不是想藉機見他……」瞪著「星巴客」的招牌,朝露的心跳越來越激烈,像是擂鼓般怦怦怦坪地亂響。
已經十點半了,她故意晚到半個小時,希望范波濤會因為不耐等候而離去,那麼,她就不用見到他。
她應該轉身離開,再度跳上計程車直奔才藝中心的,望著咖啡店的玻璃門,朝露的雙腳像是被某種力量往前推般,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她幾乎是小跑步地沖入咖啡館。
一推開玻璃門,濃郁的咖啡香立即撲鼻而來,柜臺內的店員揚聲招呼。
「歡迎光臨!」
咖啡香味似乎給了她安定的力量,朝露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放慢腳步,不急著跟柜臺點餐,緩緩地、閑適地走入屋內。
她的眼光隨意地游走,似乎正在挑選座位,考慮要坐窗邊好呢?還是坐背窗的那側?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悠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正因為緊張而一直滲出汗水。
沒有!環顧室內一圈後,她仔細地確認過每一張瞼,但,居然沒有范波濤。
霎時,朝露愣在原地,不知該離去,還是該坐下?她的腦門空蕩蕩的,彷佛有許多聲音在轟轟亂響。皓雪明明說過他會在這間咖啡館等她的,但,他不在。
他是不耐久候而先行離去了,還是……根本沒赴約?
他不想看到她嗎?
尖銳的疼痛襲擊朝露的心,怒火也熊熊燃起。該死的!瞧她,像個笨蛋般攔車直奔咖啡館,結果范波濤居然沒有赴約,他不想見到她……都分手七年了,他還是該死的那麼驕傲、那麼自大!
她恨聲低罵:「見鬼了!他還是那麼鐵石心腸、剛愎自用、唯我獨尊!他依舊是一個超、級、大、爛、人,」
Shit、Shit、Shit————
朝露狠狠地咬住唇瓣,命令自己抬高臉蛋,以最倨傲的表情轉身。她要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料,她才一轉身,有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堵住她的去路,低沈的嗓音緩緩響起——
「你來了!
剎那間,朝露像是被雷劈中,她瞪大雙眼,無法反應、無法言語,僅能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七年了,她已經和這個男人分手整整七年了!
歲月沒有在范波濤的瞼上留下任何痕跡,他還是那麼尊貴挺拔、偉岸不羈。他的穿著很休閑,但卻十分出色,一件Emporio Armani黑色高領針織衫,搭配 Levi\'s 5OI直筒牛仔褲,手上戴著夏利豪(CHARRIOL)的手表。他的眼神凌厲如鷹,緊抿的薄唇傳遞出冷酷的氣勢。
「你遲到半個小時了!狗恫砬槔渚熥宰呦蛞粋隱密的座位,桌上擺著兩杯咖啡和兩份蛋糕!肝姨婺泓c的咖啡已經冷了,不過,我想你不會在乎吧?」他薄唇微揚,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朝露惡狠狠地瞪著他。哼!這惡棍還是這麼卑鄙,竟躲在這個隱密的位置,害她一進門時沒看到他。他一定躲在暗處,欣賞她慌亂的表情吧?可惡,真是卑鄙、無恥、下流!
「當然不在意,我可不是來喝咖啡的!钩对谒麑γ孀拢ひ舯人永滟,臉色僵硬地把租賃契約書扔到桌上!肝乙呀浐灻,你也快點簽吧!你不是答應一次付清一年的租金嗎?要不是看在那筆租金的分上,我才懶得見你呢!」
「很好,真高興我們居然會有意見一致的時刻!狗恫挠耐W著冷芒,倨傲地道:「這一趟回臺北太匆促了,要不是瑣事纏身,又懶得費心找房子的話,我也不想承租你的公寓。」
朝露怒火中燒,雙手交叉抱著手臂,恨不得以眼光砍死他。「廢話少說,快點付錢吧!我看你直接匯款到我的帳戶好了,這是我的銀行帳號!顾f出一張事先寫好的字條。這男人還是這麼討人厭!總是可以輕易地激怒她。
范波濤收下字條,在租賃契約書上簽名!肝掖龝䞍壕蛥R款到你的帳戶。看來,你很需要這筆錢,怎麼,你這幾年混得很不好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其實,他不想把場面弄得這麼火爆、這麼劍拔弩張的。他……其實他很想跟她好好聊聊,他有很多很多話想告訴她,另外,他也很想知道這幾年她過得好嗎?順利嗎?她身邊……有沒有男朋友?
果然,朝露氣白了臉,咬牙切齒地低吼:「范波濤,請注意你的措辭!我過得好不好都與你無關,還有,我是很認真在過日子,可不像你都是用『混』的!你廢話說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嗎?」
罵完,她抓起包包,頭也不回地沖出咖啡館。可恨、可恨!混蛋臭男人!倘若她知道這次見面要受到這種羞辱的話,打死她她都不會把房子租給范波濤的!
她悶著頭往外沖,同一時間,范泛波濤也趕緊奔出來。人高腿長的他很快就追上了朝露,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朝露!」
「放手!你不要碰我!」朝露甩開他的手,怒不可遏地狂吼!感辗兜模汶x我遠一點!不要以為花錢就是老大,就可以任意嘲笑別人!你有錢很了不起嗎?我不要你的臭錢!」她氣到渾身發抖。
你這幾年混得很不好嗎?范波濤那句話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刺入她的心。
范波濤急到滿頭大汗,偽裝的驕傲慢慢瓦解!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聽我解釋!」該死!他知道自己笨透了,說錯話了。他明知朝露的自尊心有多強,他居然還愚蠢地激怒她。唉,他真想一掌劈死自己!
「我才不要聽你解釋!」朝露冷笑,眼底的寒冰冷得彷佛可以令地球結冰!阜恫,就算我今天失業了,面臨經濟壓力,窮得不得不把房子出租,可是,最基本的尊嚴我還有!我不屑拿你的臭錢,把租賃契約書還給我!」
「我不還!狗恫Y!改愀叶己灻耍跫s書已經生效。從現在開始,我是那棟公寓的主人!勾蛩浪膊粫怀銎跫s書的。公寓是他跟朝露之間唯一的聯系,就算那房子是天價,他也會把它租下來。
「你…… 你該死!」朝露氣到火冒三丈!负,你不還沒關系,不過,你要是膽敢踏入我的公寓一步,我就報警,告你私闖民宅!范波濤,不要以為你有錢就是老大,臺灣還是有法治的社會,你膽敢惹我,我鐵定會告死你!」明知自己理不直,但她還是氣很壯地撂下狠話。
朝露氣呼呼地轉身就要沖到對街,怒焰滔天的她根本沒有看清左右來車,也沒發現自己闖了紅燈,直到一陣陣尖銳刺耳的喇叭聲響起——
叭叭叭——叭叭叭——
已經沖到馬路中央的朝露這時才赫然發現,有一輛車速極快的小貨車對著她直接沖過來,駕駛拚命按喇叭,眼看就要撞上她了!她知道自己應該馬上跳開,可嚇壞了的她,腦中一片空白,僅能傻傻地瞪著越來越逼近的小貨車,全身無法動彈。
完蛋了!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朝露!」
千鈞一發之際,她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撲向自己,有個人沖向她,以肉身保護著她,把她推到對街。
「砰——」范波濤緊緊護著朝露,兩人一起摔在紅磚道上。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們就要被貨車狠狠撞上了!
一臭女人!過馬路不長眼睛,找死啊!我咧XXXXXX……」小貨車駕駛搖下車窗,罵出一連串的臟話後,加速離去。
「呼呼……」朝露嚇到面無血色,雙手和雙腳都在發抖。她知道自己剛剛和死神擦身而過,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成為輪下亡魂了。
「朝露,你沒受傷吧?有沒有哪里痛?要不要上醫院?」為了保護她,倒地時,范波濤以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身體,他的手肘因此而磨破皮,微微滲出血來,可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勢一眼,焦急地檢視朝露全身上下,確定她有無受到任何傷空口。
「朝露,回答我啊!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受傷了?」他好擔憂。
朝露還是臉色慘白,驚魂未定地偎在他懷中,顫抖的唇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小手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料,任那粗獷而乾爽的男性氣息包圍自己。
這是一股極為清爽宜人的味道,混合了淡淡的菸草和陽光味。嗅著他的氣息,感覺著他溫熱的體溫,她驚慌失措的靈魂才慢慢安定了下來,漂浮在半空中的心也安然落地。可是,另一股更尖銳的疼痛感卻無預警地鉆了出來,狠狠咬噬她的心。
她鼻頭發酸,眼眶涌滿熱淚。這縷粗獷的氣味、這堵溫暖而結實的胸膛、這雙發燙的男性大手……七年了,她懷念這個擁抱、懷念這個男人,居然已經過了整整七年了。
這七年來,她拚命地念書、工作,她告訴自己 沒有關系的,失去范波濤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世界末日。沒有他,你一樣可以活得很好,你會活得更精彩、更自在。從此以後你不會再為他流淚,也不會再患得患失了。
是,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灑脫、很堅強,可以徹底忘記這個男人,可以把他由記憶中徹底鏟除,可以迎接新的戀情。
可,一直到此時此刻,一直到依偎在他懷中,盡情嗅著屬於他的男性氣息,朝露整個胸膛突然發痛,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她無法否認……老天,她無法否認她好想他、好思念他!她想念他結實的大手、想念他溫熱的胸膛、想念他低沈醇厚的嗓音、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他的懷抱對她而言,有股難以抗拒的神秘吸引力。她無法忽略這個男人,無法假裝不在意,她好想就這麼永遠棲息在他的懷抱中,永不分離。
范波濤的心底也承受著強烈的撞擊。緊抱住最心愛的女人,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燃燒了起來,原本死寂的情愫也再度蘇醒,他幾乎以為此刻是置身在夢中。
七年了,他們居然已經整整分手了七年,兩千多個日子!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幾乎要絕望,也幾乎快忘記自己竟會如此瘋狂地愛戀著一個女人,會被她的一顰一笑牽動情緒。她一微笑,他的世界就明媚燦爛;她一哭泣,他的眉頭就深深緊蹙。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擁抱她,還可以把她摟入懷里,可以汲取她發梢的幽香,可以讓她把小小的臉蛋貼在他的胸膛上。
無視於來來往往的路人眼光,兩人跌坐在路邊,緊緊地相擁。他的手緊緊扣住她的後背,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體內似的,而朝露的小手也緊環住他的腰,兩具身軀緊緊貼合,讓兩顆孤單寂寞的心互相撫慰,一起瘋狂地跳動。
朝露的肩膀猛烈地起伏著,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他炙熱的體溫包圍了她,讓她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
他們曾經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戀人,他們擁有好多美麗的回憶,他們曾經一起大笑、一起在陽光下揮灑青春、一起到平溪放天燈,一起到墾丁看流星,許下永不分離的心愿。
他們還在過年時,一起到臺南鹽水看蜂炮,兩人頭戴安全帽,身穿雨衣和雨鞋,全副武裝地觀賞聲勢驚人的蜂炮,甚至還假裝被蜂炮打到,耍寶地倒地哀哀亂叫。
那時的他們好天真,笑容也好燦爛。可是……為什麼相愛的代價這麼痛苦、這麼艱澀?
他們愛得瘋狂,吵起架來也非常瘋狂。他們深愛對方,卻又毫不留情地傷害對方,這段感情將兩人都折磨到形鎖骨毀。
胸前的衣服被她哭濕了一大片,范波濤心痛地輕撫她的背脊,啞聲道:「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別哭了,你別哭了……」他等了七年,好不容易才見到她,天知道他有多思念她。他不要再讓她哭,他不想再害她掉一滴眼淚了。
憐惜地捧起她淚漣漣的小臉,范波濤漆黑的眼眸燃起火焰,他溫柔地以拇指拭去她的淚珠,英俊的臉龐緩緩逼近她。
他想吻她。珠淚盈盈的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微濕的紅唇散發著巨大的蠱惑力。他知道這里是大馬路旁邊,人來人往的,但他管不了那麼多。
朝露仰頭承受他滾燙的視線,就在他的唇即將壓下來之際,最後一絲理智跳出來阻止了她。
不行!
「你別碰我!」朝露慌張地推開他,匆匆抓起包包,以最快的速度往旁邊沖,攔住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跳進去後連忙吩咐司機立刻開車,動作之快,像是背後有惡鬼在追她似的。
「朝露!」范波濤追上前,卻只來得及眼睜睜地看著計程車揚長而去,他的表情很懊惱。該死!這是他們分手後第一次見面,他卻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過,他不急。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揚起,銳眸也閃著志在必得的決心。他是個意志力堅強的男人,一旦認定了一個女人,就不會輕易放棄,而余朝露就是他認定的那個女人。
凝視著計程車內那道漸行遠去的身影,他低語:「等著瞧吧!」
這一回,他一定要徹底征服她的心。未來的歲月,他都要她陪伴他,不允許她再度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