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文和翠玲為兒子請滿月酒,他和她的同事、同學都來了。這是他們夫婦的第一個孩子,翠玲更為生產吃了不少苦頭,所以為了她也為了孩子,他們十分隆重地在飯店里擺了酒席。
外面正下著綿綿細雨,臺北市幾乎整個月都是這種惱人、煩人的天氣,飯店里面屬于他們這一個隔開的角落卻十分熱鬧。早來的客人都在爭著看那個胖嘟嘟的可愛孩子,又有人在聊天,在笑鬧,差不多都是熟人,氣氛非常地融洽。翠玲抱著她的兒子一分鐘也不肯離手,方同文帶著一臉孔滿足,驕傲又有點傻乎乎的微笑周旋在客人之間,又不時跑過來看看寶貝兒子,初為人父的喜悅完完全全地表現出來。
“李穎怎么還不來?”翠玲問。
“一定會來的,她在電話里答應過我,”同文說:“任何人有理由不來,她不會!”
“潘少良呢?”翠玲張望一陣,又問:“他值班?”
“不,他也會來,”同文也望一望門邊。“會不會他們倆約好了一起來?”
“潘少良和李穎?”翠玲搖搖頭,笑了!皼]有可能,李穎已經明明白白的表示過了,她是死心眼兒!”
“但是上次他們一起從醫院離開,那神情——”同文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見李穎輕盈,灑脫地走了進來。“哎!李穎來了!”
“李穎——”翠玲抱著小嬰兒迎上去,才走兩步,她的笑容和腳步一起僵住了,李穎身邊有一個不該出現的人——韋思烈,他居然伴著李穎來了!
“翠玲,方同文,”李穎大方地招呼著,又吻一吻小嬰兒的臉。“恭喜你們,哦——韋思烈,你們認識的!”
同文立刻和思烈握手,他眼光中充滿贊嘆,這樣的男人!但是——思烈不是芝兒分居的丈夫?
“歡迎你來,思烈!”同文說。
思烈淡漠卻真誠地笑一笑。
“好久不見了,翠玲,希望今后你不要再對我有成見!”他對翠玲說。
“哎——哎——”翠玲窘紅了臉,她沒想到思烈會來,更沒想到思烈會說這樣的話,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什么成見呢?過去的事也別提了——李穎!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他會來?”
“想給你一個意外和驚奇!” 李穎臉上充滿幸福與陽光的笑。
“瞞得我們好慘,要罰你!”翠玲埋怨地。
“罰我好了,李穎所有的一切今后由我承擔!”思烈說。又看李穎一眼,她正在微笑。
他們倆只是輕描淡寫地交換一下視線,看在旁人的眼中,卻是一幅完美、和諧又動人的圖畫。那是一種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動作,那樣自然的感情交流,發出那樣耀眼的火花,令人目眩還有說不出的感動。這就是愛情吧?這就是愛情所提升的另一個境界?
“我的天,”直腸直肚的翠玲嚷了起來。“這一次是上帝把你們安排在一起的嗎?告訴我,韋思烈,如果你不回臺北,豈不——豈不成了萬古恨?”
“翠玲,招呼客人吧!”
同文制止太太再說下去!澳愕碾娪昂托≌f看得太多了!”
“什么電影、小說!”翠玲不服氣!拔抑豢蠢罘f的小說。喂,《陌上歸人》里那個我被你寫得還不錯。
“誰說我寫了你?”李穎淡淡地笑!吧岵簧岬冒褍鹤幼屛冶ПВ俊
“不行,誰都不許抱,同文說只許看不許抱,你也不能例外,”翠玲一個勁兒搖頭:“除非等他過了三個月!”
“醫生就是醫生,怕傳染病菌嗎?”李穎笑。
“來,到這邊陪我坐,”翠玲抓往李穎,思烈當然也跟著過來!袄蠈嵳衼,你們說——到底怎么發生的?”
“發生什么?”李穎故意裝出茫然不解似的。
“發生什么?那種驚心動魄的愛情。 贝淞嵴媸强跓o遮攔,好在她壓低了聲音,也沒惹來注視。“幾百年的老朋友,連我也不說?”
“說什么呢?你知道我口才不好,等著看《陌上歸人》吧,那本書會告訴你一切!”李穎說。
“每天追著看一千多個字,追到什么時候?地老天荒?頭發都等白了!”翠玲夸張地。
“就算地老天荒——也得等!”李穎搖搖頭。她這句話并不只是表面上這么單純吧?
思烈看她一眼,眼中有一抹了解的光芒,他們真是已達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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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韋思烈,你當初——到底是怎么回事?”翠玲一下子轉變了話題。“竟然——竟然——嘿!弄出個葉芝兒來,豈不和自己,和大家過不去?你實在是不能怪我當初對你有成見的!”
思烈搖搖頭,微微牽扯一下嘴角,什么也沒說。事實上,叫他說什么呢?
“翠玲,你還沒有告訴我小嬰兒叫什么名字?”李穎不愿思烈難堪,其實談這話題,她也難堪。
“還沒想好,同文說方家這一輩的是用‘大’字,或者我們叫他方大任!”翠玲說。她是沒有什么心機的,提起兒子,她立刻就忘了思烈。
“方大任,很好的名字。 崩罘f說。
“是嗎?是嗎?”翠玲開心地笑了!澳阋舱J為好,這名字必然不錯,我們就決定用這個名字了!”
“我認為好的未必是好,我認為不好的也未必不好,因為我太主觀、太偏見!”李穎說。
“但是許多讀者不是認為你替小說中人取名字最好,最有吸引力嗎?我對你有信心,李穎!”翠玲笑著說:“這么多年同學,你是我惟一喜歡又佩服的人!”
“是捧我還是諷刺我?”李穎說。她知道翠玲是真心誠意的。翠玲絕對不是一個在嘴頭上;ㄇ傻娜,她心中十分感動,翠玲是個真正的好朋友。
“你這樣的女孩子還能捧嗎?”翠玲笑。“再捧就比天還高了,誰還敢陪在你身邊呢?”
“我敢!”沉默的思烈忽然插口,他雕像般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眼中卻隱有笑意,非常、非常地吸引人。“因為我了解,無論外表上怎樣,內心里她還是李穎,她不是容易改變的女孩子,名譽、地位、財富都不能改變她!”
”愛情呢?能改變她嗎?”翠玲也俏皮起來。
“不要把我說成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李穎皺皺眉。“我不喜歡一直是你們口中的話題!”
“不要發火,我的兒子給你當干兒子,如何?”翠玲說。
“這算什么?籠絡?”李穎忍不往又笑了。
翠玲正想說話,卻看見兩個人走了進來,潘少良的出現并不意外,令她震驚和不安的是少良身邊那個艷光四射,惟恐別人認不出她的芝兒。芝兒怎么會來?又怎么會和少良在一起?是——芝兒吧?沒有人會那樣夸張的化妝,沒有人敢穿著那樣性感的衣服,還有她下顎上的那顆痣,是芝兒,那是她的商標,翠玲微微張開了口,明顯地變了臉色。
也許是她的變了臉色吧!李穎和思烈也都同時看見了芝兒,李穎微微皺眉,思烈眼中卻掠過一抹厭惡和憤怒,芝地說過“交換舞伴”,她是故意這么做的!
芝兒的出現果然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或者不算是騷動,至少她成功的吸引了所有的視線。她帶著明星式的笑容,挽著神情尷尬的少良,她銳利的眼光一下子就搜索到李穎和思烈的所在。
“喂!翠玲,翠玲,這么大的喜事也不通知我,好意思嗎?對得起老同學嗎?”芝兒夸張地嚷著過采。少良被拉扯得漲紅了臉,卻又無法擺脫!皝恚屛铱纯纯蓯鄣男殞。哎!真像你呢!翠玲!”
任是平日直腸直肚、坦言無忌的翠玲也訥訥不知所以,芝兒出現得太突然,她是做夢也沒料到。她是個老實人,迅速看一眼思烈,看一眼李穎,只能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我——哎——我們——”
“哦——大作家李穎也在?”芝兒似乎這才突然看見李穎,看見思烈!斑有思烈——嗨!好嗎?”
思烈冷冷地望著她,如海般深的眸中一片凌厲。
“嗨!芝兒!”只有李穎才能這么淡漠,這么沉得住氣,至少在表面上。
“你們認識的,是嗎?”芝兒怡然地指一指少良!芭松倭坚t生!”
李穎對少良點點頭,沒有出聲,思烈伸出右手,和窘得鼻尖直冒汗的少良握一握。
“很高興再見到你!”思烈低沉的聲音很冷淡。
“我——”少良似乎想解釋什么,看一眼緊挽著他不放的芝兒,搖搖頭,困難的往了口,雖然他尷尬,窘迫,他也得顧著禮貌,芝兒到底是女孩子!
方同文也趕過來了,他當然明白面前幾個人之間的微妙關系,他也不知該怎么應付,然而他是主人,不會應付也要勉強應付。
“少良,你招待葉小姐,”同文拍拍少良!澳沁呑涂煲_席了!”
”好!”少良想快些離開這令人不安的場面,無論如何,他覺得對李穎和思烈抱歉,芝兒是跟著他來的。“葉小姐,我們到那邊去坐!”
“什么時候你才肯叫我芝兒呢?”芝兒風情萬種地白他一眼。“為什么要去那邊?我想和翠玲、李穎聊聊天!”
少良深深吸一口氣,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那么你在這兒,我自己過去!”他硬生生地掙開芝兒的手,轉身走開。
少良絕對料不到,他這么一走反而激怒了芝兒,反而給思烈和李穎帶來更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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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變了一下,冷冷地哼一聲,徑自坐在思烈旁邊,她所最難忍受的是少良居然在李穎面前不給她面子,令她下不了臺。
“少良的脾氣有點怪,李穎,他以前可是這樣的?”芝兒雖在笑,那笑容卻是陰森的。
“我不知道!”李穎坦白地說:“這種問題該問他本人,別人怎么能替他回答!”
“你們以前不是很好嗎?”芝兒看思烈一眼!耙撬剂,他心里想什么,我總是能猜到幾分!”
“我和他以前并不好,也不熟悉!”李穎完全不在意,她知道芝兒是故意如此,為了思烈,她愿忍耐。
“是嗎?”芝兒不懷好意地笑了!熬退隳愠姓J,相信思烈也不會在意的,誰沒有過去呢?”
“每個人自然都有過去,我也不怕承認真正發生的一切,我生活在世界上,不會因為誰的在意與否而改變!”李穎正色說。
“也不會為思烈?”芝兒的眼光飄過思烈,像一把利刃。
李穎還沒有回答,思烈低沉有力的聲音已響起。
“我不要求任何人為我而改變,”他說:“而且,我深信李穎不是這么容易改變的人!”
“是嗎?你倒很了解嘛!”芝兒冷笑。
“了不了解是我的事,我只要請你記往,今天是翠玲為兒子請滿月酒,你該自重!”他沉著臉說。
“笑話!我什么地方不自重了?”芝兒的臉變得鐵青,那種恨意,妒火,不是任何名貴化妝品能遮掩的!拔也荒軄恚炕蛘卟辉搧?”
”不要這樣,葉芝兒!”翠玲也變了色。“大家都是老同學,你不能令我難堪!”
芝兒看翠玲一眼,吸一口氣,總算忍往了。
思烈不出聲,李穎不出聲,芝兒也冷冷地坐著,小小角落里的氣氛僵得很,火藥味又重。身為主人的翠玲又氣又擔心,她為兒子擺滿月酒原是喜事,想不到——她真是無辜!
李穎心中難受,這件事因她而起,她知道,芝兒是針對著她來的,她只是事先沒有想到。她歉然地看翠玲一眼,伸出右手悄悄地握一握翠玲的手臂,她們原是好朋友,立刻,翠玲就釋然了。她們互相交換了解又諒解的一瞥,翠玲臉上終于重新浮現了笑容。
“我每天都在看你那篇《陌上歸人》,李穎!敝汉鋈徽f:“寫得很好,但——有些地方很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只是一篇小說!” 李穎漠然地說。
“小說嗎?”芝兒冷冷地皮笑肉不笑。“我想請教,作家是不是都很偏見,很主觀的?”
“我不很清楚,”李穎小心地回答。”我不認識很多作家,至于我自已,我寫作只忠于我的感受!”
“忠于你的感受!”芝兒重復著說:“那篇小說里有個女孩子很令人受不了,你把她寫成近乎反派,是不是這也是你的真實感受?”
李穎全身的血都往上沖,芝兒太咄咄逼人了。
“在我的小說里沒有反派,正派之分,沒有明顯的好人——壞人,”她硬生生地壓住那份激動。“我只是在寫一段虛構的故事!”
“哦!寫一段虛構的故事!”芝兒故意加重虛構兩個字,她不是笨人,她若著那篇小說,必然早已知道李穎在寫什么!澳愫苡芯幑适碌谋臼,難怪你那么紅!”
李穎咬著唇,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她不能也不愿和芝兒起沖突、鬧笑話,何況在這種場合。
“我只是運氣好!”她努力使自己冷靜。
“我就沒有你的好運氣了,”芝兒半真半假地嘆一口氣!芭牧艘徊科破樱约嚎戳艘采鷼,難怪觀眾不接受,新潮得沒有道理!”
“是他們把李穎的原著拍壞了!”翠玲忍不往說:“表面上很忠于原著,但是歪曲了原著的精神!”
“是嗎?”芝兒看翠玲一眼,恨得咬牙切齒。
“怎么不是?”翠玲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我看了也都一肚子氣,就好像隨便抓一個人,穿了李穎設計的一件衣服,只有個表面,沒有內涵!”
“也——不能這么說,”李穎不讓翠玲再說下去!懊總人的思想,每個人對文字的感受,反應不同,不能怪那部戲拍得不好,真的!”
“那么你怎么不肯再賣《陌上歸人》的電影版權給他們?”芝兒反問。
“因為這是一本不值得拍的小說,我早已說過!”李穎淡淡地。
“不值得拍?或是小說里有太多真實的感受,太多真實的人物,真實的情節?”芝兒笑著。
”我說虛構,當然,我也不反對你說真實!”李穎說。
“喂!我有個提議,那本《陌上歸人》由我們幾個人來演,會不會真實動人?”芝兒在開玩笑嗎?”思烈演男主角,李穎演女主角,我演那個反派——翠玲,你想想,這樣的陣容會不會轟動?說不定賺上幾千萬臺幣?”
“不會!”翠玲像潑了她一頭冷水!昂眯≌f不一定拍得出好電影,尤其是這一本!”
“錯了,只要李穎肯亮相,一定有吸引力!”芝兒越說越起勁。“李穎,你考慮一下吧!”
“那本書還沒有寫完,你就這么有信心?”李穎說。
“信心是因為你!”芝兒絕不真誠。“說真的,什么時候寫完它?結局想好了嗎?能不能先說出來?”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寫完,而且——后來沒有想過結局——”李穎說。
“你認為結局該如何?”思烈忽然打斷了李穎的話。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李穎!”芝兒不傻!爱斎焕玻≡S多人是喜歡大團圓結束,我知道——可是李穎,你覺不覺得大團圓太俗氣?”
“很難說,要看什么情形下的團圓,”李穎慢慢說:“不過——我并不怎么在意結局,那對我不重要,我寫小說,只重視過程,也就是小說的情節,布局,至于結局是好是壞,是悲是喜,對一個作者來說,影響不大!”
“會是這樣嗎?”芝兒夸張的聲音一如她衣服。“整本書,整篇故事都寫得好,結局寫壞了,豈不令人遺憾?豈非美中不足?”
“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完美!”李穎說。
“說得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完美!”芝兒哈哈大笑。
方同文在一邊宣布開席了,大家都找位置坐下來,本來熱鬧的場合一下子就更亂了。
思烈緊緊地守在李穎身邊,他既然公開和李穎一起出現,自然就不再避諱。芝兒來了,他也不在意,他愿意芝兒看見他的決心,這件事無論如何要解決的!
“思烈,李穎,”少良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拔液鼙福娴!芝兒到我診所等我,一定要和我一起來,我沒有辦法!”
“該抱歉的是我們!”思烈沉聲說:“麻煩是因我們而起,芝兒——想對付的是我們!”
“等一會兒我會送她回去,請放心!”少良再說。他實在是很不錯的男孩,他能為別人著想。
“誰不放心呢?潘少良醫生!” 芝兒突然又出現了!敖裢砟闶俏业哪邪,你自然要送我!”
“葉小姐——”少良窘迫地。
“芝兒!”她更正他。“我喜歡一個醫生男朋友,你給我很強烈的安全感,真話!”
思烈漠然看她一眼,擁著李穎走開。
無論芝兒怎么做,忠烈真是全然無動于衷?芝兒真是再難抑遏心中猛烈的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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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兒又開始拍片了,就是客串主演秦漢和林鳳嬌的那部片子,她是聰明的,自己不能獨當一面而平步青云的話,她寧可利用一點別人的名氣來帶起她。當然,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情形,她總有一天會紅得像當年的李小龍一樣,她有這個信心!
因為拍片,她的新聞、她的消息又多起來,她的照片又常常見報,圍繞在她身邊的當然不外乎一些風風雨雨的緋聞,這一次傳聞中的主角是一個外科醫生。
外科醫生?!潘少良?!可能嗎?會嗎?
在這同時,一些小報的娛樂版上也出現了一些隱約的、暗示的謠言,大意是說一個大紅大紫的女作家和有婦之夫戀愛的事。那些消息登在并不怎么明顯的地方,也沒有指名道姓,一個女作家,臺灣有多少個女作家呢?從二十多歲到六七十歲的都有,誰和有婦之夫戀愛呢?消息里絕對沒有說明,很奇怪的,大家都想到了李穎。
也許李穎正紅,也許李穎氣質、外型都不凡,也許因李穎一向的態度和那不妥協的傲氣,也許李穎年輕,更也許李穎和電影圈子有一點關系,總之,人們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她!
李穎和有婦之夫戀愛嗎?是嗎?那本《陌上歸人》真是寫她自己的故事?
于是,讀者的反應從四面八方涌來了,關心的、同情的、指責的、謾罵的,什么都有,似乎認定和有婦之夫戀愛的就是李穎了!
臺灣到底是個依然保守的中國人社會,前一陣子紅女明星背夫別戀導演的事曾轟動一時,女明星和導演從此就走下坡,不為國人所諒解,他們的戀愛也絕不為國人所接受,所同意。雖然說感情是屬于兩個人的私事,與任何人沒有關系,甚至于他們的情形是有苦衷,有著難以向他人言明的原因,卻因為他們都是有名氣的人物,他們是公眾所熟悉的人,所以受到了空前的壓力和責難。
李穎也是大家所熟悉的人,而且是極受年輕人歡迎的女作家,消息并沒有指明是她,她卻已受到壓力了。
她很生氣,很苦惱,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面對著報館轉來一堆又一堆的信件,她真是啼笑皆非。
那消息真是指她嗎?若是她,又是誰把這消息透露出來的?芝兒?該是惟一的可能了。
芝兒!李穎知道芝兒不會這么容易放過她的!
☆☆☆
“穎穎,”母親敲門然后走了進來!斑@兩天你不寫稿也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到底為什么?”
“沒事!”李穎不敢把這些事告訴保守的母親,好在父母都不看娛樂版的,否則麻煩就大了!拔以谡硪幌伦x者信,有些該回的!”
“怎么突然來了這么多讀者信?”母親笑!罢媸悄阍絹碓郊t了嗎?”
“大概《陌上歸人》寫得還不錯!”李穎掩飾了心中的煩惱。
“哎!我受不了每天追一小段看,我要等你出單行本!”母親笑著!芭!出版社有過電話,問這本書什么時候可以連載完?他們想先出書運海外,免得被不法的海外書商盜!”
“我會通知他們的,”李穎搖搖頭!拔疫有六萬字沒寫,急也急不來的!”
“最近總不見你寫稿的?”母親問。
“沒有情緒!”李穎皺皺眉,“媽,你找我沒事?”
“你沒寫稿,聊聊天也沒關系嘛!”母親笑。“思烈今天來不來?”
“來吧!”她沒什么情緒。
“穎穎,他和葉芝兒的事弄成怎樣了?”母親問。
“媽,別問這些,好嗎?”李穎一下子煩躁起來。
“怎能不問呢?傻孩子,”母親搖搖頭,在這方面,她是固執的。“你們不能一輩子這么下去!”
“我沒有說過一定嫁給他!”李穎不耐煩地。
“受了誰的影響?不結婚?”母親皺眉。
“媽——”李穎長長透一口氣。
“日子久了,穎穎,我怕有閑話!”母親說。
“什么閑話?”李穎心中一動,母親知道了?“怎么會呢?我們又不是明星!”
“但是你是名女作家!”母親又嘆氣!澳愕拿u比那些要宣傳不要命的明星重要多了!”
“那又——怎么樣?”李穎是煩上加煩。
“思烈也是教授,被別人一傳,好聽嗎?”母親說:“你該問一問他和芝兒的情形!”
“好!我問!”李穎不想再談下去。
母親又搖搖頭,看看書桌上的大堆信和報紙。
“穎穎,報上的消息——是指你嗎?”母親終于說。
“媽——”李穎大吃一驚,母親看見了那些消息?老天!她令母親難堪了。
“臺北的地方小,再加上芝兒是電影界的,這件事遲早會被人知道,”母親坐下來。“你要早些——解決!”
“解決?!”李穎望住母親。
“穎穎,不是做媽媽的多事,我希望你幸福,只是這樣!”母親是苦口婆心。
“好!我去找他!”李穎突然間跳起來。
“找他?思烈?做什么?”母親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解決!”李穎奔了出去,她連衣服也沒換。
“穎穎,穎穎——”母親追出去。“你身上有錢嗎?”
李穎已奔出院子,奔上公路。她不是真要去臺北,她不是真要解決,她心中煩躁,她十分懊惱,這件事情她有什么錯呢?報上的消息,讀者不明白,不諒解的信,母親的話——她真是不能再忍受下去,她只有逃出來。
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去臺北?不是笑話嗎?怎么去?她猶豫一下,轉身走向園子后面的山坡,好幾天沒有到梯田散步了,散散步,走一走,或者能解除心中煩悶。
☆☆☆
下午,梯田上一個人也沒有,農夫們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工作,從山上到山下,整個梯田里,無數阡陌間只有她,突然之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當有事情發生,當有麻煩來到,似乎——沒有人能替她分擔,思烈也不能——思烈現在在哪兒呢?他也知道報上的消息?他會不會為這件事煩惱?不安?他可在意?
她慢慢往下走。那是條熟悉的小路,小路上印著她無數的足印,路上有她熟悉的一切,一章一木,一塊可坐下休息的石頭,她真是熟悉。這些年采,這兒的一切幾乎沒有什么改變,就連春夏秋冬四季的變換也沒有顯著的痕跡。年復一年,農人們播種、插秧、施肥、收成,根本是一成不變的定律,隨著日子一件件的在重復地做著。生活原是一種重復又重復的循環,不是嗎?所存在心中惟一固執不變的,只是那份情,那份意,她——是不是太傻?這是什么年代了呢?還那么執著于一份似乎不完全屬于她的愛情?她真能和思烈一同等待到地老天荒?即使到地老天荒,她能得到她所向往的?
她很煩,很亂,她從來沒有這樣過,不能否認報上的消息,讀者的反應影響了她。雖然她沒有錯——愛一個分居的男人是錯嗎?卻要承擔許多錯誤的指責,這實在非常不公平,她的心也再難以平衡。為什么大多數的人對他們不曾真正明白,真正了解的事情,不分青紅皂白就下了斷語,作了結論呢?
她真想大聲疾呼地告訴每一個人,她沒有錯,事情不是那樣的,她——她——可以公開解釋一下嗎?譬如開個記者招待會之類?譬如寫一篇澄清的文章?不?——她立刻又否定這念頭,報上沒有指明是她,讀者也只是猜測,她沒有理由逞一時意氣地把事情弄大,事情弄大的結果可能更糟,她不能冒這個險!
雖然她走得很慢,也終于是下山了。從山上到山下,她依然解不開心中的結,她依然苦惱、煩悶,她依然覺得好委屈,好無辜,她實在對付不了自己的心思意念,她該怎么辦呢?
思烈也許不知道,她該告訴他嗎?兩個人分擔也許好些,然而——他也夠煩了,教書的工作不輕,還要應付糾纏不清的芝兒,別給他增加負擔吧!除非到了那一天,她真正無法忍受的時候!
走完最后一段路,腳踏在平地上時,她看見坐在田垅上的一個人,思烈。他知道她會走下來?他竟等在這兒?她心中一熱,眼淚忍不往涌上眼眶,那是感動、滿足又委屈的眼淚,他們這樣心靈相通、靈魂相接的愛情竟也不能被祝福,上天是否太殘忍了?
他穿一條牛仔褲,一件套頭厚毛衣,他用一種深沉了解又溫暖的眼光迎著她?此难酃,他是已經知道了那件事,他不必說任何一句話,她的心一下子得到鼓勵,得到了支持而平靜下來。
他是那種強而有力的男人,他絕對有這份令人信服的氣度和力量,那氣度、那力量不因為言語、不因為神情,只是那溫暖的、了解的眼光和注視。
“怎么知道我一定會來?”她問。不必再提那件事,在他面前,她就平靜了,這真是奇異。
“你不下來我就上去,”他說得心平氣和,理所當然。那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上,有隱約的笑意。“在半山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你了!”
“從學校來?”她問。
“報館!”他淡漠地說。
“報館?”她問。立刻懂了,他去查那件事,他一定想知道消息的來源,他說過,他不能讓她有一絲委屈!捌鋵嵞且膊辉趺粗匾
“若不制止,必定會更囂張!”他冷冷地!斑@個世界就是這樣。欺善怕惡!”
她凝望著他,好一陣子。
“看見你之前我又悶又煩,又覺得委屈,不安!”她微笑說:“現在我好了,心中一片平靜!”
他拉她坐在身邊,用手指輕柔地把她的頭發撥到耳朵后面,手指粗糙,動作卻細致。
“我喜歡你有這樣的感覺,”他的黑眸停在她臉上。“能使你平靜,這是我的驕傲!”
“不要低估自己,世界上只有一個你!”她溫柔地笑。她臉上原有的冷傲已逐漸淡去。
“我不會低估自己,因為你的緣故!”他說:“我要使自己絕對配得上你!”
“你會慢慢發現我的好多缺點!”她笑著。
“缺點也可愛!”他想也不想地說。他的聲音,他的神情,他的聲音里那種說不出的奇異力量,使任何人都不會否定或懷疑他的話。
“思烈,你為這件事煩過嗎?”她輕輕搖著他的手臂,倚著他,靠著他。
這樣的男人是一棵可靠、堅固的大樹,干百年都不會改變的,但愿——千百年他們也能相依,相伴。
“煩沒有用,要解決!”他搖搖頭。“我找到寫那篇稿的人,是個記者,男的!”
“哦——”她皺皺眉。
“不是好對付的人,他什么都不肯說,還反問我是誰,有什么關系!”他繼續說。
“你告訴他了?”她問。
“我這么傻嗎?”他笑起來!凹热晃抑浪钦l,總能查出幕后的人!”
“為什么要查呢?”李穎搖搖頭!安槌鰜碛惺裁春锰帲俊
“因為我懷疑并非芝兒做的,”他沉思說:“事情鬧出來,對她性感偶像的名聲也不見得有益!”
“那——會是誰?”李穎呆住了,不是芝兒?
“當然,也可能是她,”思烈吸一口氣!坝袝r候發起瘋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思烈,你想她可不可能真和潘少良——”她忽然問。
“別太天真,葉芝兒是什么角色?”他不屑地笑了。“我相信潘少良不會這么傻!”
“我真不明白芝兒在玩什么把戲!”她搖搖頭。
“李穎,”思烈的聲音忽然變了,很認真,很鄭重地!坝屑履憧紤]之后再回答我,好嗎?”
“我可以不考慮就回答你!”她閉一閉眼睛,好俏。
“不,我要你考慮!”他嚴肅地。
“好!”她點點頭,像個清純頑皮的小女孩。“說吧!”
“這邊大學一年合同滿了之后,我預備離開,”他凝視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不是回美國,我將去一處芝兒想不到的地方,你——愿意隨我去嗎?”
李穎呆怔往了,他要離開,她愿意隨他去嗎?這是什么問題?他不該這么問她的,他難道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去的地方不是很進步,很舒服的,”他又說:“不會有很好的享受。會相當苦,而且很悶。我有這么一個機會,我希望是擺脫芝兒的機會!”
李穎沒有出聲,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她那小巧精致的臉也變得嚴肅了。
“我現在不說是什么地方,但我對你的邀請是絕對誠心誠意的!”他也目不轉睛地凝望她!澳憧梢月紤],然后再回答我!”
“如果是個邀請,是你的邀請,那么,我可以現在告訴你,無論這邀請是什么,我都不必考慮的!”她吸一口氣!拔覀冋f過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何況那只是一處比較落后的地方!”
“那么——我們決定了!” 他眼中跳躍著喜悅的光芒!鞍肽旰,當暑假開始時,我們就離開!遠離此地的一切!”
“我會準備和安排!”她肯定地點點頭。“我是指我這一方面的事!”
“其他的由我辦!”他輕輕擁住她。“李穎,我希望半年后是我們——新生活、新生命的開始!”
會嗎?新生活、新生命的開始?半年后?
然而半年,仍有漫長的一百八十天。?
☆☆☆
快要過農歷年了,天氣反而沒有前些日子那么冷,溫暖微濕的空氣在臺北盆地上盤旋,是春天的腳步近了嗎?
思烈駕著他的“保時捷”從陽明山上回家,已是深夜,他卻沒有絲毫倦意。陪李穎父親下了兩盤圍棋,又閑聊了一陣,雖然這都不是他喜愛的事,然而李穎始終伴在身邊,她的微笑,她的凝視,都能令他心中發熱,得到鼓舞。這些日子來,李穎的父母似乎已經接受了他,不是嗎?李穎說過他們只是保守,不是頑固,她是對的!
現在惟一要克服的困難只有芝兒了。芝兒是不可理喻的,她認為李穎是她報復的惟一對象,她絕對不會放手的,思烈深深地了解她的個性。不放手也罷,半年后他帶李穎離開,他不相信芝兒會追到天涯海角,何況那種窮鄉僻壤,喜歡豪華享受的芝兒怎么肯去呢?
他在大廈樓下停好了車,電梯把他送回頂樓的家。他用鑰匙開門,一進去就嗅到芝兒慣用的香水味,她又來了?然后,他看見蜷伏在沙發一角,已沉沉睡去的芝兒。
他習慣性地皺皺眉,走過去推醒她。
“喂,喂,你醒醒,該回家了!”他不耐兼厭煩地叫。
芝兒茫然地睜開惺松的眼睛,望著他好半天,才意識到是怎么回事。
“現在幾點了?你才回來嗎?”她問。聲音是平和中帶著關切,她只化了很淡的妝,看起來很清爽,她原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快十二點了,快回家!”他看看表!澳闶敲餍牵悴辉谝鈩e人的閑言閑語?”
她沒有出聲,仍舊坐在那兒不動,她那沉靜思考的模樣,和平日的夸張、做作完全不同。
“你是從她那兒回來?”她輕聲問。她從來不是這么輕言細語的人,她今晚怎么變得這么奇怪?
“我從哪兒回來你管不著,你走吧!”他冷冷地。
她微微皺眉,眉宇之間閃動的竟是憂郁。憂郁?沒看錯嗎?她是葉芝兒啊!
“思烈,坐下來談一談,好嗎?”她說。聲音里的感情十分復雜!拔业攘四阏麄晚上!”
“我明天早晨有課!”他不情不愿地,能談出什么結果呢?她永遠不肯放過他的!
“十二點半我一定走!”她坐直了。她看來很有誠意,絕對難得的誠意。
“好吧!你要談什么?”他遠遠地在她對面坐下來,他眼中有著戒懼,芝兒以往的一切,令他難以信任她。
“我想回美國,我對此地的一切厭倦了!”她說。聽得出來,這不是一句氣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思烈呆住了,她想回美國?什么意思?為什么要告訴他?她要回去根本是很簡單的事,她已有那邊的綠卡,她可以隨時買了飛機票就走!
“你想走就走,誰會拉往你不放?”他冷淡地。
她又皺眉,分明對他的話不滿,卻沒有表現出來。
“你不和我一起走?”她說得近乎天真。
“我?”他笑起來,那種帶諷刺的笑聲,很令人受不了。“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我們已經分居了!”
“我——思烈,”她困難地咬著唇,猶豫半晌,矛盾半晌。“以前的一切我們能不能忘了它?我們——可有機會從頭來過?”
“你——”他驚愕得不能置信地站起來。“不要跟我開玩笑,你回去吧!”
“我不是開玩笑,真的,相信我,”她輕輕嘆息!八剂,以前的一切,是我太任性了!”
思烈呆立在那兒,他被弄糊涂了,芝兒不是開玩笑的!然而她又豈是肯認錯的人”而且就算她認錯、她后悔,事情也絕對不能挽回了,絕不能!感情豈是可勉強的!
“我們不能再這樣互相傷害下去,”她搖搖頭,悔意的確在她眼中擴大!八剂遥灰覀兡苷嬲龗侀_以前,我相信以后我們會快樂和幸福的!”
“不會!絕對不會!”他低沉地吼著,冷漠的臉龐也漲紅了!拔覀儌性根本不適合,任何一方面的勉強遷就,也改變不了結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他好久,好久,以她的個性——她竟完全不發脾氣、不動怒。
“思烈,你對我的成見真是那么深?”她悲哀地問。
“不是成見,你我根本不適合!”他斷然說。
“當初結婚之前你考慮過這不適合嗎?”她細聲地。不是咄咄逼人,卻像哀哀細訴。
“沒有!我們的婚姻原本就是錯誤!”他說。他不看她,他要使自己的語氣更堅定些。
“為什么我們不想辦法——彌補這錯誤呢?”她吸一口氣,或者——她是真心希望挽回一切吧?
她不能控制心中猛烈的妒意,那就表示她仍然深愛思烈,但這愛——還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嗎?她原是驕傲的女孩。她今夜已經一腳踩扁了自尊,她希望挽回。“我們都錯過,這不該只怪單方面,是不是?”
“不必補救,所有的錯在我,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完全不理會她的低聲下氣!拔蚁嘈欧珠_對大家都好!”
“你認為分開一定對大家都好?”她問。仍是平靜的,有一種大徹大悟的味道。
“至少不再有傷害!”他沉聲說。
她沉默了一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今夜的態度一直都異于平日。
“我傷害了你嗎?思烈!”她問。
思烈雕刻般的臉上有一絲細微的變化,他努力地克制往了,是誰傷害了誰呢?
“不必討論誰傷害誰,我的目的是——結束這段不適合的婚姻!”他生硬地說:“我不勉強你同意離婚,無論如何我們已分居!”
“她——肯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芝兒問。“她”自然是李穎,提起李穎的名字,芝兒似乎也累了。
“我們沒有想過這問題!”他不能讓芝兒知道半年后他們將離開的事。芝兒現在絕對正常,誰知道她什么時候又會發了瘋一般?“目前這樣很好,她是個注重精神滿足的女孩!”
芝兒搖搖頭,自嘲地笑一笑。
“我根本比不上她,她是幸福的!”她說。
“我早說過你們不需要比較,你們根本不同——”思烈認真地說:“我對不起你,我也不適合你,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更好的?有嗎?”她又笑了。
“我們——哎!我們不談這個問題,太晚了,你還是快回家!”他一下子煩躁起來,報紙上那些消息可是芝兒故意透露的?若是她——她又何必裝出這副可憐兮兮、委曲求全的模樣呢?她的目的是什么?
“好,我回家!”她很爽快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以前我的態度一直不好,我想改變一下,或者——你愿考慮我說的話?”
“不,芝兒,在我心里我們那一段婚姻已經——死了,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一起!”他嚴肅、認真又肯定得無與倫比!叭绻阍敢狻x婚,我會萬分感激,真的!”
“只是——這樣?”她失神地望著他。
她今夜真是不同,難道她又受了什么打擊?她的電影事業很不順利?
“芝兒,你——那個圈子你還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經濟方面我絕對可以負擔你!”他真心地說。畢竟,他們曾是兩年的夫婦,看她這模樣,他很不忍。
“電影圈子難不倒我,”她自負地笑了。“也不是錢的問題,大不了我還可以回臺中的家!”
“但是你看來——”他搖搖頭,不讓自己說下去。
“你還有點關心我?我很開心,”她又笑。“昨天我爸和媽都到臺北來了!”
“哦——”思烈無言以對。她的父母該是他的岳父母。
“爸很生氣,是為了報上的那些緋聞,”她嘆一口氣,在大門邊的沙發坐下來。“他說是我對不起你!”
“不——唉!我明天去看他們!”他為難又矛盾地。
“他們回去了!”她自嘲地搖頭!八麄儾幻靼祝切┚p聞有幾成是真的呢?這是宣傳世界,要名不要命,可惜大多數人都信白紙黑字,我也不想分辯!”
“為什么不解釋?”他很意外。
“事實上也是我壞,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她聳聳肩。“紅杏出墻的妻子,是不是?”
他皺眉,低頭無言。無論他處在什么社會,他拿什么護照,他生活在如何先進、新潮的國家,他依然是中國人,這一點是永遠不能改變的,他內心仍然存有傳統觀念!
“我愿意他們認為我對不起你,”她再說:“事實上,你一直在他們心目中有最好的形象,我不想破壞!”
她內心也有善良、可愛的一面,是不是?只是——人生的事就是這樣,有的地方轉進了死角,就一輩子也轉不出來了。
“該多留他們住兩天!”思烈不知道說什么好。芝兒的父母對他很好,不能因為芝兒而抹煞了他們對他的感情。
“他們不愿意,也不習慣繁華的臺北!”她搖頭。
“是他們——要你回美國的?”他突然想起來。
“我自己!”她搖搖頭!盎嘏_北的這些日子我好累,我覺得心境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是你曾經詛咒美國平淡的生活!”他說。
“人是會要的!”她搖搖頭!皼]有今日的累和心境蒼老,我怎能了解平淡的好處!”
他很想告訴她太遲了。遲得根本沒有挽回的余地。他沒有說出來,他不忍再打擊她。
“然而經歷了耀眼生輝的生活,又豈是那么容易歸于平淡?”他搖頭。
“思烈——”她猶豫著,矛盾著,內心激烈地爭戰著!爸灰憧稀一孛绹笠欢◤氐赘淖,一次的教訓已經夠了,我不會再錯第二次!”
“我——抱歉,芝兒!”他搖搖頭,誠摯而坦然地望著她!泵銖姷母星闀芡纯,我不想再試!”
她失望地呆怔了一會兒。
“我們真是再無希望?”她低聲問。
“芝兒——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他說得困難;蛘咚灿行┝私庵簝刃牡膼酆尴嗬p,然而誰在感情上不自私?雖然他對芝兒頗有歉意,經過了兩年的痛苦婚姻,他今天才找到幸福,抓牢愛情,他沒有理田為她放棄。最大的原因,他不愛她,或者喜歡過,卻不是愛!“我們是不可能再共同生活的!”
“我明白!我明白!”她黯然點頭。“愛情原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中沒有憐憫!”
“我——曾經很喜歡你,卻不是愛!”他吸一口氣,勇敢地說了!拔艺娴谋!”
她沉默良久,直到收斂了眼中最后一絲淚影。她是驕傲的,她愛,她卻不能乞憐,她是那么痛苦,那么矛盾,她不能恨李穎嗎?她不能忌妒嗎?李穎得到了思烈全部的感情,而她——比乞丐還不如!
“你真的很愛她?”她問。今晚她始終沒有激動,沒有過分的言行,她怎么突然變得那么好?她可是終于想通了?終于死心了?
“我愿為她放棄一切!”他想也不想地就說,而且肯定、堅決得令人心顫。
“包括事業、名謄、金錢?”她再問。眼中的光芒開始慢慢凝聚。
“是的!”他說:“我曾擁有過一切,可是我不曾快樂!”
“她也肯為你犧牲一切?”她不放松。
“感情是互相的,是雙方面的!”他含蓄地,不直接回答。“你為什么要知道這些?”
“知道多一點才能考慮值不值得成全你們!”她笑起來,笑得非常特別。
成全?思烈以為自己聽錯了,芝兒說成全?
“芝兒——”他激動起來。
“我只說考慮!”她立刻打斷他的話。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感激你!” 他望著她。芝兒原也是個美麗、單純的女孩子,是他傷了她的心,令她變成如今的模樣吧!愛情有時候不只不可愛還異常可怕!
“哦——報上有些隱約暗示的消息,是不是指李穎和你?”她突然問。
“你也知道?”他問。
“我有眼睛,能看報的!”她漸漸恢復平日的神態了!笆鞘裁慈嗽谧鞴帜?”
“不知道!”他搖搖頭。
“你們一定以為是我,可是我可以發誓,我葉芝兒不會這么鬼祟,若是我,我會正大光明的開記者招待會!”
“我知道不是你,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是你!”他說。這是真心話。
“哦——”她相當意外!安皇俏沂钦l?”
“我總會知道的!”他狠狠地!拔易钔春薨导齻恕⒁姴坏霉獾娜!”
“要不要我幫你查一查?”她問。
“不必!”他冷哼一聲。
“那——”她站起來,看他一眼。“我走了!”
拉開門,她大步走出去,她早已獨來獨往慣了,即使在美國時,思烈也對她漠不關心。
“等著——我送你!”在大門關上之前,他抓著車匙追來!疤砹耍
她鼻子一酸,眼圈兒也紅了,她卻立刻戴了太陽眼鏡,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受。
“明星和太陽鏡是分不開了!” 她朗聲說。
芝兒——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