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阻止我?」陰濕的冷窖中,一名男子質(zhì)問綠衣人。
「因為您說出「這壓抑已太長久」七個字。」綠衣人恭敬地答。
男子眸光乍冷。
「因為這七個字,倘若您在那里要她,事后,您必后悔!咕G衣人又說。
「我為何要后悔?!」男子冷怒。
「既已如此壓抑,若未經(jīng)過深思而行,您必后悔!咕G衣人再說。
男子寒視她!赣玫弥銇斫涛?」綠衣人低頭。
她該說的話已說完,現(xiàn)在,任憑處置。
男子冷看她片刻,才低緩道:
「你的任務,是保護她!
「是!
「你不多事,而且話少,所以我命你保護她。」
「是!
「多事的人,通常死于非命。」
「是!
「話多的人,通常最快沒命。」
「是!
「今天你不但多事而且多話。」
「是!
「再犯一次,拿你的死尸來領罪。」這話比地獄的寒焰還冷。
「是。」
綠衣人雖是個女人,然她仍面無表情。
她只是一顆棋子,一顆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服從與聽命行事,便是她的命運,生下即已注定的命運。
她從不多事,也從不多話。
今天是出生后頭一回多事,也是出生后頭一回最多話。
但今天,她的主子沒有要了她的命。所以她會記著,從此不可再多事更不可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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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心回到紅豆繡莊,卻看到大白天的繡莊的門已關上,田七坐在店內(nèi)百無聊賴,閑來無事拍蒼蠅。
「為什么把店門關了?」進門后,織心問田七。
「姑娘出去一天一夜,難怪不清楚!」田七瞧她一眼,回答的聲調(diào)也是懶洋洋的。
「我該清楚什么?」
「姑娘沒瞧見嗎?繡莊門前站了兩個黑白雙煞,昨天與今天,這兩個瘟神不僅嚇跑所有客人,繡莊只要一開門,這雙煞就進門來要吃要喝,應付不好還得小心拳頭,這樣咱們繡莊還開什么門?」田七道。
「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報官了嗎?」
「官?」田七嗤哼一聲。
「在這蘇州城的地界,官哪里敢管如意軒的事!」
「如意軒?」織心眉心深鎖。
「你確定那兩名惡煞是如意軒派來的?」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難道就沒人能治如意軒?」
「跟如意軒作對,本來就不聰明!固锲呃渲槾。
織心知道她拒絕如意軒一事,田七并不高興。
「不能這樣下去,繡莊還是得開門!箍椥恼f。
「開門?」「對,去把門打開,繡莊得做生意。」織心堅持。
「莊內(nèi)人都散了,只剩兩個繡工,做什么生意?」田七道。
「人散了?」「對,沒生意可做,我就叫他們回家,要不咱們還得付工錢,坐吃山空,那怎么成?!」田七道。
織心沉下氣,她知道對田七生氣沒有用。
「立刻去把人找回來,明天就開店門!顾粚μ锲哌@么說。
「可是——」「就這么決定了!顾龍远ǖ氐,然后就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堂。
田七瞪著織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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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明。
黑影映在白紙窗格,襯以慘澹的月華,格外沭目驚心。
殺手已震斷門栓,走入屋內(nèi),本是輕而易舉之事,然而太輕易的事情,總令人覺得不安。
因為不安,殺手回頭望了眼屋外。
屋外無人,沒有動靜。
殺手暫時放心,悄聲掩至床前……
床前人兒窩在被中,殺手咧開嘴,露出猙獰的笑臉。
他已聽說,床上是個美人,是個世間難得一見的美女。
不管是不是殺手,他是男人,男人總喜歡美女。
何況他是殺手,染指他的獵物,只是殺人的紅利。
人兒睡得很熟,全然不知厄運即將降臨,殺手終于伸出魔爪,掀開紅被—床上沒有美女,只有假人。
殺手知道中計,轉(zhuǎn)身奔出屋外—然屋外已有人守株待免。
紫衣人在屋外等候了一夜,他也是殺手,是奔竄如風的紫影殺手。
紫衣人出手凌厲陰狠,殺手抵擋不了紫衣人,且戰(zhàn)且逃,在關鍵性一擊之時,殺手撕下了紫衣人的衣擺一角。
紫衣人沒有去追逃命的殺手,他走進屋內(nèi),跟殺手一樣掀開床上的被子。被子里當然沒有人,只有假人。
紫衣人站在屋內(nèi),凝立片刻。
半晌,紫衣人終于出屋外,躍上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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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傷的殺手回到他的老巢。
老巢已有女人在等他,他們約好要見面,本來以為,順利的話,殺手此時已殺了美人。
殺手呻吟著回到他的老巢,掙扎著爬到女人的腳邊。
「紫衣……」殺手沒把想說的話說完。
但女人已明白殺手不可能完成任務,因為殺手被人滅口,對方的武功比殺手高出很多。
女人在殺手緊握的拳中發(fā)現(xiàn)一塊紫色的布。
女人的臉色變了,因為在那塊紫色的布里,交織著金絲線。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幫會的殺手,紫衣料子內(nèi)會織著金絲線……
穿著紅衣的女人,臉色蒼白地走出殺手的老巢。
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堪憂,再多殺手已無用,因為一般殺手,只是庸才。
她必須親自出手,取柳織心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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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地道竟然通往紅豆繡莊!
「天下想不到的事,十有八九。」
「想不到,地道非但通往紅豆繡莊,而且直接通到我睡床下方的床板!
「你究竟想說什么?」
織心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綠衣人,她輕聲問:「地道為何通往紅豆繡莊?紅豆繡莊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綠衣人回視她。
「你不愿說?還是不能說?」織心再問她。
織心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
綠衣人站在她身邊,忽然變成了不會說話的木人。
「就算你不能說,我總能問!咕G衣人無言。
織心開始往下說:「竹屋是芝蘭亭的舊據(jù)點!
「竹屋的通道通往紅豆繡莊!
「所以,紅豆繡莊也是芝蘭亭的據(jù)點!
「紅豆繡莊與芝蘭亭,本來已有關系!
「但紅豆繡莊是玉貝勒買下的產(chǎn)業(yè)!
「玉貝勒從誰的手上買下紅豆繡莊?」
「對方為何要出賣紅豆繡莊?」
「或者該說,芝蘭亭為何要出賣紅豆繡莊?」
「芝蘭事出賣紅豆繡莊,紅豆繡莊又交到我手上,芝蘭亭再出面買下我?」
「天下沒有這么迂回的道理!
「迂回的道理,有時卻只有一個簡單的答案。」
「簡單的答案,其中必定有道理。」
「但道理繞著我轉(zhuǎn),就沒有道理!
說到這里,織心看著綠衣人。
「答案又回到你身上,但你仍然不肯說,是嗎?」綠衣人一句不答。
「好,你不說,那么我就回繡莊,夜晚不會再走地道來到竹屋!
「繡莊很危險,夜里,你不能留在繡莊!咕G衣人說。
「你不回答,我就要留住繡莊,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咕G衣人與織心對望。
綠衣人已看出,織心不顧一切求得答案的決心。
「買下你是為了保護你!咕G衣人終于說。
「保護我?」織心問:「誰要保護我?」
「有人要保護你!
「有人是誰?」
「不能說!
「為什么不能說?」
「說了就是死!咕G衣面無表情地告訴她。
織心錯愕!改銜?」綠衣人不語。
織心垂下眼,喃喃道:「我明白了,你的確不能說!顾龂@氣。
「因為我也不希望你死!咕G衣人眸子一閃。
但她沒有再說話。
綠衣人仍然陪著柳織心,她陪著柳織心,也奉命看著柳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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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夜,柳織心回到屋內(nèi)。
但今夜又來了一個殺手,想要殺她。
今夜的殺手是個女人,女人不會染指女人,她只想要柳織心死在她的手里。但是今夜柳織心卻還不能死,因為今夜這個女殺手的命,要靠柳織心來救。女殺手只想挾持她。
但是她并不知道,今天夜里的這個柳織心,并不是柳織心。
今天的這個柳織心,是他人易容的柳織心——女殺手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出這是個冒牌貨,所以她出手非但未抓到人,而且立刻受了重傷!女殺手遁逃。
冒牌貨并沒有追殺女殺手。
冒牌貨不追出去,只因為發(fā)現(xiàn)了門外有人守株待兔。
紫衣人已是第二夜守在門外。
今夜紫衣人早已發(fā)現(xiàn),屋內(nèi)這個柳織心只是冒牌的柳織心,他更看出這個冒牌貨的武功高強,所以女殺手逃走后,他也遁逃。
然而冒牌貨已發(fā)現(xiàn)紫衣人,紫衣人卻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蹤已暴露。
于是,冒牌貨脫掉柳織心累贅的衣衫,身著她原來的綠衣,靜悄悄地尾隨紫衣人而去。
織心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她醒來時已過半夜,頭卻暈眩得厲害。
今夜她堅持不去竹屋,然而戌時未到,她已經(jīng)迷迷糊糊的睡著。
她是怎么睡著的?醒來時,她已經(jīng)全都記不得了。
月娘已高掛天上,一夜間,人世又已發(fā)生許多令人想像不到的事。
織心忽然覺得口渴,下床走到桌邊,腳步卻踉艙不穩(wěn),竟似那日喝苦茶被迷暈的情景。
「當心!挂话褟妷训氖直凵爝^來,攬住了差點絆倒的織心。
「你——」「醒了?你睡得很香甜,睡著的模樣很誘人!褂嚎阉龘нM懷里,嗄聲挑逗。
織心拉下他的手!改趺催M來的?」她的臉蛋嫣紅。
「我想進來就能進來!箍椥逆i起眉心,凝眸看他。
「看什么?」「門栓沒有打開。」她說。
「那又如何?」
「你不可能從門外進來!
「所以?」「你從哪里來的?」
他斂下眼!改阈牡滓呀(jīng)有了答案。」
織心定定看他,半晌后才一字一句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貝勒爺,你愛的男人。」他低笑,拉起她纖白的柔荑,送到唇邊啄吻。她抽回手,背在身后。
「最近,我的問題好像都得不到答案!顾夹逆i得更緊。
「世上有很多事,不知道答案比知道答案好。」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又何必到江南?」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深很沉,好像不見底的深淵,讓人永遠猜不透。
「我到底為什么來這里?這一切是你安排的,是嗎?」既然他不說,那么她就開口問。
「是我安排!顾共环裾J。
「為什么做這樣的安排?」她不懂。
「你跟如意軒有關系,跟芝蘭亭又有什么關系?」
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在江南,他到底都做些什么事?雍竣斂下眼,眸色詭沉。
「芝蘭亭與我的關系,你已經(jīng)猜到!顾斎徊碌。
他不從門里進來,自然只能從地道走進房來。
他明知道地道通往哪里,那日帶她到竹屋卻不與她說明白。
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她被蒙在鼓里的?
「但是,你曾警告我,莫與芝蘭亭合作!顾f。
她的質(zhì)疑卻讓他發(fā)笑。
「我要你做的事,你往往不做。不讓你做的事,你卻偏要做。這一回,我也沒料錯!箍椥谋牬笱劬。
「原來如此,所以那綠衣人才會在你面前跳下深淵?否則芝蘭亭的秘密,早已被世人知曉!」他不語。
「但芝蘭亭是個幫會,是一個黑幫,你也曾說過朝廷要殲滅芝蘭亭,難道你竟然與朝廷作對?」她再問,問的雖是石破天驚的事,她卻很冷靜。
「你不怕?」他看著她,撇起嘴笑。
「怕?」「倘若我與朝廷作對,就是欽命要犯,與一個亡命之徒一起,你不怕?」
她憂心地看著他。
「我怕。」
她說:「怕你的安危!
他眸光一沉,像投入黑暗的火星。
「你是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你該怕的,是你自身的安危!
「那么孔紅玉呢?如意軒呢?你為何要我千里迢迢來江南投入芝蘭亭?」她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
這一切太詭譎了!
「因為我不想放手,卻也不想跟你冷戰(zhàn)下去!
他竟然道:「跟一個美麗女人冷戰(zhàn),是男人的損失!
「你還在開玩笑嗎?」到了這時候,她掙開他。
「即便我只是從一個籠子,走入另一個籠子,但一個人就算被蒙騙,也總要明白她為何被騙的原因!顾f。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笑意。
她看他的眼色莊重,隱含著一絲憂傷。
他沉眼回視她,眸色幽魅!肝艺f過,你不來,我就永不知道自己能多愛一個女人。」她面無表情看他。
「一個男人如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會成為他的弱點!顾f。
「我不能有弱點,所以你必須來!顾^續(xù)說。
「但是你來了,卻有危險,」他再往下說:「明知你有危險,我卻還是不能不讓你來!
他的話并不難懂,但織心看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悲哀。
「一個男人如果愛一個女人,男人一定知道。」她終于說。
他看著她,無動于衷。
她知道他不僅,于是笑了,笑容凄迷。
「你不明白,只因為,我是你的奴婢。」她淡淡地這么說。
這瞬間,他震了一下,仿佛這微不足道的柔語撼動了他。
「如果,我一直是個遠在天邊的女人,你一定會明白你有多么想要我,有多么的喜歡我。」
她苦澀地接著說。
他不說話。
「但我不是,從八歲起,我就已經(jīng)是你的人。你已習慣我的順從,習慣我的侍候,即便離開,我也只是你的籠中鳥,永遠飛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你永遠不能明白,「你到底能多愛一個女人」!顾麛宽,依舊不語。
該說的,她已說,其他不該問的,她也無心去問。
然而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頭暈眩得厲害。
「我被下了迷藥?」她霍然想清。
他沉眼看她。
「這是為你好,你太倔強。」
倔強?
織心又笑了。
倔強,這是一個多微妙的詞?
在一個并不愛她的男人面前,她唯一的尊嚴就是倔強。
「我明白,你不會讓我回北京城!顾卣f。
雍竣沒有回答。
「既然如此,那么就讓我留在紅豆繡莊吧!我不愿回到屬于你的芝蘭亭,或者如意軒!
她對他說:「直到你想通要如何處置我的那一天,就讓我留在紅豆繡莊。雖然繡莊仍然是一個籠子,但至少,在那個暫時離開你的籠子里,我可以假裝自己是自在的。」他沉著臉看她。
看了她很久。
半晌,他終于這么回答她:「如你的愿。既然你想留下,那么你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