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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下) 第七章
作者:鄭媛
   
  「你為何阻止我?」陰濕的冷窖中,一名男子質(zhì)問綠衣人。

  「因為您說出「這壓抑已太長久」七個字。」綠衣人恭敬地答。

  男子眸光乍冷。

  「因為這七個字,倘若您在那里要她,事后,您必后悔!咕G衣人又說。

  「我為何要后悔?!」男子冷怒。

  「既已如此壓抑,若未經(jīng)過深思而行,您必后悔!咕G衣人再說。

  男子寒視她!赣玫弥銇斫涛?」綠衣人低頭。

  她該說的話已說完,現(xiàn)在,任憑處置。

  男子冷看她片刻,才低緩道:

  「你的任務,是保護她!

  「是!

  「你不多事,而且話少,所以我命你保護她。」

  「是!

  「多事的人,通常死于非命。」

  「是!

  「話多的人,通常最快沒命。」

  「是!

  「今天你不但多事而且多話。」

  「是!

  「再犯一次,拿你的死尸來領罪。」這話比地獄的寒焰還冷。

  「是。」

  綠衣人雖是個女人,然她仍面無表情。

  她只是一顆棋子,一顆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服從與聽命行事,便是她的命運,生下即已注定的命運。

  她從不多事,也從不多話。

  今天是出生后頭一回多事,也是出生后頭一回最多話。

  但今天,她的主子沒有要了她的命。所以她會記著,從此不可再多事更不可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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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心回到紅豆繡莊,卻看到大白天的繡莊的門已關上,田七坐在店內(nèi)百無聊賴,閑來無事拍蒼蠅。

  「為什么把店門關了?」進門后,織心問田七。

  「姑娘出去一天一夜,難怪不清楚!」田七瞧她一眼,回答的聲調(diào)也是懶洋洋的。

  「我該清楚什么?」

  「姑娘沒瞧見嗎?繡莊門前站了兩個黑白雙煞,昨天與今天,這兩個瘟神不僅嚇跑所有客人,繡莊只要一開門,這雙煞就進門來要吃要喝,應付不好還得小心拳頭,這樣咱們繡莊還開什么門?」田七道。

  「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報官了嗎?」

  「官?」田七嗤哼一聲。

  「在這蘇州城的地界,官哪里敢管如意軒的事!」

  「如意軒?」織心眉心深鎖。

  「你確定那兩名惡煞是如意軒派來的?」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難道就沒人能治如意軒?」

  「跟如意軒作對,本來就不聰明!固锲呃渲槾。

  織心知道她拒絕如意軒一事,田七并不高興。

  「不能這樣下去,繡莊還是得開門!箍椥恼f。

  「開門?」「對,去把門打開,繡莊得做生意。」織心堅持。

  「莊內(nèi)人都散了,只剩兩個繡工,做什么生意?」田七道。

  「人散了?」「對,沒生意可做,我就叫他們回家,要不咱們還得付工錢,坐吃山空,那怎么成?!」田七道。

  織心沉下氣,她知道對田七生氣沒有用。

  「立刻去把人找回來,明天就開店門!顾粚μ锲哌@么說。

  「可是——」「就這么決定了!顾龍远ǖ氐,然后就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堂。

  田七瞪著織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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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月明。

  黑影映在白紙窗格,襯以慘澹的月華,格外沭目驚心。

  殺手已震斷門栓,走入屋內(nèi),本是輕而易舉之事,然而太輕易的事情,總令人覺得不安。

  因為不安,殺手回頭望了眼屋外。

  屋外無人,沒有動靜。

  殺手暫時放心,悄聲掩至床前……

  床前人兒窩在被中,殺手咧開嘴,露出猙獰的笑臉。

  他已聽說,床上是個美人,是個世間難得一見的美女。

  不管是不是殺手,他是男人,男人總喜歡美女。

  何況他是殺手,染指他的獵物,只是殺人的紅利。

  人兒睡得很熟,全然不知厄運即將降臨,殺手終于伸出魔爪,掀開紅被—床上沒有美女,只有假人。

  殺手知道中計,轉(zhuǎn)身奔出屋外—然屋外已有人守株待免。

  紫衣人在屋外等候了一夜,他也是殺手,是奔竄如風的紫影殺手。

  紫衣人出手凌厲陰狠,殺手抵擋不了紫衣人,且戰(zhàn)且逃,在關鍵性一擊之時,殺手撕下了紫衣人的衣擺一角。

  紫衣人沒有去追逃命的殺手,他走進屋內(nèi),跟殺手一樣掀開床上的被子。被子里當然沒有人,只有假人。

  紫衣人站在屋內(nèi),凝立片刻。

  半晌,紫衣人終于出屋外,躍上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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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傷的殺手回到他的老巢。

  老巢已有女人在等他,他們約好要見面,本來以為,順利的話,殺手此時已殺了美人。

  殺手呻吟著回到他的老巢,掙扎著爬到女人的腳邊。

  「紫衣……」殺手沒把想說的話說完。

  但女人已明白殺手不可能完成任務,因為殺手被人滅口,對方的武功比殺手高出很多。

  女人在殺手緊握的拳中發(fā)現(xiàn)一塊紫色的布。

  女人的臉色變了,因為在那塊紫色的布里,交織著金絲線。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幫會的殺手,紫衣料子內(nèi)會織著金絲線……

  穿著紅衣的女人,臉色蒼白地走出殺手的老巢。

  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堪憂,再多殺手已無用,因為一般殺手,只是庸才。

  她必須親自出手,取柳織心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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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地道竟然通往紅豆繡莊!

  「天下想不到的事,十有八九。」

      「想不到,地道非但通往紅豆繡莊,而且直接通到我睡床下方的床板!

      「你究竟想說什么?」

  織心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綠衣人,她輕聲問:「地道為何通往紅豆繡莊?紅豆繡莊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綠衣人回視她。

  「你不愿說?還是不能說?」織心再問她。

  織心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

  綠衣人站在她身邊,忽然變成了不會說話的木人。

  「就算你不能說,我總能問!咕G衣人無言。

  織心開始往下說:「竹屋是芝蘭亭的舊據(jù)點!

  「竹屋的通道通往紅豆繡莊!

  「所以,紅豆繡莊也是芝蘭亭的據(jù)點!

  「紅豆繡莊與芝蘭亭,本來已有關系!

  「但紅豆繡莊是玉貝勒買下的產(chǎn)業(yè)!

  「玉貝勒從誰的手上買下紅豆繡莊?」

  「對方為何要出賣紅豆繡莊?」

  「或者該說,芝蘭亭為何要出賣紅豆繡莊?」

  「芝蘭事出賣紅豆繡莊,紅豆繡莊又交到我手上,芝蘭亭再出面買下我?」

  「天下沒有這么迂回的道理!

  「迂回的道理,有時卻只有一個簡單的答案。」

  「簡單的答案,其中必定有道理。」

  「但道理繞著我轉(zhuǎn),就沒有道理!

  說到這里,織心看著綠衣人。

  「答案又回到你身上,但你仍然不肯說,是嗎?」綠衣人一句不答。

  「好,你不說,那么我就回繡莊,夜晚不會再走地道來到竹屋!

  「繡莊很危險,夜里,你不能留在繡莊!咕G衣人說。

  「你不回答,我就要留住繡莊,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咕G衣人與織心對望。

  綠衣人已看出,織心不顧一切求得答案的決心。

  「買下你是為了保護你!咕G衣人終于說。

  「保護我?」織心問:「誰要保護我?」

  「有人要保護你!

  「有人是誰?」

  「不能說!

  「為什么不能說?」

  「說了就是死!咕G衣面無表情地告訴她。

  織心錯愕!改銜?」綠衣人不語。

  織心垂下眼,喃喃道:「我明白了,你的確不能說!顾龂@氣。

  「因為我也不希望你死!咕G衣人眸子一閃。

  但她沒有再說話。

  綠衣人仍然陪著柳織心,她陪著柳織心,也奉命看著柳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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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夜,柳織心回到屋內(nèi)。

  但今夜又來了一個殺手,想要殺她。

  今夜的殺手是個女人,女人不會染指女人,她只想要柳織心死在她的手里。但是今夜柳織心卻還不能死,因為今夜這個女殺手的命,要靠柳織心來救。女殺手只想挾持她。

  但是她并不知道,今天夜里的這個柳織心,并不是柳織心。

  今天的這個柳織心,是他人易容的柳織心——女殺手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出這是個冒牌貨,所以她出手非但未抓到人,而且立刻受了重傷!女殺手遁逃。

  冒牌貨并沒有追殺女殺手。

  冒牌貨不追出去,只因為發(fā)現(xiàn)了門外有人守株待兔。

  紫衣人已是第二夜守在門外。

  今夜紫衣人早已發(fā)現(xiàn),屋內(nèi)這個柳織心只是冒牌的柳織心,他更看出這個冒牌貨的武功高強,所以女殺手逃走后,他也遁逃。

  然而冒牌貨已發(fā)現(xiàn)紫衣人,紫衣人卻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蹤已暴露。

  于是,冒牌貨脫掉柳織心累贅的衣衫,身著她原來的綠衣,靜悄悄地尾隨紫衣人而去。

  織心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她醒來時已過半夜,頭卻暈眩得厲害。

  今夜她堅持不去竹屋,然而戌時未到,她已經(jīng)迷迷糊糊的睡著。

  她是怎么睡著的?醒來時,她已經(jīng)全都記不得了。

  月娘已高掛天上,一夜間,人世又已發(fā)生許多令人想像不到的事。

  織心忽然覺得口渴,下床走到桌邊,腳步卻踉艙不穩(wěn),竟似那日喝苦茶被迷暈的情景。

  「當心!挂话褟妷训氖直凵爝^來,攬住了差點絆倒的織心。

  「你——」「醒了?你睡得很香甜,睡著的模樣很誘人!褂嚎阉龘нM懷里,嗄聲挑逗。

  織心拉下他的手!改趺催M來的?」她的臉蛋嫣紅。

  「我想進來就能進來!箍椥逆i起眉心,凝眸看他。

  「看什么?」「門栓沒有打開。」她說。

  「那又如何?」

  「你不可能從門外進來!

  「所以?」「你從哪里來的?」

  他斂下眼!改阈牡滓呀(jīng)有了答案。」

  織心定定看他,半晌后才一字一句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貝勒爺,你愛的男人。」他低笑,拉起她纖白的柔荑,送到唇邊啄吻。她抽回手,背在身后。

  「最近,我的問題好像都得不到答案!顾夹逆i得更緊。

  「世上有很多事,不知道答案比知道答案好。」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又何必到江南?」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深很沉,好像不見底的深淵,讓人永遠猜不透。

  「我到底為什么來這里?這一切是你安排的,是嗎?」既然他不說,那么她就開口問。

  「是我安排!顾共环裾J。

  「為什么做這樣的安排?」她不懂。

  「你跟如意軒有關系,跟芝蘭亭又有什么關系?」

  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在江南,他到底都做些什么事?雍竣斂下眼,眸色詭沉。

  「芝蘭亭與我的關系,你已經(jīng)猜到!顾斎徊碌。

  他不從門里進來,自然只能從地道走進房來。

  他明知道地道通往哪里,那日帶她到竹屋卻不與她說明白。

  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她被蒙在鼓里的?

  「但是,你曾警告我,莫與芝蘭亭合作!顾f。

  她的質(zhì)疑卻讓他發(fā)笑。

  「我要你做的事,你往往不做。不讓你做的事,你卻偏要做。這一回,我也沒料錯!箍椥谋牬笱劬。

  「原來如此,所以那綠衣人才會在你面前跳下深淵?否則芝蘭亭的秘密,早已被世人知曉!」他不語。

  「但芝蘭亭是個幫會,是一個黑幫,你也曾說過朝廷要殲滅芝蘭亭,難道你竟然與朝廷作對?」她再問,問的雖是石破天驚的事,她卻很冷靜。

  「你不怕?」他看著她,撇起嘴笑。

  「怕?」「倘若我與朝廷作對,就是欽命要犯,與一個亡命之徒一起,你不怕?」

  她憂心地看著他。

  「我怕。」

  她說:「怕你的安危!

  他眸光一沉,像投入黑暗的火星。

  「你是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你該怕的,是你自身的安危!

  「那么孔紅玉呢?如意軒呢?你為何要我千里迢迢來江南投入芝蘭亭?」她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

  這一切太詭譎了!

  「因為我不想放手,卻也不想跟你冷戰(zhàn)下去!

  他竟然道:「跟一個美麗女人冷戰(zhàn),是男人的損失!

  「你還在開玩笑嗎?」到了這時候,她掙開他。

  「即便我只是從一個籠子,走入另一個籠子,但一個人就算被蒙騙,也總要明白她為何被騙的原因!顾f。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笑意。

  她看他的眼色莊重,隱含著一絲憂傷。

  他沉眼回視她,眸色幽魅!肝艺f過,你不來,我就永不知道自己能多愛一個女人。」她面無表情看他。

  「一個男人如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會成為他的弱點!顾f。

  「我不能有弱點,所以你必須來!顾^續(xù)說。

  「但是你來了,卻有危險,」他再往下說:「明知你有危險,我卻還是不能不讓你來!

  他的話并不難懂,但織心看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悲哀。

  「一個男人如果愛一個女人,男人一定知道。」她終于說。

  他看著她,無動于衷。

  她知道他不僅,于是笑了,笑容凄迷。

  「你不明白,只因為,我是你的奴婢。」她淡淡地這么說。

  這瞬間,他震了一下,仿佛這微不足道的柔語撼動了他。

  「如果,我一直是個遠在天邊的女人,你一定會明白你有多么想要我,有多么的喜歡我。」

  她苦澀地接著說。

  他不說話。

  「但我不是,從八歲起,我就已經(jīng)是你的人。你已習慣我的順從,習慣我的侍候,即便離開,我也只是你的籠中鳥,永遠飛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你永遠不能明白,「你到底能多愛一個女人」!顾麛宽,依舊不語。

  該說的,她已說,其他不該問的,她也無心去問。

  然而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頭暈眩得厲害。

  「我被下了迷藥?」她霍然想清。

  他沉眼看她。

  「這是為你好,你太倔強。」

  倔強?

  織心又笑了。

  倔強,這是一個多微妙的詞?

  在一個并不愛她的男人面前,她唯一的尊嚴就是倔強。

  「我明白,你不會讓我回北京城!顾卣f。

  雍竣沒有回答。

  「既然如此,那么就讓我留在紅豆繡莊吧!我不愿回到屬于你的芝蘭亭,或者如意軒!

  她對他說:「直到你想通要如何處置我的那一天,就讓我留在紅豆繡莊。雖然繡莊仍然是一個籠子,但至少,在那個暫時離開你的籠子里,我可以假裝自己是自在的。」他沉著臉看她。

  看了她很久。

  半晌,他終于這么回答她:「如你的愿。既然你想留下,那么你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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