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葵跟著江瀾走在這棟大宅子里,說也奇怪,雖然她一直誤以為身旁的江瀾是僵尸,可是卻一點也不害怕;相反的,有他在,讓她感覺原本恐怖的大宅其實也沒什么好害怕的。不知從哪里吹進來的、陰慘慘的風現在卻覺得清涼又舒服,正好驅趕夏夜的暑意。
江瀾領著她,來到整棟大宅唯一燈光亮著的房間,四面墻沒有窗戶,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閃耀著熠熠光輝,房間里擺設的是這棟大宅僅剩不多的完好家具,溫暖舒適的感覺和房間外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這陣子江瀾總算吃到教訓,不再破壞房子里的東西,大宅里還有少數的房間水晶燈或壁上的藝術燈沒壞,但入夜后,只有這房間里的燈會被點上。
在仆人走光的第一天夜里,江瀾才發(fā)現待在點上燈、窗戶又被破壞的房間有多可怕——最詭譎、最考驗人心的黑暗并不是被它吞噬,而是被它所環(huán)伺。因此他寧愿讓整座大宅與黑暗為伍,反正他根本不相信靈異神怪之說,只要讓自己與黑暗融為一體,就沒什么好怕的。
江瀾打開便當盒,有些怔住。
「怎么了?」曉葵忍不住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想瞧瞧便當有啥菜色。
干貝芥菜、局烤明蝦、綠筍燒豆腐、炒蟹粉、椒麻雞、開陽白菜,附湯是翡翠金針湯,在便當盒最上層,用專門盛湯的盒子盛得好好的。
曉葵吞了口口水,雖然九點吃晚餐,便當里有幾樣菜還是晚餐時餐桌上的主菜,可是面對色、香、味都一流的美食料理,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十指大動,何況當她想起今天晚餐時齒頰留香的感動,幾乎要覺得自己又餓得可以吃下三碗飯了。
楊大哥竟然拿這樣的菜色要她去喂流浪貓、流浪狗,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這些是妳做的?」江瀾只是看著三個便當盒里整齊盛裝的飯菜問道。
曉葵搖搖頭,「不是,」她哪有那么神?「你不喜歡?」這才想起她忘了問他喜歡吃什么、討厭吃什么。
江瀾抬起頭看著她,神色有些陰沉。
「不是!瓜喾吹模切⿴缀醵际撬矏鄣牟松,江瀾不得不懷疑曉葵的來歷!甘钦l弄的?」雖然肚子餓得緊,但如果這頓飯是霍成昊施舍的,他寧可把它們倒掉。
「是我們店里的廚師!他好厲害的,只不過里面有幾樣菜是我們今天晚餐時吃的,就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只是巧合嗎?曉葵的說法又再次說服了江瀾,他這才放松了表情,邀她一起落座。
「不介意!怪灰皇腔舫申坏氖┥岫己!钢x謝妳!篂樽约悍讲诺亩嘁衫⒕危瓰懬溉坏匾恍,雖然對不常笑的他來講有些僵硬不自在,但曉葵還是看呆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呢!可是又太過虛弱了,曉葵連忙說道:「你快點吃吧!涼了對胃不好。」
江瀾發(fā)現便當盒附了兩雙筷子,遲疑了一會兒,把另一雙遞給她。
「一起吃吧!」雖然從不與人共食,不過要是讓她坐著看他吃,他會更不自在,而這樣的邀請對他而言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曉葵本來想推拒,可是她看著便當里的菜,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加上這個三層式便當盒本來就是野餐時用的,可以裝上兩三人分的量,她反正也不餓,吃不多,但兩個人一起吃胃口比較好,于是接過筷子。
「對了,江先生……我可以喊你江大哥嗎?」喊先生好生疏喔!
江瀾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雖然讓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這么親密地喊他,對一向在人際相處上有障礙的江瀾來說委實不自在,但他心里卻不愿拒絕她。
難道就因為她是喂飽他的人?
恩與情是最容易讓人迷惘難分的,不懂愛人的江瀾更是厘不清兩者之間的差別。
他分明是厭惡接受同情的,否則不會寧愿躲在大宅里也不愿對外求援。
這女孩對他伸出了手,與第一次不同,這次他仍有余力拒絕,可是她卻不費吹灰之力地打破他的心防,當他在接受她傳遞過來的溫暖時,也忍不住想回報給她些什么。
如果他所想要給予的回報單純只是物質上的,一切可能簡單得多,麻煩的是他現在連最基本的物質回報都不可能給得起,這樣的情況讓他更加不明白此刻一直容忍著這小女生在耳邊聒噪,自己不只不發(fā)怒,還不時地應和著,到底是因為吃人嘴軟?還是他真的對她特別?
「我有一個表姊,是我阿姨的女兒,她和櫻姊都是我的偶像喔!聽說以前她們在學校也很出名,一文一武,連別校都有親衛(wèi)隊呢!」
便當還沒吃完,曉葵卻已經差不多交代完她的祖宗十八代,外加她自己的瑣事。
她自己愛講不打緊,三下五時還會像這樣地探問道:「江大哥,你呢?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兄弟姊妹?江瀾想到霍成昊,胸臆間的火又被點燃,幾乎要動怒了,抬起頭,卻發(fā)現她笑咪咪地等著他的答案。
這女孩很喜歡笑,笑起來很親切,像早晨淡淡的、怡人的陽光,雖然說出來的話有時會「秀逗秀逗」的。
「我有一個雙胞胎姊姊!顾f,情緒不自覺地和緩下來,他知道這樣的轉變并不是因為想起自己唯一的血親。
他盯著她的笑臉,發(fā)覺那才是讓他靜下心來的主因。
「哇!雙胞胎耶!你姊姊一定跟你一樣,也長得很漂亮!」光是想象,曉葵就忍不住雙眼閃亮。
漂亮、有個性又有才能的人一向是她崇拜的對象,像楊昀騏、林夙櫻和她表姊,可是雙胞胎美人她還是第一次聽見。
像他一樣漂亮的人有兩個,如果站在一起……多么賞心悅目!
江瀾知道自己的相貌得天獨厚,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贊。
過去想拍江家馬屁的人實在太多了,那些阿諛奉承幾乎是他從外人口中聽到最多的話,多到他聽著都覺得刺耳想吐。
可是出自她口中,他頭一次感覺到被夸贊的欣喜,甚至覺得曉葵那么容易就把情緒表露在臉上,讓人光是看著她的眼睛,也覺得好像有百萬燭光的亮度在閃爍,臉頰紅得像水蜜桃,實在可愛得很,心里不禁暖暖的。
有些難以形容的悸動浮出,那對他而言太過陌生,別扭得不想承認自己竟然會因為這么簡單的理由心頭暈陶陶的,臉上卻還是誠實地浮現些許臊紅。
「我們只有一部分相像!咕褪峭瑯佣际峭馊搜壑械摹富焓滥酢埂
「你姊姊也跟你一樣,很會彈鋼琴嗎?」她突然問。
看著江瀾微微訝然的表情,曉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起自己昨天在莊園外聽到琴聲的事。
「那是你彈的嗎?」曉葵的眼不自覺地飄向他修長的十指,果然像鋼琴家的手一樣漂亮。
「那是我唯一的專長!顾目谖怯行┳猿,笑得很無奈。
他不像霍成昊,有傲人的頭腦、攝人的氣魄,所以能成為父親和外人心目中唯一的繼承人選,而他就只是江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
「我覺得你很厲害。 箷钥麕缀跏怯行┘拥胤瘩g,「連我這個不懂音樂的人都覺得感動呢!楊大哥常常說,只有放了感情去做一件事,才能打動他人的心。彈琴對你來講也是這樣的吧?能夠用心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這樣的人很值得尊敬!」
就像她最愛看的「電視冠軍」節(jié)目一樣,這個世界人人崇拜會賺錢、會作秀的人,可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其實是那種在自己專長的領域上堅持原則、追求完美的人,每次看到這樣的人,她都感動到熱淚盈眶喔!
看著她的反應,江瀾不禁輕輕撇過頭,掩飾突然忍俊不住的笑意。
真的有人光是激動的樣子就戲劇化到讓人想發(fā)笑。∷伎煊X得她兩條小辮子也要跟著飛揚了起來。
雖然她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總有些夸張,他卻不覺得她虛偽、惹人厭;相反的,他感覺她是真的為自己所表達的而感到莫大的興奮與佩服。
被她所崇拜的人必定都能感覺到一股純粹喜悅的虛榮吧?那種虛榮心就好像被小孩子所崇拜一樣,在有些人眼中也許很可笑——被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崇拜,怎比得上被社會大眾、被周遭有利害關系的人認可?可是孩子的崇拜絕不會言不由衷,或摻雜別的動機,甚至孩子赤裸裸的傾慕與喜愛會感染到他們的崇拜者。
從來就沒有人會真心地認可他,直到他遇上了這個女孩……
抬眼望向曉葵,發(fā)現她的眼睛仍然閃亮閃亮地看著他。
曉葵因為江瀾的注視而感覺自己似乎有些興奮過頭了,忍不住羞赧地垂下頭,尷尬地玩著自己的手指頭。
糟糕,江大哥一定會覺得她很奇怪吧!曉葵心里想,她就是改不了那種一激動就快要飛上天似的單純個性。
江瀾這方,胸口的悸動卻更明顯了。
是因為他從來不去注意女孩子,還是這小女生真的很特別?他不知道,這一刻他只覺得這小女生可愛得讓人想親近她,心里像有暖陽在拂照,莫名的騷動不斷在擴大。
「吃飯吧!炒蟹粉很好吃,很新鮮噢……」曉葵連忙出聲,努力打破讓她害羞的沉默,「!你不要誤會,我是晚餐時吃的,沒有偷吃你的便當。」
江瀾忍不住想笑,沒發(fā)覺從她造訪至今,這樣的微笑愈來愈頻繁地出現在臉上。
江瀾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喜悅與輕松,眼前的食物很可口,但讓他破天荒露出溫柔微笑的,卻是身旁這只聒噪的小麻雀。
怪女孩,卻是個讓人覺得很舒服、很想親近的女孩。
「其實我今天本來是想可以像昨天一樣,聽到你彈鋼琴的說。」曉葵有些不好意思,她想到自己嚇得落荒而逃的可笑行徑,突然好想鉆到桌子底下躲起來。
江瀾挑眉,淡淡地笑著,「如果妳想聽的話,我隨時可以彈給妳聽!箯膩硭粸槿魏稳藦椙,卻覺得為她破例也沒什么不可。
「真的嗎?」曉葵興奮得雙頰紽紅。
「鋼琴就在隔壁!顾f,「不如等等我就彈給妳聽吧!算是這頓飯的謝禮!
「好啊好啊!」曉葵像個貪玩的孩子,開始幻想著在飄散花香的夏夜,有月光相伴,聆聽優(yōu)美動人的琴音,不知有多浪漫,都忘了自己是偷溜出來的。
飯后,江瀾先把藤制長椅搬到琴室,因為琴室沒別的坐椅,他難得地體貼他人,不想曉葵沒地方坐。
「我來就好啦!」曉葵阻止著江瀾的動作,她覺得江瀾還是太蒼白、太瘦弱了,忍不住擔心他操勞過度會虛弱地暈倒!覆或_你,我力氣超大的、米店的阿伯說他兒子都沒我神勇!」
兩手各抄起七、八斤重的大米袋,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健步如飛,讓眾家男兒慚愧到想跳海自盡;每年小區(qū)運動會的搬重物賽跑項目,能拿走前三名的除了義消隊員,就只有她了。
江瀾心里有些悶悶的,覺得曉葵太看不起他了,他在曉葵再開口之前抬起藤椅。
「再怎么說,妳是女孩子,而我是個大男人!顾麍猿值卣f,幾乎是有些執(zhí)拗的,然后抬著椅子走進琴室。曉葵在背后微怔著,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不是故意要看輕他,而是他強調自己是個男人的神情,讓她想到她代班的幼兒園里那些頑皮的小男生,也總喜歡對著她抬頭挺胸,有些驕傲卻又掩藏不住稚氣地表示:「我是大人了!」
「笑什么?」江瀾把椅子放在琴室,回過頭看她掩嘴竊笑,忍不住眉頭微攏,直覺她是在取笑他,有些羞惱,卻還是沒有發(fā)脾氣,只是頰上有些紅。
「沒事!箷钥麚u頭,臉上的笑容擴大,「我沒有笑你,只是覺得心情很好,很開心!惯@世上有多少人能和僵尸做朋友。坎恢豢梢砸黄鹂鞓返挠貌、聊天,還能聽到他彈鋼琴。
她一定很幸運,因為她不只遇到僵尸,而且還是個相當體貼可愛的僵尸。
想到這里,曉葵心里卻突然閃過一抹陰郁,她不該為江瀾「僵尸」的身分感到開心的,事實上,如果江瀾是活生生的人,她才更應該為他高興,因為這樣一來,他就不用躲在黑暗之中,不會那么樣的孤寂。
江瀾看著她的笑臉,那是可以讓周遭的人也感受到她心里洋溢著陽光與幸福的笑臉。
「為什么?」為什么覺得開心?為什么突然心情很好?這些對他而言都是難以理解的,他這才發(fā)現今天晚上因為她的出現,他已經太過反常。
過去,在他周遭的人眼里,他是只咆哮的獸、暴怒的魔鬼,好像從來不懂開懷歡笑是何物——他也的確不懂,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能明白一個人怎么能夠突然間很開心、很快樂?
人為什么快樂?他這么問,周圍的人總是告訴他,只要有了權利與金錢,就會有快樂,他是江家的少爺,有權有錢,可是他真的快樂嗎?
如果不,為什么大家都認為他應該快樂?
「妳得到了什么?或我給了妳什么嗎?」他的神情迷惘如孩子。
「得到什么不重要,而是因為我遇到你啊!」把一切快樂追根究柢,就是因為遇到了他吧?能夠幫助他、能夠認識他、能夠做她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在別人都退避三舍的鬼屋里有這樣的奇遇,怎么會不開心呢?
如果不是他,她也會和其它人一樣,對這棟鬼屋存有畏懼,就算不去接近它、不去想它,可終究是心里的一塊黑洞?墒且驗樗,她心里的黑洞被填補了,甚至被植滿開著美麗回憶的花朵,想著就會笑,不是很幸運嗎?
事實上對曉葵而言,似乎也沒有什么算得上不開心的事。
江瀾的神情有些怪異。人可以只為了遇到另一個人,就覺得開心嗎?
從來沒有人會認為遇到他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那些想奉承江家的人,就算嘴里那么說,他還是能感覺到他們虛偽的笑臉下,有多么的勉強、多么的不快樂,甚至是滿懷鄙夷與痛惡的。
狂暴的惡魔、發(fā)瘋的野獸,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是這么看他的,如果曉葵知道他那暴躁的另一面,恐怕不會用這樣的表情對他說這句話吧?他突然自嘲地想,心里卻有些酸澀。
「妳根本不了解我。」他淡淡地說。根本……不會有人想和他做朋友。
曉葵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表情有些歉然,「對不起喔!」她食指點著食指,有些緊張,「我自作主張地認為我們是朋友,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冒失。」
江瀾抬起頭看著她,「朋友?」他喃喃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妳真的認為我們是朋友嗎?我不值得誰把我當朋友!顾f得有些嘲諷,也有些落寞。
曉葵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僵尸先生因為自己是僵尸,所以自卑嗎?
「朋友沒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又不是在賣豬肉,要秤一斤值多少錢!顾λ妓髦撊绾巫尳┦壬灰獮樽约旱纳矸肿员啊
「像電影里啊,ET和小男孩不是也成為好朋友了……!我不是說你像ET啦!你比ET帥一萬倍。」僵尸先生會不會覺得她拿ET取笑他是僵尸?曉葵又急忙想著有什么例子能舉出來……「!還有啊,多莉和鯊魚也變成好朋友了!」
「多莉?」ET他還聽得懂,因為是經典老片,多莉又是誰?江瀾似乎暫時忘記那些陰郁的想法,他只覺得曉葵又開始說些讓他摸不著頭緒的話。
可是他突然感到很有趣,就像一個他從沒見過的百寶盒,總會冒出許許多多偏離他思考邏輯的東西出來。
「就是『海底總動員』里的多莉!」曉葵有點害羞地解釋。
她平常是不太愛看書啦!偶爾只看看武俠小說和恐怖驚悚小說,要不就是看電影,所以怎么想也只能舉得出這種例子。
江瀾有些了解,又不是很了解。
這幾年,不要說是電影,連電視他都不太看。不過他猜她說的「海底總動員」應該是一部電影。
「所以啊,只要有心,路邊小狗都可以是你朋友!闺娪袄锏呐_詞真的很好用呢!名詞改一下,就可以應用在很多地方,這下就印證了有一句名言叫什么來著?
「世事洞明皆學問」!哈……她好像愈來愈有文學氣質了呢!曉葵開心地想。
「我是路邊的小狗嗎?」江瀾故意取笑道,想要努力跟上她的邏輯,想要跟她有話聊,也許就像她說的,他真的也可以當她的朋友。
「不是啊!」曉葵慌張地搖了搖手,「你是你,小狗是小狗,我是說你也可以跟小狗做朋友,可是要先跟我做朋友……」哎呀!她在說什么。!曉葵發(fā)現自己有些語無倫次了。
江瀾忍不住嗤笑出聲。
曉葵看著他像撥云見日般的笑,忍不住也跟著傻笑著,臉頰還在為自己方才驚慌失措的蠢話和蠢模樣而發(fā)燙。
好糗喔!她一定很像笨蛋。
開朗的情緒跟著笑聲,點燃了空氣里快樂的因子,因為各種情緒就像是火種,一旦其中一種被點燃,就可以在不同個體的人之間傳遞——如果愿意放開心胸感受的話。
江瀾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么開朗地笑出聲來是在什么時候了。當笑聲停歇,他卻發(fā)現心里頭竟然清朗如湖水一般,無限地舒坦,那些污穢的、丑陋的雜質,在水底慢慢沉淀,而后凈化。
他該謝謝眼前這個小女孩。
「我彈琴給妳聽吧!妳坐著!顾f,眼里仍有笑意。
「啊,好!」曉葵像突然間被喚醒,剛剛竟然看著他笑看得呆了,連忙坐到他特別替她準備的藤椅上,因為尷尬而有些正襟危坐,直到柔美的琴音緩緩流淌,消弭了她心里所有的不安與緊張。
月光與琴音,晚風與花香,就像對彼此懷抱著溫柔情愫的兩人,恬適地、滿足地相伴相惜,讓黑夜也變得美麗如幻夢。
僵尸先生真的很溫柔呢!曉葵抱著原來就放在藤椅上的抱枕,琴音似流水般安撫著人的心靈,她向后躺進椅背,眼睛有些瞇了起來。
一個人彈著鋼琴的僵尸先生、一個人住在這空曠大宅的僵尸先生,一定非常地寂寞吧?
可以的話,她希望僵尸先生能夠擁有很多很多的快樂……曉葵腦袋開始變得迷迷糊糊的,同樣的意念不斷在腦海里打轉。
為什么希望僵尸先生快樂呢?她打了個呵欠,在心里想。她希望很多人快樂,可是希望僵尸先生得到快樂,卻又和希望阿姨、姨丈、櫻姊、表姊、依蓮姊姊和楊大哥,所有她喜歡的長輩和朋友們得到快樂不同。
哪里不同?唔,她也不知道,揉了揉眼睛,覺得眼皮好沉。
僵尸先生,我想當你的好朋友,好不好?我想要你覺得很快樂喔……曉葵憨憨地笑著,閉上了眼睛。
直到江瀾察覺了她的安靜和規(guī)律的呼吸聲,琴音歇止,他靜靜地端詳她甜甜的睡顏。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午夜了,那早已超出她平日晚睡的極限,而江瀾卻一向是個夜貓子,他放輕了手腳的動作,離開了琴室,再折回來時手里多出了一條毯子,輕輕地蓋在曉葵身上,并扶她躺臥在藤椅上安睡。
他真的可以有朋友嗎?可以有真正的朋友?
會不會有一天當她認清他真正的模樣,也會把他當毒蛇猛獸?
江瀾望著她許久,才落寞地垂下眼,轉身離開琴室?墒菦]多久卻又靜靜地踅回她身邊,在藤椅旁的地板上坐下,倚著椅臂。
以前,他厭惡周遭的人,不擅與人相處,像一頭無法適應社會的獸,所以他以為自己就算孤獨也沒有關系,沒有人喜歡他,反正他也不喜歡別人。
從來沒有人覺得遇見他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也從來沒有人讓他感受過自己不是江瀾也能擁有的存在價值;當她這么對他說的時候,他才發(fā)現他并不是喜歡孤獨,只是必須與它為伍。
他不想再一個人了……
那一夜,他靠在她身旁,像守在她床畔一般,與她一同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