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能相信卡特·雷諾茲是你的父親!」市政廳厚重的大門在她們的身后剛砰地合上,薩拉就興奮地嚷了起來!肝覜]法相信!顾终f了一遍,心里想著她曾經在《貝爾港星期日報》的「棕櫚海灘社交版」上讀到的關于他的文章。
「我自己也沒辦法相信!顾辑囉行﹨拹旱卣f道,「事實上,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這件事是真的!顾盅a充道。兩人邊說邊穿過停車場,走向了她的汽車。
薩拉幾乎沒聽說過這事;她的思緒在另一條軌道上飛速奔馳著。「小時候,你告訴我你的父母在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離婚了,但是你沒說你的父親是……是……卡特,雷諾茲!」她說著,向空中舉起了她的手臂,掌心向上,好像在對天說話,「我的上帝,光他的名字就讓我想到了游艇、豪華汽車,還有銀行,和……錢。堆成幾座山的錢!這么多年,你怎么能對我守住這么個秘密?」
思瓏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靜靜地想過他的電話,但是薩拉一驚一乍的高興勁只是更堅定了她的決心——對于卡特.雷諾茲的病情,對于他遲到的要了解她的企圖,尤其是對于他的錢,她都要表現得無動于衷!杆皇俏业母赣H,除了從生理意義而言。這么多年來,我連一張生日卡或者圣誕卡都沒有收到過,甚至他的一個電話!
「但是今天他打電話給你了,不是嗎?他想怎么樣?」
「他希望我去棕櫚海灘看看,這樣大家可以互相了解。我告訴他說不。絕對不!顾辑囌f道,希望能夠結束這場同薩拉的爭論。「現在才想起做父親的角色,太晚了!顾呎f邊把車鑰匙塞進了車門上的鎖孔。
薩拉對思瓏忠心耿耿,在通常情況下她會設身處地為思瓏著想,并同意她的決定——拒絕一個自打嬰兒時期就拒絕她的父親。但是,就薩拉看來,這次并不「普通」,思瓏的父親能把她變成一個女繼承人!肝矣X得你不該這么草率,」她說道,搜腸刮肚地想找一個理由來贏得這場無理之爭。很快她脫口而出第一個閃進她腦中的理由,雖然那理由站不住腳。
「我不覺得男人得像女人那樣和他們的孩子們親近!顾_拉說著自己的理由!杆麄兒孟裆倭四撤N做家長的染色體,或者其他什么!
「對不起,」思瓏輕聲說,「但是你不能把他對我的漠不關心歸結于欠缺的基因。就我讀到的每篇文章來看,他對我的姐姐可是寵愛有加。他們一起打網球,一起滑雪,一起打高爾夫球。他們是一個隊伍,一個勝利的隊伍。我已經數不清多少次看到他們一起舉著獎杯了!
「你姐姐!對啊!我的天,你還有個姐姐!」薩拉叫道,聽上去驚訝萬分!肝艺娌荒苄拧愫臀乙黄鹜婺喟停覀円黄鹱龉φn,我們甚至一起出水痘,而現在我發現你不僅有一個有錢的名人當父親,還有一個從沒告訴過我的姐姐。」
「我把從報上看來的幾乎每件關于她的事都告訴你了。除此之外,我所知道的只是她的名字叫湃瑞斯,比我大一歲。我也從沒有和她有過任何聯系!
「但是怎么會變成這個局面?」
思瓏看了一眼她的手表!肝抑挥幸粋小時的時間吃飯和換衣服,然后我得當班到九點。如果你真想和我談這件事,去我家怎么樣?」
薩拉一心想探個究竟,時間安排上倒也靈活!肝艺娴南牒湍阏務勥@事,」她說著,已經向兩步開外她的豐田車走去,
「我在你家和你碰頭!
思瓏幾年前買的石灰房子就在海灘正對面的街角上。只有兩個小臥室的房子位于小區一塊狹窄的地皮上。整個小區共有十個街區,都是些有四十年歷史的小巧的房子。這個有些年頭的街區靠近大海,加上房子面積不大,對于一些年輕人來說特別理想。他們有精力,有決心,用很少的錢就能按自己的想法把這房子擺弄一番。由于這些初為屋主的人的想象力和大力投入,整個街區換上了一種古怪而隨性的面貌,前衛的木板結構的房子,旁邊是不高的灰石平房,兩者竟也能和諧配搭。
思瓏把她所有的積蓄和業余時間都用在了她的房子上。她把這棟石灰的小房子變得異常亮。白色的窗臺花箱,閃著亮光的白色窗框,為灰色的外墻增色不少。她當初買房的時候,屋對面的一片海灘幾乎只屬于思瓏所在的這個靜謐的街區,除了這兒的居民,人跡罕至。那時候,大街上很安靜,居民們在靜謐中酣眠,而這靜謐并非一成不變,它會隨著每一朵新的浪花撞上海灘而高低起伏,然后隱入海中。
這一切隨著貝爾港的人口爆炸而終結。帶著小孩子的家.長們四處尋找沒有嘈雜、也沒有大學生標新立異集會的海灘,然后他們發現了思瓏的這片海灘,F在,周日下午四點,當思瓏拐上了她那條狹窄的小馬路,馬路兩邊已經停滿了車輛,每輛車的保險杠都緊挨著。一些車索性就直接停在不準停車的牌子前面,而另一些車則把住戶的車道都占了一半。盡管她知道這會兒還是在不斷地潮起潮落,但是除了孩子們興奮的尖叫和家長們的手提收音機外,她什么都聽不到。
薩拉瞅準了唯一的一個空當,強行要求一部深藍色福特車的車主往后靠,好讓她占了這塊地方。薩拉氣勢洶洶的樣子竟把那人唬住了。思瓏看著忍不住想笑。
「對這些車,你真得采取些什么措施,」薩拉一邊用命令的口氣說,一邊緊走了幾步來到思瓏身邊,又順手拍掉了沾在褲腿上的泥巴!杆麄儼衍囃5眠@么近,我只能從我的車和前面那輛車中間擠過來,腿上還沾了泥。」
「他們沒有堵住我的車道,我算運氣了。」思瓏開了個玩笑,一邊開了前門的鎖。房子的里邊十分明快敞亮,擺放著休閑的藤制家具,配以白底印有棕櫚葉和黃色木槿花圖案的靠枕「如果你告訴我關于卡特·雷諾茲的事,我也算運氣了。他怎么知道今天該打電話到哪兒找你?」
「他說他打過電話給我媽了。」
「這就是說,他們過去這些年里一直保持著聯系?」
「不!
「喔,」薩拉吐了一口氣,「我想不出她知道了他突然對你感興趣會怎么想。」
思瓏對于她母親可能的反應十拿九穩,但是她不急于回答,側頭看了一眼答錄機。紅色的信息燈在拼命地閃著,來電記錄器上顯示有三條留言。她的嘴角不禁牽動了一下,她走了過去,按下了留言回放鍵。她母親的聲音一下沖了出來,歡快的語調同思瓏想象的一模一樣!杆辑,親愛的,是媽媽。你今天將得到一個特大驚喜,但是這會兒我不想攪了你的好事,因為我想讓你和我一樣驚喜。不過這兒可以稍稍透露一下:今天的某個時候,你將會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他對你非常重要。今天下午在你當晚班之前,記得往家里給我打電話!
第二個留言是在第一個掛斷兩分鐘后錄下的,也是金波利·雷諾茲打來的:「親愛的,剛才給你留言的時候我實在太興奮了,所以沒想清楚。今晚九點之前,我都不在家,因為愛絲卡達牌子的衣服有個特賣,店里會非常忙,所以我對莉迪亞說,我會留下來幫忙直到關門。你別打電話到店里來,因為莉迪亞會為員工用店里的電話生氣的。你知道她的潰瘍病有多嚴重。我不想讓她再受打擊了。你別吊我的胃口,所以在我的答錄機上留言吧。別忘了……」
薩拉吃驚不小,不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杆碾娫挵阉麄給嚇懵了。」
「當然,」思瓏邊說邊搖了搖頭,對她母親如此天真的樂觀態度,覺得荒誕得不可思議。根據思瓏的出生證明,金波利·楊森是她的母親,然而事實上,是思瓏養大了金波利,而不是倒過來!改銥槭裁催@么大驚小怪的?」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以為金波利多少會心存抱怨。」 聽了這話,思瓏的眼珠不禁轉了轉!肝覀兪窃谡f我的母親嗎?——那個可愛的小婦人?她從不會拒絕任何人任何事,因為她擔心她看上去會顯得粗暴,或者會傷害他們的感情?或者我們說的是那個受制于莉迪亞的女人?剛剛又被迫要多工作六個小時,但是不敢使用她的電話,因為她害怕如果她這么做,那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巫婆會潰瘍病發作?或者我們是在說那個報酬少得可憐,但是十五年來為莉迪亞的商店加班加點,帶來的客人比其他所有的員工加起來都要多的女人嗎?」
薩拉幾乎和思瓏一樣愛金波利,聽了她的這一番調侃,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肝也幌嘈拍阏娴恼J為,我們所說的這個一手將你拉扯大的女人會對卡特·雷諾茲心存怨恨,至少不會僅僅因為他在三十年之前離開了她,讓她心碎,而且從此沒有回心轉意或者再和她聯系!
薩拉咧了咧嘴,舉起手說道:「你完全正確。我一定是一時糊涂才會這么想!
對于這句話,思瓏很滿意,她又按下了回放鍵。第三條留言還是金波利的,而且是在思瓏和薩拉進屋前十五分鐘剛剛錄下的!赣H愛的,是媽媽。我這會兒休息,在一個雜貨鋪給你打付費電話。我給警隊打過電話了,杰斯告訴我,你已經接到了,你父親打來的長途電話,所以我給你留這個言不會攪了你的驚喜。我一直在想你都該帶些什么東西去棕櫚海灘。我知道你把你能花的每一分錢都用在了你的房子上了,但是我們得開始為你置辦滿滿一櫥柜的新衣服。別擔心,親愛的,等你起程去棕櫚海灘的時候,你會有成堆的漂亮衣服!
薩拉忍不住要咯咯笑出聲來,思瓏則在一邊把這些留言一股腦地都刪除掉,并重新設置了答錄機。
思瓏拿起電話,撥了她母親的電話號碼,照金波利說的,在答錄機上給她留了個言。「你好,媽媽,我是思瓏。我和卡特·雷諾茲談了,但是我不會去棕櫚海灘的。我一點也不想了解這個家的那一半,而且我也跟他說了。愛你。再見。」說完,思瓏掛斷了電話,把臉轉向了薩拉!肝铱祓I死了,」她鄭重其事地說道,好像關于卡特·雷諾茲的話題已經被掩埋、被遺忘了!肝蚁胛业贸砸粋金槍魚三明治。你要一個嗎?」
薩拉沒有說話,轉過身注視著思瓏走進廚房,開始打開各個櫥柜,F在那個突如其來的發現已不像剛開始時那么駭人聽聞了,薩拉想到思瓏和金波利一直把這么大個秘密瞞著她,不禁覺得困惑又有些窩火。她們就是她的家,比任何一個她認識的人家都更親密。
薩拉自己的母親是個酒鬼,她一點也不在乎或者根本沒去注意,絕大多數時間她四歲的小女兒都是同金波利和思瓏·雷諾茲呆在一起。那時候,廚房里有一張白色金屬桌面的不銹鋼餐桌,薩拉總是坐在思瓏旁邊,每回思瓏都很樂意把自己的圖畫本借給薩拉,于是薩拉學會了用大蠟筆在上面畫畫,而金波利從來都對薩拉的努力大加贊賞。第二年,兩個小女孩一起進了幼兒園,上學的第一天,她們手牽著手好給對方以鼓勵,背上還背著金波利為她們買的一模一樣的史奴比背包。
回到家,她們都得意洋洋地緊緊攥著給老師打了五角星的圖畫。金波利立刻就把思瓏的畫貼到了冰箱上。兩個小姑娘又跑到隔壁讓薩拉的媽媽看她的畫,但是吉布太太卻把它扔到了一張亂七八糟的桌上,還正巧落到了一灘圓形的水漬上,那是吉布太太的威士忌酒杯留下的。思瓏想跟吉布太太講講五角星的事,吉布太太竟尖叫著要她閉嘴,這使得薩拉非常難堪,還嚇得掉下了眼淚。但是思瓏并沒有哭,甚至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她撿起畫,拉起薩拉的手,把她帶回了自己家!杆_拉的媽咪找不到一個好地方來擺她的畫!顾辑囉眉毿〉、膽怯而顫抖的聲音對金波利說道,這聲音讓薩拉聽來有些陌生。思瓏拿出了膠帶,把薩拉的畫掛到了她的畫的旁邊!笅屵,我們就把這兩幅畫擺在這兒吧,就這樣吧。」她一邊用手掌跟按著膠帶,讓它粘牢,一邊這么說,口氣不容置疑。
薩拉屏住了呼吸,她害怕雷諾茲太太也許不愿意將這么寶貴的展示空間浪費在她的畫上,因為她自己的媽媽都不要這畫。然而金波利摟住了兩個小女孩,說那是個非常好的主意。這段記憶一直銘刻在薩拉的腦海中,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感到無依無靠、孤單一人了。雖然這之后薩拉的母親仍時不時地給她造成痛苦,思瓏也不止一次地在她同眼淚和怯懦做斗爭時為她或者其他人求情;雖然這也并不是最后一次金波利太太擁抱她倆,給她們安慰,為她們買相同的昂貴得她負擔不起的學習用品,但是這是最后一次薩拉感到自己是一個無助的局外人,感到在這個殘酷而令人手足無措的世界里,除了她,人人都能找到依靠找到信任。
接下去的年頭里,她們那些童稚的圖畫被成績單、學校照片,還有在她們名下劃了紅線的新聞剪報所取代。圖畫本和散了一桌的蠟筆讓位于代數書和考卷。聊天的話題也從苛刻的老師轉到了厚臉皮的男生,以及永遠也不夠用的錢。等她們十幾歲的時候,思瓏和薩拉發現金波利根本不會管錢,于是思瓏就開始管理家里的用度;而另外一些她們在家里擔當的角色也作了掉換。但是有一件事始終如一,甚至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薩拉知道她是這個家受珍視的、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知道了這一切,就能理解當薩拉發現了這么一個一直背著她的重大家庭秘密時,為什么會有如此地動山搖的反應了。
薩拉一屁股坐到了餐桌邊,腦子里想著她同思瓏和金波利有多少次坐在這兒。該有上千次了吧。
思瓏遠遠地看了看她的朋友!赶胍粋三明治嗎?」她又問了一遍。
「我發現這并不關我的事!顾_拉說,覺得自己有些像局外人,這是自打她同思瓏和金波利認識以來第一次這么覺得!傅悄隳懿荒苤辽俑嬖V我,為什么你把你父親的事對我瞞得嚴嚴實實的?」
思瓏轉過身,薩拉有些受傷的語氣讓她吃了一驚!傅沁@不是什么大秘密,一點都不是。你和我還都是孩子的時候,我們談過各自的父親,我告訴過你關于我爸爸的事。我母親十八歲的時候,她贏得了地方上的一個選美比賽,第一名的獎勵就是去浪德戴爾堡免費旅行,并且在最豪華的酒店住一星期?ㄌ亍だ字Z茲當時就住在那個酒店里。他比她年長七歲,長得相當帥氣,而且比我母親精明一百倍。我母親相信那是一見鐘情,而且他們會結婚并且過一輩子幸福的生活。事實是,他根本不打算結婚,甚至再跟她見面,直到他發現她懷孕了,而且他那可惡的家庭也沒給他其他退路。接下來兩年,他們住在蓋爾博珊瑚島附近,靠他的收入勉強度日,而我媽又有了一個孩子。
「我母親一直認為他們生活得非常幸?鞓,直到有一天,他的母親乘著一輛高級轎車來到了他們家,提出給他一個機會回到他們的大家族里,于是他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我母親又震驚又難過,他們勸她說綁住一個渴望自由的男人是自私的,而一個孩子也不留給他也同樣是自私的。他們說服她讓他們把湃瑞斯帶回舊金山,我媽還以為那只是去玩玩。然后他們設法讓她簽了文件,同意離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字是要她放棄對湃瑞斯的任何權利。三個小時以后,他們乘著豪華轎;車走了。故事結束了!
薩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里充滿了對金波利的同情和不甘!改愕拇_在很久以前和我說過這個故事!顾f道,「但是我太小,不懂……他們做的這些殘忍的事,還有他們所造成的痛苦!
思瓏立刻順著薩拉的話,擺明了她的立場!脯F在既然你已經明白,你還會想承認你和那個男人或是他的家族有任何關系嗎?你難道不想忘了這事嗎?」
「我想殺了那個狗娘養的!顾_拉說道,但是她笑了起來。
「一個正常的反應,也是對那個男人的真實描述!顾辑嚳隙怂恼f法,一邊把兩塊金槍魚三明治放到了桌上!敢驗槲夷赣H不會選擇殺了他,也因為我太小沒法為她下手,」思瓏輕快地繼續說,「還因為談論他或者我姐姐或者和那天有關的任何事,都會使她非常難過,所以我在七八歲的時候說服她,我們要假裝他們都不存在。畢竟,我們擁有對方,而且我們還有你。我想我們有一個非常棒的家!
「我們有,曾經是,現在也是。」薩拉動情地說道,但是她笑不出來了!鸽y道金波利真的沒辦法把湃瑞斯贏回來了嗎?」
思瓏搖了搖頭!肝覌尯偷胤缴系穆蓭熣勥^了,他說她需要雇一個和他們的大律師旗鼓相當的有權威的律師上庭,這 得花很多很多的錢,而且即便請來了,他也不認為她有贏的可能。我母親始終想讓自己相信,湃瑞斯和雷諾茲一家在一起,生活過得很好,她得到了更多我母親沒法給她的好處和機會!
盡管思瓏是用一種客觀的語氣在說話,但是她感覺她被憤怒包圍著。過去,她最激越的情緒只是站在她母親的立場上對他父親的憤慨和鄙視。而現在,當她重述整個故事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她的感受比憤慨更加猛烈;她好像自己親歷了整件事情,她對她母親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同情和憐憫,以至于她的胸口都在隱隱作痛。對于他的父親——那個無情無義、自私殘忍的毀滅者,他一手摧毀了美好和夢想——她對他不僅僅是鄙視,更是厭惡,而且一想到先前他虛情假意的電話,這種厭惡感就在思瓏的胸中膨脹。幾十年不聞不問,他竟以為他的一個電話就足以讓他被遺棄的妻子和從沒見過面的女兒為了一個重聚的機會而歡呼雀躍。她后悔不該那么冷淡地就掛斷了電話,她應該告訴他,她寧可在蛇窩里待一個星期,也不愿意和他在任何地方過一個禮拜。她應該告訴他,他是個狗娘養的。
根據利維拉太太鄰居的報告,火警大約在晚上九點半被發現,她看見有煙從前門冒出來,于是撥了911。六分鐘內,消防隊就趕到了,但是要想挽救這座破舊的小木屋已經為時太晚。
思瓏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原打算回家換身衣服,然后穿過馬路到海灘參加彼德正在那兒舉行的單身漢晚會。這時她聽到了無線電里的呼叫,于是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幫一把。等她趕到的時候,街上已經被消防車、救護車,還有巡邏車擠得水泄不通。它們的緊急燈不停地閃動著,就像夜里冰冷的領航燈。老遠就聽到警報器在嗥叫,消防水管鋪得整條街都是,蜿蜒在人們的庭間,就好像一條胖胖的白蛇。警察們立即就在這個地區攔起了警戒線,好阻止那些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群過于接近。
思瓏剛剛完成幾個鄰居的問活記錄,利維拉太太突然來到了現場。像橄欖球賽里一個發了瘋的后衛要向前突破并觸地得分一樣,這個體態臃腫的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奮力地沖破警察和旁觀者,卻冷不防被一根消防水管絆一下跌進了思瓏的懷中,她的沖力險些讓她們兩個都摔到了地上!肝业姆孔!」她大聲叫道,努力想掙脫被思瓏緊緊抓著的手腕。
「你不能進去!顾辑噷λf,「你會受傷的,而且你只會妨礙那些去救你房子的人!
利維拉太太并沒有被勸住,也沒有被嚇倒,她開始有些歇斯底里了!肝业墓贰!」她尖叫著,拼命地要掙脫出來。「我的戴西在那兒!」
思瓏用自己的雙臂環抱住那女人的肩膀,試圖圈牢她同時也安慰她。「戴西是一只黃白色的小狗嗎?」
「是的。她很小。黃白相間的!
「我想我在幾分鐘之前看見她了,」思瓏說,「我想她很安全。叫叫她的名字。我們一起來找她吧。」
「戴西!」利維拉太太嗚咽著,絕望地在原地轉了個圈!复魑!戴西——你在那兒?」
思瓏迅速地掃了一眼整條街,看看哪個角落可能是一只受了驚的小動物會選來避難的地方。突然一張黃白相間、滿是煙灰的小臉在一輛未標明身份的警車下閃T---F,「她在那兒呢。」思瓏說。
「戴西!」利維拉太太大聲叫著,一邊沖上前去,一把把那只受了驚嚇的小動物摟進了懷里。
接下來,思瓏除了站在這個失去了房子的女人身邊,陪伴她給她些安慰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可做的了。她們看著熊熊的火舌吞沒了房頂,舔噬著門前的石柱!改愕囊粋鄰居告訴我,你有一個女兒住在附近!顾辑嚭吞@地說道。
利維拉太太點了點頭,目光一動不動地盯在她已經倒塌了的房子上。
「我用無線電叫輛車把她接到你這兒來!顾辑囂嶙h道。
等思瓏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沒時間沖個澡、洗洗頭、再去參加彼德的晚會了。她把她的車停在了車道上,一手抓過錢包,急匆匆地向街對面走去。街上停滿了車,她不得不走小路,側身從兩輛車當中穿過去。就在她與汽車的保險杠擦身而過的時候,她覺得她看到有人坐在路之盡頭的一輛汽車的駕駛座上;然后那有些模糊的人影消失了,好像那個人蜷縮到了座位上,或者斜靠到了哪兒,超出了她的視野范圍。
思瓏非常想上前看個究竟,但是她忍住了,飛快地穿過了小路。她趕時間。也許車里的那個人——如果那是一個人的話——把什么東西掉到了地板上,于是彎下腰去揀。也許他決定打個盹。更可能她剛才看到的只是一個影子,是街燈將搖擺的棕櫚樹葉的影子投射到了擋風玻璃上。
盡管這么想,她還是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又打量了一下這輛車——是一部福特,一邊向著大路上一長排的小吃鋪走去。正當她要拐過冰激凌店向北邊走去的時候,她看見福特車里的燈亮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走了出來。他開始慢慢地向海灘走去,前進的方向是小吃鋪的南邊,緊鄰著那些沙丘。
思瓏再也按捺不住惴惴不安的懷疑,她站著沒動,利用建筑物的一側把自己隱蔽在了他的視線之外。在小吃鋪的北邊是一片三英里長的沙灘,沙灘上散布著一些圓形的小棚,那是來沙灘的人們用來燒烤或者舉行室內野餐的。那一帶海灘最適合曬日光浴,游泳,和開派對。彼德·貝辛格的派對就在那兒進行著。緊挨著小吃鋪的南邊,也就是這個陌生人去的地方,沒有別的,只有沙丘。那些沙丘被厚實的植被覆蓋著,在夜間,除了給約會情侶和偷偷摸摸的人提供一個私密空間,別無其他。
思瓏知道自打下午接到了她父親的電話后,她就有些急躁和失控,但是那個從車里出來的男人讓她覺得格外不安,這是職業敏感。因為有一點,他似曾相識;另一點,他的穿著不像深夜要去海邊散步的,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舉動鬼鬼祟祟,不論是剛才在車里還是現在在車外。沙丘一帶一直有搶劫和毒品交易發生,幾年前甚至還有一樁謀殺案。
思瓏慢慢地退回到冰激凌店的拐角,然后緊貼著小吃鋪的后門開始往回走,她打算移動到這一溜建筑物的最南邊。在那兒,她可以監視他或者跟蹤他。
那男人等在沙堆旁,默默地詛咒著漫進他鞋子的那些沙子,靜候著他的獵物出現在小吃鋪前方的海灘上。她一直沒有產生疑心,這么容易就被跟蹤,行事從沒有意外之舉,以至于當她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出現在海灘上的時候,他并沒有引起警惕。她跑得這么急匆匆,他猜測這會兒沒出現在海灘上,準是忘了什么東西回家去拿了。
他不想因為再跟著她而弄進更多的沙子,于是倒退了幾步,在兩個沙堆間的凹處蹲了下來。沙子和一些植物正好把他隱蔽了起來,他伸手向口袋里掏薄荷糖,等待她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一邊撕著薄荷糖的銀色包裝紙,他一邊向前探了探身,瞄了幾眼正在過馬路向家里走去的思瓏。月亮躲到了云層的后面,但是路燈離小吃鋪很近,使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她突然出現在這一溜房子背后的最南端,然后幾乎是立即消失在連綿的沙丘邊。
她出其不意的舉動讓他來了興致,這多少給四天來無聊;透頂但又完全必要的日子添了些味道和刺激。她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是私事。
他小心地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對每一個響動,每一個影子都全身心地捕捉著,但是她看上去像是失蹤了一樣。他沉重地呼吸著,開始冒汗了。他轉過身,向他身后的一個小丘爬了上去。在更高處,他應該可以看見她。
「不許動——」
她的聲音突然把他嚇了一大跳,他一把沒抓住海草的高枝莖葉,一下子滑到了地上。他失去了平衡,在松軟的沙地上腳也站不穩,于是轉過身,踉蹌著向她沖了過去。他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脖子又從后面挨了一拳,臉朝下跌進了沙子里。
他拼命眨著眼睛把沙子弄出來,轉過臉對著她。她站在他面前正好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兩腿微分,穩穩地站著,她的手臂向前伸,一把九毫米手槍緊握在兩手間。
「把你的手放在背后我能看見的地方。''她命令道。
曾經有一刻,他想照著她的話做。但是顯然她在他夾克衫敞開的時候發現了他攜帶的武器,便想要繳他的械,但是他不打算讓她得逞。他故意慢吞吞地笑著,把手放到了他的身后。
「這把槍對你這么個小女孩來說太大了!
「雙手相扣,把身體轉過來!
他的笑容更夸張了,「為什么?沒有手銬嗎?」
思瓏的確沒有手銬,她甚至連一根可以用來綁他手腕的鞋帶也沒有。此時此刻她身邊只有一個在熙熙攘攘的海灘上攜帶武器的男人,他夠鎮靜,或者說夠奇怪,他向她挑釁,朝她笑,十足一個變態狂,對于他面臨的困境毫無一般的正常反應!刚瘴艺f的做。」思瓏厲聲警告道,把她的槍抬了抬以示強調!皋D過身,兩手放在身下!
他聽著她的命令,臉上又浮起了一個古怪的笑!高@不是個好方案。你來拿我的槍,我只要稍稍抬起手,抓住你的手腕,然后就能用你的槍向你射擊。你有沒有見過一把九毫米手槍對人身體造成的創口?」
他聽上去簡直瘋狂至極,極有可能要在海灘上把任何一個擋住他去路的人干掉,思瓏絕不能讓他有機可乘,她要親自繳了他的槍。思瓏很緊張,但是動作不急不緩,她調整了槍的高度,對準了他兩眼當中。「別讓我用這個!顾娴。
他瞇了一下眼睛,明白了她目的產生了微小變化,于是他慢慢地轉過身,將兩手壓在身下!肝規Я藘扇f五千美元現鈔在身上,」他說道,改變了他的策略!改闳米撸易呷。沒人會受傷,也沒人會發現!
思瓏理都不理他。她退后幾步,把槍舉高朝著海面迅速地連發三槍,然后又把槍對準了他。槍聲在黑夜里回響,就像發射了幾枚加農炮,遠處的海灘有人警覺地叫嚷起來。
「見鬼你這是做什么?」他高聲問道。
「我剛剛要求了增援。」她回答道!杆麄兙驮诤┥。馬上就會來這兒!
他的言行舉止在她眼前全變了!溉绻沁@樣的話,就不得不作一下說明了。」他厲聲說道,態度變得尖銳而鄭重。「我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保羅·李察森。雷諾茲探員,你就快把我的便衣身份捅破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名字,而且他的性情突然間經;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思瓏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他有著和幾分鐘之前看上去截然不同的身份。但是……「讓我看你的證件。」
「在我夾克衫的口袋里!
「慢慢地坐起來!顾畹,一邊用她的槍跟著他的一舉一動!赣媚愕淖笫职阉贸鰜恚缓笕舆^來。」
一個扁平的皮套子掉到了她腳前的沙地上。她繼續拿槍指著他,一邊彎下身撿起了皮套子,并打開來。里面一邊是他的照片,一邊有他的身份證明。
「滿意了?」他問道,人卻早就一骨碌站了起來。
思瓏并沒有覺得滿意,她火冒三丈。她的手臂垂到了兩邊,身體開始抖動,他剛才引發的這個異常驚心動魄的局面讓她后怕!改闶沁@么找樂子的嗎,或者對于把我嚇得靈魂出竅。你有其他的解釋?」她嚴厲地問道。
他聳了聳肩,一面把褲腿上粘的沙子撣了下來!刚捎袡C會能看看你在緊急情況下的反應,我便利用了這個時機。''
思瓏注視著他,突然她意識到了為什么他看上去這么眼熟,而且她也意識到了他沒有對她說出全部的事實!改阕蛱煸诠珗@,今天早上在市政廳的停車場。你監視我已經好多天了!
他并不回答,拉起他棉質夾克衫的拉鏈,正好遮住他腋下的棕色皮槍套。最后他才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
「你說對了。我監視你已經有幾天了!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聯邦調查局會對我的行動感興趣?」
「我們對你并不感興趣。我們對卡特·雷諾茲感興趣!
「你們什么?」她茫然地說道。
「我們對你的父親感興趣!
思瓏瞪著他,不明所以,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父親I在很久以前對她而言已經不再存在了?ㄌ亍だ字Z茲只是屬于l一個有名氣的陌生人的名字,一個從沒人向她提及的名字?墒,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里,那個男人,那個名字,突然從她過去的煙塵里冒了出來,像煙灰般粘住了她!肝也恢滥銈冋J為他都做了什么,但不論是什么,我沒有參與其中。我這輩子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這一切我們都知道。」他看了一眼海岸,那兒正有三個男人向他們的方向奔來,有一個還打了個手電,光束在沙地上跳ll躍、鋪灑,就像燈塔的探照燈在雜亂無章地照射著。「看來你的增援力量在路上了。」李察森說道,抓住了她的手肘,將她向前推了一把!缸屛覀內䲡麄儼。」
思瓏機械地移動著,但是她覺得自己的腿像木頭,而且腦I袋塞了一團亂麻!缸匀稽c!鼓莻特工命令道!附榻B一下我。I如果有人間,就說兩個月前我們在浪德戴爾堡認識的,那時你在那兒參加警官研討會,于是你邀請我假期來貝爾港度周末,F在,笑一笑,沖他們揮揮吧!
思瓏點了點頭,奉命行事,但是她的腦子里除了在想聯邦調查局正在調查卡特·雷諾茲,其他什么也裝不下……而且他們還一直在跟蹤她……而且幾分鐘以前,這個聯邦特工還曾試探她是否會接受賄賂!
杰斯第一個來到了他們身邊,他一點也沒有因為快速奔跑而氣喘噓噓!肝覀冇X得我們聽到了從這邊傳來的槍聲! 他說道,一邊迅速地用眼光掃視著沙丘!改銈儧]聽到嗎?
思瓏鼓足勇氣,滿臉堆笑地對趕來救她的忠實的朋友撤了個謊,「那些是爆竹,杰斯。兩個小孩子在沙丘上把它們點著,于是就炸了。」
「聽上去像槍聲,」杰斯仍不死心,兩手緊貼著屁股,眼睛望向思瓏的身后。泰德『本和李奧·瑞根在幾分鐘之后也跌跌撞撞地趕來了!肝覀兿胛覀兟牭搅藰屄。」泰德喘著粗氣說,而李奧.瑞根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超重四十磅,而且身材完全都走了型,這會兒只能彎下腰,兩手抓住膝蓋,拼命地想喘過氣來。
「兩個小男孩在這兒放炮仗,」思瓏只能繼續說謊,但感覺更尷尬,更厭惡自己犯的每一個錯誤。
李奧和泰德比杰斯更傾向于接受這個答案,但是杰斯比他們更聰明,對街頭發生的情況更具洞察力,畢竟他是從一個大城市屈尊來到一個不那么暴力的小城,而他的直覺依舊非常敏銳。又過了片刻,他終于放棄了凝神用目光在沙丘上巡視,而對她皺起了眉!副说碌呐蓪涂旖Y束了!顾摱觥!肝覀冋婀帜阍趺催沒來!
在眼下這種情況下,思瓏只有一個可能并且令人信服的理由,「我剛才正在去那兒的路上。」
他的手從屁股上垂到了身體兩邊,采取了一種稍微緩和的姿態審視著她的同伴!高@位是?」
還好,那位聯邦特工打算作自我介紹!副A_.李察森他說道,一邊伸手同杰斯握了握,然后又和泰德和李奧握了手。他接著又說:「我是思瓏的朋友,從浪德戴爾堡來。他自信而坦然地流露出一種男性的真誠。
「如果你想在彼德的派對上吃點什么的話,你得去那兒!估願W煞有介事地對那個特工說道,他的思路早就跑回到了那些吃的東西上。「小玉米薄餅早就沒了,但是那些辣椒熱狗還不錯!
「我這一天已經夠長了!估畈焐毓е鴰追诌z憾回答道。然后他望著思瓏,平靜地說:「思瓏,你一個人去派對吧!
思瓏一時驚恐起來。他打算不回答任何其他問題就要消失!她為他遮遮掩掩,而他竟想在貝爾港銷聲匿跡,讓她飽受猜疑的折磨,而沒辦法搞清為什么聯邦調查局要監視她。她不顧一切地要阻止他離開,于是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概叮俏蚁胱屇阋娨姳说!顾龍猿种,「我們只呆幾分鐘。」
「今晚我真的只會成為你的累贅!
「不,你不會的!顾辑囕p快地說道。
他瞇起了眼睛,威嚇道:「我想我會的。」
「你不可能是個累贅。你是一個如此有意思的人!
「你有些主觀了。」
「不,我沒有!顾绮讲蛔尅G榧敝兴辑囖D而要公開逼他就范,于是她對她的朋友們說道,「讓我來說明一下他到底多有意思——」
「思瓏,別用那些小事來煩他們了。」他急急地打斷她,臉上帶著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讓我們去會會你的朋友彼德,順便再吃點東西吧。」
一提到吃,李奧立刻滿臉放光!负伲A_,你喜歡吃鳳尾魚嗎?」
「太喜歡了!估畈焐d高采烈地回答道,但是思瓏覺得他把牙咬得緊緊的!改悄阕哌\了,因為匹薩上有風尾魚,還有很多。我還從沒遇見過有其他人喜歡鳳尾魚,除了彼德,現在還有你!
整個談話過程中,杰斯都在很專注地研究著那個聯邦特工.不久以后他看上去失去了興趣和耐心。「如果我們再不回到派對上,派對就該來找我們了。」
「讓我們走吧。」李察森特工欣然同意。讓思瓏大感意外的是,他竟然將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隨意地顯出一副親熱模樣。但是他在她肩頭警告性的一捏卻毫無親切可言。
杰斯,李奧還有泰德在他們身邊也邁開了步,四個男人很快就談到了運動。沒過多久,寥落的沙丘被燈火通明的海灘扔到了后面,沙灘上手提收音機的音量和海浪的聲音在互相爭鋒,零星散在沙地上的睡毯就好像彩色的繃帶,幾乎每張都被濃情蜜意的年輕戀人所占領。
彼德用來舉行派對的小棚就在燒烤架的一旁,炭火的氣味夾雜著烤過頭的熱狗的味道不由讓思瓏直反胃。彼德和他的未婚妻,還有晚會的其他賓客,都站在幾碼遠處,聽著吉姆。豐克用自己的吉他彈奏一首阿根廷舞曲!杆嬖摦攤職業音樂人,而不是警察!菇芩拐f道,一邊上前加入了吉姆的聽眾群。
不過,李奧繼續在后邊轉著,沒有上前。「隨便吃些什么吧!顾麑畈焐甘謩澞_,夸張地指著一張木桌,上面都是些打開的匹薩盒子,還有大個的碗碟,零星地殘留著一些奶酪汁、辣椒和土豆色拉,另外還有一大盤早已冷掉的熱狗和小圓面包!革嬃显谀沁叺谋窭铩!乖谂苋ヂ牸窂椉八终f道,「隨便吃吧。」
「謝謝,我會的。」李察森特工應和著,手仍舊停留在思瓏的肩膀上,他強制她呆在他的身邊直到他們一起來到了桌邊。思瓏很清楚起初他非常生氣,但是一路走來,他看上去已經完全放松,他和李奧拿喜歡做飯的男人開玩笑,甚至還笑話思瓏說的一些話。因為思瓏并沒有真的暴露他的身份,所以她很自然地認為他會對她更緩和些。他甚至笑著遞給她一只盤子,卻厲色說道,「如果你今晚吐露一個字,讓我處境兇險,我一定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告你個妨礙司法公正。」
他竟然余怒未消,這著實讓思瓏大吃一驚,她一邊瞪著他,一邊順從地從他的手里接過了盤子。他仍帶著笑,遞了一張紙巾給她,自己也拿了一張,然后一下子撕成了兩半。「聽明白了嗎?」
既然他已經給予了她嚴正警告,他就開始用勺子從每個大碗里往自己的盤子上裝食物,然后又拿了一個冷掉的熱狗,但是思瓏注意到他并沒有碰那些匹薩——即使當吉他聲停了,李奧和其他人都一齊回到了桌邊。很顯然,李察森特工雖然對工作和國家盡忠盡職但還不至于去吃鳳尾魚。
「我不會告訴他們任何關于你的事。,』她解釋著,平靜的說理似的語氣是她一貫用來緩和激烈的情緒化場面的,「但是我有權得到一個解釋,而且我不能讓你不給我一個解釋就從此消失!
「你應該等到明天!
思瓏將一根軟軟的薯條蘸了蘸配醬,然后放到了她的盤子上,打定主意要像他一樣漫不經心!甘菃?」她回擊道,「我明天究竟該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你不能。我會來找你!
「用什么?」她變得有些尖刻,「望遠鏡嗎?」
她的回應看上去好像把他逗樂了,但是那個男人就像一條人群里的變色龍,所以她并不能確定!肝颐靼啄愕南敕。」
「嘿,思瓏,你去哪兒了?」彼德大聲問道。他的手臂環繞在他未婚妻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著一杯啤酒,慢慢地踱了過來,杰斯也跟了過來,旣悺へ愃故莻害羞、優雅,有著一頭金發的苗條漂亮的女孩,她不說一句話就能讓人感覺出她和彼德一樣的高興。
「親愛的,讓他們看看我送給你的用來紀念結婚前一周的掛件!顾辑囈唤榻B完她的「朋友」保羅·李察森,彼德就急不可待地向瑪麗要求道。「實足14K金!贡说碌靡獾匮a充道。
瑪麗·貝斯舉起了她頸部那個沉沉的心型掛件,好讓每個人都可以艷羨一番。
「真漂亮,」思瓏含糊地說著,一邊留神注意身邊的每一件事,看看是否真有什么事會讓李察森認為「威脅」到他的處境。
李察森特工湊上前去細細地打量著那個掛件,好像此刻除了和思瓏的朋友們打成一片,其他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刚婷馈!顾f。
「上個月,」瑪麗向他傾吐道,她從沒有和一個陌生人有過如此長的交談,「彼德送了一個金表給我,作為我們結婚前一個月的紀念!
「他一定對你著了魔!估畈焐毓び懈卸l。
「他著了迷!菇芩惯肿煲恍Γm正了他的用詞,但是思瓏根本沒聽見。她的注意力全部鎖定在一件令人毫無準備、但隨時會對李察森特工構成威脅的事上。薩拉正和她的約會對象從海灘邊緩緩地徑直向他們走來,重要的是,薩拉從不會遺忘任何一張有吸引力的男人的面孔。早些時候,薩拉說過她不打算在彼德的派對上呆很久,但是她現在過來了。李察森特工察覺到了思瓏的走神,不由地跟著她的視線望去!改鞘俏业呐笥阉_拉,」思瓏盡可能地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氣向他發出警止。
「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眼下的『每周一男』,」杰斯嘲諷地說道,一邊又吞了一口啤酒!高@一個開一輛八萬美元的寶馬藍色的。他叫喬納森!
思瓏當下的問題比起她最要好的兩個朋友間的無端爭吵要來得重要。當這兩個人來到這群人的旁邊時,思瓏搶先走上了一步!杆_拉,你好!」她急急地打著招呼,極力想用她的咋咋乎乎逃過一場即將到來的災難!改愫茫瑔碳{森,,,她又說道,「我是思瓏,這是我的一個朋友,保羅·李察森,從浪德戴爾堡來!咕驮趦蓚男人握手的時候,薩拉還是沒能如思瓏的愿,她在一邊仔細地研究起那個聯邦特工來。「你們有沒有聽到剛才的爆竹聲?每個人都覺得那是槍聲。
「不!顾_拉說,一邊端詳著保羅·李察森的臉。然后她的表情一下由一頭霧水轉為一臉明朗!肝抑滥闶钦l。昨天你在公園里!
「是的,我是在那里!
「我看到你在那兒。事實上,我還把你指給思瓏——」
聽到這番前后矛盾的描述,杰斯·杰斯普放下了他手里的啤酒罐,神情專注地盯著李察森,于是思瓏立刻加入了談話,試圖自圓其說:「不幸的是,當你指給我看保羅的時候,他正背對著我!顾f,咯咯地笑了一聲!杆诠珗@找我,但是我們錯過了,直到剛才才遇上!
薩拉張大了嘴,瞪著她說:「你是說,你知道他會來我們城里?」
「當然不是!顾辑囬_始信口胡謅,「當我邀請他的時候,他說他沒空,所以我以為他不會來。而在最后一分鐘,他發現他可以在周末把某些事情撇開而抽出一點時間,所以他就想給我一個驚喜。」
薩拉的興趣從對思瓏這段并不太成熟的浪漫故事的前因后果,轉到了思瓏這個男友候選人的財務狀況上。把什么事撇開?」她問:
讓思瓏松了一口氣的是,那個聯邦特工最終決定幫她擺脫目前所處的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困境。他貢獻了一個解釋,「我是干保險這一行的!顾卸Y貌地說。
「真的嗎!」薩拉用一種極其興奮的口吻說道,而思瓏知道她并沒有真的那么興奮。薩拉想給自己找個有錢的丈夫,并且她認定思瓏也該有一個!副kU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行當。你是負責商業險,住宅險還是個人險?」
「我們經營絕大部分品種的保單。你有興趣再多買幾份嗎?」他不失時機地詢問道,聽上去好像他要開始一番推銷介紹似的。這可真是一招高明的轉移目標法,因為絕對沒有人愿意在一個派對上被人推銷保險,而且很明顯他知道這一點。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下,思瓏一定會欣賞這個舉動,并且覺得有趣之極。
「不,我沒有,真的!顾_拉答道,想到他會開始用各種方法游說她的情形,她有些驚慌失措。
讓思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的是,他決定要將思瓏和他自己撤出目前這個混亂不堪的局面!杆辑囘@個周末實在太忙了,我們一直沒時間單獨在一起,而明天我就得走。他對他們周圍的這一小群人說道,然后他看著她,模樣就好像他們至少是非常親近的朋友!杆辑,在我回旅館前,和我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樣?」
「好主意。」思瓏附和著,沖她的朋友們飛快地擺了擺手,然后轉過身和他一起走開了。
薩拉久久地注視著他們,然后瞥了一眼她的男伴。「喬納森,我把外套丟在這兒附近了。我想應該在吉姆的毯子上。你能給我取來嗎?」喬納森點點頭,走了開去。
杰斯瞧著那個男人,嘴角不屑地抽動了一下,然后又喝了一口啤酒!焊嬖V我,薩拉,」他冷嘲熱諷地說道,「為什么和你外出的男人,名字都有三個音節?」
「為什么和你外出的女人,智商只有兩位數?」薩拉不甘示弱,但是她甩出的話缺乏力度,因為她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思瓏和保羅.李察森。她站在杰斯身邊,注視著那兩個人穿過沙地,走向馬路!杆苡形Α!顾匝宰哉Z地評價道。
杰斯聳了聳肩!杆麑ξ襾碚f,不算什么。」
「那是因為他看上去不像一個上身不穿衣服的舞男!
「我不信任他!菇芩挂话逡谎鄣卣f,并不理會舞男的提法。
「你根本不了解他!
「思瓏也不!
「不,她了解。要不然她就不會邀請他來這兒。」薩拉一心一意地維護思瓏,但事實上,她的心里也在打鼓,為什么思瓏并沒有向她提起過他。
「我很驚訝你怎么還沒上路,去到辦公室寫一篇關于他的·鄧思與布雷茲特里特征信公司』①報告!菇芩雇诳嗟卣f道。
、 美國最大最老的規定信用等級,對顧主提供企業信用資料的商業信
用調杏機構。
「我想我會等到明天早上!顾_拉回敬了一句,她絕不能讓
他覺得能激怒她,并由此得到滿足。
「你是一個惟利是圖的小娘們!
他們之間的對立由來已久,但是在這之前杰斯·杰斯普從沒有逾越嘲諷和惡意的人身攻擊之間的界限。薩拉覺得她的睛一酸,這讓她更覺得窩火!副痪芙^讓你覺得很不好受,對嗎?」她向他發起了反擊。
「你不能拒絕從沒給過的東西。既然我們這么開誠布公,」
他繼續說道,毫無憐憫之心,「你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思瓏·雷諾茲會要一個像你這樣見識淺薄、見錢眼開、賣弄風情的人作最好的朋友嗎?」
薩拉仿佛覺得她的胃部遭到了他重重的一擊。這輩子除了她母親,她還從沒有當面受到過任何人如此惡毒的侮蔑。幼年時的記憶一下子向她淹了過來,讓她不能動彈。他等著她的回擊,可是她已經力不從心。因為很多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理由,她和杰斯從一開始就討厭對方,但是她沒有意識到,甚至連想都沒想過,他是從心底里瞧不起她。她愣愣地瞪著他,泛起了淚光的眼睛亮亮的,然后她垂下眼簾,咽了一口氣,用力地擠出了幾個字!笇Σ黄。」說完她轉過了身。
「你對不起?」他重復了一遍!敢姽,為什么?」
「為了所有我做過的讓你鄙視我的事!
喬納森帶著她的外套回來了,他把外套披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他們離開了!肝椰F在想回家!顾龑λ哪邪檎f道,「我有點累了!
杰斯目送著她離開!笅尩!顾鄲灥亓R了一句,用手捏扁了啤酒罐,遠遠地扔進了一個垃圾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