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形頎長挺拔的青年，穿著普通藍衫，沿著淞田鎮(zhèn)最熱鬧的大街往“歡喜酒樓”走去。
他嘴角掛著淡笑，挺直的鼻梁上方是晶亮有神的雙眼，襯得他整個人意態(tài)飛揚。他如入無人之境的穿梭在人群之中，悠閑地東逛西晃；而后頭追著他跑、被人潮撞得東倒西歪的胖漢子正伸出手，眼看就要夠著他了，還來不及開口叫喚，眨眼，那名青年又離了好幾步。
為什么這里這么熱鬧？原來淞田鎮(zhèn)位子鎮(zhèn)海南方約數(shù)十里處，以著太湖的豐盛水產(chǎn)及水利之便，形成江南東道上不可或缺的經(jīng)濟交通重鎮(zhèn)。
此處有最著名的酒樓、最熱鬧的市集、最多的人潮及最頻繁的金錢交易，而這也構(gòu)成了淞田鎮(zhèn)的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當(dāng)然，有錢的地方就有賭，淞田還有江南最吸引人的兩家賭坊──押寶莊和金銀坊。
押寶莊在此地歷史悠久，打著不坑不賴的招牌，和官府也維持著良好關(guān)系。數(shù)年前金銀坊突然崛起，帶來了新花樣和新賭法，不設(shè)限的賭注，甚至連坊里端茶送水的都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著實拉走了不少押寶莊的客人。
兩家賭坊競爭日熾，得利的自然是那些賭客。
又到了交易旺季，街上鬧烘烘地叫賣著雞鴨魚肉、用具飾品，淞田鎮(zhèn)上最大的歡喜酒樓里坐滿了各地來此的商賈路人，其中一桌坐著幾名嗓門特大的彪形大漢，懼子他們的惡形惡狀，沒人敢多說些什么。
藍衫青年一進酒樓，笑容可掬地和掌柜聊了兩句，一邊意態(tài)閑適地看著胖漢子揮汗如雨地趕上來，才慢吞吞地招呼他在窗邊最好的位子上落座。
酒樓里人聲鼎沸，菜香里夾雜著人身上的汗酸味，胖漢子滔滔不絕地向藍衫青年說著話，后者卻左顧右盼，在第一道菜上了桌后，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突然，鄰桌的彪形大漢聊著聊著，談起最近發(fā)生的大事，聲音幾乎蓋過整座酒樓客人的談話。
“喂，你們都知道最近北武林臨水堡發(fā)生的事吧？”一個疤臉大漢喝了口酒，半醉著眼比劃著，“就是江北首富晏祈被暗殺的事啊。”
藍衫青年狀似不經(jīng)意地往鄰桌瞄一眼，又回到自個兒桌面上的好菜好酒，大嚼了幾口鹵牛肉，而坐在他對面的胖漢子仍是嘴巴一張一合，不過顯然藍衫青年并沒注意在聽。
“臨水堡前倚無定河岸天險，平時守衛(wèi)森嚴(yán)，要混進去可不容易。不過那天尊教確實了得，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晏祈引出堡外，等找到他時已經(jīng)是尸體了……”
仿佛桌上食物是人間極品，身旁噪音全不干他的事，藍衫青年一手抓著菜肉包子，另一手持筷橫掃冬筍鴨絲，至此，胖漢子只喝了口酒，仍是不停地念念有辭。
臨桌的大漢繼續(xù)說道；“臨水堡這回栽大了，晏祈的武功可不是說笑的，卻還是力戰(zhàn)而亡。現(xiàn)在是晏祈他弟弟晏禱，還有臨水堡的舅爺……就是晏祈婆娘的哥哥叫什么陸可久的，在撐著臨水堡，等晏祈在外學(xué)藝的兒子晏霄回堡掌大局……”
咕嚕咕嚕地灌下幾口酒，又喝干兩大碗三鮮燴，藍衫青年的筷子轉(zhuǎn)向酥皮角，動作又快又狠，讓口若懸河的胖漢子有些怔然。
“現(xiàn)在北武林亂成一團，臨水堡和天尊教已結(jié)下了大仇……嘿，我為什么要說到這個，其實……”疤臉大漢壓低了聲音，“其實這淞田鎮(zhèn)上，就前陣子新開的那家‘金銀坊’，是天尊教在背后撐腰的啊……”
藍衫青年終于放下筷子，不過卻用手率性地抓向梅酥糕，一下便丟進嘴里。胖漢子也停下了話，沒好氣地瞪著瞬間清空的桌面和青年那自得的笑，終是忍不住舉起顫著肥肉的手，往青年頭頂用力敲下去。
“你這死小子！只會吃吃吃，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
此語一出有如石破天驚，全場寂然，尤其隔桌聊得正興起的大漢們更是怒目以對。藍衫青年撫了撫被打痛的頭，笑嘻嘻地站起身向四周打了個揖。
“對不住各位，我叔叔吃太飽，打嗝聲大了些，請各位繼續(xù)用餐，別理他，別理他。”
人家都道歉了，再追究就顯得器量小，酒樓里又開始喧嘩了起來。青年坐下后馬上由笑臉變?yōu)榭嗄�，可憐兮兮地望著胖漢子。
“胖叔，你真舍得把我霍大少爺聰明無匹的腦袋打壞？屆時我奶娘、小絮兒、還有一干江南東道的姑娘們，眼淚怕不淹了淞田鎮(zhèn)……”
“哼！她們只會感謝我為民除害，讓淞田少了個壞胚子�！迸质逵謿庥趾眯Φ氐芍�。“季云，你老這么散漫怎么行。剛才我說的你是聽進去沒有？”
久久沒得到回應(yīng)，轉(zhuǎn)眼看向霍季云，胖叔翻個白眼又奉送一記爆栗。此時被打得差點痛叫出聲的人，才轉(zhuǎn)回向樓外姑娘拋媚眼的目光，惋惜地嘆口氣。
“聽到了聽到了，不就是金銀坊搶去咱們押寶莊不少生意，要我想想怎么搶回客人嘛�！彼灾L得還頗入人眼，笑一笑拐幾個姑娘還難不倒他，方才那小家碧玉長得白凈可愛，可惜就這么讓她跑了�！斑@不就是我來這里的目的嗎？”
“什么目的？”胖叔懷疑地睨他一眼。自踏進酒樓，從頭到尾只看到霍季云狂風(fēng)掃落葉般解決一桌美食，然后對著樓外的姑娘擠眉弄眼，根本沒有任何具建設(shè)性的言語動作。
“你剛才沒聽到隔桌那群壯漢說的話？”霍季云神秘兮兮地湊近，一手還捂在嘴邊，“金銀坊背后的財主是天尊教，所以我們只要找一個和天尊教相匹敵的合作伙伴不就成了？”
“你要找誰做靠山？金銀坊的賭檔暗地里做了不少手腳，八成就是那天尊教的意思。若你也弄得像那樣不干不凈，砸了我們押寶莊的招牌，我非宰了你不可�！�
“什么靠山哪，是合作，合作。”一臉你“孺子不可教也”地瞄過去，霍季云氣嘆得更大聲，“咱們押寶莊是祖產(chǎn)啊，怎么能聽命于人呢。胖叔，你再不成材也不能出賣祖宗，這可是要家法伺候的……唉喲！”摸摸又被打疼的頭，他才稍微收斂了些嘻皮笑臉�！昂冒珊冒桑懵犖艺f�，F(xiàn)在天尊教最大的仇人就是臨水堡，而臨水堡做得最大的是錢莊和漕運生意，遍及北武林，若他們和我們合伙，一方面可以拓展南方的生意，另一方面，借著我們打擊一下天尊教也是不錯吧？”
“你倒想得透徹�！迸质逭媸悄盟麤]轍。這霍季云老是一臉散漫，可是一遇到正經(jīng)事，腦子又好像清清楚楚，教人弄不清他認(rèn)真的程度。
由方才的對話，可想知霍季云會到這酒樓來，是為了多探聽些消息，無怪乎他會選個人特別多的時間從押寶莊里溜出來。
但是掛著莊里的帳就這么賺一頓飽，也只有這家伙做得出來。
“不過，說是容易，要怎么和臨水堡搭上線還是個很大的問題�！币痪湓捰謳缀跬品讼惹八O(shè)想的情況�；艏驹茡崃藫嵯掳�，狀似在思索，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令胖叔又一陣傻眼�?br />
“你真是……唉，不如回去和絮丫頭商量一下看看……喂！喂！你又要去哪里了？”話才說一半，那個吃飽喝足的人又溜得不見蹤影，累得他連忙拔腿追去。
遠遠地，只傳來霍季云帶笑的話語；
“胖叔，莊里掛在歡喜酒樓的帳滿了，麻煩你先結(jié)清一下，我先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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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擺脫了糾纏，霍季云得意洋洋地邁開大步，往金銀坊的方向行去。
要怎么和臨水堡搭上線？不先探探敵情怎么成。
才打定這個主意，忽然，他又挑了挑眉，然后舍棄了大路，不著痕跡地拐個彎，往人少的小巷猛鉆，然后遇檐翻檐，見墻越墻，一直走到人煙罕至的某個死巷，他才停下腳步，低下頭輕松寫意地整理著衣服。
“后面跟著我一整路的仁兄們，你們辛苦了。既然如此仰慕我霍某人的風(fēng)采，何不現(xiàn)身一見，大家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似笑非笑的揶揄。
果然，語聲過后，四周躍出了幾名白衣人。這群人說是要打劫也不像，既無蒙面，也不橫眉豎目，只不過個個面無表情。
其中顯然是首領(lǐng)的人打量著他，眼中有著不敢置信，緩緩說道；“你是霍季云�！�
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霍季云咧嘴一笑�！笆前�，我是霍季云你們才該慶幸，否則跟了一整路才發(fā)現(xiàn)跟錯人，不是挺冤枉的？”
“你不好奇我們的來意？”白衣首領(lǐng)訝異他的處變不驚。
“我霍某人雖稱不上什么好人，但也沒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的經(jīng)驗，所以你們應(yīng)該不是來尋仇的。反正我不問，你們自己也會說，否則跟著我作啥？”
“好膽識。你過了第一關(guān)。”冷漠的臉終于有了不一樣的表情，白衣首領(lǐng)勾了勾唇角算是笑，但四周的白衣人卻隨之舉起手中的刀，慢慢形成包圍之勢。
“喂喂喂！不會要動武了吧？”霍季云一臉驚慌，搖著手，不住往后退�！皠e這樣嘛，我只是一個才高八斗、知書達禮、英俊瀟灑的普通窮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這手底下可是疏松得緊啊……”
話才說到一半，他一肩膀撞向背后毫無防備的白衣人，而后反應(yīng)極快地將他往前一推，自個兒攀住墻沿飛身一躍，落到墻的另一面──
“他奶娘的你們這群白衣人真夠奸！”霍季云瞠大眼瞪著守在墻后的白衣人，一直到白衣首領(lǐng)也翻過墻來，擺明了這場架打定了，霍季云才耍賴似的盤坐在地上，索性放棄掙扎。“來殺吧來殺吧，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唉，果然自古俊才多薄命，想想我要獻給皇上的治國策論才寫到一半，為揚州第一美女繪的圖像也尚未完成，竟然就要這么去了……”
他坐著，白衣人的刀便順勢從他肩上劈去，在說話的空檔，霍季云身形只微微一動，竟閃過了這一刀。在首領(lǐng)的示意下，更多白衣人朝霍季云發(fā)動攻擊，但他仍坐在原地，眼皮都沒掀一下，只微微抬手，把左方的刀借力導(dǎo)向右方，擋住了右方的攻擊，然后大大方方地往后一躺，所有劈向他身上的刀全部落空。
碰！碰！長腿一伸，前方的白衣人被霍季云突然抬高的腿踢個正著，連叫都來不及，人就往后飛了出去。仿佛還踢得不過癮，他還順手奪過一把刀，亂無章法的揮著，但這也讓想出手的白衣人亂成了一團。
至此，白衣首領(lǐng)雖然還沒出手，卻知道整個攻勢已經(jīng)瓦解，霍季云甚至還側(cè)臥在地上，蹺著二郎腿，汗都沒流一滴。白衣首領(lǐng)眼一凝，暗暗發(fā)出一枚鐵蓮子，咻咻的風(fēng)聲到了霍季云耳邊，他哀叫一聲，把刀一丟，不知是不是巧合，恰好當(dāng)?shù)囊宦晸跞チ髓F蓮子，然后坐直了身子氣餒道；
“不玩了！你們?nèi)硕嗥圬?fù)人少，把我的刀都打飛了。”
“你會贏的。”白衣首領(lǐng)舉起手，所有攻勢瞬間停止�！案臼悄阍谒Ｖ业牡苄謧兺妗Ｎ铱吹贸鰜恚闫鋵嵅毁M吹灰之力就擋住了他們，若你愿意，數(shù)招之內(nèi)擺平他們根本不是問題�！�
“我說你這家伙真無聊，拿我給你的弟兄試刀嗎？”站起來拍拍屁股。“老子要走了，不奉陪了�！�
“霍公子，請留步。”一群人上前擋住霍季云，但全部垂眉斂首，一派恭敬，一反方才的暴戾之氣。白衣首領(lǐng)也拱手一揖。“是我家少主有事相詢，希望您過府一敘。只是此事必須先清楚霍公子的武藝，我們已多方調(diào)查卻仍無法確認(rèn)，只好出此下策，請您見諒。”
“你們不能換個禮貌點的方式嗎？譬如派頂八人大轎來抬我，又或者請幾個貌美如花的小婢女來請我，我還可以勉勉強強和你們走一遭……”
“長相是九成像了，武功也可以，只是語氣姿態(tài)差了些。”一道聲音由天外飛來，但絕非在場任何一個白衣人說的話�；艏驹撇恢圹E地皺起眉。
來人一直到近身了他才發(fā)現(xiàn)，其武藝之高絕非其它白衣膿包可比擬。他朝聲音來處望去，見另一白衣人翩翩而來，只是這個人蒙著臉，露在外頭的一雙眼冷冰冰的。又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家伙。
“我的語氣姿態(tài)差，干你屁事啊？”霍季云瞄了蒙面人一眼，知對方不簡單，暗自繃緊了全身肌肉，嚴(yán)陣以待。
白衣首領(lǐng)見他態(tài)度不敬，戒備地上前一步。
“洛飛，退下。”蒙面人盯緊了霍季云，緩緩拿下臉上布巾�！霸谙玛滔�，目前任江北臨水堡少堡主。”他每露出一寸肌膚，霍季云的眼神就多一分驚異，等到晏霄露出了整張臉，霍季云的表情已是張口結(jié)舌，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奶娘的，我老爹該不會在外面和別的女人亂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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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霄并非長得十分嚇人，也沒什么刀疤烙痕的缺陷在臉上，其實說起來，他的模樣還算挺俊俏的；然而，真正嚇到霍季云的，是晏霄的長相幾乎和他同一個模子出來，只是他總帶著灑脫的笑容，晏霄則多了幾分冷峻。
領(lǐng)著呆滯的霍季云到鎮(zhèn)外一處隱密的房舍內(nèi)，晏霄才淡淡開口；
“我尋你已經(jīng)很久了。別懷疑，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所有的相似全是巧合，一個很適當(dāng)?shù)那珊�。�?br />
愣了一陣子，霍季云才回過神來，扼腕地一擊掌！“可惜了！早知道我和你長得一個樣兒，就該打著臨水堡少主的招牌先招搖撞騙一番。”說著，自己也得意了起來�！耙灰补諑讉�妞兒，或者到你們臨水堡的錢莊去弄點錢也好，敢不付錢給我呢，還開什么賭坊啊我……”
這反應(yīng)大出晏霄意料之外，冰冷表情有了一絲淡漠笑意�！澳阌羞@個機會的�！�
“呃？”霍季云呆呆地指著自己。“難道你臨水堡少主的位置要讓給我坐？”
“有何不可？”靜靜審視他一番，晏霄挑高眉峰�！澳阏f話的姿態(tài)要先改改，衣著打扮也須全部更換。不過，我一年也僅回堡一趟，熟悉我的人并不多，只要洛飛顧著，應(yīng)該稍加掩飾即可。在你到臨水堡前的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的訓(xùn)練你……”
“停！”大吼一聲，霍季云真不敢相信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會落到自己頭上�！澳阍摬粫钦J(rèn)真的吧？”
“當(dāng)然。否則我不會浪費時間和你說這么多話�！标滔龊鰻柍料铝四槪曇粲沙练�(wěn)轉(zhuǎn)為冷凝。“你定會疑惑我為什么要找你。相信你已聽說過我爹，也就是江北首富晏祈，被天尊教暗殺的事了吧？”
待霍季云頷首，晏霄又道；“天尊教是一個神出鬼沒的詭異教派，當(dāng)初他們被我們抓住的好細(xì)全數(shù)服了毒，這讓我們查不出任何線索。因為知道會遭受報復(fù)，他們現(xiàn)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臨水堡。若我能以你代我回堡，然后我在暗處調(diào)查天尊教的動向，這樣或許會有意外的效果�！�
“那為什么是我呢？難道只因為我們長得像？”霍季云一副不想領(lǐng)情的模樣�！皠e把我當(dāng)傻子好嗎？你老爹死了，接下來天尊教的目標(biāo)便換成兒子，我這時候假扮成你，不等于伸長了脖子等人來砍？”
“現(xiàn)在臨水堡的防衛(wèi)已經(jīng)加強，要再暗殺一個人幾乎不可能，尤其你還是即將接堡主之位的少主。只要你好好待在堡內(nèi)，我保你性命無虞，除非你自找死路出堡張揚�！彼徚司彛值�；“至于我們?yōu)槭裁凑夷悖愕耐獗砗臀疑袼飘?dāng)然是一個因素；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你是押寶莊的主人，而我，需要這個身分�！�
“干嘛？你錢莊開膩了想改開賭坊？”押寶莊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大，比起臨水堡的產(chǎn)業(yè)只能說是滄海一粟，因此他壓根不信晏霄的說法。
“不。我想，你應(yīng)該探查過金銀坊的底細(xì)？”
“那當(dāng)然……”語聲一頓，霍季云露齒一笑，他懂了�！坝刑熳鸾淘趽窝�？”
“不只撐腰。金銀坊其實是天尊教在江南東道的聯(lián)絡(luò)站，賭坊只是他們掩人耳目的外表。”晏霄有自信說服霍季云。“三個月，我們只要交換身分三個月，我會幫你鏟除金銀坊，讓押寶莊在淞田鎮(zhèn)獨大，甚至是在江南東道上獨大。這個交易如何？”
“聽起來很劃算？”江南東道獨大？霍季云心癢癢的�！安贿^，你要保證押寶莊不會成為臨水堡的產(chǎn)業(yè)，事后，我們還可以和你們的錢莊合作，怎么樣？”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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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水堡。
南倚無定河，悠悠的河水以人工河道引入堡中；北有山勢天險，又位居孤高之地。已故的江北首富晏祈所建造的這個堡壘看似固若金湯，但在他被天尊教暗殺之后，臨水堡的神話已然破滅。
毗鄰的幾棟華美樓閣，以河道劃分區(qū)位；建置于庭中的石景更是驚人，有的剛勁渾厚，有的樸拙無華，有的晶瑩剔透，有的五彩斑斕，堆石假山中點綴著古木及盆景，讓嚴(yán)肅凝重的園林氣氛里多了幾絲逸趣。
臨水堡顯然防衛(wèi)森嚴(yán)，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然而，這些都難不倒存心混進堡內(nèi)的霍季云。在少主回堡的車隊還遠在幾里外時，他已和晏霄的心腹齊洛飛隱身于堡墻之上，觀察著主樓內(nèi)談話的幾個人。
“你真的沒問題嗎？”齊洛飛懷疑地瞥了身旁漫不經(jīng)心的人一眼，又把注意力拉回主樓內(nèi)。
“沒問題沒問題。別忘了啟程之前我和你們少主也混了些日子，他已經(jīng)把畢生功力都傳給我了。什么‘雷霆霹靂混元金剛掌’、‘嵩山無敵降龍伏虎拳’、‘狂風(fēng)暴雨殺人無形劍’，還有這個‘開天辟地唯我獨尊上山下海幻影身法’，我已經(jīng)學(xué)全了�！被艏驹茲M不在乎地回答。
“少主什么時候有這些武功？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你真的學(xué)得成？”招式名字還挺長的，齊洛飛認(rèn)真地思索起來。
半晌聽不到啰嗦的聲音，霍季云無力地瞄了那個兀自想個不停的人，暗忖；老子要真學(xué)全了這些武功，武林至尊就是我了，還裝什么晏霄。但表面上他只能仰天長嘆�！鞍Γ★w子，你別想了，咱們在這里蹲了老半天，就是上茅坑也讓我們填滿了。告訴我，樓里坐在主位上的那個胖子是不是晏霄他叔叔晏禱？”
“你說話文雅些。還有，別叫我小飛子。”無奈地瞪他一眼，齊洛飛認(rèn)真地指著樓內(nèi)介紹；“主位上的確實是二爺。臨水堡的生意做得大，漕運生意便由二爺打理，只是漕運近年虧損得厲害，堡主一直有意想收回來。這次堡內(nèi)發(fā)生大事，二爺回堡主持，所以漕運現(xiàn)在是由堂少爺，也就是二爺?shù)膬鹤雨堂獣捍！?br />
“下首第一個，那個留著把體面胡須的中年人，該是晏霄的舅舅陸可久嘍。”行前晏霄曾把臨水堡目前的情形大致向霍季云說明，因此他可以輕易猜出。
“是的。由于大舅爺是依著已故的堡主夫人而住進莊內(nèi)，因此現(xiàn)在單純掌理堡內(nèi)庶務(wù)，并沒有插手臨水堡的生意�！�
見霍季云專注地凝望著主樓，去了周身的散漫，那模樣儼然是晏霄的翻版。齊洛飛仔細(xì)觀察他與晏霄輪廓上的異同。
其實還是有些不同的。晏霄的臉型較方，顯得霸氣些；霍季云的眼偏圓，帶著頑皮的神采；兩人的氣質(zhì)更是炯然相異，一個冷漠，一個輕浮……
“立在窗邊的是誰？”突然插口問了句，霍季云仍直盯著那方，沒有移開視線。
“窗邊？”主樓有那么多窗，指的是哪一扇？齊洛飛回神，窮盡眼力看了半晌�！拔蚁肽侵皇莻�普通隨從吧�！�
“看清楚點！是屋外窗邊的那位，不是屋內(nèi)窗邊那群臭男人�！闭Z畢順便橫了身邊的人一眼。
“屋外窗邊？那個是……”頓了一下，齊洛飛猛地正視霍季云。“那是你不能碰的人。”
“為什么不能碰？喂，我到這里是當(dāng)老大……哦不，當(dāng)少主的。這里的花花草草豬豬狗狗都在我管轄范圍內(nèi)，有誰我不能碰？”他皺眉。
“那位是表小姐陸青煙，大舅爺?shù)呐畠�，也是少主的未婚妻，你對她千萬不可逾矩�！边@一路凈見霍季云輕浮地挑逗路邊陌生的姑娘，對他的人格，齊洛飛著實毫無信心。
原來她就是晏霄只輕描淡寫帶過的未婚妻，還說就算不理她也行�；艏驹瓢碘�，本以為她是平庸愚魯所以不受重視，今日一見……或許晏霄是想藏私�。�
“我現(xiàn)在不就是少主嗎？為什么不能逾矩？”
“你明明不是。”
“你敢說我不是？”霍季云挑高了一邊眉，好整以暇地指著自己。“如果我現(xiàn)在跑到主樓前大聲地喊兩聲；‘我不是晏霄！’你說會有什么后果？”
“你……”縱然氣得牙癢癢，偏又拿他沒法。
“小飛子，退下�！睌[足少主的架子，霍季云賊賊一笑，翻身躍下堡墻，快速地往主樓前進，徒留不方便露出行蹤的齊洛飛在上頭干瞪眼。
不能碰？他偏要碰她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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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煙行至主樓窗邊，默默聽了會樓內(nèi)的談話，嘆口氣后又蓮步輕移至涼亭內(nèi)。
為什么現(xiàn)實總是這么丑陋？堡主尸骨未寒，但主事的幾個人談?wù)摰膮s非如何替他報仇，而是爭奪著自己該取得幾份臨水堡的產(chǎn)業(yè)。堡主對她視如己出，她滿懷感恩，但面對他死后的世態(tài)炎涼，她縱使惆悵，卻是無能為力。
在臨水堡內(nèi)，她只是個寄人籬下卑微的存在，她沒有父親那么大的野心，只求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若非堡主指婚晏霄，她根本不敢奢求。
她知道這是父親求來的；她的美貌是父親最好的武器，但她痛恨被人利用，尤其是利用來算計恩重如山的堡主。所以她在堡中永遠是安靜的一分子，也不曾主動親近晏霄，最好大家都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的利用價值。
現(xiàn)下晏霄正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堡內(nèi)，她竟無一絲期待；思及他每回見到她時的淡漠態(tài)度，陸青煙美麗的臉龐上反而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這樣最好，他們兩人之間從來沒有情感的瓜葛，他不愛她，一如她不愛他，這樣硬湊在一起，徒然增加她的愧意。
但這次他回堡若接下堡主之位，接著是否就得依故堡主生前所囑，娶她為妻？
轉(zhuǎn)身凝望亭外河道上被艷陽映照得粼粼發(fā)光的水，她不禁感嘆這樣的燦爛景象只是虛幻的，一旦入夜，就什么都是漆黑一片。
她一定要嫁嗎？她能抗拒嗎？身為眾人羨慕的少主未婚妻，她到底有什么是自己能主宰的？
思緒紛亂間，一個拉長的影子緩緩接近她，行至她身后一步，忽然開口：
“你在想我嗎？”霍季云直勾勾盯著她無限美好的窈窕背影，心里頭油然嫉妒起晏霄那家伙的好運氣。
陸青煙心里一驚，但慌亂并未展現(xiàn)在臉上，緩緩回身看了一眼背后的人，才有禮斂衽。“表哥，你回來了。”
晏霄出外學(xué)藝近二十載，回堡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因此每次幾乎都驚動全堡上下出堡迎接，這會兒他偷偷摸摸的在這兒出現(xiàn)，她選擇將疑惑放在心里，平靜地面對他回來的事實。
打了照面，霍季云才發(fā)現(xiàn)她真是眉目如畫、水靈靈的一個美人兒，也對她處變不驚的態(tài)度打心里欣賞。“你不問我怎么突然冒出來？”
他笑意盎然的平和語氣和以往截然不同，陸青煙不太習(xí)慣地多看了他兩眼，但仍無波無瀾的回答；“表哥無論早歸遲歸，總是要回堡的，青煙何必多問呢�！�
有趣！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了，只是口口聲聲的表哥聽起來挺刺耳，他得改掉她這個壞習(xí)慣�！鞍�，既然我們關(guān)系不同，你也別表哥表哥的把我叫遠了，叫點別的來聽聽？”譬如親親未婚夫、未來的夫君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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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眉微顰地想了一下，芳唇才慢慢吐出兩個字：“少主。”
霍季云差點一頭栽進河道里。叫少主不是更遠了嗎！不過她語氣里和晏霄的疏離讓他心里好過了點，算計的眼神溜了一溜。
“這樣吧，你別稱我少主，也別叫我表哥，更不用叫我的名字，我在山上學(xué)藝的時候，師父幫我取了個號叫季云，私底下的時候你就這么叫我如何？”
“好的，季云。”叫什么不都一樣嗎？陸青煙對他的熱絡(luò)縱使不解，但無論他要求什么，她都不會拒絕的。
“很好�！甭牭矫廊藘狠p柔地叫著自己的名字，霍季云整個人舒坦得飄飄欲仙起來，不過她方才凝望河面時嘴角的微笑讓他稍稍不快�！皩α�，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剛剛你看著河水是在想我嗎？”
“是的�！彼敛慌つ蟮爻姓J(rèn)了。
“想什么？”他無法克制心里冒出酸酸的泡泡。
“我在想，我們真的要成親嗎？”她對上了他的眼。“我們的婚約是堡主一手促成，如今堡主已去，你可以不必勉強娶我的。”
霍季云因她的問題而愣在當(dāng)場。成親？他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直視她的盈盈秋水，有那么一瞬，他幾乎以為她問的人是站在她眼前的霍季云，而不是她認(rèn)為的晏霄。他明白自己看她相當(dāng)入眼，和美人打情罵俏可說是他的強項，只是，說到成親，事關(guān)終身，他有什么權(quán)利代晏霄決定？
有什么權(quán)利代她決定？
用力一甩頭，霍季云為自己的多慮感到有些好笑。反正他扮好晏霄就對了，想這么多做什么�！斑@個，晏……爹才剛過世，我想成親不急于一時……”笑意馬上被哀凄取代，重重地一嘆。被她這么一提醒，他忽然靈光一閃，打蛇隨棍上，沉重地道；“不過，我們可藉由這個機會好好培養(yǎng)感情，到時候就知道我們適不適合了�！�
天哪！他真是太聰明了，居然能想到這個讓自己可以一親芳澤的理由！
陸青煙按下心里的詫異，順從地回答：“一切任憑你安排�！�
若非眼前人確實是晏霄，她簡直要懷疑他是否讓什么怪東西給附身了。
“你說的？不能后悔�！钡玫郊讶嗽试S，霍季云陡然反悲為喜，笑嘻嘻上前一步，順勢摟住她肩頭。“就從現(xiàn)在開始吧，未來娘子�！�
因他的動作，還有那句煽情的未來娘子，陸青煙渾身僵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他推開。
“別緊張，我還想親你一口呢。”說著說著，便色迷迷的朝她靠了過去……
撲通！
沒有人知道霍季云有沒有親到陸青煙，只是，這個安靜的午后，突然傳來幾聲奴仆的驚叫；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是……是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