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午,陸君遙盤起雙腿端坐床榻,腦中默念內功心法,讓真氣在體內運行一周天。
那是每日固定模式了,偏弱的骨底,得靠內力調養生息,才能如今日般與常人無異。
叮叮叮──
清脆的鈴聲隨風送來,飄進他清池般無波無瀾的思緒中。
又過了半刻鐘,他輕吐一口氣,目光移向窗口。
一只小花貓跳過,撞倒了窗臺邊的小盆栽。那是廚房養的,平日小盼兒最愛追著牠玩……
他拉整衣襬下床,桌面上已經擺著一盅仆人剛送上的藥膳。
從他回來之后,這樣的食補藥膳就沒斷過,一日一盅,帖方至今不曾重復過。打幼時便吃遍各式名藥的他,隨便一瞥便能判斷食盅內每一樣都屬上等食材,有些藥材甚至稀少得有錢都未必能買到,更別提是最上乘的。
從以前就是這樣,父親為求良藥,不惜千金。
陸家就他一株單丁獨苗,陸老爺老來得子,打小對他便驕寵得緊,遺憾他病根不斷,為了他這身子,爹娘不知求了多少神佛,發愿長年行善,造橋鋪路,只求福蔭愛子。
或許真是誠心感動了上天,他遇上師父。
真不知是福是禍,怪人師父老愛煉些奇奇怪怪的丹藥,煉了便往他肚里塞,也不管成效如何。那些個日子啊,他真是什么怪味的藥都吃過了,有時他甚至懷疑,師父根本不是在救他的命,而是拿他來試丹用的吧?
也不知是哪顆丹起了效用,總之,吃吃吐吐,睡睡醒醒,能夠再世為人,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往后,師父授他武藝,主要是為強身,著重于內功心法,這些年一面吃師父那堆難吃到想吐的丹藥,一面強烈質疑自己被惡整。時隔多年,再回頭嘗兼具了美味的藥膳,簡直感動到無以復加。
那樣的用心、那樣的溫暖與關懷啊……無法承歡膝下,已令他十足愧疚,還讓父親臨死都放心不下遠方的愛子……
叮、叮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擾動他的思緒,證實方才不是錯覺。
眸光半瞥向窗口,小小的影子一晃而逝。
他掀開食盅,舀了匙入口,悠然品嘗美食,立刻便判斷出,今兒個的養生藥膳主要是滋心潤肺,固本培元,應是老少皆宜。
叮鈴鈴──
他措不及防地轉頭看向半掩的門扉,這會兒小小頭顱來不及躲,僵在門縫邊。
「小盼兒,妳真的不進來嗎?再窩久些,我窗前的花花草單就要被妳的小花貓玩光光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會管好花花……」
他朝女兒勾勾手。「別管花花了,過來爹這兒!
盼兒躊躇了半天,看似無比掙扎,最后還是慢吞吞地移靠過去。他手一張,將嬌小身子抱坐在腿上,舀了匙熱湯,稍稍吹涼喂她!负煤葐幔俊
盼兒皺皺鼻!覆缓贸裕兴幬!
他輕笑!甘遣缓贸,所以盼兒幫爹吃完它,好不好?」
小盼兒仰頭!缚墒悄镎f,爹身體不好,要給爹吃的!
「妳看,我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嗎?」
端詳半晌──「不像!
「所以嘍,爹不愛吃,盼兒以后過來幫爹吃,好不好?」
「可是……」這樣不會打擾到爹嗎?她本來很擔心的……
「不可以嗎?」失落的表情,企圖博取純真幼童的同情。
見他可憐兮兮的神態,善良的幼小心靈好生憐憫!负!
「謝謝盼兒,盼兒真疼爹。」極度感動地,將臉埋在女兒小小的肩頭。
用疼愛花花的方式,小手在爹親頭上輕輕拍撫,「那爹也會疼盼兒嗎?」
「當然嘍,盼兒疼爹,爹也會疼盼兒,這是我們的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嗯!」盼兒用力點頭。秘密呢!她和爹有秘密了。
她幫爹喝掉苦苦的湯,然后爹就會疼她,真好。
挑了較為軟嫩的腿肉去骨,喂食到女兒嘴里,父女倆一人一口,分享掉一盅膳食。
福伯經過,將父女倆倚偎的那股子親昵勁兒看在眼里,笑咧了嘴。
「小小姐,原來妳在這兒啊,奶娘找妳半天了呢,妳午憩時間到了哦!构室舛喝,伸手要抱她回來。要是以往,小丫頭早撒嬌地偎倒過來了,這會兒,貼昵在父親胸膛的小臉蛋,卻遲遲沒移開。
始終不敢任性纏賴,怕爹會不高興,現在那么貼近的感覺,她舍不得放開啊。
陸君遙又怎會讀不出她眼里的渴望?想靠近,卻又膽怯,怕被驅離,女兒很喜歡他呢!
低頭凝視懷中的嬌小身軀,她揉揉眼,已有倦意。他輕摟著,呵憐拍撫!概蝺豪Я,福伯,麻煩你回了奶娘,就說她在我這里睡了!
「好吧!」轉身前,想起什么又追加一句:「對了,少爺,你藥膳記得吃完,別辜負了少奶奶的心意!
心頭微微顫動!傅鹊龋2,你說──這藥膳?」
「是少奶奶吩咐的啊,那珍貴的食材、藥材,也是她費盡心思自各處網羅來的。瞧她那樣拚了命地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花在這上頭的費用,可一點都不吝惜,夠您吃好些年的了!
是她,居然是她!他一直以為,是福伯吩咐的……
而且是從那么早以前,就在做準備了,確信他一定會平安歸來,一心一意想為他調養好身子,一擲萬金的心意,比起爹猶過之而無不及。
略微恍神中,福伯的話斷斷續續飄進腦海!干贍,您得好好待她,她真是我見過最難得的傻女人。」
傻女人?「為什么不說好女人?」
「少夫人的好,還用得著我來說嗎?你自己就看得到了!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好女人。那福伯的意思……是他沒完全看到她的傻?傻在何處?傻在何事?
「福伯,我很有空跟你聊聊!棺R相的,懂暗示吧?
「不不不,我很忙的,沒空和你聊!苟嗷钅前涯昙o也不是活假的,立刻就要抽腿,他只是要提醒少爺別犯胡涂,聽信那些街坊小話而已,可沒打算多嘴什么。
「福伯!」在他竄逃開之前,陸君遙及時喊道:「為什么──她堅持打理家業,不讓我分擔些許?」
福伯頓住身形。「少爺以為,她是戀權之人嗎?」
「當然不是!咕鸵驗椴皇,才覺得奇怪呀!肝以脒^,也許是爹臨終前的叮囑──」
「那只是一小部分!乖谒l問前,福伯搶在前頭截斷!赣行┦虑,你得自己慢慢去發掘、領會,旁人說什么都沒有意義,自己感覺到的最重要!
只是一小部分?挖掘?領會?
會意福伯話中暗示,他立刻道:「芽兒時時會找你商討生意上的事吧?我想看看賬本,多少對家業有個概念,可以嗎?」
「那怎么成?夫人可不愛你理會那些事呢。」福伯要笑不笑。
「關于這一點,我想,絲毫難不倒睿智如福伯你!
交換了心照不宣的一眼,福伯大笑。
「就沖著這句話,我不當這個幫兇都不成,就算女主人大怒之下將我趕出陸家,我也認了!
「哪兒話,福伯言重了。」甭說底下一干仆傭,連他和芽兒都敬重他三分呢,誰敢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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